什么是體育——基于語言哲學范式的考察

徐靖芮 王學實

摘 ? ? ?要：隨著全球生產(chǎn)力的提高，人類生活現(xiàn)象與實踐的異質(zhì)性與加速化挑戰(zhàn)著體育基本概念的語義和語用范疇，關于“什么是體育”的思考方式為面向未來的體育研究提供不同的邏輯起點與概念“錨定”方案。為更好回應新時代中國“體育”概念的主體性自洽，研究從體育語言游戲的復雜性出發(fā)，系統(tǒng)闡釋“真義體育”（PE）與“大體育”（sport）作為中文體育概念核心語詞在歷史演變中呈現(xiàn)出的以人自身之“在”為核心的完整敘事想象，在不斷走向國家與個體相聯(lián)結(jié)、跨文化包容的現(xiàn)代化進程中以匯流的方式構(gòu)成“體育”的新語境，其中“樂趣”（have fun）、“玩”（play）和“游戲”（game）以自在自為的形式內(nèi)在規(guī)定著的“體育”基本元素，并以家族相似性構(gòu)成更具內(nèi)涵整體性與外延包容性的“大體育”（sport）概念認知轉(zhuǎn)向——作為回歸人類尋求樂趣的本性，以規(guī)則化、社會化建構(gòu)的方式實踐生命的意義再創(chuàng)造游戲，“體育”在其所型構(gòu)的邏輯空間提供更加豐富的“生活方式的想象”。藉由引入意向性建構(gòu)與語言生活等多元論觀點，試圖超越人工語言與日常語言分析流派局限，呈現(xiàn)新時代語境下“大體育”（sport）的邏輯生成，漸次完成對“什么是體育”的歷史與現(xiàn)實的概念澄清。

關 ?鍵 ?詞：真義體育；大體育；語言哲學

中圖分類號：G80 ?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6-7116（2023）02-0009-10

“What is the sport”——An investigation based on

the paradigm of linguistic philosophy

XU Jingrui1， 2，WANG Xueshi1， 3

（1.School of Economy and Management，Wuhan Sports University，Wuhan 430079，China；

2.Sports Social Science Research Center，Wuhan Sports University，Wuhan 430079，China；

3.Lottery Research Center，Wuhan Sports University，Wuhan 430079，China）

Abstract： With the improvement of global productivity， the traditional unitary life phenomenon in humans gradually presents increasingly colorful forms， and the semantic and pragmatic categories of basic concepts of sports practice are also challenged by its richness. The thinking mode of “what is sport” serves as the logical starting point， and also provides different conceptual “anchoring” schemes for future research. This research systematically explains the complete narrative imagination of “physical education.” and “sport”， and their convergence in the process of modernization of constantly moving towards the connection between the country and the individual and cross-cultural tolerance. Among， the ways of “have fun”， “play” and “game” are used to intrinsically define the family similarity of “sport” and form the paradigm foundation of “sport” with more connotation integrity and extension inclusiveness. Whats more， “sport” is also redefined in the intersection with Chinas new era background - a practice-oriented game process of promoting peoples all-round development and improving the degree of social civilization aimed at satisfying peoples multi-level， systematic and life-cycle-wide yearning for a better life in the journey of starting a modern and powerful country in an all-round way. In the paradigm of linguistic philosophy， the research attempts to transcend the limitations of artificial language analysis schools and daily language analysis schools， and introduce pluralistic viewpoints such as intentional construction and language life.

Keywords： real physical education；big sport；linguistic philosophy

“一門科學提出的每一種新見解，都包含著這門科學的術語革命”[1]。當代語境下技術對具身性的延展、數(shù)字化賦予運動虛擬空間的實體感知意義、人口老齡化中“泛Z世代”對運動所代表生活方式的新理解、體育作為一種要素在經(jīng)濟生活中的價值重構(gòu)、城市化進程中體育作為新的消費空間所具有的在地化意涵等體育運動新現(xiàn)象的生發(fā)，使“體育”概念的主體性建構(gòu)以及本土化重釋，成為學科亟待重新審視的基礎理論問題。

語言轉(zhuǎn)向（linguistic turn）是與“實證的轉(zhuǎn)向”和“實踐的轉(zhuǎn)向”并立的20世紀哲學的重要轉(zhuǎn)向，強調(diào)通過敘述確切的語言敘述世界，表現(xiàn)為對語言意義的一種整理?！白鳛槟苤傅摹绑w育”，其所指是富于多元意義變化的?！笆裁词求w育”是哲學視野下言說體育智識、進行對象性研究的重要起點。學者們采用過哲學、概念史研究方法論、體育史觀、邏輯分析法等多種研究角度對于體育概念進行相應的探討和辨析。“真義體育”（physical education，以下簡稱“PE”）與“大體育”（sport）作為影響中文世界“體育”語詞發(fā)展脈絡的核心概念，隨著體育內(nèi)容走向社會化、大眾化、全球化的進程，兩個詞語之間的糾葛引起廣泛探討，內(nèi)容均涉及詞語能否完全覆蓋所有相關的概念范疇，新興的名稱如“運動”（movement）、“運動教育”（sport education）、“體育與運動”（physical education and sport）、“Tiyu”（中文“體育”音譯）等都試圖更好包容新興體育現(xiàn)象及其未來可能性?！靶路柧拖裎覀冋Z言的郊區(qū)，我們的語言可以被看作是一座老城”[2]，“什么是體育”的言說是一座在歷時性交錯中展現(xiàn)著共時性的語言古城，真正值得探討的問題是，在語言哲學范式下，“體育”語義和語用的互動如何闡釋、分歧如何澄清，在新時代的中國語境下，“體育”概念的主體如何實現(xiàn)自洽。

為更好回答上述問題，本研究將考察影響中文世界“體育”一詞的核心語詞“共有歷史”的基本限定與符號特征流變，在融合語言哲學分析派別的過程中完成對“體育”核心語言游戲（PE指涉的體育與sport指涉的體育）的歷史與現(xiàn)實的概念澄清，并在共有歷史匯流中完成敘事想象、建構(gòu)完備語言，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不斷“揚棄”體育的可能性陳述，避免日常語言分析的相對主義與碎片化傾向的同時逃脫人工語言分析流派的指物定義限制，以邏輯空間同構(gòu)性進一步回答“什么是體育”，并形成新的認知轉(zhuǎn)向。

1 ?“體育”語言游戲的復雜性

語義和語用互動形成的語言游戲是體育特殊性和文化認同感的重要組成部分，“先掌握了一種語言游戲才能理解一個指物定義”[2]，體育語言游戲作為使用符號的方式，涉及到體育生活的方方面面，這一習得過程是語言的開端，也構(gòu)成了最初的語境[8]，并往往在體育領域之外具有多重價值的表達。

第一，“體育”概念定義的爭議性。一直以來，“體育”作為上位概念涵蓋的范疇富于爭議。國際體育聯(lián)合會認為，一個體育運動應當符合如下條件：有競爭要素、對于生命體無傷害、不依賴于某一單一體育器材提供商（不含室內(nèi)美式足球這樣有規(guī)則專利的運動）、并不包含刻意為比賽設計的運氣成分因素。歐洲協(xié)會將“體育”定義為“所有形式的體能活動，透過臨時性或組織性的參與，其目的主要在改善體適能、心理健全、社會關系或獲得各種水準的競技成果”。聯(lián)合國機構(gòu)間體育促進發(fā)展與和平工作隊則將體育理解為“各種形式的身體活動，有助于身體健康、精神健康和社會互動，包括：‘玩（play）、‘休閑（recreation）、‘有組織的（organized）的運動以及本土的傳統(tǒng)運動和游戲（games）”。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下屬的國際運動科學與體育理事會（ICSSPE）則試圖給出涵蓋更加多元價值與實踐領域的體育定義，認為體育是任何具備游戲特征、體現(xiàn)個人奮斗或相互競爭、對抗自然因素的身體活動、公平競爭、教育的卓越手段，其重要元素包括學校、休閑、競技參與程度與水平以及公平。歐洲理事會簽署的《歐洲體育憲章（The Euro Sports Charter）》則將體育定義為“通過非正式或有組織的參與，旨在表現(xiàn)或提升身心健康，建立起社會關系或在各級比賽中取得成果的所有形式的體力活動?！辈煌捏w育定義爭議主要集中在體育的具身性程度、競技水平、娛樂價值以及和教育的關系上，相關爭議伴隨不斷涌現(xiàn)的體育現(xiàn)象強化社會發(fā)展對體育具有追溯力的事實。

第二，“體育”在現(xiàn)代交流系統(tǒng)中的語用混雜性。據(jù)統(tǒng)計，希臘有近2 000個體育術語，包括特殊體育節(jié)慶、競技方法、體育活動參與者命名、參與人類競技比賽的動物命名、運動設施、訓練等。這些術語至今仍能在許多歐洲國家語言中追溯到，如德語中的Olympische Spiele、法語中的Jeux Olympiques以及英語中的Olympic Games都來源于希臘語中的Olympiake Agones[3]。同時，因現(xiàn)代體育概念sport的全球傳播始于具體運動項目的在地化推廣，很多運動項目的語詞起源于英語并已被適應性地運用到其他語言的句法和形態(tài)結(jié)構(gòu)中，另一些與特定運動相關的術語又保留了創(chuàng)設國的語言傳統(tǒng)，例如“柔道”（judo）保留日語表達或花樣滑冰跳躍術語中常以其發(fā)起者命名。作為交流系統(tǒng)的體育語言也涵蓋管理、科學、出版、媒體廣播、運動員與教練、贊助商等不同的領域[4]，由此產(chǎn)生大量的專業(yè)術語和行業(yè)術語，其衍生詞率和反構(gòu)詞匯率也高于一般詞匯，如體育英語表達有大量來自于軍事和戰(zhàn)爭的詞匯（攻擊（attack）、進攻（offensive）、防守（defensive）），同時也有體育領域的特定表達擴展、轉(zhuǎn)譯和演化成日常語境詞匯，如below the belt、breasting the tape、hitting for six等[5]。所有這些交流系統(tǒng)中的語言變體[6]，都與民族語言有一定的關聯(lián)，具有不同的語音、文體和形態(tài)特征，并往往在體育領域之外具有多重價值的表達，這些價值觀包括哲學、政治、倫理、健康和藝術等。

第三，“體育”作為上位概念對運動項目抽象過程中的范疇接納與排斥。概念反映對象的特有屬性，同時也反映著具有這種屬性的對象范圍，由此與其他的同屬對象區(qū)分開來?！笆裁词求w育”的界定中必然涉及到不同的運動項目是否能夠稱之為“體育”的問題。自公元前8世紀以來，作為世界頂尖賽事的奧運會，也常伴隨著一些有爭議的運動項目進出。如1964年的排球、1984年的藝術體操和花樣游泳、1988年的乒乓球、1992年的羽毛球、1996年的沙灘排球、2000年的跆拳道項目等，都在當年正式成為奧運會比賽項目。霹靂舞將與沖浪、滑板和攀巖一道作為比賽項目正式進入2024年巴黎奧運會的同時，跑酷、壁球、臺球和國際象棋卻未能成功入圍。根據(jù)國際奧委會的新規(guī)定，從東京奧運會開始，東道主主辦城市可以挑選一些運動項目入圍奧運會，前提是如果這些運動在該國受歡迎，并能增加奧運會的吸引力。運動項目接納與排斥的標準隨著人類生活實踐不斷調(diào)整，也從另一個側(cè)面提示“什么是體育”的流變性以及不斷思辨的必要性。

2 ?兩類語言哲學流派中的“體育”釋義路徑

上述語義和語用層面上的互動與分歧始終是縈繞在“體育”語言哲學分析中的核心議題。在將語言與被表述對象視為同質(zhì)性關系的邏輯中，人工語言分析學派試圖把語言大廈構(gòu)建在沒有歧義的邏輯原子基礎上，日常語言分析學派連同語言活動一起以語言游戲的形式澄清理解的具體語境，試圖達到無歧義、無誤解的交流目的[7]，而消除日常語言的歧義性、澄清語詞意義是兩派哲學家“共同一致的關于方法的基本出發(fā)點”[8]。與“體育”概念同生活實踐互動中的自然承繼過程不同，長期以來學界對“體育”概念試圖做規(guī)范、統(tǒng)一、高度概括的總領性標準定義，在語言哲學指引下，集中體現(xiàn)在人工語言分析學派與日常語言分析學派關于“體育”語詞的爭論中[9]。

人工語言分析學派的研究以“體育”相關語詞的語義為基礎，采用概念史研究方法論、邏輯分析法等途徑對相關語詞概念的具體能指進行探討與構(gòu)建，如借助“體育”與“玩”（play）、“游戲”（game）之間的承繼與更新，探討“真義體育”（PE）與“運動項目”（sports）、“身體娛樂”（physical recreation）等詞之間的關系，認為“真義體育”（PE）就是增強國民體質(zhì)的教育；“運動項目”（sports）是娛樂而不是體育[10]。另有觀點將“玩”（play）→“游戲”（game）→“大體育”（sport）視為相互關聯(lián)又連續(xù)演進的概念群[11]，強調(diào)“體育”作為上位概念的整體性，是包含各類具體運動形態(tài)的總概念[12]，或?qū)ⅰ罢媪x體育”（PE）和“大體育”（sport）作為相互聯(lián)系但存在根本差異的兩套話語體系。前者強調(diào)“身體教育”，屬于教育文化系統(tǒng)一部分，后者強調(diào)娛樂，是大眾文化系統(tǒng)中的一種獨立形態(tài)[13]。然而在能指與所指意義的張力中，“體育”則面臨更加豐富的日常語用意涵考驗。由此邏輯出發(fā)，日常語言分析學派以“體育”相關語詞的語用為基礎，將其明確區(qū)分為體育的日常語言和專業(yè)語言，或持相反觀點[14]。也有學者通過體育史觀、譜系學等途徑論證“體育”一詞在上述意義之維與存在之維的消長演變中指稱體育實踐中的諸多事物[15]，是無窮的意義生成過程[16]等。

兩類語言哲學派別的研究對體育基礎理論的發(fā)展各有增益，但在論爭中也體現(xiàn)出各自無法回避的理論困擾。人工語言分析學派試圖將中文世界的“體育”概念與國外體育術語一一對應，體育作為上位概念的整體性究竟應是“體育”“運動”還是“體育運動”，因此所對應的外來詞應是PE、sport、sport（s）還是PE and sports？大眾體育是譯為social sports或sports for all或social PE？競技體育是譯為sport或competitive sports或competitive education[17]？相關的原子命題、分子命題可以較好處理語義表述的含混問題，而“體育”語詞抽象的總體性思考無法在人工語言分析過程中完成。日常語言分析學派較好地解決了“體育”一般語言命題的意義驗證問題，避免了傳統(tǒng)形而上學語言表述的意義含混、歧義叢生的困境，極大地開放“體育”語言意義空間，但也因易于使語言意義陷入相對主義、特殊主義、差異主義和碎片主義的困境，而失去對“體育”語言意義的客觀性、普遍性和統(tǒng)一性的認識，難以構(gòu)成方向性把握。如何超越人工語言分析學派與日常語言分析學派的種種局限，在兩者的深度融合中堅持語言意義和由語言表述的世界意義的統(tǒng)一性和多樣性、普遍性與差異性、整體性與碎片性、中心性和邊緣性相統(tǒng)一，是“什么是體育”這一問題重獲語言哲學審視的關鍵。

3 ?“體育”核心語詞的歷史限定與流變

“現(xiàn)在的體育，都是過去體育的一切結(jié)果”[18]。今天所言說的“體育”是“體育”語詞的世界源流發(fā)展與中國承繼、建構(gòu)與揚棄的共有歷史結(jié)果。“體育”核心語詞的語義傳統(tǒng)限定與語用流變是現(xiàn)代“體育”語詞豐富性與混合性的實質(zhì)。“從原始方式來研究語言現(xiàn)象有助于驅(qū)散迷霧”[2]，詞源是意識世界的源頭[19]，詞源的考察作為共有歷史的核心部分和原始方式，對“什么是體育”的回答對應著兩種不同的語義范疇限定與當代意義流變。

緣于文化轉(zhuǎn)譯過程中的傳統(tǒng)差異[20]，中文世界常呈現(xiàn)出“真義體育（PE）”“大體育（sport）”“體育運動項目（sports）”在反映“體育”現(xiàn)象時多種言說的混合和混淆狀態(tài)。目前所使用的“體育”一詞，是作為和制漢語[21]（注：19世紀末日本為吸收西洋文明而有系統(tǒng)地引進中文書刊和辭書，翻譯對應的英文新詞，后來又被中國人原封不動地帶回中國，這類從日語借用的新漢語詞匯被稱為“和制漢語”）的“體育”在中國近代化過程中與外部世界互動、融合、適應的結(jié)果，而后在“真義體育（PE）”和“大體育（sport）”不同的引介與傳播路徑影響下因襲而成今日樣貌?！罢媪x體育”（PE）與“大體育”（sport）作為概念的核心語詞，是理解“體育”在語義范疇和語用場域的互動關鍵。其中為避免日常語言分析學派在分析過程中的相對主義與碎片化可能，在考察“真義體育”（PE）與“大體育”（sport）的語用流變中將遵循時間脈絡的限定性，并結(jié)合人工語言分析學派對詞源語義范疇的不斷整理，以語言游戲過程中的符號使用為分析單位，為“體育”的核心概念施加意義空間。

3.1 ?“真義體育”（PE）的“身體教育”詞源限定與歷史流變

physical education作為完整短語的語用記錄出現(xiàn)于1838年，作為復合詞匯，詞源意義的限定性主要體現(xiàn)在physical一詞“與身體相關”的詞義衍生過程，而education的衍化過程則與古希臘城邦的“體操”實踐具有傳承關系。physical一詞最早出現(xiàn)于15世紀早期，指“藥用的”，源自中世紀拉丁語physicalis（自然的），后衍生出“與物質(zhì)有關，或與感官有關”的含義，自1780年才形成“與身體有關，與精神或道德相對”的含義，1970年進一步生成“以身體屬性或活動為特征”的含義。

在語義層面，與“PE”原初含義中包含身體運動與訓練指涉性較為接近的更早的英文單詞包括excercise、movement和gymnastics。exercise（身體的鍛煉）在古希臘哲學中是使人成為“自由人”的重要部分，后演變成為國家軍隊和騎士訓練的一部分，直到法國大革命，才成為公民教育的一部分。exercise一詞作為名詞最早出現(xiàn)于14世紀中期，構(gòu)詞基本形式來源于古印歐語“ark-（持有、保護、守衛(wèi)）”，由“ex（遠離）”+arcere“包圍、圍繞”的詞根構(gòu)成，指“處于積極運作狀態(tài)；為訓練而練習”，源自13世紀的古法語exercice（行使或執(zhí)行權力、身心練習）、拉丁語exercitum（士兵和騎兵的訓練及身體鍛煉）等。從14世紀晚期開始，具有“執(zhí)行某種動作、做某事或練習、一個紀律任務”等含義。作為“參與體育活動”的含義自1650年代衍生，在隨后的語用中逐漸抽象形成舞者之舞（dancercise，1967年）、爵士健美操（jazzercise，1977）和有氧拳擊（boxercise，1985）等新的單詞形式。movement最早出現(xiàn)于14世紀晚期，指“位置的變化；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同“鍛煉（excercise）”具有相似的含義。gymnastics一詞最早出現(xiàn)于16世紀70年代，指“體育鍛煉”，同樣源于希臘語γυμν??（gymnos）（喜歡或擅長體育鍛煉）、γυμν?ζω（gymnazo）（赤裸著鍛煉或訓練）。

在語用層面，“真義體育”（PE）關于“身體教育”的限定意義流變是在世界近現(xiàn)代化進程中，藉由國家主義與民族主義的發(fā)展日趨形成的。作為近代體育教育和公立學校的重要實踐國，德國更早出現(xiàn)關于身體教育的相關語詞leibeserziehung。在18世紀中后期的宗教改革、工業(yè)革命和民族主義的歷史耦合中，德國教育改革家GutsMuths強調(diào)“體育是整個民族的主要教育手段”，并使用希臘語gymnastik繼承希臘身體“鍛煉”（exercise）與“體操”（gymnastics）文化，為現(xiàn)代“體育教育”的概念奠定基礎。在19世紀德國國家主義思潮下，F(xiàn)riedrich Ludwig Jahn首次提出德語的“體操”（turnen或turnkunst）概念，與希臘語gymnastik形成關于“身體教育”的呼應，并作為現(xiàn)代學校系統(tǒng)化國民體育訓練的統(tǒng)稱，以愛國主義立場與追求民族解放相關聯(lián)，獲得巨大社會影響。GutsMuths在1817年再版舊作《青年體操》時，也進一步接納并沿用了Jahn發(fā)明的turnen單詞取代希臘文gymnastik[22]。

自19世紀初開始，“在體育運動中，政治化的民族主義已經(jīng)成為一種世俗宗教”[23]?！罢媪x體育”（PE）也隨之從歐陸傳至英美及亞洲，并以和制漢語的形式傳入中國，最初萁作麟祥將“PE”譯為“體之教”，1876年近藤鎮(zhèn)三將其譯為“體育”。鴉片戰(zhàn)爭后，社會名流關于“尚武主義”的言論事跡聲勢日隆。1897年上海大同易書局出版的由康有為編輯的《日本書目志》中提到《體育學》一書，南洋公學編纂《蒙學讀本》提到“泰西之學，其旨萬端，而以德育、智育、體育”為三大綱[24]。洋務派開辦的西式學堂和軍事學堂，引進外籍教師講授兵式體操和普通體操，目的在于進行“尚武”的國民教育，體育成為教育的一部分納入課堂。在1920年早期新文化運動中，“真義體育”（PE）將個體鍛煉身體、訓練自己的體育運動與挽救孱弱的國家命運聯(lián)系起來，毛澤東在同時期所撰寫的《體育之研究》中也率先指出：“體不堅實，則見兵而畏之，何有于命中，何有于致遠？堅實在于鍛煉。鍛煉在于自覺。”[25]從勞動身體到身體改造和體育運動的“應然”大敘事，賦予了“真義體育”（PE）不同于傳統(tǒng)的、愈趨強烈的國家使命[26]。而隨著中國近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在公私立學校中開設的田徑、球類、游泳等各種近代運動項目，以及不斷傳入的現(xiàn)代體育競賽，則以截然不同的引介路徑構(gòu)成了中文世界中“體育”的另一個重要的參照系：sport。

3.2 ?“大體育”（sport）的“游戲”詞源限定與歷史流變

sport在《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辭典》中被釋義為“在一定的空間或規(guī)則之下，需要身體努力或技巧以獲得愉悅的活動”，即“體育運動”，作為動詞指“以一種活潑、充滿活力的方式玩游戲（play）”。[27]861sport詞源意義的限定性在于“超越嚴肅生活的游戲”，以及由此衍生的“尋求歡樂（merry-making），嬉戲（a frolic）”等含義。作為動詞的sport最早出現(xiàn)在公元1400年，是指“愉悅自我（to take pleasure，to amuse oneself）”，借用拉丁詞disportare，源自des-“帶走”+ portare“攜帶”（源自PIE詞根，“領導，超越”），詞根的意思是“分散的”，“從日常的、凡俗的、嚴肅的事情中帶走思想”，作為disport的縮寫形式，最早在13世紀表示“提供娛樂或放松的體育活動”“娛樂，樂趣”（1300年），14世紀末衍生出“一種消遣或游戲；在這種活動中獲得的快樂”，因此自始便與休閑（leisure）、娛樂（pastime，recreation）有著緊密的關聯(lián)，并通過古法語“消遣、娛樂、請、玩”（se de（s）porter）演化進入英語和德語語系[28]。作為“涉及體育鍛煉的游戲”最早記錄于1520年。

在語用層面，sport在中世紀產(chǎn)生之初表示“一種純粹的休閑活動”，在英格蘭使用時特指當時體育運動的具體形式（18世紀以前出現(xiàn)的體育運動形式雖然可追溯地稱為sport，但在當時具有不同的術語，例如，英格蘭的傳統(tǒng)足球項目Haxey Hood and Northern Spell，法國的室內(nèi)網(wǎng)球jeu de la paume和室外網(wǎng)球jeu de la long paume，弗里斯蘭手球kaatsen and gaaibol，冰島的傳統(tǒng)摔跤hryggspenna or glima等），英國公立學校和俱樂部的制度化過程使其具有相應的排他性特征，并為精英階層所保留，構(gòu)成sport重要的文化傳統(tǒng)。在18世紀和19世紀，sport從英格蘭傳入歐洲，原始含義強調(diào)“表現(xiàn)、競技和規(guī)則”[29]，依然被視作一種特定形式的運動術語。在20世紀，該術語才逐漸演化成各種形式的運動和競技比賽的上位概念。sport作為現(xiàn)代概念投射到過去，用來指稱前現(xiàn)代社會的諸多游戲競賽及體能活動，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西方語境中關于sport的廣義（泛指一切與身體活動有關的游戲競賽）、狹義（起源于英國后傳播到世界的現(xiàn)代運動）理解的復雜境況，這種境況也遮掩了sport其實是現(xiàn)代產(chǎn)物的歷史事實，古代的運動實際上是一種“重新”發(fā)明的傳統(tǒng)[30]。

sport的語用流變伴隨著現(xiàn)代體育項目與工業(yè)化的同步傳播與發(fā)展，相應文獻不斷指出兩者的緊密聯(lián)系：都起源于英格蘭，以其真實記錄、表現(xiàn)和競爭的原則，與工業(yè)世界的合理化、專業(yè)化和機械化的整體價值觀趨同，在“游戲”的限定語義基礎上進一步衍生出建構(gòu)規(guī)則、公平競爭等意義。到19世紀末，隨著工人休閑時間的增加，體育運動逐漸成為更為大眾的休閑活動，雇主在強化對工人的訓練過程中也設立了大量的體育俱樂部[31]，運動項目傳播具備了更加市民化的組織基礎。此外，籃球（1891年）和排球（1895年）等球類運動也不斷被發(fā)明、創(chuàng)制新的游戲規(guī)則[29]，傳統(tǒng)的運動項目（游泳和登山等）也獲得大眾化推廣。19世紀下半葉，各種運動項目通過建立相應的世界錦標賽而在全世界推廣。自20世紀初以來，sport已發(fā)展成為世界范圍內(nèi)表達體育運動的最主流和通用的語詞，廣泛使用于英語、德語、法語、丹麥語、荷蘭語、意大利語、波蘭語、捷克語、愛沙尼亞語、拉脫維亞語、愛爾蘭語等語種中，體現(xiàn)了較強的國際主義特點。

以建構(gòu)的游戲規(guī)則、競技精神和大眾休閑體驗所創(chuàng)制的運動項目傳播進入不同國家的路徑同樣適用于sport傳入中國的歷史過程。20世紀10—20年代，英美運動項目在中國的傳入逐漸取代了19世紀末德國、瑞士和日本的“真義體育”（PE），成為中國體育運動的主流。當時在公私立學校中開設的田徑、球類、游泳等各種近代運動項目和競賽，并非傳統(tǒng)中國本土化產(chǎn)物，但因與社會生產(chǎn)生活條件相適應、并被賦予公平競爭的國家想象、民族認同的媒介、適應大眾化的游戲規(guī)則而被廣泛傳播，一國運動員在比賽中獲勝，可以作為該國在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方面具有優(yōu)越性的隱喻[32]，體育在塑造中國個體現(xiàn)代化上實現(xiàn)了中國人從封建臣民逐漸到具有文化認同、國家認同、規(guī)則認同、競爭意識和創(chuàng)新精神的國家公民的轉(zhuǎn)變過程[33]。

上述中文世界的“體育”一詞，滲透著中國“開眼看世界”尋求富強之道的集中訴求，其中“真義體育”（PE）和“大體育”（sport）的二分路徑中所指涉的“身體教育”和“規(guī)則化運動”的基本涵義已獲得學界共識，至今爭論的，是兩類語詞與中文語境中“體育”的語義范疇與語用對象的精確對位問題，這種將中文世界的“體育”概念與國外體育術語一一對應的強烈愿望，本質(zhì)上仍可視作是翻譯的“現(xiàn)代性”的進一步延伸。對一種語言的翻譯，其正確與否取決于是否把握了所翻譯內(nèi)容在其使用群體生活中的作用[34]，中文世界對“體育”概念的爭論源于對“體育”概念轉(zhuǎn)譯過程中的文化想象。這種由翻譯的現(xiàn)代性所對應的PE與sport在世界范圍內(nèi)的匯流趨勢，對中國的“體育”概念語義和語用均有著重要影響。這種深刻影響一方面回應“體育”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歷史定位傳統(tǒng)，另一方面面向“體育”未來順應人的全面發(fā)展、開啟更具包容性的發(fā)展空間。從這個意義而言，上述PE和sport的體育詞源作為共有歷史的記憶，在核心語言游戲?qū)用嬉呀?jīng)回答了“什么是體育”的語用生成：即不斷走向國家與個體相聯(lián)結(jié)、跨文化包容的身體教育與體育運動匯流的現(xiàn)代化進程，從而實現(xiàn)人的自身之“在”。

4 ?回歸人的自身之“在”的“體育”匯流

現(xiàn)代化進程使人的存在和論述獲得了現(xiàn)代的形態(tài)。結(jié)構(gòu)主義與后結(jié)構(gòu)主義在人的存在問題上始終有著“去主體化”的論辯，一方將人的主體性視為被經(jīng)濟生產(chǎn)結(jié)構(gòu)、國家體系權力、技藝所決定的產(chǎn)物，另一方則以?？聻榇韺⑷说闹黧w性理解為一系列論述生產(chǎn)美化出來的結(jié)果。這種論爭的核心是“人”的實然存在如何成為可以分析的對象。啟蒙思想以來對“人”的倫理涂抹將人視為自主與理性的道德主體，并不足以彰顯人的實際存在。相似的問題也出現(xiàn)在費爾巴哈和馬克思關于人的存有描述中，以“類存在（species being）”的指稱和論述，并不能提供觀看人的實然存在的路徑[35]?！罢媪x體育”（PE）與“大體育”（sport）從詞源限定到語用流變的現(xiàn)代性語境，恰恰共同指向了體育之“在”與體育的生成、人的存在（being）與人的生成（becoming）交匯于人類的實然存在路徑。這種實然存在將“人”進行具體轉(zhuǎn)化，從而避免了“主體的消逝”，進一步將人的自身之“在”從一種抽象的論述具體化為身體與人、規(guī)則與身心、競技文化與身體文化3個實踐層面的“在”。

4.1 ?PE與sport的共有歷史匯流

由自上而下的國家主導，以身體教育為取向的PE經(jīng)歷著由exercise、gymnastics到education的歷史流變過程，其背后涉及的是關于國家的身體語言建構(gòu)到個體的身體言語表達的轉(zhuǎn)變。而以超越嚴肅性日常的游戲為核心內(nèi)容的“大體育”（sport），則經(jīng)歷著由具體的現(xiàn)代運動項目走向上位概念的范疇轉(zhuǎn)變，其背后涉及的是關于運動項目的普遍規(guī)則建構(gòu)、國別傳播與在地化文化傳統(tǒng)融合，繼而走向全球化和大眾化的過程，兩者作為完備話語在話語共同體、話語及話語理解標準層面實現(xiàn)了匯流。

1）話語共同體層面，身體與人的匯流。

體育的主要矛盾在完整的人內(nèi)部，表現(xiàn)為作為感知者的身體對作為被感知者的身體的矛盾[36]?！罢媪x體育”（PE）與“大體育”（sport）在現(xiàn)代化共有歷史的匯流是從國家主義對個體身體的支配到對人的自然屬性的回歸與全面發(fā)展的價值追求中完成的。這一過程既展現(xiàn)為“真義體育”（PE）中身體規(guī)訓、全人教育與“大體育”（sport）的游戲性的匯流，也體現(xiàn)在“大體育”（sport）的運動項目與“真義體育”（PE）身體健康價值的匯流。18世紀末及19世紀初由德國廣泛傳播至世界的“真義體育”（PE）是國家主義的產(chǎn)物，除了偏重身體外形和體質(zhì)增強外，以服從命令為主的訓練，忽略個體作為“人”的差異，被認為是“身體的教育”（Education of the Physical）。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現(xiàn)代體育”突出“大體育”（sport）中游戲及休閑活動的手段運用，“身體教育”重新被修正為自然體育所主張的“透過身體進行教育”（Education Through the Physical），成為現(xiàn)代體育教育的主流?！罢媪x體育”（PE）并入“德、智、體”的傳統(tǒng)教育框架[37]。1950年美國健康、體育與休閑活動協(xié)會（American Association of Health，PE and Recreation，AAHPER）提出了體育教育的四大目標：（1）發(fā)展和保持身體的最大效能；（2）發(fā)展實用的技巧；（3）引導人們走上有用的社會道路；（4）喜愛某種休閑活動，成為“大體育”（sport）目標的基礎。20世紀70年代初，在反思工業(yè)社會對人類造成的身心疾病影響過程中，以“人體形態(tài)來防止人的遺傳物質(zhì)衰落”為宗旨，sport所承載的健康價值也進一步彰顯，在體育教育中以及與相鄰理論學科的合作中被賦予了更重要的作用。

2）話語層面，現(xiàn)代體育運動項目的規(guī)則游戲與身心合一的匯流。

這一匯流過程，一是源于作為再生產(chǎn)“生活世界”的體育，以人的自覺目的性，在改造“生活世界”的“對象化活動”中不斷更新規(guī)則和身心范疇；二是作為“生活世界”組成部分的體育，始終隨著生產(chǎn)力和生產(chǎn)方式的發(fā)展對未來呈現(xiàn)著一種開放性。由于“大體育”（sport）新的創(chuàng)制規(guī)則與歐洲社會文化傳統(tǒng)迥異，在19—20世紀的歐洲傳播過程中呈現(xiàn)出完全不同于“真義體育”（PE）以國家主義為導向的運動項目（例如當時的瑞典體操項目Schwedischen Gymnastik）的接納過程，而直到20世紀70年代，sport僅被理解為賽馬、狩獵和劃船，當時的德國奧林匹克運動聯(lián)合會認為sport僅僅包括身體運動活動，腦力游戲、賽車等不包含在內(nèi)。而隨著體育運動的發(fā)展與人類活動的互動語境變化，目前DOSB已經(jīng)將國際象棋歸入體育范疇[38]。國際單項體育聯(lián)合會協(xié)會也承認國際象棋、橋牌、賽車和空中運動為真正的體育。全球覆蓋領域最全面的體育組織——國際單項體育聯(lián)合會總會也對此表示認可。人類“生活世界”的邊界拓展所帶來的現(xiàn)代體育生活方式的制度化和公共化，在規(guī)則游戲?qū)崿F(xiàn)身心合一的“發(fā)明的傳統(tǒng)”中獲得延續(xù)和創(chuàng)新。

3）話語理解標準層面，競技文化與身體文化的匯流。

近年來西方體育社會學回歸運動身體的物質(zhì)性，強調(diào)體育“賦能”身體而不是“改造”身體的研究定位，在一定意義上擴大了身體文化的體育外延[39]。競技與身體文化的匯流更具體地展現(xiàn)在拉丁語系不同國家在原有“體育”概念的基礎上，接受、吸納sport一詞并最終替代原有語詞的過程。以德國為例，在19世紀，Pückler將sport一詞引入德語，德語原義為“玩耍、分散注意力的快感、樂趣享受”。從19世紀末開始，sport作為德語新詞匯在傳播過程中，遭遇與傳統(tǒng)的“體操”（turnen）在使用上的矛盾，sport所代表的競技文化與turnen及PE所代表的身體文化相對立，導致體操運動員與體育人之間的緊張關系加劇，這種緊張關系一直持續(xù)到20世紀下半葉。隨著sport一詞所包含的可衡量的競爭和規(guī)則標準化的理念與德國的工業(yè)化發(fā)展語境更加契合，才獲至更為廣泛的傳播。在今天的德語中，sport成為將turnen吸納在內(nèi)的上位概念，包含了競技文化（象棋、賽車運動、健美比賽）和身體文化（例如力量訓練、私人晨練等）兩方面意義[40]。在現(xiàn)代德語辭典中，sport詞義進一步擴展，包含：（1）強化運動或心理鍛煉，并具有表演權利；（2）以身體和精神上的競賽來衡量文化的行動者等意義。德語的身體教育詞匯也由leibeserziehung演變?yōu)閟portunterricht，競技文化與身體文化在教育領域得到統(tǒng)一。

4.2 ?“體育”形式語言與邏輯空間同構(gòu)性的基本元素

“真義體育”（PE）與“大體育”（sport）作為兩種歷史邏輯下相互獨立的完備話語系統(tǒng)，其匯流的本質(zhì)是體育對人的存在與生成的回歸。由本然世界轉(zhuǎn)向生活世界，體育實踐以人為主體，多樣的存在形態(tài)[41]將“人”進行具體形式的轉(zhuǎn)化。這些形式的基本要素構(gòu)成了“體育”的對象性意義，也構(gòu)成“體育”形式語言與邏輯空間同構(gòu)性的基礎，是“體育”基本元素的認識起點。其中，人類實踐中的“樂趣（have fun）”“玩”（play）和“游戲”（game），在詞與物之間“自在自為”地喚起意象，內(nèi)在規(guī)定了體育將人從存在到生成的意義再創(chuàng)造過程。

1）“樂趣”（have fun）。

體育對人的回歸核心是體育自身所固有的、能夠賦予人的經(jīng)驗。赫伊津哈在《游戲的人》中開創(chuàng)性研究認為，體育是，或者應該是，類似于游戲的……如果說游戲的一個維度在這里顯得很重要的話，那么它應該是“樂趣元素（have fun）體現(xiàn)了游戲的本質(zhì)”[42]。盡管一些批評認為現(xiàn)代體育的競技性不斷消解著這一維度的意義，但當關注除了精英體育外的有組織的大眾體育時，獲得樂趣依然是積極參與體育運動的最重要原因和理論假設。研究發(fā)現(xiàn)：獲得樂趣依然是影響現(xiàn)代體育參與最重要的因素，且這一因素與年齡和運動項目的競技水平高度相關，低年齡群體對運動項目的趣味性要求更高，競技的參與度與卷入度增強了體驗過程的趣味度和快樂度[43]?！叭藗儏⑴c體育運動是為了讓自己在日?；顒又凶非笞约簾o法意識到的能力”[44]。隨著現(xiàn)代個人主義和后現(xiàn)代社會思潮的涌現(xiàn)，特別是由于某些新的體育運動的出現(xiàn)（如“極限飛盤”運動的流行），體育作為一種表達行為的研究觀點也日趨廣泛，以此拓展了關于“樂趣”的范疇，并為新的運動項目的發(fā)明提供了更加開放的價值基礎。

2）“玩”（play）。

play在《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辭典》被釋義為“像兒童一樣獲得愉悅、享受自我、遠離工作的活動”，在體育領域是指“參與比賽（game）和運動”“在運動隊中擔當或充任某種角色”[27]1563。play的中古英語形式是pleien與plight（約定、保證）的詞根有一定關聯(lián)，這種“約定與保證”構(gòu)成游戲中的規(guī)則基因。從1200年開始，play具備“參加”一種軍事或體育游戲的意思，從14世紀末開始，play成為“工作”的反面，“以連續(xù)或重復的動作操作”的含義起源于16世紀90年代，在17世紀70年代的撲克牌游戲或比賽過程中形成“提出、移動、扔、躺在桌子上等”的意義。赫伊津哈在總結(jié)希臘語、梵語、漢語、日語、日耳曼語的基礎上進一步認為，“抽象出play的一般概念是后來發(fā)生的、次要的，而play功能本身才是固有的、第一位的”[42]。玩的功能作用于“工作的反面”以及“不具備嚴肅性”的領域，與體育在產(chǎn)生之初從人類生存、生產(chǎn)活動中分離的種種實踐形式具有同一性，都是以人為目的，在規(guī)范約束內(nèi)產(chǎn)生意義的創(chuàng)造行為。這種創(chuàng)造行為的作用機制被解釋為是在不斷應對外部刺激的過程中“響應-調(diào)整、學習和認知的動態(tài)發(fā)展整合”“驅(qū)使個體以一種滿足直接生存需要的方式與環(huán)境相互作用的內(nèi)在機制”[45]。這種機制也促使“真義體育”（PE）的意義從“基于身體的教育”拓展成為教育的重要部分，并借助不同的“大體育”（sport）項目形式和游戲形式更好地完成這一教育過程。

3）“游戲”（game）。

game在《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辭典》中被釋義為“規(guī)則之下人或團隊彼此對抗的運動或活動”[27]2011-2012。作為現(xiàn)代體育運動項目的基本雛形，game一詞最早出現(xiàn)于公元1200年，源自日耳曼語ga-集體前綴+mann“人”，呈現(xiàn)“人在一起”的狀態(tài)，這使得game在群體意義上更加突出，最初所指的是“一幫群體或?qū)α⑷后w的有序活動”，古代社會生活深刻的二元結(jié)構(gòu)使游戲的競賽功能臻于最顯著狀態(tài)。game的另一層重要含義“根據(jù)規(guī)則進行的成功或優(yōu)勢的競爭”首次被證實于1200年（應用于體育比賽、國際象棋和西洋雙陸棋），在1300年開始使用于狩獵、釣魚、放鷹或捕鳥的運動，由此衍生出fair game（公平競賽）、gamey（多獵物的）等詞。1830年隨著sport不同的項目推廣與傳播，開始廣泛應用于棋類、球類比賽項目中，形成game point（羽毛球、網(wǎng)球的局點）、game won（排球、手球的比賽勝利）等術語并沿用至今。現(xiàn)代體育通過不同運動項目的“建構(gòu)性規(guī)則”過程不斷回應著人類的制度文明趨勢。與其他社會規(guī)則對先行已經(jīng)存在的行為進行調(diào)節(jié)的方式不同，運動項目規(guī)則是一種建構(gòu)可能的過程，規(guī)則的存在決定了游戲競賽的可能性，這種“建構(gòu)性規(guī)則”也同時建構(gòu)它們所調(diào)節(jié)的活動本身[46]。另一方面，在“進化論”思潮下，大量新創(chuàng)制的運動項目和不斷根據(jù)人類活動調(diào)整的競賽形式回應、補償并更新著人類游戲競賽的生命進化需要。前述關于不同國際賽事對運動項目的調(diào)整過程和范圍的擴展共同揭示了現(xiàn)代體育規(guī)則游戲（game）與身心合一的匯流趨勢。

正是上述的基本元素構(gòu)成“真義體育”（PE）與“大體育”（sport）的現(xiàn)代性匯流，并以人的自身之“在”的邏輯空間同構(gòu)性進一步回答了“什么是體育”的語義生成：即回歸人類尋求樂趣的本性以創(chuàng)制新規(guī)則的形式實踐生命意義、以建構(gòu)規(guī)則認同的方式實現(xiàn)個體現(xiàn)代化的再創(chuàng)造游戲。

4.3 ?家族相似性中的“大體育”（sport）認知轉(zhuǎn)向

體育語義的豐富性來自于上述基本元素的規(guī)定性中不同語境所形成的共同體語用的多樣性。而體育的概念范圍并不被一條界限封閉，作為一個概念區(qū)域，家族相似性能夠準確表達這種親緣關系在相似之處的復雜性。維特根斯坦認為清晰的圖畫與模糊的圖畫在何種程度上相似取決于后者的模糊程度[2]，即“樂趣（have fun）”“玩”（play）和“游戲”（game）三者在何種語境下形成明確的邊界與交集，從而構(gòu)成體育的概念范疇。這就也意味著以“真正所見”來定義對象概念時，將面臨不完整描述的視覺經(jīng)驗局限，在體育科學的共同體中即表現(xiàn)為關于“體育”概念的認知確認議題。

相較于“真義體育”（PE）、“大體育”（sport）在現(xiàn)代進程匯流的基礎上，能更好融入“樂趣”（have fun）、“玩”（play）、“游戲”（game）3個基本要素所形成的概念空間，更加適用于要加以描述的“體育”整體意向性、概念空間與未來開放性?！按篌w育”（sport）與“游戲”（game）的主要區(qū)別在于對規(guī)則具體化的抽象程度。正是在“大體育”（sport）與“游戲”（game）的模糊性對照中才形成了關于“體育項目”（sports）作為運動項目集合的準確含義。而控制游戲競賽元素的物理實例化的規(guī)范是由人類身體行為的物理實例化的初始起點所驅(qū)動[47]。這種規(guī)則與具身程度的模糊性對照不斷引起新的運動項目是否應當納入“體育”概念的討論，但一旦將“游戲”（game）與“玩”（play）和“樂趣”（have fun）的邊界作為全部參照進行思考，語境的差異就會放大結(jié)論的不同。體育最終滿足的是人類尋求“樂趣”（have fun）和“玩”（play）的自然需要。以釣魚為例，作為從先民生產(chǎn)活動逐步分離出來的體育運動，其規(guī)則復雜化程度遠低于很多現(xiàn)代運動項目，之所以仍被接納為“體育”，并不僅僅在于垂釣過程中的身體動作，更在于其在“樂趣（have fun）”基礎上所具有的文化格調(diào)和群眾基礎，以及垂釣過程對人身心調(diào)節(jié)功效。而另一些體育運動從古至今的“樂趣”（have fun）目的并未改變，改變的只是身體運動的形式、量值以及空間占有形式。隨著全球經(jīng)濟的后現(xiàn)代化，具身性價值從現(xiàn)實延伸至虛擬空間。電子競技在虛擬空間中所進行的“玩”（play）的身體運動，身體的生產(chǎn)被不斷的進化和更新[48]，同樣作為生活嚴肅性的反面，映射線下空間，在個體經(jīng)驗層面實現(xiàn)真實的“游戲（game）”價值，越來越多的體育組織將其納入“體育”范疇。事實上，隨著文明復雜化、多樣化以及生產(chǎn)技術和社會生活的秩序化，游戲的生物學意義不斷增強——游戲競賽的數(shù)量、變化狀況和持續(xù)時間與物種的進化狀況相關，人類進行游戲的時間不斷變長。通過調(diào)整“樂趣”（have fun）、“玩”（play）、“游戲”（game）三者在體育中的比重，以降低技術難度、簡化比賽規(guī)則、增加趣味和娛樂性的方式增強運動項目的參與度以延長游戲時長，也成為大眾體育推廣的重要經(jīng)驗。

語言在這一意義上通過執(zhí)行話語和建構(gòu)性規(guī)則創(chuàng)造了新的面向未來的體育可能。歷史上最終被接納為體育的諸多運動項目都呈現(xiàn)出上述體育制度性實在與文化認同不斷“揚棄”的螺旋式上升過程——在人類社會生活實踐中藉由“樂趣”（have fun）、“玩”（play）、“游戲”（game）與體育的家族相似性對照中建構(gòu)自身的概念，并在言語的集體意向性表達中接納成為“大體育”（sport）的一部分。“大體育”（sport）集體意向性的語義和語用過程接受、承認或相信體育適應并推動人類生存、生產(chǎn)與生活的功能，這種整體意向性鑲嵌于生活之中，包含賦義和自洽，構(gòu)成關于“體育”語言的新認知。這種認知的轉(zhuǎn)向展現(xiàn)出體育生活實踐對語言的優(yōu)先，其“揚棄”表達為面向未來的“體育”語言的豐富性在基本元素的規(guī)定性基礎上，經(jīng)由個性化經(jīng)驗、制度建構(gòu)與文化認同過渡到新時代語境的語言生活，并最終呈現(xiàn)為對一種生活方式的想象。

“體育”不是精確尺度的“給定性”概念，而是空間、時間中的體育語言現(xiàn)象與歷史、傳統(tǒng)、文化、社會等語境互動的產(chǎn)物，體育本身的發(fā)展也不斷擴展、區(qū)隔和分化著對“體育”的理解。語言作為一種思想線索，聚合形成共同體意識，構(gòu)成“什么是體育”。以語言哲學的范式審視“體育”，除回答“什么是體育”（還包括“是”如何演變成形而上的“存在”活動），同時還反思怎么知道并確定“什么是體育”，兩者在人工語言分析流派和日常語言分析流派中表現(xiàn)為本體論和認識論的系列進程，并最終呈現(xiàn)出不斷走向國家與個體相聯(lián)結(jié)、跨文化包容的身體教育與體育運動匯流的現(xiàn)代化，在言語的集體意向性表達中不斷接納新的運動項目成為體育的一部分，這一過程充滿著體育制度性實在與文化認同不斷揚棄的螺旋式上升。中國新時代語境下的體育，必須強化自身的某種自洽性才足以建構(gòu)自身的主體性。這種自洽性在語言哲學層面表現(xiàn)為對“體育”語義豐富性的接納、對語用中的文化傳統(tǒng)的包容——將過去和現(xiàn)在的存在視為可供閱讀的文本進行充分的中西方對話，對現(xiàn)代性進程中的體育基本元素概念空間完成本土化闡釋，并最終以體育觀照個體經(jīng)驗的形式走向大眾生活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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