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栗子坪

一重重的大山，疊夾著一重重的煙氣，像是所有的山同時發(fā)力，在吞云吐霧。

到處都是山溪，每一道山溪都會有一條河流接應(yīng)，接應(yīng)到外邊，就變成了萬里長江。古時候的人就是這樣循著水來，找到自己的棲息地。

五峰土家族的栗子坪地處鄂西南邊陲，武陵源深處，曾經(jīng)人跡罕至，虎豹頻出。栗子是栗子坪的旅游大使，看到漫山遍野的栗子，就找到了這座云上古村。當(dāng)然，還有色彩繽紛的野花，她們就像一個個欣美的女兒，嫁給了栗子坪。山荊結(jié)著透明的小果，錦葵像袖珍的喇叭，娃谷垂著一條條編織精細的長辮子，還有紫色的馬鞭草，白色的奇蒿，紅色的醉蝶花。

每一條小路都通往一座富有土家風(fēng)格的老屋。老屋依山就勢，層層疊疊。

進入一個敞亮的院落，黃泥黃木的墻，檐角飛翹的瓦，石級搭連的門庭，老舊的手磨、風(fēng)車和背簍，一盤盤晾曬的栗子，給人以生活的親切感。女主人叫孫艷珍，娘家在宋家河村，嫁到栗子村已二十幾年，兩個女兒，大的上班，小的在武漢上大學(xué)。說起來感嘆，以前村子送出去一個大學(xué)生好難，考得也難，走得也難?，F(xiàn)在小村送出去無數(shù)個大學(xué)生，覺得那般容易。以前出去的人再也不回來，現(xiàn)在出去的人回來的越來越多，他們說以前惱恨怎么生在這樣的地方，現(xiàn)在慶幸竟然生在了這樣的地方。他們說以前一說栗子村沒有人知道，現(xiàn)在一說栗子村就滿帶驕傲。

我看到掛在柜子里的服飾，土家人善于用織錦和刺繡美化自己，姑娘的腰膝間必有一塊色彩艷麗的織錦，他們叫“西蘭卡普”。土家姑娘從十歲學(xué)習(xí)編織，出嫁時便有了自己織出的打花鋪蓋，上邊繡著桌子花、陽雀花和九朵梅。

孫艷珍說過年家里會有三桌人，還會唱歌起舞，熱鬧異常。她的講說中，我看到土家人節(jié)日里的歡樂：打溜子動聽而喧鬧，薅草鑼鼓喜慶而歡快，茅古斯舞透著祖先的堅毅與艱辛，板凳龍舞有著生活的紅火與幽默，還有皮影戲、儺愿戲、踩堂戲。這是土家人的歌吟，也是五峰山的聲音。沒有人能阻擋住那恣肆的豪情與浪漫。

土家人有土家人的生命哲學(xué)，新生命呱呱墜地，他們跳花鼓唱山歌，贊美生命又一個輪回。老人辭世本該哀痛，鄉(xiāng)親們卻自發(fā)聚集靈堂前跳起“撒葉兒嗬”，通宵達旦，長歌當(dāng)哭。女孩出嫁本該高興，卻約來九姊妹陪著哭嫁，驚天動地，長哭當(dāng)歌。

土家習(xí)俗傳了一代又一代。古老的杉樹在屋子四周搖擺。溪水的聲音轟轟傳來。

來到另一戶人家，首先看到屋子正中的地火，地火上滿屋頂?shù)呐D肉，懸著喜慶與富裕。這是何克廷的家。

老何說，村頭像螺髻的山峰叫金頂，又叫梁山寨。老何說，五峰這片區(qū)域海拔兩千米，村子也有一千三。山里蜿蜒過茶馬古道和叮當(dāng)?shù)鸟勨?。馬勒坡、梯兒巖、楠木橋，經(jīng)栗子坪到百順橋出去，差不多有一百公里。真的是不到這里，不知道山之遠；不到這里，不知道天之大。

旁邊一個女子，以為是他女兒，卻是二兒媳婦，叫簡瓊，竟然是大專生。她是紅漁坪人，與何家二兒子在苦竹坪中學(xué)相識，后來她上宜昌農(nóng)校，他上宜昌體校。再后來就嫁到了栗子坪。沒想到一次意外丈夫去世，簡瓊就一直守在這個家中，守到女兒考上長江大學(xué)。

命運把簡瓊塑成一束微笑，她總是顯得和善與友好。婆婆說，我們都勸她再找一個，她要是找了，我們就拿她當(dāng)女兒嫁。媳婦就笑：那時，可真的是哭嫁了，我可舍不得公婆，他們待我像女兒，我在這個家里，沒有半點生疏。

簡瓊現(xiàn)在是村委了，并且自己開了一個小店，平時還會上上網(wǎng)，把栗子坪介紹出去。她說著，眼睛看向遠方，遠方有一只鳥在飛。她開的小店就在前面，前面還有她家的民宿，陽光里一片黍黃。

我旁邊的女子說，簡瓊你看你還是這么年輕，你才四十三歲，你真的應(yīng)該享受生活。簡瓊說是呀，女兒一上大學(xué)就勸我了，我有這么好的公婆，有什么想不開。

老何只是笑著。山里人的性情，栗子樹一樣質(zhì)樸。

在栗子坪，讓你感覺到秋天比春天更有味道。秋天是栗子表達的時候，整個山村都是甜甜的芳香。他們已經(jīng)會上網(wǎng)，網(wǎng)購的信息，雪片一般飛來。他們用竹編的簍子裝著這些果實，郵向遠方。

走到哪家，都是整潔、干凈，聽見來客，就有人走出門來迎接你，你剛坐下，就給你端上一大堆吃的，說著讓你住下的話。說起栗子，他們會說糖炒栗子、水煮栗子都是普通的吃法，他們會給你做栗子燒肉、栗子燒雞、栗子煮香菇、栗子燉玉米、栗子扒白菜、栗子燒豆腐，還有十碗八扣和土家咂酒。就怕你的胃小，裝不下這大自然的美物。

還是那條茶馬古道，現(xiàn)在的人們，從這里出去，是幸福出發(fā)，從這里進來，是幸?；丶摇?/p>

尤其是過節(jié)，那些出去的山伢子、山妹子，都會帶回外面的消息，也會帶回外面的姑娘和女婿，大山人如今想得開，什么新鮮事都會接受。

村書記馮美峰正在召開屋場會，收集社情民意。時代變了，大山變了，山里的人也變了。山谷給了他們眾多的好處，不遠處就有一個滑雪場。來滑雪玩的人們，自然也要尋到古村來看看。美在深山，情在深山，貴在深山。離開的時候，一群鳥越過山巒，沒入了云端。

（責(zé)任編輯：李娟）

王劍冰中國散文學(xué)會副會長，享受國務(wù)院特殊津貼。在《人民文學(xué)》《當(dāng)代》《收獲》等發(fā)表作品數(shù)百萬字，出版作品集四十五部，代表作多部作品被當(dāng)?shù)乜淌??！督^版的周莊》入選上海高中語文課本，被刻石江蘇周莊，另有《天河》被刻石湖北鄖西，《吉安讀水》被刻石江西吉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