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的敘事藝術

陳晏中

美文引路

我的母親（節(jié)選）

◎胡 適

這九年的生活，除了讀書看書之外，究竟給了我一點兒做人的訓練。在這一點上，我的恩師就是我的慈母。

每天天剛亮時，我母親就把我喊醒，叫我披衣坐起。我從不知道她醒來坐了多久了。她看我清醒了，才對我說昨天我做錯了什么事，說錯了什么話，要我認錯，要我用功讀書……

我母親管束我最嚴，她是慈母兼嚴父。但她從來不在別人面前罵我一句，打我一下。我做錯了事，她只對我一望，我看見了她的嚴厲眼光，就嚇住了。犯的事小，她等到第二天早晨我睡醒時才教訓我。犯的事大，她等到晚上人靜時，關了房門，先責備我，然后行罰，或罰跪，或擰我的肉，無論怎樣重罰，總不許我哭出聲音來。她教訓兒子不是借此出氣叫別人聽的。

有一個初秋的傍晚，我吃了晚飯，在門口玩，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背心。這時候我母親的妹子玉英姨母在我家住，她怕我冷了，拿了一件小衫出來叫我穿上。我不肯穿，她說：“穿上吧，涼了?！蔽译S口回答：“娘（涼），什么！老子都不老子呀?！蔽覄傉f了這句話，一抬頭，看見母親從家里走出，我趕快把小衫穿上。但她已聽見這句輕薄的話了。晚上人靜后，她罰我跪下，重重地責罰了一頓。她說：“你沒了老子，是多么得意的事！好用來說嘴！”她氣得坐著發(fā)抖，也不許我上床去睡。我跪著哭，用手擦眼淚，不知擦進了什么微菌，后來足足害了一年多的眼翳病。醫(yī)來醫(yī)去，總醫(yī)不好。我母親心里又悔又急，聽說眼翳可以用舌頭舔去，有一夜她把我叫醒，她真用舌頭舔我的病眼。這是我的嚴師，我的慈母。

我母親二十三歲做了寡婦，又是當家的后母。這種生活的痛苦，我的笨筆寫不出萬分之一二。家中經濟本不寬裕，全靠二哥在上海經營調度。大哥從小就是敗子……錢到手就光，光了就回家打主意，見了香爐就拿出去賣，撈著錫茶壺就拿出去押……每年除夕我家中總有一大群討債的，每人一盞燈籠，坐在大廳上不肯去。大哥早已避出去了。……到了近半夜，快要“封門”了，我母親才走后門出去，央一位鄰舍本家到我家來，每一家債戶開發(fā)一點錢。……一會兒，大哥敲門回來了。我母親從不罵他一句。并且因為是新年，她臉上從不露出一點怒色。這樣的過年，我過了六七次。

……

我在我母親的教訓之下度過了少年時代，受了她的極大極深的影響。我14歲就離開她了。在這廣漠的人海里獨自混了二十多年，沒有一個人管束過我。如果我學得了一絲一毫的好脾氣，如果我學得了一點點待人接物的和氣，如果我能寬恕人，體諒人——我都得感謝我的慈母。

（選自《胡適自傳》，有刪改）

◆賞析

文章以“我”的視角敘事，通過具體的事例，回憶了母親對“我”的教育、關心以及與家人和睦相處，展示了母親對“我”的愛和她善良、寬容、有剛氣的性格特征，表達了作者對母親的感激和懷念之情。敘事語言簡潔流暢，舉重若輕，質樸真實。母親的教育方式給人留下深刻印象。母親嚴而有寬，寬容不縱容。她重德垂范，有了過失就必須自己承擔后果，既保護了孩子的自尊心，又讓孩子學會擔當。

我仿我秀

櫻花樹下

◎聶依茜

江南總那么美，煙雨生朦朧，遠黛開人間。外婆家就在江南。那是一個小四合院，院中央種著一棵櫻花樹?！按猴L吹徹平原，櫻花萬頃開無際?！被蚣t或白的櫻花總給人純潔、高尚之感，影響深遠。

小時候?；赝馄偶摇Ｍ崎_院門，映入眼簾的便是青磚小瓦馬頭墻，回廊花格窗。櫻花樹下，外婆躺在搖椅上，悠然自得。我撒著小腳丫沖向外婆，抱著她直嚷：“外婆，外婆，做糖糕，做糖糕……”外婆拉著我的手邊往屋里走，邊微笑著說：“好好好！外婆頭都快被你搖暈了?！敝灰娡馄磐炱鹦渥?，一陣忙碌后，糖糕的香甜味就溢滿了整個屋子，只見一個個白胖胖的糖糕靜靜地躺在蒸籠中。拿起一個咬上一口，香甜味瞬間席卷整個口腔，松軟感在舌尖綻放。外婆摸著我的頭問：“好吃吧？”我忙點頭。每次去看外婆，她總要做很多好吃的，飯菜一盤一盤地從廚房里端出，直至擺滿了桌子。

“櫻花紅陌上，楊柳綠池邊。燕子聲聲里，相思又一年?！贝禾欤瑱鸦ㄔ陉柟庵信R風而舞，綻開她美麗的花裙，外婆就在這櫻花樹下靜靜地讀書。她臉上的皺紋擠擠挨挨，但頭發(fā)梳得一絲不亂，還帶著些許清香。外婆是退休教師，在我心中，她既有如趵突泉涌般的才情，又有倚欄吟詠的溫婉，還如林黛玉般愛花惜花……在我看來，這一切都是因她愛讀書的緣故。受她的影響，漸漸地，我也喜歡上了讀書、寫作。

時光飛逝，求學的忙碌、路途的遙遠，讓我很少有機會回外婆家了，但江南那個小院，那棵櫻花樹，那位慈祥的老人一樣會在夢中出現(xiàn)。直到有一天，外婆與我們生死兩隔的噩耗傳來。記得趕回去的那天雨格外的大，打得櫻花落滿地。那個寂靜的早晨，外婆永遠地睡在了夢里，永遠地離開了我們，變成我心里永遠的遺憾。我自責、后悔，可最后只能在外婆的墳頭插下櫻花枝陪伴她。櫻花樹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別離。

山風吹落櫻花，樹下櫻瓣飛舞。外婆同櫻花一起，永遠留在了我的心中。

【四川瀘縣二中實驗學校高二（15）班】

◆點評

本文中，櫻花貫穿全篇。它不僅是外婆家院中的典型植物，也是外婆溫潤慈愛的象征。敘事中引用、化用詩句，讓作文有一種典雅之美。以“我”的視角再現(xiàn)了與外婆的點滴日常，通過對外婆的回憶與錯過后的自責形成對比，表現(xiàn)“我”對外婆的深深眷戀。

◆技法借鑒

敘事藝術，也就是作品的敘事方法，包括很多方面，可以從敘事內容的安排、敘事筆法、敘事視角等角度來思考。

一、敘事內容

散文的敘事內容的安排是講究技巧的，可以按照事情發(fā)展的前后順序安排內容，也可以倒敘，在發(fā)展過程中還可以插敘、補敘等。為了使敘事更吸引人，開篇可以突出顯示文章的文眼，以牽動全文。中間要有曲折蜿蜒之感，不論是人物語言、形象的轉變，還是人物心情、態(tài)度的變化，都能讓人有曲徑通幽之感。結尾或令人意猶未盡，或給人以啟示，或出人意料。如在《我的母親》中，開篇“我的恩師就是我的慈母”，一個“慈”字道盡了母親在“我”成長過程中的愛憐與憂心，是本文的文眼。

二、敘事筆法

散文的敘事筆法有很多，可以通過人物的對話來凸顯人物性格；可以通過描述事件使人印象深刻；可以通過交代背景來加深讀者對事件的理解。在《我的母親》一文中，胡適只因隨口說了句“娘（涼），什么！老子都不老子呀”的話，母親便重重地責罰了他，并說：“你沒了老子，是多么得意的事！好用來說嘴！”這里，通過人物對話，更好地表現(xiàn)了年輕守寡的母親面對生活的痛苦和兒子的不懂事時的酸楚。

三、敘事視角

為了拉近與讀者的距離，讓讀者感覺更親切，散文一般以第一人稱敘事，這樣能使使讀者更快進入角色，也便于作者抒發(fā)情感，文章更具真實性和故事性，人物更生動形象，故事情節(jié)敘述順暢?！段业哪赣H》全篇以“我”的視角出發(fā)，再現(xiàn)了母親對“我”的教育和影響。母親待人接物、寬恕人、體諒人的種種事件都在“我”的敘述下真實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