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東艷
海南,地理位置特別,是全國唯一的熱帶島嶼省份。島上不僅擁有熱帶雨林奇觀,也保留了許多歷史遺跡。提起文昌,你一定先想到衛(wèi)星發(fā)射場、銅鼓嶺、石頭公園等,但是,你一定不要錯過了符家宅。
符家宅位于海南省文昌市頭苑鎮(zhèn)松樹下村,俗稱“松樹大屋”。2020年5月6日,我們一行四人進了村。村口的大榕樹,形成一個天然樹屋,樹蔭下坐在吊床上納涼的先生,就是符家宅第四代人,即被族人稱作“符家大管家”的符策軒先生。你也許被他的外表所迷惑,猜不到他的實際年齡,真看不出他有69歲了,仍舊精干健壯。他語言坦誠,性格豪爽。
曲曲折折的榕樹干,織成了層層疊疊的歲月經(jīng)緯。村口的照明都是符家負責,每月800多元電費,符家宅儼然迎客驛站。符先生親自栽植的白蘭樹,也靜靜地佇立在村口,像一名婉約的女子,花開正茂,花香四溢。白玉蘭花是優(yōu)雅地開,流動地香,沉寂地落;它的綻放是這么的寧靜,每一朵花都能夠渲染一份心境,一份雅致,與主人同樣,是符家宅的解讀者。
符策軒先生給我們簡單介紹了符家宅的情況,聊了一會,他就取了鑰匙帶我們進入老宅參觀。老宅就在村口的左側(cè),大門門框比較完整,上鎖的木質(zhì)柵欄顯得簡易,兩邊則是厚重的院墻,從外邊看還是比較完整的。院墻有高有低,明顯經(jīng)過多個時期的修補。由于老宅是兩層的危房,腐爛的東西容易掉下來,為了安全,老宅一般不開放。隨著門鎖的打開,也打開了一百多年前的記憶,讓我們開啟百年穿越之旅,在青灰色的斑駁中,體驗一種滄桑。莊嚴肅穆仍猶在,卻不見當年建樓人。
進入院中,門口兩側(cè)都有房子,門斗上部保存很好,木板完好地鋪在房梁上,只是沒有瓦片了。綠綠的小草伸展在地縫和墻縫中,與黑灰的墻色對應(yīng)。草的生機與老建筑的殘破,都是大自然中不可抗拒的力量。
文昌符家宅是現(xiàn)存較完好的民國初期文昌南洋風格宅院,融合了瓊北鄉(xiāng)村民宅風格、南洋騎樓風格與伊斯蘭拱券風格,是海南現(xiàn)存為數(shù)不多的中西文化合璧的華僑民宅,具有重要的歷史文化和建筑藝術(shù)價值。曾輝煌一時的大宅在百年時光里,見證了初建時的莊嚴輝煌,見證了政權(quán)更替的煙火,見證了特殊時代的熱火朝天,也見證了此刻的落寂與清幽……2009年5月,文昌符家宅被海南省人民政府公布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2019年10月7日,文昌符家宅被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wù)院公布為“第八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二十世紀初,符氏三兄弟——老大符永質(zhì)、老二符永潮與老三符永秩在新加坡經(jīng)商。經(jīng)營橡膠業(yè)發(fā)跡后,兄弟仨衣錦還鄉(xiāng),修建祖宅,于1915年從南洋運回大量光銀和名貴建材。符策軒說:“聽村里老人們講,那堆光銀多呀!多得都沒地方放,就那么露天堆著!”
他們用當?shù)責频幕鸫u和進口的高檔材料,聘請能工巧匠建宅。用文昌本地的優(yōu)質(zhì)灰漿粘合,結(jié)實的用料也使得老宅歷經(jīng)百年依舊巋然不倒,哪怕榕樹、野草在墻體中滋生蔓延。1917年,三棟兩層瓦房頂,極具南洋風格的連體大屋建成,三兄弟每人各占一棟,占地面積約1400平方米。三間連體大屋結(jié)構(gòu)相近,中間中堂,兩邊配以臥室,是海南傳統(tǒng)的三進單橫屋式。中堂旁殘留的半段臺階通往二樓。三間正屋之間的二樓都互連相通,橫跨天井,把院落劃分為8個小天井。
進入符家宅,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層層疊疊的伊斯蘭風格的拱券連廊設(shè)計,馬蹄形、三葉形、弓形與尖形的拱券運用,是符家宅的一大特色。多道拱券并列的縱聯(lián)拱筒式門廊,顯得莊嚴肅穆,像俄羅斯的套娃,又像一個個美妙的取景框,截取出最別致的風景,每換一個角度,都會獲得一份新的驚喜。據(jù)符策軒先生介紹,符家宅的拱券元素還引來了大批建筑學(xué)者前來考察,受到了媒體、戶外探索愛好者等各界廣泛關(guān)注。
將南洋風格與本地建筑元素相結(jié)合,是海南華僑建筑的普遍特點,符家宅中的海南人文元素更是隨處可見。除了結(jié)構(gòu)設(shè)計外,木雕、石雕、灰塑、浮雕、陰雕、鏤空等中式傳統(tǒng)工藝在松樹大屋里的細節(jié)處彰顯無遺。獸首傲然雄踞在檐頭,一朵蓮花淺淺地雕在拱形窗框上方,只剩下一半的木窗上鏤雕的松樹與蝙蝠還清晰可見。墻頭與墻角的彩繪灰塑與青苔夾纏在一起,墻頭幾何線條的組合方式,帶著嶺南建筑的風格,收斂貴氣,簡約明快。就連花壇,也是很講究的布局,依墻壁而建。壇壁的雕刻還能看出大致的紋路,但已看不出詳細內(nèi)容。窗外窗,門中門,庭院深深深幾許?琉璃窗曾把暗香留,誰曾扶門盼親歸?雕梁畫棟痕跡在,只是容顏改!
符家宅的排水體系也是設(shè)計得比較科學(xué),在陽臺、連廊的平屋頂均有出水口,水沿著附著在柱體之上的排水管排至天井,順著房屋的地勢流出院落。這樣的建筑思想和構(gòu)造,無疑是主人追求恬淡生活、清雅境界的體現(xiàn)。這樣的建筑概念使得老宅在今天看來也不落俗套。以南洋與伊斯蘭風格的時尚大氣,與本土人文的低調(diào)質(zhì)樸相融合,正是符家宅建筑理念中的開放性與濃濃故土情懷的體現(xiàn)。
符家宅在1917年建成后,在當?shù)剡h近聞名,許多人都慕名前來觀賞,當年甚至流傳著這樣一個說法:“寧愿不吃飯,也要去看一眼松樹大屋!”房屋建好后不久,大哥符永質(zhì)、二哥符永潮相繼回新加坡經(jīng)商,留下三弟符永秩看管房屋。一直到了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末,日本侵華戰(zhàn)爭爆發(fā),海南也陷入戰(zhàn)火的混亂之中,符氏三兄弟為了躲避戰(zhàn)亂,舉家遷往新加坡。
符家宅高宅深門,易守難攻,在戰(zhàn)爭時期成為游擊隊的駐扎地。解放后,符家宅因為有多間房屋和前后花園,被征用為小學(xué)。大躍進期間,符家宅被改為食堂和糧倉。“幾十個村子的人都來這里吃飯,有上千人呢!”符策軒還依稀記得符家宅中上千人一起吃飯的情形。
此后,老大符永質(zhì)的妻子潘氏和老三符永秩的妻子林氏回到符家宅居住。兩位年邁老嫗生活艱辛,晚景凄涼。潘氏在1972年以100歲的高齡去世,林氏則是在1982年77歲時離世。至此,符家宅中便再沒有人居住、無人看管了。2010年,老二符永潮的孫子符樹忠已經(jīng)73歲,趕回海南,處理了符家宅的房屋產(chǎn)權(quán)手續(xù)。從那以后,房子就是符策軒來看管打掃,成為大管家。老大符永質(zhì)的7個孫女每年清明還會回來一趟,看看老宅,給祖先拜墓。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李煜的《相見歡》就是符家宅現(xiàn)在的寫照。符家宅中房基和墻體保存較好,木質(zhì)窗框已經(jīng)七扭八歪,或是干脆不存在,只有殘存窗框上的雕花依稀地描摹著曾經(jīng)的輝煌。木門殘破,有的只看到門軸,房頂?shù)耐咂恢K。橫梁被拆卸得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在追憶它的同伴。野草和青苔悄悄爬上高墻,取代了雕花與彩繪,重新裝點著墻壁。上樓的木梯和二樓的木板早已腐朽,那美妙的圓窗與陽臺再也無法迎來憑窗眺望的人。樓體之間瘋狂生長的綠色植物,卻仿佛老宅生命的延續(xù),自由舒展……
帶著壓抑的心情走出老宅,好像走出了百年歷史,回到了現(xiàn)代。門口的黃皮樹郁郁蔥蔥,金黃色的黃皮果成熟了,綴滿枝頭。符策軒先生搬來梯子,讓我們采摘黃皮果。這是我第一次認識黃皮樹,第一次品嘗到黃皮果,酸酸甜甜,皮薄爽口,令人回味無窮。
老宅斜對面的三層樓是符策軒的新宅,他說新房花費了三百多萬元,一個吊燈就是三萬多元,費用都由在云南的孩子們出資。院內(nèi)有監(jiān)控,孩子們在外地也能看到這邊的情況。院內(nèi)的檸檬樹也結(jié)滿了果實,符先生又親手摘給我們,讓我們很是愧疚,沒有準備伴手禮,對老人無以為謝。揮手與符先生告別,心里很難過。他的性格很像我去世多年的父親,對人熱情大方,善良厚道。愿符先生及符家后人都能健康長壽,希望老宅能盡早得到修繕,祭祭祖墳。
夕陽透過層層樹枝照過來,那些光束也在穿越中。村頭的百年荔枝樹、百年龍眼樹、多年的假蘋婆樹等,都是松樹下村的生命發(fā)展見證,大樹下又在繼續(xù)發(fā)生著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