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薔薇盛開的山坡

董若妍

深夜，我從夢中醒來，方覺有幾分涼意。躺在床上，抬起手看月光緩緩流淌過指間。半夢半醒間我忽憶起了那更勝月色的皎潔，是用夢反復(fù)追尋的娉婷，生長在記憶的梗上。

抖落歲月的塵沙，與野薔薇有關(guān)的所有回憶隨之搖撼。那是一個春夜，剛結(jié)束旅行的我倚靠在車窗邊，撐著疲倦的雙眼看窗外高大可怖的樹影刷刷掠過，仿佛漆黑的夜中張牙舞爪的野獸。即將瞇上眼的那一刻，我以為自己眼花了，看到了不遠處的山坡染上了雪跡。困意瞬間消散，我趕忙叫正開車的爸爸停下車。雖然他不明所以，但也照著我的話停下了車，跟著我踏過田埂，走到小山坡前，一同被眼前所見震撼。

只見，墨綠的葉隱匿在陰影中，只能依稀辨別斑駁交錯的剪影。視線向下，不計其數(shù)的盈盈花朵擁簇在一起，恣意盛放，我看到清淺的月光在如同潔白雕塑的花間浮動，涼滑的幽芬于一呼一吸間裊裊環(huán)繞?！笆且八N薇。”我聽見爸爸說。茫茫夜色分毫沒有削減野薔薇的美麗，黑沉沉的天襯得它更顯皎潔、無瑕、肅穆，讓我想起一句詩：“銀碗盛雪，明月藏鷺。”懸在空中的月也黯然失色，與嵌入夜空的星子化作劇場的背景，而此刻，野薔薇就是主角。夜?jié)u漸深了，我還未從夜的贊歌與花的低吟中回神，就離去了。

再見到野薔薇，也是最后一次見面，正好卡在春的尾巴上。又一次路過時，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周邊的景色有種強烈的熟悉感，心頭涌上一股濃濃的歡欣，連忙叫車放慢速度，抱著期冀抬眼望向小山坡，但結(jié)果令我大失所望，不同于初次見面的花滿枝椏，呈現(xiàn)給我的是這樣的畫面：野薔薇或多或少有凋敝之態(tài)。哪怕是最柔和的微風(fēng)撫過，雪白的花瓣也不禁隨風(fēng)搖曳，脫離了生養(yǎng)它的母體，像羽毛般輕盈地飛揚，落滿了山澗，比之前更像雪。心中莫名生出一份悲慟，于是，我走近了，先前在漆黑的夜色中未看清，這才發(fā)現(xiàn)野薔薇并沒有扎根在山坡上，而是在一行廢棄的溝渠中，貧瘠而淺薄的泥土里。然而，它將花蔓以無限的精力向上伸延，以劃破天空、沖往太陽的勇氣盤踞在山坡邊的碎石上，野蠻生長。它用行動向世界宣告：我絕非菟絲花，我無可倚靠，也不倚靠任何。

我茫然地望著花，本是可以極力悲傷的氣氛，但我覺得它在笑。是啊，有什么值得悲傷的呢？我嘆它出生險惡，卻忽視了它偃臥在群草與眾花之間，不做慵困的紅而流著年輕的綠；云影結(jié)上溪水中的藻荇，流水將它飄散的花帶向遠方。我哀它花期將逝，它卻告訴我自己已享受了一個無憾的春天，繼續(xù)一派天真地等待來年。芳菲歇去何須恨？野薔薇，你只是毫不在意地清涼一笑，不在意自己怎樣生，只在意自己怎么活。

我又將夢繼續(xù)做著，夢見了氤氳花氣，夢見了野薔薇盛開的山坡……

點評

這是一篇借物抒情的散文，也是一首蘊含人生哲理的散文詩。行文雖略顯艱澀，卻不生枝蔓，筆力集中在與野薔薇的邂逅與再次相逢上。一樣的野薔薇，卻是不一樣的感慨，那是一見傾心與再見由衷而生的敬意，主題便在對野薔薇生存狀態(tài)的思考中升華，優(yōu)美的筆觸中透著不屈與昂揚。野薔薇偃臥貧瘠與險惡的環(huán)境，卻依然盛開，綻放著對世間熱烈的愛；花氣氤氳，芳菲無憾，“不在意自己怎樣生，只在意自己怎么活”。

（指導(dǎo)教師：齊華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