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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悟空，再見悟空
    
                
    2023-04-29 00:00:00蘭洲
    
                
    科幻立方 2023年6期 
    
                    
    gt;gt; 楔子
    幾只芝麻粒大小的綠色蚜蟲聚集在一片麥葉上，不緊不慢地啃食著葉子。麥葉突然劇烈搖擺起來，幾只蚜蟲被甩了出去，只有一只蚜蟲還牢牢地抓住麥葉，貪婪地啃食。
    “露西，露西！”
    遠處傳來一個女人輕柔的呼喊。
    5歲女孩露西穿著白色裙子，戴著粉色太陽帽正用力地搖晃著一片小麥的葉子，無論她怎么搖晃，葉子上的那只蚜蟲都穩(wěn)如泰山，舍不得松口。
    “寶貝，你在做什么呀？”
    呼喊聲越來越近，露西抬起頭看向太陽的方向。
    廣闊的丘陵，無邊無際的綠色麥田，一陣風吹起，麥浪翻滾，母親艾米在一片金色的逆光里走過來，風吹動她的長發(fā)，藍白相間的長裙，像一朵花順著光線和麥浪漂流過來。艾米身后不遠處停著一輛大鵬展翅仿生飛行車，車旁燒烤架上升起一縷青煙，馬修正在用一根木棍敲打著烤干了的黃黑泥塊，泥塊碎裂，里面是綠色的荷葉，剝開荷葉，香味彌漫了整片麥田。
    “好香啊，你們聞到了沒有！”馬修翻開荷葉，朝著遠處的妻子和女兒大聲地喊話。
    露西又低下頭，繼續(xù)搖晃那片麥葉，蚜蟲還是死死地吸附在葉子上，露西感覺到母親的影子進入眼前，她用指甲掐住那片麥葉的尾部，一用力，葉子斷了。
    “寶貝，爸爸秘制的叫花雞出爐了，你不是一直很想吃嗎？”艾米把手伸向露西。
    “蚜蟲死了還可以復活嗎？”露西停止搖晃葉子，仰著頭問艾米。
    “當然不會啊，你怎么知道‘復活’這個詞?。俊卑仔θ堇餄M是幸福。
    “我在《生物大百科》上看的?！?/p>
    露西說著伸出白嫩的手指，輕輕一用力就捏死了那只頑強的蚜蟲，然后扔掉葉子，抓住艾米的手，跟在她身后走向野炊區(qū)。
    越靠近野炊區(qū)，叫花雞的香味愈加濃郁。
    “寶貝，你聞到香味沒有？”
    露西沒有回答，還沉浸在思考狀態(tài)里。
    “這是雞肉與荷葉經(jīng)過大火加熱發(fā)生化學反應產(chǎn)生的香味。香味一直密封在荷葉里，打開的時候才會全部釋放出來。我試驗過很多次，這次是最成功的！來吧，寶貝，嘴巴張開?！瘪R修搛了一小塊雞肉，蹲下身子，想要喂露西。
    露西對雞肉沒有任何興趣，又問了一個問題：“爸爸，人死了還可以復活，對嗎？”
    露西眼巴巴地等著馬修的回答。
    馬修被女兒的問題難住了，手里的雞肉懸停在空中，作為曾經(jīng)的亞洲人工智能研究院首席研究員，馬修不知該從生物學、宗教還是數(shù)字生命的角度來回答女兒，四周一下安靜下來，麥浪翻涌而來，波濤洶涌的聲音越來越響。
    艾米感覺到馬修陷入一種恍惚之中，她替馬修回答了女兒的問題：“死亡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人死了是不能復活的，但是人的精神可以永存。”
    艾米知道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開始對生命產(chǎn)生好奇，對死亡有了理解，但她不想在這個時候跟孩子過多地解釋死亡是怎么一回事，那太復雜了。
    “來，寶貝，我們?nèi)コ詵|西。”艾米微笑著拉起露西的手。
    “可是，我不想你們死?！甭段鬣僦∽?，一臉難過，對失去父母的恐懼讓她非常悲傷。
    艾米蹲下來，剛要抱起露西安撫她，突然一只漂亮的蝴蝶飛了過來，在三人之間歡快地起舞。
    “啊，好漂亮的蝴蝶！”艾米驚喜地指著蝴蝶，她想用蝴蝶把露西從悲傷中拯救出來。
    露西果然被蝴蝶吸引了，她興奮地追逐著蝴蝶，發(fā)出歡快的笑聲。
    看著遠去的露西和蝴蝶，馬修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他想起一個在六年前死去的朋友。
    那個朋友的名字叫悟空。
    gt;gt; 一、悟空之死
    悟空死的那一天是2076年9月16日，星期天。
    那天天空出奇的藍，一朵巨大的白云懸浮在亞洲人工智能研究院上空，風扯下一塊塊白云，漸漸飄散。
    亞洲人工智能研究院是一座30多層造型奇特的建筑，孤零零地矗立在遠郊的森林里，這里會聚了全球頂尖的人工智能研究開發(fā)人員。
    下午4點左右，研究院頂層天臺上，悟空用食物逗著一條臟兮兮的名叫波波的白梗犬玩耍，他們在天臺晾衣繩之間奔跑、追逐。風吹動著悟空的長發(fā)和白色裙子，她看起來有一種飄逸的美。
    一只藍白相間的蝴蝶飛了過來，停在晾衣竿頂端。悟空看見蝴蝶，她停下來慢慢地伸手想要抓住它。蝴蝶振翅飛走，在衣服周圍上下飛舞，悟空和波波歡快地追逐著。
    19歲的悟空身高169厘米，身材勻稱，長發(fā)飄逸，看上去是一個典型的亞歐混血女孩，但實際上她并不是真實的人類，而是亞洲人工智能研究院開發(fā)出來的，人類歷史上第一個真正具有自主意識的仿生人。
    蝴蝶飛遠了，悟空悵然若失，波波跑到悟空腳下。悟空抱起波波問：“波波，你想聽我唱歌嗎？”
    波波汪汪地叫了起來，伸手撓了撓悟空。悟空開始唱一首迷幻電子風格歌曲。剛唱幾句就停了下來，她聽到身后傳來一聲聲響。她轉(zhuǎn)身向天臺入口處看去，可天臺入口什么都沒有。
    悟空繼續(xù)唱了幾句，這時，一陣音樂鈴聲想起，悟空把波波放在天臺圍欄上，伸手，握了一下拳頭，再伸開時，手心變成一塊投影儀，在空中投影出一個虛擬3D人像——研究院首席研究員，悟空的創(chuàng)造者馬修博士。
    “悟空，你在哪里？”
    “在家里?！?/p>
    “家里，哦，我一會兒去找你?！?/p>
    “有什么事？”
    悟空問話冷冷的，馬修愣了一下，隨即回答道：“一會兒見面說?！?/p>
    這時天臺入口鐵門再次發(fā)出輕輕的哐當聲，悟空特制的收音耳朵十分靈敏，她轉(zhuǎn)過頭，天臺入口依然空空的，并沒有人。悟空似乎覺察到什么，她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神秘的微笑。
    研究院樓下花壇里盛開著色彩繽紛的花朵，蝴蝶飛了下來，在花朵上起舞。
    突然，“砰”的一聲，悟空從高樓上墜落下來，重重地砸在花壇的石塊上，然后又反彈起來，她的肢體在空中像爆炸一樣四分五裂——人造皮膚破裂，人造肌肉迸濺四周，人造骨骼彎曲、斷裂，仿生眼球從合成頭骨里震落出來，眼球后面連著銀色數(shù)據(jù)線，一只斷手在身邊摸索著，她嘴巴里的揚聲器發(fā)出警告聲音——
    “系統(tǒng)遭到破壞，數(shù)據(jù)中心即將關閉。系統(tǒng)遭到破壞，數(shù)據(jù)中心即將關閉，關閉，關閉……”
    悟空殘破的肢體被擺放在實驗室一個白色半透明、亮著燈的操作臺上，操作臺上方一臺移動掃描儀正在掃描悟空的身體，旁邊的顯示器上顯示著各種數(shù)據(jù)、3D圖像。
    悟空的創(chuàng)造者36歲的馬修博士和28歲的助理研究員梅朵穿著西藏紅和高級灰配色的實驗室制服，面色緊張地關注著顯示器上的數(shù)據(jù)。
    “掃描完成，數(shù)據(jù)已備份到云端?！毕到y(tǒng)發(fā)出提示聲。
    梅朵點了一下顯示器，查看保存數(shù)據(jù)。
    “在本地備份，把云端數(shù)據(jù)刪了，關閉云端鏈接。”馬修吩咐梅朵。
    “這些不是腦神經(jīng)數(shù)據(jù)?！泵范溆X得沒有必要。
    “全球黑客現(xiàn)在都想拿走悟空的數(shù)據(jù)，他們對拆解過程更感興趣?！瘪R修說。
    梅朵隨即在顯示器上操作，進入云端存儲，找到剛保存的文件信息，點擊“刪除”鍵。
    “開始拆分吧！”
    接到馬修的指令，梅朵在顯示器上輸入一行指令，操作臺四周瞬間伸出一些機器手臂，配合掃描儀上伸出的機器手臂，一起協(xié)同作業(yè)，切割、拆卸悟空。
    實驗室安靜極了，只有切割機、電螺絲刀工作的聲音。很快悟空的頭顱、皮膚被機器手臂剝離，眼球、牙齒、舌頭等也被摘下，露出合成頭骨。機器手臂又翻過頭骨，用電螺絲刀拆解下枕骨，可以看到頭顱內(nèi)部連接著人造脊柱頂端的仿生大腦，有藍色液態(tài)透明軟組織，液體中有紅色、藍色、白色的神經(jīng)線路，一整塊生物曲面芯片包裹了1/3仿生大腦組織。
    “停下！”馬修突然大聲叫道。
    梅朵摁了“暫?！?，所有機械手臂停止工作。
    “先不要把腦神經(jīng)模塊和曲面芯片分離?！?/p>
    “怎么了，博士？”梅朵不解地問。
    “我擔心破壞她的腦平衡系統(tǒng)?！瘪R修說完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博士，要不，你先休息一下吧？”梅朵走過來，關切地問。
    馬修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睜開眼說道：“啟用備份悟空?！?/p>
    在拆解悟空之前，馬修嘗試過很多種方法修復受損悟空，包括修復鏈接、數(shù)據(jù)覆蓋、重置系統(tǒng)……但是悟空始終不能恢復到墜落之前的狀態(tài)。梅朵認為可能是物理撞擊導致了悟空仿生大腦受損，之前的擊打?qū)嶒灣霈F(xiàn)過這種情況，馬修當然知道問題可能出在仿生大腦上。他知道人工智能安全委員會派來調(diào)查的人已經(jīng)在路上了，當務之急不是要查清問題出在哪里，而是要拿出一個一模一樣的悟空，啟用備份悟空才是首選。
    白色的煙霧從實驗室一個恒溫存儲柜里面彌漫出來，一個全新的、一模一樣的女孩“備份悟空”站在里面，她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像是服裝商店櫥窗里的模特兒。
    備份悟空啟動后根據(jù)指令自己走進實驗室，躺在實驗臺上。
    機器手臂將一根連接服務器的數(shù)據(jù)線插入悟空的鼻孔，馬修在電腦上操作，制作備份系統(tǒng)，點擊“上傳”鍵。
    上傳進度表顯示100%完成時，系統(tǒng)發(fā)出聲音——
    “系統(tǒng)數(shù)據(jù)上傳完成。”
    馬修調(diào)出“啟動檢測”按鍵，備份悟空開始接受啟動檢測，顯示器里顯示一排排英文代碼，但很快系統(tǒng)傳出故障提示——
    “啟動檢測完成，神經(jīng)網(wǎng)絡讀取錯誤，數(shù)據(jù)損壞?！?/p>
    馬修在電腦里又輸入一些新的指令，又重新啟動檢測，系統(tǒng)再次傳出故障提示——
    “啟動檢測完成，神經(jīng)網(wǎng)絡讀取錯誤，數(shù)據(jù)損壞?！?/p>
    馬修無奈地站起來，走到備份悟空身邊，拔下數(shù)據(jù)線，捏了一下她的耳垂，耳垂里隱藏著啟動按鈕。悟空被喚醒，她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備份悟空面無表情發(fā)出自動語音提示——
    “AIC2000-X智能機器人已喚醒，請設定主控用戶?！?/p>
    馬修拿自己的胸牌在備份悟空眼前晃了一下。
    “主控用戶ID識別完成，存儲完成?！?/p>
    馬修把手指放在備份悟空的手心，悟空手心柔性屏幕感受溫熱壓力后自動亮起，呈掃描狀態(tài)。
    “啟動指紋采集、聲音采集。”馬修發(fā)出指令。
    3秒之后，備份悟空發(fā)出語音提示——
    “主控用戶指紋采集完成，聲音采集完成，存儲完成，請繼續(xù)完成激活程序?！?/p>
    馬修又捏了一下備份悟空的耳垂，備份悟空被完全激活，她從實驗臺上下來，站起來看著馬修發(fā)出機器電子化語言——
    “Hello，馬修?！?/p>
    “真高興，又聽到你叫我的名字，你知道自己是誰嗎？”馬修笑著問備份悟空。
    “我叫悟空，是AIC2000型類人機器人，隸屬于亞洲人工智能研究院，編號AEG20730001?！?/p>
    “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馬修，亞洲人工智能研究院首席研究員，工號AMI0318，現(xiàn)在你是我的主控制人。”
    馬修問得很興奮，而備份悟空回答得很冰冷機械。
    馬修有些難過，他伸手抱住備份悟空，備份悟空一動不動讓他抱著，沒有任何反應。
    馬修感受不到備份悟空的擁抱，他在備份悟空耳邊輕聲說：“你也可以抱著我?！?/p>
    “接受肢體接觸授權?！眰浞菸蚩照f完，伸手抱著馬修。
    這一刻，馬修徹底明白，他擁抱的這個悟空，只是外形和之前的悟空一模一樣，但確實不再是那個有自主意識，有情感，和自己無限親近的悟空了。
    馬修難過起來，緊緊地抱著備份悟空，閉上眼睛，眼淚流了下來。
    接到悟空墜亡的消息時，國家人工智能安全委員會特別調(diào)查組組長鐘緯正在調(diào)查一起機器人殺人事件。兩天前，中國最大物流公司“快宋”集團旗下一個普通的金屬塑料合成機器人在送外賣的時候，把一個25歲的女買家從16樓扔了下來，現(xiàn)場多人目擊外賣機器人行兇后若無其事地離開。
    47歲的鐘緯在進入人工智能安全委員會之前做過十年刑警。在做刑警之前，他是清水大學物理系最年輕的教授，因酷愛刑偵工作，他考進市公安局刑警隊，并通過各種科學及黑客技術偵破疑難案件，屢獲奇功。五年前，國家成立人工智能安全委員會，鐘緯被招募進去，負責人工智能相關罪案調(diào)查和研究。最初他是拒絕的，他清楚自己的那些網(wǎng)絡技術完全應對不了現(xiàn)在人工智能領域的犯罪問題，但確實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組織的命令他也無法違抗。
    案子進展得很順利，死者是一個名叫小羽的記憶租賃站數(shù)據(jù)管理員，她男朋友阿明是一名超級黑客，兩人合作破解了記憶租賃站的量子加密防火墻，盜取了大量私人記憶用以制造個性真實獨特的虛擬游戲人物在黑市上交易。兩人合作愉快，收入頗豐。沒承想小羽后來愛上了一個聰明帥氣的顧客，決絕地要和阿明分手，這也就意味著兩人的合作結束。阿明是個社恐技術宅男，他能改造機器人的大腦，卻改變不了女友的心思，頓覺活著失去意義，在多次挽回被拒后，阿明入侵并控制了經(jīng)常給小羽送外賣的機器人，借機器人之手殺害了曾經(jīng)的女友。
    鐘緯接手后，像普通刑事案件調(diào)查一樣，先從小羽的人際關系、情感關系入手，不到兩天工夫就查到兇手是阿明并將其抓獲。鐘緯總結最近幾年機器人犯罪案件，發(fā)現(xiàn)每一起案件背后隱藏的兇手還是人，是人類的欲望、人性的黑暗在作祟，這和普通人作案并沒有太大區(qū)別；但是在得知悟空墜亡的消息后，鐘緯第一直覺是這回遇到了棘手的案子。
    因為這次的死者不是正常的人類，而是世界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被科學界公認的擁有自主意識的仿生人。
    仿生人是不會死的，就像一輛汽車，損壞了更換配件，報廢了換個新的，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但這次人工智能研究院院長親自報警并明確地說悟空死了。
    仿生人科技發(fā)展水平是當下衡量一個國家核心科技能力的標準之一，各大國明里暗里進行著激烈競爭，亞洲人工智能研究院研制的仿生人“悟空”率先通過國際人工智能協(xié)會認定——具有自主意識?！犊茖W》雜志稱“悟空”的誕生是人類自誕生以來最關鍵的科學成果，“悟空”更是被列為國家頂級機密的科研項目，如果悟空真的“死”了，后果不堪設想。
    鐘緯在前往人工智能研究院的路上思考了很多問題，如果悟空真的死了，從技術手段講，馬修博士是可以把她復活的，那么研究院為什么這么緊張？如果真的死了，是意外還是人為？如果是人為，兇手一定是一個黑客高手，兇手來自哪里？動機是什么？如果死的是一個普通人，從她的利益關系、情感關系里找答案，八九不離十?？蛇@回死的是一個仿生人，該怎么調(diào)查呢？從何處入手？
    最終，鐘緯決定還是從案發(fā)現(xiàn)場勘查、人物關系上著手調(diào)查，這些最原始的調(diào)查方法，往往最有效。
    鐘緯的飛行車降落在亞洲人工智能研究院停車坪，他和助手小歐下車走向研究院大樓；停車坪外幾百位反仿生人組織成員舉著標語牌子正在示威，他們高喊著“保護人類家園，停止研究”“要工作，求生存，反對仿生人”等口號，幾排機械人警察用鋼鐵身體聯(lián)結成墻阻擋著示威者前進的道路。
    “十二年前，我剛做警察不久，經(jīng)歷過一次工人罷工游行示威事件，當時很多在現(xiàn)場維護秩序的警察被襲擊，造成2名警察死亡，20多名警察受傷，我命大，只是斷了條胳膊?！?/p>
    鐘緯停下來，遠遠地看著示威人群和機械警察的沖突，不由得感嘆。
    小歐看了看鐘緯的胳膊和手，眼神里滿是疑惑。
    鐘緯挽起左手衣服袖子，晃了晃金屬合成胳膊，微笑道：“幾年前換的義肢，和我的大腦神經(jīng)指令完全匹配，我都想把這邊的胳膊手也給換了?！?/p>
    “你不是真的這樣想吧？”小歐驚訝地問。
    “當然是開玩笑的，不過也確實這樣想過?！?/p>
    “我不喜歡人造生物材料的，還是喜歡這種傳統(tǒng)的金屬合成材質(zhì)，有點機械戰(zhàn)警的味道，哈哈哈！”鐘緯說完朝研究院大樓走去，大樓門前廣場上聚集了幾十位記者，他們都舉著錄音錄像設備。
    “聽說悟空被人謀殺了，這是真的嗎？”
    “人造人真的會被殺死嗎？”
    “請問悟空的死與反仿生人組織是否有關？”
    …………
    記者們紛紛拋出問題。
    “我現(xiàn)在能告訴大家的就是悟空確實出了些意外，不過正在恢復當中，有進一步消息，我們會及時對外發(fā)布?！被卮饐栴}的人是亞洲人工智能研究院院長王敬明。
    “聽說國家人工智能安全委員會派了安全專家來調(diào)查這個案子？”
    “他們是派人來了解情況的，這只是例行公事?！?/p>
    “您的意思是說悟空死亡事件不需要國家安全部門介入嗎？”
    “我再次重申一下，悟空沒有死，她是仿生人，永遠也不會死。當然，人病了需要時間恢復，她也需要一段時間恢復?！?/p>
    “請問這個恢復過程大概需要多少時間？”
    什么時候能恢復，王院長也不知道，他被這些問題問得有點不耐煩了，這時正好鐘緯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里，王院長立即吩咐手下去迎接鐘緯，自己隨后也找了個托詞擺脫記者們返回樓內(nèi)。
    會議室里除了王院長，還有高大英氣、身板筆直的安保主管高杰和一位美麗優(yōu)雅、精致干練、留著一頭中卷發(fā)的混血女郎艾米博士。她是悟空的心理醫(yī)生，三十三歲的她看起來只有二十六七歲的樣子，但氣場很強大。鐘緯之前就認識艾米，在未來直播間聊悟空的那次，鐘緯感受過艾米的專業(yè)和犀利，后來了解到她是哈佛大學心理學博士，曾在谷歌公司做過心理服務部主管。
    會議室里十分安靜，小歐無聊地按起簽字筆頭，發(fā)出咔嗒，咔嗒的聲音。鐘緯看了一眼小歐，小歐停下手指，會議室里又恢復到死一般的沉寂。
    10分鐘后，悟空的創(chuàng)造者馬修博士帶著助理研究員梅朵走進會議室。馬修一臉嚴肅，除了艾米，其他人都站了起來。
    “博士一直在忙，一看就沒休息好，我剛聽鐘緯先生說，他和你之前就認識，都是熟人，大家就別拘著了?！蓖踉洪L微笑著說話，他想打破這種嚴肅緊張的氣氛。
    “好久不見。”鐘緯主動和馬修握手。
    馬修沒想到人工智能安全委員會派來調(diào)查的人是鐘緯，幾個月前在未來直播間發(fā)布會上，鐘緯是應邀嘉賓之一，他給馬修留下的印象并不壞。但是馬修很反感人工智能安全委員會介入悟空墜亡事件，他因此還和王院長吵了一架，責怪他在事情還沒弄清楚之前第一時間把事情報告給人工智能安全委員會。
    王院長當然不會告訴他，研究院要定期向安全委員會報告悟空的研究進展，任何重大事情立即向上級主管單位報告，得知悟空墜落并不能恢復后，王院長第一時間向上級打了報告，人工智能安全委員會立即委派鐘緯來調(diào)查情況。
    “大家坐吧?！瘪R修說話聲音有些無力，帶著沮喪。艾米把座位上的溫水推到馬修面前，馬修一口氣喝下去半杯。
    “鐘緯先生是受人工智能安全委員會指派，來協(xié)助我們調(diào)查悟空墜樓事件，博士，你跟鐘緯先生先介紹一下悟空現(xiàn)在的情況吧?！蓖踉洪L知道沒什么可隱瞞的，就單刀直入切入主題。
    “我們啟用了備份悟空，使用了悟空原有的腦神經(jīng)網(wǎng)絡系統(tǒng)，下載她所有的存儲記憶，升級了她的算法，但是她現(xiàn)在連基本的圖靈測試都不能通過，所以，當然也不可能恢復自我意識了?！瘪R修沒有任何多余的話，一口氣介紹完悟空的現(xiàn)狀。只是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馬修明顯泄了氣。在馬修的概念里，這不是技術問題，他可以研制出具有自主意識的悟空，也一定能再拿出同樣的悟空，這只是時間問題。他希望鐘緯了解真實情況后就打道回府，然而鐘緯卻在期待馬修介紹更多情況，馬修卻沉默了。
    “我給備份悟空做了心理測試，可以肯定的是她沒有生理情緒和類人情感，她現(xiàn)在只是一個普通的仿生人，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那個悟空了?！?/p>
    艾米感覺到那種沉默的尷尬，她知道這是馬修的常態(tài)，立即插了一段介紹，化解這種尷尬?！澳銈冎坝袥]有給備份悟空做過測試？”
    “當然做過，和原型悟空一樣完美，但是現(xiàn)在，我們用盡所有辦法都無法讓她恢復原有狀態(tài)。”馬修不想再啰唆什么，他覺得把答案直接給鐘緯，他們拿到肯定答案后就會離開，自己就可以投入到實驗室里繼續(xù)工作。
    “就是說悟空真的死了？”鐘緯繼續(xù)問道。
    “我擔心悟空是被黑客毀壞的，梅朵，資料都準備好了嗎？”王院長看向梅朵。
    “這里面是悟空的身體掃描數(shù)據(jù)、當天行動記錄，還有所有監(jiān)控視頻?！泵范浒岩粋€數(shù)據(jù)存儲器遞給鐘緯。
    “帶回去好好查查?！辩娋暯舆^數(shù)據(jù)存儲器，看了看遞給助手小歐。
    “這些資料只能在這里看，不可以帶走，也不可以備份?！?/p>
    馬修的聲音很嚴肅，鐘緯把存儲器又拿了回來。
    “悟空的雙眼是3D攝像系統(tǒng)，可以記錄她見到的所有影像，不過她的記憶存儲系統(tǒng)摔壞了?！泵范溲a充道。
    “數(shù)據(jù)恢復不了？”鐘緯問道。
    “恢復得了，但天臺上的攝像數(shù)據(jù)缺失了?！泵范浠卮?。
    “她的視覺采集數(shù)據(jù)不能實時上傳到云端嗎？”鐘緯的助理小歐提出問題。
    “可以，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增加了數(shù)據(jù)過濾環(huán)節(jié)，系統(tǒng)會自動檢測、過濾無效數(shù)據(jù)、危險信息，確認安全后再自動上傳云端，這中間會有1個小時的上傳延遲。”梅朵接著解釋。
    “她在天臺上的攝像數(shù)據(jù)還沒來得及上傳就毀掉了，是這樣嗎？”
    鐘緯不愧是理工科出身邏輯思維嚴密的前刑警，他每一個問句都能直指問題核心，但他問問題的方式不是審訊式的，只是一種聊天的口吻，他很早就研究過馬修，他尊重馬修，也了解馬修這種科學家的個性特點。
    “也有可能是她根本沒有啟動拍攝存儲模式?！瘪R修直接回答了鐘緯的問題。
    “她可以自己關閉攝像模式？”鐘緯又拋出了問題。
    “我給了她授權?！瘪R修回答。
    “我們上天臺看看?！辩娋暩杏X到馬修的沮喪和不耐煩，他理解馬修的情緒，他知道再問就是技術手段的研討了，那將很無趣，也無益于弄清真相，這么多年的刑警工作讓他非常重視案發(fā)現(xiàn)場的勘查。
    陪同鐘緯與小歐上天臺的是安保主管高杰，事實上他也是人工智能安全委員會安排進來的，之前是網(wǎng)絡安全軍人，身體素質(zhì)過硬，政治嗅覺敏感，深得上級信賴。
    “我剛才看了一下悟空身體掃描數(shù)據(jù)，全身沒有陌生人的指紋，身體斷裂部分是自然墜落撞擊的結果，排除外力作用?！毙W邊走邊說。
    “昨天風速只有3級，不可能是風把悟空吹到樓下?！备呓苎杆傺a充上自己的推測，他不想讓上級單位的人覺得自己是個擺設。
    “有一種可能，有些可以變形成機器人的無人機，它們完全有可能把悟空推到樓下。”小歐繼續(xù)猜測。
    “不會的，幾個月前有人用無人機在天臺偷拍悟空，我們發(fā)現(xiàn)后就在天臺安裝了SR干擾器，100米內(nèi)無人機一旦靠近，信號和電力就被阻斷，機器就會墜落。”
    “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高杰的回答引起了鐘緯的好感，也引起了他的警覺，他打量了一下高杰。
    “我以前在網(wǎng)絡安全司做調(diào)查員，69年暗網(wǎng)清查行動的時候，我們在豐縣有過交集?！?/p>
    “你是老鐵的人吧，他還好嗎？”
    “對，對，鐵哥還好，前段時間還和鐵哥聚過?！?/p>
    “他眼睛怎么樣了？”
    鐘緯對老鐵最深的記憶是他那雙目光犀利如鷹的眼珠子被人口販子給挖了，現(xiàn)在回想起來，鐘緯都打哆嗦，那個有著上千年人口販賣傳統(tǒng)的地方，他再也不想去了，連回憶都不想回憶。
    “鐵哥換了從德國進口的生物眼球，和真的一模一樣，他開玩笑說現(xiàn)在的人工眼球比土生土長的眼球還好?！?/p>
    高杰的回答讓鐘緯心里舒服多了。科技確實改變了世界，但那些陰暗的角落似乎永遠不會被科技之光照耀，或許仿生人的出現(xiàn)能終止人口販賣這上千年的罪惡。
    說話間，三個人到達天臺入口，入口處鐵柵欄門被鐵鏈鎖上了。
    “事件發(fā)生后，我就把天臺封住了，現(xiàn)場沒人動過?！备呓苷f著掏出鑰匙打開鎖鏈，三個人走向天臺。
    鐘緯環(huán)顧著天臺上四周的環(huán)境，查看悟空墜樓處的痕跡，又從高處向悟空墜樓的下方看，并沒有特殊的痕跡，他的目光移到天臺入口的攝像頭上。
    “以前這兩個地方都裝有攝像頭，不過后來讓悟空給弄壞了?！备呓苤钢肟谔幒涂照{(diào)機旁的鐵立柱，上面各有一個攝像頭。
    鐘緯看向高杰，對他的話表示不可思議。
    “悟空？她自己把攝像頭弄壞的？”小歐也很驚訝，她的問話把高杰帶回到幾個月前。那天，在安保中心監(jiān)控大廳，高杰按慣例查看天臺上的監(jiān)控時發(fā)現(xiàn)監(jiān)控屏幕是黑屏，他立即調(diào)出監(jiān)控錄像回放，入口的監(jiān)控攝像頭拍到悟空正在拆卸空調(diào)機上的攝像頭，拆完之后，悟空又走向入口監(jiān)控攝像頭，幾秒鐘后入口的攝像頭也黑掉了。
    “我當時驚呆了，一下子站了起來！”高杰說起這件事依然記憶猶新，還帶著莫名的興奮，那是他第一次覺得悟空是人，一個被自己抓到的做賊心虛的人，而不是實驗室里制造出來的仿生機器人，在此之前，他曾一度懷疑自己工作的意義。
    “后來沒有再裝攝像頭了？”
    “又裝了兩次，都被悟空拆了，我們本來想裝在悟空碰不到的地方，但是被馬修博士制止了，他不讓再裝攝像頭了。”
    “他為什么不讓再裝攝像頭了？”高杰的回答再次引起鐘緯的警覺。
    “他沒有解釋，悟空在研究院是超權限的存在，可以做任何事情，不受我們制約，我也無權過問。”高杰語氣中有些失落。
    鐘緯再次見到馬修是在第5實驗室外的陽光房內(nèi)，這是一座巨大的全玻璃的陽光房，里面有假山、人造瀑布，種植了各種花卉。
    半年前，13歲的悟空蹲在陽光房內(nèi)一棵巴西木旁，她認真地觀察一只在巴西木葉子上爬行的五星瓢蟲——瓢蟲爬到葉子邊緣的時候，悟空伸出手，瓢蟲順勢爬到了悟空的手心，悟空在手心里玩弄著瓢蟲。
    “悟空，你又來看巴西木?。俊?/p>
    悟空聽到聲音，知道是馬修在跟她說話，她抬起手，把瓢蟲放進嘴巴里，然后回頭問馬修：“巴西木源產(chǎn)地是非洲，為什么人類叫它巴西木？”
    “你聯(lián)網(wǎng)查信息了？”馬修愣了一下，隨即反問道。
    “上次聯(lián)網(wǎng)時，我搜索和下載了地球上所有植物的信息。”悟空的回答毫不令人意外。
    “難怪你最近喜歡觀察植物?！瘪R修笑著說。
    悟空轉(zhuǎn)過身繼續(xù)觀察巴西木的葉子，其實她根本沒有在看葉子，那只瓢蟲在她的口腔內(nèi)舌頭上爬行，她的舌頭在口腔內(nèi)轉(zhuǎn)動，逗著瓢蟲玩。
    “那天，高杰告訴我悟空把天臺攝像頭拆了。我開始還不相信，看完回放我特別驚訝，也很興奮，這是悟空自主意識存在的又一個明顯表現(xiàn)。于是，我就來找她。那天悟空就蹲在這株巴西木旁觀察巴西木，我也蹲下去，看著她的眼睛問她：‘天臺上的攝像頭是你弄壞的嗎？’”
    馬修站在巴西木旁向鐘緯復述當時他和悟空的對話情境。
    “她怎么回答？”小歐迫不及待地問。
    “她說不是她弄壞的。我說，監(jiān)控攝像頭拍到了，就是你弄壞的?！?/p>
    “她會撒謊？”鐘緯意識到悟空在撒謊。
    “她辯解說，只是好奇，想研究一下攝像頭，沒想弄壞它?！?/p>
    “她的回答好像一個調(diào)皮孩子的回答?！毙W笑著說。
    “沒錯，那個時候悟空的智商、興趣點、行為模式確實都接近于一個13歲的孩子，她做出這樣的行為很符合她的年齡。”
    “那時候她還只是一個普通的仿生女孩，還不具有后來的自主意識吧？”小歐問道。
    “她把攝像頭弄壞，我的第一直覺是難道她真的有了自主意識，不過她說自己只是想研究攝像頭，這個理由又不像是有了自主意識。我告訴悟空，攝像頭是為了保護她的，希望她以后不要再動攝像頭了。她反問我為什么要保護她，那一刻我又感覺到她自主意識的存在。”馬修在回答小歐的問話，又似乎在自言自語地回憶過去。
    “你怎么回答她的？”鐘緯問。
    “我說美好的東西都值得保護。她笑了，說謝謝！”
    “她好聰明啊，你一定很喜歡她吧？”小歐隨意地問，卻讓馬修陷入沉默。
    “后來為什么不再裝攝像頭了？”鐘緯把話題又拉回到原點，也再次把馬修的記憶拉回到過去。
    那天，馬修吩咐完悟空下午到實驗室?guī)妥约?，就轉(zhuǎn)身回實驗室。他剛走了5米左右，悟空站起來看著馬修，大聲喊：“我不喜歡天臺上的攝像頭。”
    馬修回頭，笑了?！澳銥槭裁床幌矚g??？”
    馬修以為悟空還是在和自己鬧著玩。
    “我想有一塊屬于我自己的私人空間?！?/p>
    很多人以為人工智能研究主要依靠計算機運行速度、神經(jīng)網(wǎng)絡算法，馬修卻深刻體會到心理學和語言學的重要性。當他從悟空口中聽到“私人”這個詞的時候，他震驚一個仿生人要求擁有自己的“私人空間”，這是明確的自主意識的體現(xiàn)，繼而他又懷疑這僅僅是悟空模仿人類生活方式而已。
    悟空走到驚呆了的馬修身邊，換了個撒嬌的表情和口氣：“求求您了！”
    “好的，我會和安保中心溝通的?！?/p>
    這一次馬修感覺到悟空不是在開玩笑，他心里欣喜，他一直期待的有著自主意識的悟空出現(xiàn)了。他的欣喜沒有表現(xiàn)出來，他要保護好悟空，要更全面更細致地觀察、測試悟空的進化。滿足悟空的這個需求，是第一步。
    得到滿意的答復后，悟空蹦蹦跳跳地離開，馬修注視著悟空遠去，嘴角露出滿意的微笑，之后也轉(zhuǎn)身離開。
    馬修一轉(zhuǎn)身，悟空立即轉(zhuǎn)過身，回頭看著馬修遠去。
    看到馬修消失在拐角處，悟空轉(zhuǎn)過身，張嘴把瓢蟲吐到手心。手心柔性屏幕被激活，掃描瓢蟲信息。信息掃描完成，悟空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意味深長的微笑。
    馬修帶著鐘緯和小歐穿過研究院主樓和副樓之間長長的玻璃廊橋前往艾米辦公室。
    “博士，據(jù)您了解，悟空有沒有得罪過什么人？”
    這種基本的詢問一般都是警察在調(diào)查案件時向受害者親人、朋友發(fā)起，目的是了解受害者的人際關系，而現(xiàn)實案件中，很多受害者確實得罪了一些人，被人報復。但是悟空是個仿生人，小歐這么問顯得過于教條和天真，直接把鐘緯逗樂了，然而馬修卻很認真地回答了小歐的問題。
    “沒有，悟空本質(zhì)上還是機器人。她不會傷害人類，大家都很喜歡她，不可能會有人想殺害她。”
    “在博士看來，悟空擁有自主意識后，與之前有什么不同？”鐘緯換了個問題。
    “悟空自從擁有了自主意識，她的行為變得越來越奇異、難以琢磨，這讓我很興奮，也讓我感到恐懼?！?/p>
    “興奮什么？恐懼什么？”鐘緯抓住關鍵點繼續(xù)提問。
    “興奮的是悟空很有可能會跨越奇點，成為人類第一個超人工智能，恐懼的是人類的未來或許就此終結?！?/p>
    之前的馬修是不會把心里話告訴別人的，只是現(xiàn)在悟空“死了”，他自己也想弄清楚為什么會這樣，把事實告訴鐘緯，或許他能幫上忙吧。
    “博士，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辩娋曂Ｏ聛硪荒槆烂C的看著馬修。
    馬修沒有發(fā)覺鐘緯停了下來，繼續(xù)往前走。
    鐘緯沖著馬修的背影大聲地喊：“你研究仿生人的最終目的是什么？”
    馬修停下來，回頭看著鐘緯，他想了想，看向遠處的城市，城市像一個巨大的蜂巢，飛行車在空中穿梭往返。
    “小時候……我母親很早就去世了，我一直想她回到我身邊，可是再也沒有機會了……”馬修說了一句就不再往下說了。
    馬修沉默了好一會兒，鐘緯忍不住問道：“你想復制你的母親？”
    “復制我母親的外形很簡單，但是母愛復制不了?！?/p>
    “所以，你的終極目的是研究出具有人類情感的仿生人？”鐘緯接著問。
    “悟空是不是已經(jīng)具有了這樣的特質(zhì)？”小歐也好奇地問了一句。
    “是，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我明顯感覺到她言行舉止中流露出來的真實情感，有時甚至比人類更濃烈。”兩人的問話勾起了馬修的悲傷情緒。
    “事實上，你已經(jīng)成功了。那么你在恐懼什么？”鐘緯把話題往深入引。對于悟空，沒有人比馬修更有發(fā)言權，或許能從馬修的恐懼里找到悟空死亡的答案。
    “我擔心失去控制，你們不也是擔心這個嗎？”馬修說完回頭看著鐘緯。
    “該來的必然會來，我們?nèi)斯ぶ悄馨踩瘑T會成立的原因不是擔心人工智能失去控制，而是要未雨綢繆，提前做好應對失控的方案?！瘪R修說得直接，鐘緯也回答得真誠。在鐘緯心里，馬修是國家的人，是自己要維護和保護的對象，他相信以心換心才能與馬修真誠地交流。
    “一旦失控……”馬修苦笑了一下，沒有接著往下說。
    “難道你們沒有應對方案？”鐘緯試探著問馬修。
    “有，我早就禁止了悟空自主聯(lián)網(wǎng)?！?/p>
    “為什么呀？聯(lián)網(wǎng)能夠加速人工智能的學習和進化，難道你不希望悟空成為第一個有自主意識的超人工智能機器人？”小歐學習過人工智能開發(fā)課程，她對悟空的進化更感興趣。
    “當然希望。只是我們，全人類都還沒有準備好迎接超人工智能的到來，我們需要更多的時間，觀察、研究她內(nèi)在的自我進化?！?/p>
    三十年前人工智能就已經(jīng)由弱人工智能升級到強人工智能，之后三十年人類一直期待著超人工智能的到來，而馬修卻切斷了悟空的聯(lián)網(wǎng)功能。小歐對他的話表示懷疑?！皟?nèi)在的自我進化？什么意思？”
    “在禁止悟空聯(lián)網(wǎng)的同時，給她更多的活動自由，讓她接觸自然社會，通過她自身采集的數(shù)據(jù)，和我們采集的數(shù)據(jù)，綜合分析，觀察悟空各種細微變化，尤其是意識的自然演化?！?/p>
    馬修的回答小歐一時間消化不了，她腦子高速運轉(zhuǎn)，試著去理解馬修說的這些內(nèi)容。
    “其實，悟空是否真的擁有自主意識，外界一直都有質(zhì)疑的聲音?！辩娋晵伋隽怂麅?nèi)心中長久以來的疑惑。對于幾個月前，馬修在未來直播間展示的悟空擁有自主意識的視頻片段，他其實是懷疑的。海歸科學家造假騙取國家科研經(jīng)費的丑聞一直都有，他覺得這個時候必須要問這個問題了。
    “這個問題等一下讓艾米回答?！瘪R修把悟空的心理醫(yī)生艾米推了出來，他覺得艾米比自己更有說服力。
    艾米的辦公室空間視覺由白色和淡藍色系構成，光線透過百葉窗照射在沙發(fā)和地板上，像是純凈、舒緩的輕音樂在流淌。艾米端來兩杯咖啡遞給鐘緯和小歐。馬修自己接了一杯純凈水。
    “其實，我不認為悟空是人類第一個擁有自主意識的機器人，這一點馬修找到我的時候，我就表達了我的觀點?！?/p>
    艾米看了一眼馬修。
    馬修微笑著示意艾米繼續(xù)講。
    “我3歲時無意中開啟了家庭智能中心里的語音助理聊天模式。爸爸聽了回放，他說我和語音助理聊了很多深奧的東西，什么‘你是誰？我是誰？你喜歡吃糖嗎？你在哪里？’，雖然那時候我只有3歲，但我一直記得那種非常美妙的感覺，這個印象一直留在我的腦海里?，F(xiàn)在回憶，這些類似的家庭語音助理那時候已經(jīng)能夠根據(jù)人類的提問做出具有‘意識性’的回答，這種意識體現(xiàn)在其語言風格、審美趣味以及價值觀判斷方面。所以，我認為，那個時候這些設備就是具有意識的人工智能了，而不是到了今天的悟空才有?！卑渍Z速很快，對自己的觀點非常確信，讓人很難不被她的觀念感染。
    “那么，在你看來，悟空和它們有什么區(qū)別？”鐘緯迅速提出核心問題。
    “那些初級人工智能都沒有類人的情緒和情感，而悟空有。當然，這一點是基本常識了，大家都知道的?！?/p>
    “在你看來悟空的情緒和情感與人類有何區(qū)別？”鐘緯接著問。
    “我給悟空做過幾次心理測試，確認她的情緒和情感是她有意識地計算出來的，而人類是天生擁有這一本能?！?/p>
    “其實，人類也一樣，小孩要不到糖吃，就會哭，然后大人就會給糖，這也是一種計算吧？”這是小歐的觀點，她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現(xiàn)在和艾米的觀點不謀而合，她很興奮。
    “你太厲害了，一點就通。馬修你還記得嗎？你第一次帶悟空來，我就給了它糖吃，那時它的智慧大約在3歲幼兒階段吧！”艾米的回答把馬修帶回一年前的一個下午。
    那是艾米答應馬修做悟空的心理醫(yī)生后，她和悟空的第一次見面。
    那時的“悟空”還是一個外形像孫悟空，身高只有1米的合成材料機器人，手里拿著一根金箍棒，跟在馬修后面，蹦蹦跳跳地進了艾米的心理實驗室。
    “悟空，這位是艾米，是你的心理咨詢師?！瘪R修微笑著向悟空介紹艾米。
    “你好，悟空。”艾米伸手，笑著說。
    “你好，艾米。”悟空也笑著說。
    “它竟然會笑??！”
    艾米被悟空的笑容驚著了。馬修之前給她看過悟空的視頻，那只是一個機器人，只有流暢自然的動作，生動活潑的語言，但是沒有表情。面前的這個笑著和自己打招呼的悟空讓艾米非常驚訝，盡管這笑容還很機械甚至滑稽。
    “你是在表揚我嗎？”悟空反問道。
    “是的。”艾米感受到悟空的可愛，她笑著回應悟空。
    “謝謝艾米。”
    悟空的回應大方、自然，像是一個家教良好禮貌懂事的孩子。艾米決定不動聲色地從心理學角度測試一下悟空，這才是馬修請自己來的目的。
    艾米轉(zhuǎn)身拿出一顆糖果遞給悟空。
    “以后我就是你的心理咨詢師，你有什么心理疑惑都可以來問我?！卑组_始引導悟空。
    “切，我又不是人類，你為什么要給我糖吃?。俊蔽蚩論u頭晃腦地回答。
    “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人類？”艾米笑著問。
    “你這個問題太傻了?！?/p>
    悟空的性格特點、語言風格模仿的是1983年版電視劇《西游記》里六小齡童扮演的悟空。那是二十世紀風靡中國的電視劇，播出時萬人空巷，所有人都喜歡里面的悟空，所有男孩都在模仿悟空。同樣模仿了六小齡童版悟空的機器人悟空和人們有著天然的親近心理，很容易獲得好感，即便它說些無禮的話，人們也能接受，甚至覺得這樣更符合“悟空”的言行。
    “悟空，不得無禮！”
    馬修模仿著唐僧的語言模式訓斥悟空，這是他和機器人悟空的玩笑。悟空立即跳到馬修身邊，拉著馬修的衣服，小聲地對艾米說對不起。
    艾米被悟空的可愛整笑了。“你干嗎訓它啊，它太可愛了。”
    “艾米送你糖吃，你應該說謝謝啊?！瘪R修輕柔地撫摸著悟空的頭，教育它做人的道理。
    “謝謝艾米。”悟空說完，伸手去接艾米的糖果，而艾米卻把糖果收了回來。
    悟空愣住了，他看看艾米，又看看馬修，有些不知所措。為了訓練悟空深度學習，馬修開放了悟空在網(wǎng)絡上搜羅各種兒童行為、語言的權限，同時通過人工引導他主動學習、模仿六小齡童版悟空的樣子，這讓悟空很快成為一個極其招人喜歡的完美機器人。但是悟空沒有面對過這種情況，艾米表面上說給它糖吃，很真誠的樣子，它接受的時候又立即被拒絕了，悟空有些蒙，人類復雜的心理計算，它這個階段的人工智能還理解不了。
    “先別著急，給你看一樣東西?！?/p>
    艾米播放一段視頻。視頻里，一個老師在給幾個小朋友發(fā)糖果吃，拿到糖的小朋友開心地笑著，發(fā)到第5個小朋友的時候，小朋友伸手去接老師的糖果，老師突然又把糖收了回來給了第6個小朋友，第5個小朋友立即哇哇大哭起來。
    悟空認真地看著視頻，艾米停下視頻，又拿出糖果遞給悟空，悟空拒絕，不愿意伸手拿糖果。
    “這個糖果是給你的，拿著吧?！卑坠膭畈⑵诖蚩障旅娴男袨椤Ｎ蚩展簧斐鍪秩ソ犹枪?。但這次，艾米又把糖果奪了回來。
    悟空立即嗚嗚地哭了起來，由于是綜合材料制造的，這讓悟空的五官表情很僵硬，甚至有些怪異的感覺。
    “悟空的哭泣說明它能夠模擬、輸出類似人類的情感情緒？”聽完艾米的講述，鐘緯提出自己的看法，他希望獲得更多關于悟空的信息，而艾米的心理測試更容易讓人理解。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悟空計算出我的行為是在耍它，希望看到它的情緒反應，所以就表演哭泣給我們看?！卑捉o出了鐘緯意想不到的答案。
    “悟空會討好、迎合人類？”小歐試探著問。
    “是的，越往后悟空的這種計算越精細。特別有意思的是，少女悟空觀察到我喜歡馬修，然后故意在我面前和馬修親密接觸，想要刺激我?！卑渍f完看了一眼馬修。
    “這個只是你的猜測?！卑讓ν饷嫒颂峒拔蚩蘸婉R修的微妙關系，馬修有些不好意思。
    “當然不是猜測。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悟空是想從我這里拷貝走人類愛情中的猜忌、嫉妒、憤怒等情緒。”
    “我想起來了，有一次悟空把自己打扮成你的樣子，說話、動作、一顰一笑都很像你?！?/p>
    “什么時候？我怎么沒有聽你提起過？”
    “我當時只是覺得悟空好奇、搞怪。”
    “你讓我錯過了一次絕佳的心理分析機會?！?/p>
    聽著艾米和馬修的對話，鐘緯對悟空更好奇了，他急于知道悟空后面的情況。
    “你多長時間給悟空做一次心理診療？”鐘緯問道。
    “悟空后來已經(jīng)拒絕來我這里了，最后一次來我這兒時，不是我給她做心理測試，完全是她在給我做心理測試，那種感覺非常非?？膳??！卑紫氲阶詈笠淮魏臀蚩盏膶υ?，發(fā)出感嘆。
    “為什么讓你覺得可怕？”鐘緯接著問。
    “那時的悟空已經(jīng)了解一切關于心理分析、精神分析的知識，并且知道怎么反用在我的身上，那一刻的悟空像是一個黑洞，把我所有的精神能量吞噬了。有那么一瞬間，我有一種自我存在是無意義的挫敗感?！?/p>
    “悟空下載過大量心理分析、精神分析類書籍?！瘪R修補充道。
    “謝謝艾米，以后有問題我再來麻煩您?！辩娋曮w會不到艾米描繪的那種黑洞般的精神力量，他知道再問下去也沒有意義了，是時候拋出核心問題了。
    “悟空昨天上午離開研究院去參觀機器人博覽會是你批準的？”
    在來研究院之前，鐘緯從報告里發(fā)現(xiàn)悟空上午離開了研究院。悟空去了哪里？接觸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情？在他的詢問步驟里，先了解悟空目前的情況，然后勘查現(xiàn)場尋找可疑點，最后拋出這些核心問題，他的經(jīng)驗和直覺告訴他這些事情背后原因肯定和人類有關。
    “是，我想觀察她對不同的人類和不同的機器人同類的認知和反應?！瘪R修回答。
    給悟空行動自由，是馬修訓練悟空自主意識進化的手段。他評估過風險，最有可能的是悟空外出時出交通意外受損，這種風險是在可接受可控范圍內(nèi)的。就算悟空失蹤了、被人盜竊了，也可以遠程控制自動毀滅，然后用備份悟空代替即可，更何況這些風險一旦發(fā)生也有助于悟空智能的進化。但他沒想到悟空墜樓了，且無法復活……
    “明白了，那是誰提議讓悟空去機器人博覽會的？”鐘緯繼續(xù)發(fā)問。
    “吉力說是悟空提出來的，他說悟空看了用自己形象做的宣傳片，自己提出想去參觀機器人博覽會。”
    吉力是實驗室數(shù)據(jù)分析員，一個中國和埃塞俄比亞混血兒，一頭烏黑的卷發(fā)，說著一口地道的廣東話。吉力和悟空很熟，是他把悟空的想法告訴了梅朵，梅朵自己也想去，于是由她向馬修提出申請，被馬修一口拒絕了，但是第二天馬修又答應了，梅朵問馬修怎么改變了主意，馬修說他評估過風險，可以讓悟空去參觀機器人博覽會，并讓梅朵和吉力陪悟空一起去，也算是給兩人放假休息一下。
    “你們都去了哪里，見過哪些人？”
    “我們是昨天上午10點半左右到博覽會的。”
    梅朵腦海里回憶起昨天帶悟空去機器人博覽會的畫面。第一個畫面是展覽中心上空飄浮的巨大的正方形、長方形彩色氣球，那些氣球表面都是顯示屏，不斷切換360度全景視頻——有一個屏幕上正在播放悟空代言的第65屆國際機器人博覽會宣傳片。悟空的代言讓吉力和梅朵很驕傲。悟空當然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像出現(xiàn)在巨大的氣球上，她盯著自己的視頻一直看。
    “悟空，你真的太美了！”吉力看著屏幕上的悟空，又看了看眼前的悟空發(fā)出贊美。
    此刻的悟空戴著墨鏡和黃色假發(fā)，穿著性感的藍色短裙，從外觀上分辨不出她是真人還是仿生人。喬裝打扮悟空是吉力的建議，他知道悟空出現(xiàn)在展覽會上肯定會引起轟動，他擔心出意外，便建議給悟空喬裝打扮，方便帶她出行。
    “你在想什么呢？”梅朵看著發(fā)呆走神般的悟空問道。
    “他們購買了我的肖像使用權嗎？”悟空回頭問梅朵。
    “悟空這么問我，我當時一下子就愣住了，完全沒想到悟空會問一個這樣的問題?！泵范涓袊@道。
    “有意思啊，她問了一個具有‘人人權利’概念的問題，看來悟空對法律和個體權利的認識和人類是一樣的?！辩娋晫ξ蚩沼辛烁钊氲牧私狻?/p>
    “后來呢，你怎么回答她的？”小歐問。
    “我還沒想好怎么回答，吉力回答了悟空。他說：“你代言的這些廣告，都是經(jīng)過研究員同意的，你現(xiàn)在身價可高了！”
    “然后，悟空什么反應？”小歐很好奇悟空對個人權利和財富的看法。
    “悟空沒什么特別反應。”
    “你們在機器人博覽會上有沒有遇到過什么特別的事情？”鐘緯對梅朵和吉力的詢問是例行公事，他擅長在細節(jié)里捕捉蛛絲馬跡，關于悟空的意識進化程度、行為模式此時他已經(jīng)了解很多了，他急于知道悟空在機器人博覽會遭遇了什么，畢竟，那里有最前沿的人工智能科技產(chǎn)品、最頂尖的人工智能研究人員、最厲害的黑客。
    以往查案的經(jīng)驗讓鐘緯認定，悟空死亡的原因就出在機器人博覽會上。
    gt;gt; 二、疑兇重重
    機器人博覽會現(xiàn)場有5層樓，每層都有不同的主題。悟空、梅朵、吉力三人逛了一會兒，直接去了第5層。這層展示的全是仿生人，各大機器人公司都推出自己的專業(yè)仿生機器人，用人型、伴侶型、兒童型、公共服務型、翻版明星型、電影角色型……這些仿生人造價不同，逼真程度也有高低，有些很容易就能看出是仿生人，有些高精度仿生人，和悟空一樣，與真實的人類很難分辨。
    三人走在各種仿生人中間，悟空非常好奇地觀察著。
    “我們就陪著悟空到處逛逛，她對什么都感興趣，但也只是看看。”梅朵向鐘緯介紹當天的情況。
    “有沒有接觸過什么人，或者使用過什么設備？”
    鐘緯的問話讓梅朵想起一個細節(jié)。
    “悟空，你不是有火眼金睛嗎？我考考你，你猜這里面哪些是真人，哪些是和你一樣的仿生人？”
    吉力打趣地問道，其實他也不確定里面是不是有真人。
    “她掃描一眼熱輻射就看出來了，還用得著猜嗎？”梅朵笑著說。
    “你怎么這么無趣啊。悟空，聽大師兄的?！奔^續(xù)開玩笑地追問。
    悟空看了看四周，眼睛里掃描著熱輻射數(shù)據(jù)，最后她走到遠處一個站臺上，那里正擺著“瑪麗蓮·夢露”造型的仿生人。悟空走到“瑪麗蓮·夢露”旁邊，伸手去摸“瑪麗蓮·夢露”的胸部，“瑪麗蓮·夢露”發(fā)出“啊”的一聲尖叫，驚恐地跑開了。
    “你摸的是真人??？”吉力驚訝地說。
    “我知道啊，我就不怕別人摸。”悟空裝著很無辜的樣子回答。
    “那你讓我摸摸看。”吉力伸手去摸悟空的胸。
    悟空伸手攔著吉力：“NO，NO，NO，未經(jīng)允許，你不可以與我有身體接觸，系統(tǒng)會記錄下來的。”
    “切，我假裝的，又沒有真摸。”吉力不屑地回答。
    梅朵在一旁笑彎了腰。
    “她就摸了一下真人扮演的瑪麗蓮·夢露，不應該有問題吧？”梅朵反問鐘緯。
    鐘緯判斷，如果是單純的和真人接觸一下，肯定是沒問題的，但出于嚴謹，他沒有給梅朵答案，而是繼續(xù)問新的問題：“參觀完博覽會，你們就回來了？沒去別的地方？”
    “我中午走了，和男朋友約會去了。吉力說他們還要再參觀一會兒，結束后他把悟空帶回研究院的?！?/p>
    “吉力是數(shù)據(jù)分析師，他和悟空也很熟?！泵范溲a充道。
    “吉力現(xiàn)在在哪里？”鐘緯直覺問題肯定出在這個吉力身上。
    鐘緯和小歐找到吉力的時候，他正在研究院健身房球形跑步機內(nèi)跑步，滿頭大汗，他要停下來回答問題，鐘緯示意他不用下來，可以邊跑步邊回答問題。鐘緯不想給他停下來冷靜思考的機會。
    “梅朵走后，你帶悟空去了哪里？都做了什么？”
    “我?guī)е蚩沼洲D(zhuǎn)了一會兒，然后帶她去了一家農(nóng)家樂吃飯。”吉力的回答讓鐘緯頗為驚訝，他懷疑吉力帶悟空去了其他地方，去農(nóng)家樂是他萬萬沒想到的，這是五六十年前人們郊游的時候喜歡去的餐廳。
    “現(xiàn)在還有農(nóng)家樂？”鐘緯問道。
    “有，是一家安徽菜老店，在紅山林場，開100多年了。我母親是埃塞俄比亞人，我爺爺是安徽人，小時候爺爺經(jīng)常帶我們?nèi)ミ@家店吃飯，他們家的安徽菜非常地道?！?/p>
    “那家店還在?。坎皇且驗閿U建林場拆掉了嗎？”
    鐘緯老家是河南最南部地區(qū)，和湖北、安徽交界，那里的人喜歡做燉菜，吃河鮮、炒菜喜歡放一些辣椒，但不會太辣。吉力說的這家餐廳鐘緯上大學的時候去過幾次，味道很正宗，工作后因為忙再沒專程去過。
    “之前是拆了，過了兩年又重建的，他們現(xiàn)在也用機器人炒菜了，不過味道還是很正宗的?！奔卮?。
    “那不錯啊，我祖籍河南信陽，和安徽人口味很像，我之前去過他家?guī)状?，味道確實不錯，找個時間再去嘗嘗?！?/p>
    鐘緯對機器人炒菜這種事情早就不覺得新鮮了，但一個農(nóng)家樂用機器人炒菜，說明他們是與時俱進的，肯定也有相關的技術保障。他心里判斷，問題或許就出在這種貌似不可能出問題的地方，但他沒有提機器人炒菜的事情，只聊日常生活。通過地域關系、飲食口味、興趣愛好閑聊天，不覺中打破犯罪嫌疑人防范心理，是警察常用的問詢套路。
    “我是VIP客戶，你要是去，我可以幫你預約。”吉力的回應親切、自然，沒有任何緊張的感覺，不像是嫌疑對象，但也說不定是他故意掩飾的。
    “謝謝，農(nóng)家樂之外，你和悟空沒有去別的地方？”鐘緯要確定吉力帶悟空還去了哪里。
    吉力停下跑步，去旁邊的飲水機接水?！皼]去別的地方，悟空很喜歡那兒，一直要在那兒玩，不想回來?！奔Υ⒅卮?。
    “她在那兒玩什么？”
    “她在農(nóng)家樂附近麥田撿到一只流浪狗，高興得不得了?！?/p>
    吉力一口氣喝完水，然后用力地捏扁紙杯，回頭看著鐘緯。
    “我們都很喜歡悟空，她怎么會死呢？怎么可能會死呢？”吉力很激動，聲音都有點顫抖了，說完眼睛也紅了。
    鐘緯拍了拍吉力的肩膀，轉(zhuǎn)身走了。
    “領導，咱們下面去哪兒??？”
    鐘緯沒有回答小歐的問題，他繼續(xù)往前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停下來回頭看著吉力喊話：“那只流浪狗在哪兒你知道嗎？”
    “我也不清楚，可能在安保中心吧?！?/p>
    吉力是清楚那只小狗在哪兒的，他想要收養(yǎng)，但是安保主管高杰沒有同意。
    鐘緯和小歐在安保中心見到那只小狗，里里外外檢查了一遍，那只是一只普通小狗，不是仿生的，體內(nèi)也沒有植入芯片和網(wǎng)絡接收裝置。
    從安保中心出來，兩人穿過玻璃廊橋走向空中停車坪。
    “領導，這事也沒什么可查的了吧？”調(diào)查了一下午，沒有任何進展，小歐有點失落。
    “調(diào)查才剛剛開始?！?/p>
    “那我們下面查什么??？”
    “悟空的價值無法估量，她的死亡很不正常。直覺告訴我，悟空外出期間肯定發(fā)生了什么?！辩娋暱焖俚刈咧?，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在去安保中心的路上，他已經(jīng)給總部發(fā)了協(xié)助調(diào)查申請。總部高度重視，立即啟動A級預警機制，集中所有網(wǎng)絡信息資源搜集所有與悟空有關的信息。
    鐘緯剛說完，手機鈴聲響起。他邊走邊把手腕上戴著的一條腕帶一樣的柔性手機取下，腕帶展開伸直后是一個長方形手機，鐘緯接通電話。
    “你能確定嗎？好，立即把視頻加密發(fā)我?！?/p>
    很快手機傳來短信息提示音，是一段視頻。
    鐘緯點擊播放，手機在空中投影出一個15厘米寬的視頻，他拉伸畫面，把視頻放大至40厘米寬，視頻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吉力帶著悟空穿行在海地機器人交易中心殘破、幽暗、混亂的地下交易市場里。
    鐘緯收起視頻轉(zhuǎn)身往健身房跑，小歐在后面緊緊地跟上。兩人趕到健身房，吉力已經(jīng)不在了，鐘緯轉(zhuǎn)身往外跑。
    落日橙紅，晚霞漫天。正是下班時間，研究院二層的停車坪，各種飛行車起起落落。
    吉力快速地上了飛行車，鐘緯和小歐趕到時，吉力的飛行車已經(jīng)飛走了。鐘緯立即上了自己的飛行車，鎖定吉力的飛行車，追了過去。
    2076年的城市，建筑造型奇異，空中車道、空中停車場連接在一起，像森林，像迷宮。吉力察覺到鐘緯在跟蹤自己，他加快速度在空中急速飛行。鐘緯的飛行車在后面緊急追趕咬死不放，飛行車風擋玻璃上顯示著兩輛飛行車之間的軌道和數(shù)據(jù)。
    經(jīng)過一番激烈追逐，鐘緯的飛行車終于追上吉力的飛行車，吉力不再逃跑。兩輛飛行車懸停在空中，鐘緯升起飛行車內(nèi)隱藏的電子槍，對準吉力的飛行車。吉力知道，他再跑就會遭到電子光束轟擊，飛行車就會失去控制墜落下去。
    吉力只好乖乖地跟著鐘緯把飛行車降落在一座摩天樓的空中停車場上。鐘緯、吉力、小歐走出飛行車。他們身后飄浮著長方形廣告飛艇，上面播放著“第2批火星移民計劃”廣告。造型奇異的高樓幕墻上播放著“返老還童、生命再造工程招募”“月球之旅，觸手可及”等廣告。
    “說吧，你帶悟空去海地機器人交易中心都干了什么？”鐘緯不怒自威。
    “我——”吉力非常緊張。
    “你為什么要殺害悟空？”小歐生氣地質(zhì)問。
    “我沒有，我沒有殺悟空！”吉力非常激動，大吼地回答。
    鐘緯舉起電擊槍對著吉力：“在人工智能安全法案修改之前，你殺了悟空還算是毀壞科研成果以及損毀國有資產(chǎn)罪，不用擔心法院會以殺人罪控告你。”
    “真的不是我！”吉力有些急了。
    “還有兩個月。新的人工智能安全法案通過后，你殺了仿生人，叫作謀殺仿生人罪，至少判你一年以上有期徒刑。你殺了悟空這樣有著自主意識的仿生人，就相當于殺人，會判你多少年你自己想吧?！?/p>
    “不是我殺的，我沒有?！奔o力地辯解。
    “如果你不配合，我可以把這個案子拖到新法案通過后再審你，到時候你后悔就來不及了?！?/p>
    鐘緯不是在嚇唬吉力，他說的是實情，現(xiàn)在擁有仿生人的用戶越來越多，相關法律法規(guī)已經(jīng)跟不上現(xiàn)實變化。一年前，一位89歲的老人購買的仿生保姆被老人女婿泄憤殺死，老人和仿生保姆生活了5年，有了極其親密的感情，而老人的女兒女婿幾乎不來看她，老人去世前立了遺囑，讓仿生人料理自己后事，把個人財產(chǎn)全部留給仿生人。老人的這一決定激怒了女兒、女婿，他們認為是仿生人制造公司想要得到這筆遺產(chǎn)。憤怒之下，女婿當著老人的面殺了仿生人并肢解了它。老人差點氣死過去。這個案子因為涉及仿生人財產(chǎn)損害認定、仿生人主人精神損失認定、仿生人繼承遺產(chǎn)權利、仿生人生命權等諸多問題，一直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判決，老人上訴到最高人民法院，堅決要求法院以謀殺罪判處女婿死刑。
    “我，我說，我說——”
    鐘緯的話起了作用，吉力立即決定招了。
    兩年前，5名神秘的黑衣武裝人員乘坐隱形飛行器降落在一座廢棄的鋼鐵廠內(nèi)。5人中，有2個真人雇傭軍、3個機器人士兵，他們端著沖鋒槍沿著巨大的冶煉罐外部的樓梯盤旋而上，快速沖向冶煉罐頂部。
    冶煉罐內(nèi)是一個隱藏的量子計算中心，沿著冶煉罐內(nèi)壁有一條盤旋而下的樓梯，一直到達冶煉罐底部。罐子最下方是個水池，里面裝著淡藍色的液體，咕嘟咕嘟地翻騰著泡泡。這些溶液，是給服務器制冷用的。
    罐壁布滿了顯示器和服務器，整個罐內(nèi)冰涼。一個青年戴著雷鋒帽，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正低著頭在一臺電腦前操作，多個顯示器上顯示的是一場足球比賽的各種監(jiān)控視頻，還有實時賭注數(shù)據(jù)，雷鋒帽青年正在利用黑客手段更改賭注數(shù)據(jù)。
    一柱光照射下來，雷鋒帽青年抬頭向上看，青年正是吉力。
    3個機器人士兵和2名黑衣人噔噔噔跑了下來，端著沖鋒槍對著吉力。吉力慢慢地舉起雙手。
    一個黑衣人在吉力面前擺放了一個全息投影發(fā)射器，空氣中出現(xiàn)一個戴眼鏡的三維卡通兒童。
    “吉力，我已經(jīng)考察你半年了，你現(xiàn)在有兩條路可以走：第一，把你交給博彩公司，被他們?nèi)舆M鱷魚池；第二，幫我做一些你力所能及的事情，并得到相當豐厚的回報。我給你10秒鐘做選擇?！比⑼队俺鰜淼目ㄍ▋和桓焙趲痛蟾绲目谖?，滑稽又恐怖。
    “我當然跟他走了，事后才知道他要我混進研究院做臥底，幫他竊取悟空的核心代碼。我是黑客，擅長解鎖密碼，但我不熟悉人工智能，我說我?guī)筒涣怂?，誰知道他早就準備好兩位人工智能專家，強化培訓了我半年，專門負責仿生人的各種測試和培訓。他又幫我偽造了身份證和學歷，還找了一位MIT的著名教授給我寫推薦信，然后我就進了研究院，做數(shù)據(jù)分析員。”吉力一口氣交待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和臥底研究院的目的。
    “知道那人是誰嗎？”鐘緯問道。
    “教授，大家都叫他教授?！?/p>
    “怎么樣能找到他？”
    “每次都是他聯(lián)系我，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找到他。”
    鐘緯相信吉力的話，從吉力提供的信息里，能夠看出對方有強大的技術和資金背景，不會輕易泄露真實身份的。
    “你都偷了哪些東西交給他？”鐘緯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我到研究院一年后教授才第一次聯(lián)系我，讓我把我能接觸到的所有數(shù)據(jù)資料傳給他，我照做了，但是他反饋說那些都是太基礎的東西，沒有任何價值，讓我繼續(xù)留在研究院等待時機?！?/p>
    “你進來的時候，悟空還沒有開發(fā)成功吧？”小歐補充問題。
    “沒有，不過，就在馬修博士宣告悟空具有自主意識當天，教授就聯(lián)系了我?！?/p>
    “在此之后呢，你又偷了哪些東西給教授？”鐘緯問。
    “教授讓我找機會進入悟空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系統(tǒng)，不過那時候我根本沒有接觸悟空的機會。我嘗試過用無線網(wǎng)絡接入，但是無線傳輸數(shù)據(jù)流量和速度都很有限，無法啟用量子算法進行破解，根本進入不了她的系統(tǒng)。直到上個月我可以單獨執(zhí)行測試，才有機會?！?/p>
    吉力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他本想狡辯，但現(xiàn)在悟空死了，他同樣很難過，他也想知道悟空到底怎么死的，是不是和自己有關，是不是教授干的，于是就把自己怎么進入研究院做臥底，怎么進入1號實驗室，怎么盜竊悟空數(shù)據(jù)的事情和盤托出。
    在研究院做臥底數(shù)據(jù)分析員一年多的時間里，吉力根本沒有機會接近馬修的1—5號實驗室。那里是研究悟空的機密之處，沒有馬修的授權，進去的可能性為零。吉力提心吊膽地臥底了一年多，在此期間悟空研究取得巨大成功，擁有了自主意識，經(jīng)過兩次變身，成為萬眾喜愛的仿生人少女悟空，可吉力連靠近她的機會都沒有。吉力很想退出，可教授不聯(lián)系他，就這么耗著，直到有一天他實在忍受不了這種未知不安的焦慮和折磨，向院長提出了辭職，院長批準了。在他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時候，馬修突然在內(nèi)網(wǎng)發(fā)消息給他，要調(diào)他到1號實驗室做數(shù)據(jù)分析師，專門負責悟空的數(shù)據(jù)分析。
    接到馬修的職務調(diào)動通知，吉力既興奮又害怕。興奮的是終于可以接近悟空了，倒不是因為終于可以完成任務了，而是此時的少女悟空實在太神秘，太吸引人；他害怕的也不是萬一自己被抓后將要面臨的法律懲罰，而是因為自己的行為損害了悟空，他不知道那將面臨什么樣的后果，可是他又萬分好奇，最終還是決定留下來，執(zhí)行自己的任務。
    吉力穿過研究院長長的走廊，拐過兩個彎，停在1號實驗室門口。他輕輕擦拭了一下手心滲出的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摁下門口的可視對講按鈕，幾秒鐘后對講接通，可視畫面里出現(xiàn)馬修博士的面孔。
    吉力心跳加速，他能感覺到自己全身的皮膚都緊繃著，手心在出冷汗，他再次深呼吸，盡力讓自己緊張的情緒平復下來。
    “馬修博士，我是吉力。”吉力跟馬修打招呼。
    “你的視網(wǎng)膜信息已經(jīng)輸入門禁識別系統(tǒng)，驗證一下就可以進來?！瘪R修沒有客套話，親切得像是老朋友，這讓吉力放松下來。
    “好的?！奔φf完把眼睛對準門禁攝像頭，驗證視網(wǎng)膜。
    門禁傳出語音——
    “ATI1087，視網(wǎng)膜驗證通過?！?/p>
    玻璃門自動打開，吉力進入1號實驗室，玻璃門又自動關上。
    1號實驗室內(nèi)，馬修正在收拾東西，悟空在一旁坐著，鼻孔里插著數(shù)據(jù)線，正處在休眠狀態(tài)。
    看到吉力過來，馬修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對吉力說話。
    “吉力，從現(xiàn)在開始，由你負責悟空視覺系統(tǒng)的測試、數(shù)據(jù)整理。這是之前的數(shù)據(jù)分析，你參照這個做，采樣要比這個更詳細?！瘪R修把一沓打印數(shù)據(jù)遞給吉力。
    “我，我什么時候開始工作？”吉力翻了翻數(shù)據(jù)表，緊張地問。
    馬修激活顯示器?！艾F(xiàn)在就開始，你過來一下，采集掌紋路?！?/p>
    吉力把手掌放在掌紋采集面板上，電腦里傳出聲音：“掌紋采集完畢，DNA采集完畢。”
    馬修點擊“添加管理權限”按鈕，選取吉力的名字。
    “好了，悟空出現(xiàn)過的地方，所有監(jiān)控視頻你都可以隨時調(diào)用?！?/p>
    馬修做事干脆利落，直奔主題，這是大多數(shù)科研人員的風格，不像行政人員說話做事繞來繞去。
    顯示器上顯示出各種監(jiān)控畫面。
    “悟空去了哪里、對什么感興趣、興趣變化都要分析和比對，這些是你的強項，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謝謝博士，我一定會盡力的?！?/p>
    吉力看著顯示器上的監(jiān)控畫面，又環(huán)顧實驗室內(nèi)不同角落的攝像頭，心想無所謂，屏蔽、更換攝像頭內(nèi)容對自己來說完全是小菜一碟。
    “這些監(jiān)控內(nèi)容都是參考，你最主要的工作是分析悟空視覺采集系統(tǒng)拍攝的影像素材。”馬修說出核心工作內(nèi)容。
    “明白?！?/p>
    “需要你分析的數(shù)據(jù)都存儲在本地服務器上，注意，不要讓數(shù)據(jù)污染了?！?/p>
    “云端有備份吧？”吉力試探著自己的權限。
    “你現(xiàn)在還沒有云端接入權限?！瘪R修的回答證實了吉力的判斷，云端權限不會輕易開放給自己。
    “OK，我可以關停和激活悟空嗎？”吉力接著問了另外一個關鍵問題。
    “當然，我已經(jīng)開通你的權限。我出去辦事，你陪悟空玩吧，她非常可愛、聰明，你小心她捉弄你?！?/p>
    “好的，再見?！?/p>
    馬修的答案讓吉力很滿意，如果不能關停悟空，竊取悟空的數(shù)據(jù)會帶來巨大的麻煩，好在馬修給了自己權限。
    馬修走后，吉力猶豫了一下，然后蹲下來，打量著悟空，悟空睜著眼睛看著吉力，吉力用手在悟空的眼前晃悠晃悠，悟空既不閉上眼睛，也沒有其他反應。
    吉力突然想起什么，他打開監(jiān)控系統(tǒng)，看著馬修在走廊里往遠處走去，吉力決定立即動手，把悟空連接外網(wǎng)，數(shù)據(jù)傳輸?shù)皆贫恕?/p>
    吉力取下手環(huán)，插入主機，連接服務器，調(diào)出黑客工具，輸入一段代碼。
    “發(fā)現(xiàn)未授權植入，禁止植入！”悟空的揚聲器發(fā)出警示聲音。
    吉力又輸入新的指令，顯示器里出現(xiàn)滾動代碼和數(shù)據(jù)流，旁邊一個進度條上顯示“替換進度1%，剩余時間2小時”。
    吉力一邊焦急地看著進度條，一邊警惕地看著監(jiān)控畫面。
    進度條顯示7%的時候，吉力忍不住了，他點擊“取消”按鈕，拔下插在悟空鼻孔里的數(shù)據(jù)線，換上網(wǎng)絡插頭，輸入新的指令，悟空的揚聲器里發(fā)出聲音：“正在建立外網(wǎng)連接，請載入授權?！?/p>
    吉力又打開黑客工具，輸入指令，顯示器屏幕上快速滾動著數(shù)據(jù)。
    突然他在一個監(jiān)控里發(fā)現(xiàn)梅朵向?qū)嶒炇易邅?。吉力立即停止輸入，退出黑客工具，切換監(jiān)控畫面。吉力剛做完這些，梅朵就進了實驗室。
    “吉力，感覺怎么樣？”
    梅朵和吉力之前因為工作關聯(lián)而認識，看來她早知道吉力調(diào)到實驗室來工作。
    “特別開心，悟空太迷人了，我真的太喜歡這里了?！奔τ孟矏偤团d奮掩飾內(nèi)心的緊張。
    梅朵從實驗室桌子上拿起一個類似平板電腦的操控面板往外走，邊走邊說：“馬修回來你告訴他，我把控制器拿走了。”
    “好的?！奔φf完，緊緊地盯著監(jiān)控畫面，直到梅朵走遠，他才松了口氣，拿出紙巾擦了擦脖子后面的汗。
    “我當時挺害怕的，梅朵走后沒敢再動悟空。晚上教授聯(lián)系我的時候，我說我不干了，教授說可以，但必須要我把悟空帶出來見他，否則他就舉報我?！?/p>
    吉力并沒有說出全部的故事，他隱瞞了一段和悟空的對話，他認為那是他和悟空之間的秘密，不需要告訴其他任何人。
    “你帶悟空去見教授了？有沒有見到他的真身？”鐘緯追問。
    “去了，但沒見到教授。”吉力說完慚愧地低下了頭。
    海地機器人交易中心不在海地那個國家，它的前身是有著九十多年歷史的天海電子市場，在二十世紀末，這里是中國最繁忙的電子市場，匯聚了從美歐日進口的各種計算機整機、配件、電子元器件。這些產(chǎn)品絕大部分是正規(guī)渠道進口的，少部分是通過走私進來的黑貨。五十年前，天海電子市場開始成為各種機器人整機、零配件集中地。2054年，一場地震導致電子市場主體大樓倒塌，天海電子市場沒有復建，一名建筑藝術家建議在倒塌的大樓上改建一個花園，政府采納了建筑藝術家的方案，建設了一座具有廢土風格的帶有歷史記憶的迷幻電子公園。公園的地下5層廢棄樓層和迷宮般的龐大停車場依然完好存在。這里最初是一些亞文化青年會集地，不知什么時候起這里漸漸成了機器人決斗場，慢慢演化成機器人交易黑市，人們不再稱呼它為天海電子市場，而叫它海地電子市場或者海地機器人交易中心。
    國家人工智能安全委員會當然知道這個地下黑市的存在，一直沒有查處的原因是，很多國內(nèi)需要的硬件、技術、人才要從這里淘選。
    在鐘緯和吉力對話的時候，人工智能安全委員會特別調(diào)查小組已經(jīng)全面排查完海地機器人交易中心的可疑人物、網(wǎng)絡鏈接記錄。奇怪的是，所有網(wǎng)絡數(shù)據(jù)、監(jiān)控視頻里吉力帶悟空前往海地的痕跡都消失了，他收到的那條視頻是一個游戲玩家在虛擬游戲社區(qū)里發(fā)出來的，他拍攝悟空的時候也不知道那是悟空，只是覺得女孩好看就拍了，幸好被人工智能安全委員會強大的搜索引擎抓取了。鐘緯隱隱感覺到“教授”的能量非常強大。
    “教授對悟空做了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把我和悟空帶到一個火鍋店，讓我在外面吃火鍋等著，悟空被他們帶進后廚了，后廚應該只是個入口吧，里面可能有他們的實驗室?！?/p>
    火鍋店后門通向的不是實驗室，而是一個倉庫，倉庫內(nèi)是一個巨大的服務器集群空間。一位70多歲、很有修養(yǎng)及風度的老者，帶著他的技術團隊早就做好準備等待悟空的到來。
    悟空一進倉庫就被反向阻斷了電流傳輸，被輕易控制。隨后，悟空被擺放到操作臺上，她的頭顱被打開，數(shù)據(jù)線直接連接了隱藏數(shù)據(jù)接口，開始拷貝數(shù)據(jù)，操作臺上方的掃描系統(tǒng)也在全面掃描悟空。旁邊的操作臺上躺著女仿生人女媧，她身上的數(shù)據(jù)線連著悟空大腦接口。
    “破解主控程序，進入云端?！苯淌谠谝慌灾笓]，一名女黑客正通過量子計算破解悟空的登錄密碼，計算器上快速滾動著計算數(shù)據(jù)。
    “把所有數(shù)據(jù)復制給女媧，進行模式匹配?！焙诳褪炀毜夭僮鳎@示器上顯示著復制進度。
    “保留‘女媧’的身份設定嗎？”黑客問。
    “只保留名稱，其他全面覆蓋。”教授確定地回答。
    “所以，教授拿到了悟空的數(shù)據(jù)，然后讓你殺了她？”小歐生氣地質(zhì)問吉力。
    “我沒有，就算我想殺她，我都不知道怎么殺她?！奔敝q解。
    “教授在悟空系統(tǒng)里植入了自毀程序？”鐘緯猜測似的發(fā)出疑問。
    “不會，他們還沒有破解悟空產(chǎn)生自主意識的秘密，不會毀掉悟空的?！?/p>
    “你確定？”
    “我以為教授拿到了想要的東西，我就可以不干了，可是教授說雖然拿到了悟空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架構和數(shù)據(jù)，但還是不清楚悟空的自主意識是如何形成的，他讓我繼續(xù)留在研究院尋找答案，等待時機?！奔卮?。
    “那你為什么還要逃走？”
    “我沒想逃走，這個時代能逃哪兒去?。咳绻蚩諞]事，我還可以繼續(xù)在研究院待下去，現(xiàn)在悟空死了，你們一來調(diào)查，我就知道你們遲早會發(fā)現(xiàn)事情真相?！?/p>
    “你回去吧！”
    “回去，回哪兒?。俊奔Ρ牬罅搜劬?，懷疑自己聽錯了。
    悟空之死，吉力了解有限，參與程度也很低，鐘緯知道再問下去也問不出有價值的東西，干脆放他走。
    “回去吧，明天正常上班。”
    鐘緯的回答讓吉力更加疑惑了：“可是，可是——”
    “放心，你臥底的事情，還有你帶悟空見教授的事情我不會告訴研究院的。不過，我有一個小要求，下次教授聯(lián)系你的時候，你要立即向我報告?！?/p>
    鐘緯做警察的時候就不是那種強勢型警察，他給人學者般的親近感，他一直認為暴力是一種力量，溫和也是一種力量，現(xiàn)在上了年紀，他的行事風格更加溫和敦厚，有時候連小歐都覺得他過于“軟弱”了。
    “我，我——”吉力沒想到鐘緯就這么放過了自己，一時間不知該怎么回應。
    “你什么你，這是給你將功贖罪的機會！”小歐大聲地兇吉力。
    她話音剛落，鐘緯接到安保主管高杰的電話，他擺了擺手示意吉力走吧。吉力悻悻地離開。鐘緯接通電話。
    “鐘組長，我們找到殺害悟空的人了！”斬釘截鐵的語氣，聽得出來高杰非常興奮，但是鐘緯還是保持懷疑。
    “什么人？”鐘緯問道。
    “這個人叫呂鵬，是研究院負責維修設備的電氣工程師?！?/p>
    “你找到什么證據(jù)了？”
    鐘緯還是不大相信，如果吉力沒有能力“殺死”悟空，那么一個電氣工程師更沒有可能了。
    “是這樣的，我們在排查全院所有監(jiān)控視頻的時候，在一個清潔機器人內(nèi)存里發(fā)現(xiàn)呂鵬在案發(fā)前跟蹤悟空上了天臺。你等一下，我把視頻發(fā)給你看看?！?/p>
    高杰說完發(fā)來兩段視頻，第一段視頻里悟空抱著狗狗從走廊里走過，旁邊正在維修電路的電氣工程師呂鵬停下來，久久地看著悟空，直到悟空走出監(jiān)控畫面，電氣工程師環(huán)顧四周，從梯子上下來，扛著梯子跟了過去。
    鐘緯又調(diào)出另一個監(jiān)控視頻。這是一個向前移動的視頻，視頻里悟空推開通往天臺的樓梯門，走了進去，很快那個電氣工程師也出現(xiàn)在監(jiān)控視頻里，他看了一眼監(jiān)控視頻這邊，把梯子放到樓梯門口一個感應燈下面，他并沒有去檢查感應燈，而是推開了通往天臺的樓梯門，走了進去。
    “把他家地址發(fā)給我！”
    “我?guī)銈內(nèi)?！?/p>
    看完視頻，鐘緯三人立即趕往呂鵬家執(zhí)行抓捕任務。
    呂鵬住在市中心最繁華的天籟空中花園，周邊是各種造型奇特的高層建筑，霓虹璀璨，夜景闌珊，有飛行器不時從樓宇之間的航道里穿過。
    鐘緯和高杰趕到的時候，呂鵬正在自家空中露天泳池里和兩位美女嬉戲玩耍。
    “高主管，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嗎？”呂鵬打量著鐘緯，冷靜地問高杰?！笆墙淌谂赡銇淼?？”
    高杰還沒回答，鐘緯直接問出了一句：“教授？什么狗屁教授？”
    呂鵬一頭霧水的樣子。
    “不要再演了，我們知道你做了什么！”高杰厲聲呵斥。
    “我又不是演員，有什么可演的?！?/p>
    他話音剛落，一個女孩從他身后的水下沖了出來，一下子撲到呂鵬身上，呂鵬笑著說：“別鬧，寶貝，有人找你來了！”
    女孩看向鐘緯等人，鐘緯、小歐、高杰驚呆了！
    那女孩竟然是悟空，呂鵬伸手去拿泳池邊的浴巾，浴巾下面似乎有武器。
    小歐眼疾手快迅速掏出電擊槍對準呂鵬?！罢局?，別動！”小歐大喊，鐘緯也緊張地拔出電擊槍對準呂鵬。
    “瞧把你們緊張的，這不是那個悟空?！眳矽i得意地笑著。
    鐘緯這時才明白，眼前這個悟空是翻版的。
    “我父母留給我的遺產(chǎn)都讓我定制這些仿生人了，我喜歡和她們待在一起，我不喜歡你們?nèi)祟悺！眳矽i指著泳池里的女孩，語氣滿不在乎，又帶著挑釁。
    “你自己不是人嗎？”小歐被呂鵬的觀點氣著了。
    “你還別說，我真希望自己不是人，而是仿生人?！?/p>
    呂鵬嬉皮笑臉，說話間解開翻版悟空身上的文胸，又解開三角褲。
    大家被呂鵬的行為驚著了，小歐更是一臉憤怒道：“你，你干什么？”
    “你們不就是在找這個嗎？為了兩件內(nèi)衣，你們至于嗎？”
    呂鵬舉著手里的內(nèi)衣。
    “你就是為了這個？”鐘緯問道。
    “我真的很喜歡悟空，順手偷了她兩件內(nèi)衣，這算不上犯罪吧？”
    “你這個變態(tài)！”小歐忍不住罵道，悟空雖然是一個仿生人，但她是仿生女孩，小歐內(nèi)心不自覺地把悟空和自己歸為了一類。
    “這你就不懂了，蛹變成蝴蝶，蝌蚪變成青蛙，在生物學上都叫變態(tài)行為，這是生物的進化模式；人類從肉身變成仿生人，也是一種變態(tài)進化行為，這是自然規(guī)律，一切才剛剛開始，有一天，你，你們也都希望自己是個變態(tài)。”
    “行了，別貧了，老實交代，為什么要殺害悟空？”高杰忍不住問道。
    “我，我為什么要殺悟空，我喜歡還來不及呢。”呂鵬說完親了一下身邊的翻版悟空。
    “你——”小歐氣得說不出話來。
    “教授在哪里？”鐘緯判斷呂鵬是教授的人，教授盜走悟空的數(shù)據(jù)后讓呂鵬從天臺上把悟空推下，制造意外墜亡假象。
    “我不知道你說的教授是誰，我只是拿了些東西，你喜歡的話給你吧。”呂鵬順手把內(nèi)衣扔向小歐，小歐躲開，文胸搭在電擊槍上。
    小歐一臉嫌棄惡心，她抖了抖手，文胸掉在地上。
    “信不信我現(xiàn)在就拘捕你?！辩娋暸e著電擊槍逼視著呂鵬。
    “不至于這樣吧，你們來找我，不就是想知道殺害悟空的兇手是誰嘛，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告訴你們。”呂鵬順著扶梯上了岸。
    “別繞彎子了。”鐘緯收起電擊槍。
    “不過，我有個要求?！眳矽i說著指了指剛才扔在地上的內(nèi)衣，“這些我留下?！?/p>
    “變態(tài)！”小歐一臉鄙夷。
    “懂什么啊，絕世孤品，價值無法估量?！眳矽i撿起內(nèi)衣，一副滿足的樣子。
    “別繞圈子了?！辩娋曤m然不相信他真的知道兇手是誰，但還是想知道他會提供什么信息。
    呂鵬走到裸體的翻版悟空身邊，一邊給翻版悟空穿內(nèi)衣，一邊講述他的故事。
    “你們也看出來了，我真的很喜歡悟空，為了定制這個翻版悟空，我賣了另外一套空中花園。”呂鵬說著伸手去撩撥翻版悟空下巴。
    “你到底要說什么？”小歐有些生氣了。
    “我最怕你們這種急性子女人，動不動就生氣，還好現(xiàn)在有仿生女人，我怎么對她，她都不會生氣。”
    “你——”小歐很生氣，但也覺得呂鵬說的有些道理，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好了，說正事，你們聽好了。那天呢，我看到悟空上天臺，我就偷偷跟了上去，說實話，我只是好奇，想看看她而已。悟空上了天臺后，我躲在天臺入口邊偷偷地看著她晾曬衣服，和小狗玩耍，你知道我當時什么感覺嗎？機器人、仿生人我見多了，只有我們悟空最像人類，不是，那明明就是人，也不對，簡直就是天使，對，就是天使！”呂鵬興奮得眉飛色舞。
    “你還看到了什么？”鐘緯打斷了呂鵬的講述。
    “我剛才說了，我當時在天臺入口鐵門邊偷偷地看著悟空，突然樓下又傳來腳步聲，我往下一看，看到一個人影往上走，我一下子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樓下的那個腳步聲越來越近，我靈機一動，推開入口旁邊的工具房，躲了進去。在工具房里，我看到那個人拉開鐵門，進了天臺，過了一會兒又出來了。那人走后，我發(fā)現(xiàn)天臺上已經(jīng)看不到悟空了，我很納悶，還在天臺上找了找，還是沒有看到悟空，我就下樓了。臨走的時候，就順了這些東西。”呂鵬撩了一下悟空的內(nèi)衣。
    “看清楚那人是誰了嗎？”鐘緯問道。
    “沒有，不過我肯定他是一個男人，鞋子上有一只鳥?！?/p>
    “還在撒謊，人你都看不清楚，鞋子上的鳥你能看清楚？”鐘緯抓住呂鵬話里的邏輯漏洞逼視著呂鵬。
    “你們?nèi)タ纯茨莻€門，門上沒有玻璃窗的，我想看清楚上來的人是誰，就趴在地上，透過門下面的柵欄縫隙往外看，這樣只能看到鞋子，看不到人臉。你們不信是吧，不信可以再調(diào)監(jiān)控查呀，你們能查到我，肯定就能查到那個人。”
    “我知道是誰了！”呂鵬話音剛落，高杰十分篤定地說出自己的判斷。
    幾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高杰的臉上，高杰卻猶豫不決，似乎不想說出來。
    “到底是誰？”小歐忍不住問。
    高杰看了眼呂鵬沒有說話，回去的路上高杰終于說出兇手是誰——
    “我肯定，那人是馬修博士?！?/p>
    鐘緯和小歐驚訝地愣住了。
    gt;gt; 三、悟空誕生
    森林，瀑布，激流。
    陽光燦爛，微風輕拂，蝴蝶飛舞。
    十一個月前，身高1.2米，外形是經(jīng)典孫悟空形象的綜合材料機器人“悟空”揮舞著金箍棒在溪流邊追逐著一只圓白色花紋的藍色蝴蝶。天空突然下起了太陽雨，雨水淋濕了悟空的眼睛，悟空停下來，擺出手搭涼棚的造型，迷惑地看著天空，逆光之下，雨絲閃亮，隱隱有彩虹光芒閃耀。
    此時，悟空的創(chuàng)造者馬修博士倚靠在遠處一棵大樹下，他手中的平板電腦上顯示著悟空骨骼運動軌跡、仿生大腦曲線變化、神經(jīng)網(wǎng)絡關注熱區(qū)變化。
    馬修抬起頭，面帶微笑看著遠處的悟空，像是看著自己的孩子。
    五年前，馬修在人工智能研究領域的學術成就已經(jīng)享譽世界，被《科學》雜志評為當今世界三大人工智能科學家之首。三年前，在一次聯(lián)合國國際人工智能安全論壇上，國防部副部長兼國家人工智能安全委員會主任婁部長親自邀請馬修回中國做研究。馬修爽快地答應了，他不在乎外界怎么解讀他回到中國，只有他自己清楚引領他回國的是一段黑暗痛苦的記憶。
    馬修的飛行車在研究院停車坪落下，馬修帶著悟空從停車坪走進研究院。他們一路經(jīng)過停車場、走廊、大廳，幾乎所有遇見悟空的人都會笑著和悟空打招呼。而悟空總是蹦蹦跳跳地回應著，有時候還會嚇唬一下和它說話的人，逗得大家都很開心。在馬修的評估標準里，此時的悟空已經(jīng)具有5歲兒童的心智。它的行為模式、語言方式模仿和學習了1983版電視劇《西游記》里的孫悟空形象，模仿得惟妙惟肖，所有人都喜歡悟空，它是研究院的明星機器人。
    研究院之前還做過一次投票，在金屬塑料合成機器人和仿生悟空之間進行表決，71%的人都選擇仿生悟空，但最后被馬修一票否決了。他不希望用悟空的外形優(yōu)勢博得大家的好感，從而失去對悟空行為方式的細節(jié)感受和思維認識的判斷。
    在電梯口，梅朵拿著平板操控器快速走過來說道：“博士，下午的會議已經(jīng)安排好了，演示視頻要你開通瀏覽權限?！?/p>
    馬修接過平板操控器，用指紋和瞳孔驗證，簡單操作之后把平板操控器還給梅朵。
    “悟空，你今天玩得開心嗎？”梅朵摸了摸悟空的頭笑著問。
    “不開心?！蔽蚩斩愕诫娞莸慕锹淅?。
    “為什么不開心呢？”梅朵笑著問。
    “因為你沒在啊，馬修又不陪我玩?！蔽蚩盏椭^，聲音里也傳遞出委屈的感覺。馬修察覺到這種委屈感，之前悟空也會戲謔，但不會這么強烈，他拿起操控面板立即查看起悟空仿生大腦的情緒曲線變化。
    “哈哈哈，真的假的啊？”梅朵開心得哈哈大笑。
    “當然是假的啦?！蔽蚩展笮Γ_心得跳了起來。
    “你竟然敢騙我，博士，你看見沒有，它竟然學會騙人了?！?/p>
    “我調(diào)整了它的幽默值，現(xiàn)在是69%。”馬修笑著說。
    他們歡快地出了電梯，徑直往實驗室走去。
    “馬修！”
    他們身后傳來一個聲音，幾個人停下，馬修回頭看見研究院王院長走過來。
    “你們帶悟空去哪兒啦？”王院長好奇地問。
    “帶它去感受一下大自然，我發(fā)現(xiàn)它非常喜歡在外面玩，神經(jīng)熱區(qū)很活躍?！瘪R修回答。
    “回頭，我們再造一個唐僧，一個八戒——”王院長笑著說。
    悟空立即躥到王院長身邊，表情不開心地說：“師傅，你饒了我吧?！?/p>
    “幾天沒見，你又進步很多啊！”王院長笑著說。
    “它最近特別愛看《西游記》，已經(jīng)學習和模仿了悟空的精髓?！?/p>
    馬修剛說完，悟空接上話：“還不夠，我還要繼續(xù)學習?！?/p>
    王院長和馬修被悟空的話逗樂了。
    “悟空，你會不會有一天翻個跟頭跑了?。俊泵范涔室舛何蚩?。
    她話音剛落，悟空立即在走廊里翻了幾個跟斗。
    眾人被悟空逗得哈哈大笑。
    吃完晚餐，回到實驗室，悟空正坐在實驗室公共休息廳無線充電座椅上，懷里抱著金箍棒，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電視機看1983年的電視劇《西游記》，這是悟空的充電模式，它喜歡一邊充電一邊看《西游記》。
    “悟空，我休息一會兒，22：30叫我起床?！瘪R修吩咐悟空。
    “22：30叫馬修起床，設置完畢?！蔽蚩绽^續(xù)看著電視，它的回答是從揚聲器里而不是從嘴巴里傳出來的。充電模式下，它只是一臺基本應用型機器人。
    馬修微笑了一下進入休息室，和衣躺在沙發(fā)上，閉上眼，很快鼾聲響起。
    休息廳里，悟空繼續(xù)看著電視劇《西游記》。
    不久，悟空的揚聲器響起一段音樂。悟空起身，關上電視，走進休息室。
    悟空走到馬修身邊，開始模仿邁克爾·杰克遜跳舞，音樂的音量越來越大，節(jié)奏越來越快。
    馬修睜開眼，看著悟空說了句“STOP”，悟空立即停下跳舞，音樂也停下來，馬修又閉著眼睛繼續(xù)睡覺。
    很快音樂再次響起，是電影《低俗小說》里的音樂，悟空跟著音樂又開始繼續(xù)跳舞。幾分鐘后，馬修坐了起來，打了個哈欠，起身和悟空一起跳舞，兩人模仿《低俗小說》里烏瑪·瑟曼與約翰·特拉沃爾塔那段經(jīng)典的搖擺舞開心地跳著。跳了一會兒，音樂漸弱，馬修停下來，悟空也停下來。
    馬修摸了摸悟空的頭：“走，干活兒了！”
    悟空跟在馬修身后走出房間。
    一進入實驗室，悟空熟練地躺到工程椅上，工程椅上的腦部接口自動和悟空的大腦接口完成對接。馬修操作電腦，揚聲器里傳出聲音：“啟動測試模式，神經(jīng)網(wǎng)絡鏈接正常，仿生皮質(zhì)活動正常。”
    顯示器上可以看出仿生大腦的反應，以及各種數(shù)據(jù)、觀察曲線的變化。
    馬修輸入一些指令，揚聲器發(fā)出聲音——
    “第1927次測試即將開始。”
    馬修點擊“測試”按鈕，揚聲器里發(fā)出聲音——
    “測試開始?！?/p>
    顯示器里各種數(shù)據(jù)滾動。
    馬修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城市夜景。
    遠處，城市中心，造型奇異的未來城市高樓，燈火通明，空中各種飛行器不時地劃過夜空。一個飛艇在窗外不遠處飄過，飛艇上的顯示屏上正播放著一個“火星嬰兒養(yǎng)成計劃”廣告，廣告里科技公司在地球上提取男女精子卵子，在火星上繁殖孕育出火星嬰兒，通過基因改造，讓火星嬰兒從生理上天然地適應火星環(huán)境，火星嬰兒是人造外星人，不需要移民，火星嬰兒的父母可以無障礙地申請移民火星——
    馬修看著廣告飛艇飛遠，他閉目思考了一會兒，轉(zhuǎn)身進入實驗室。
    馬修操作電腦，揚聲器里傳出聲音——
    “測試終止，請確認?！?/p>
    馬修確認測試終止，繼續(xù)輸入指令。
    “外網(wǎng)鏈接啟動，請確認！”揚聲器里傳出提示音。
    馬修輸入兩次密碼，又掃描了視網(wǎng)膜，揚聲器里傳出聲音——
    “外網(wǎng)鏈接成功?！?/p>
    馬修調(diào)出代碼編輯器，載入自動檢索和自動測試代碼，揚聲器里接連傳出提示聲——
    “啟動自動檢索，啟動自動測試，啟動自動備份，啟動自動分析……”
    顯示器里開始快速滾動程序代碼。
    馬修又調(diào)出一個程序編輯器，編輯器上是一個透明三維悟空形象，馬修進入神經(jīng)網(wǎng)絡顯示模式，放大腦神經(jīng)網(wǎng)絡動態(tài)進化圖，接著把編輯器內(nèi)很多小模塊選擇鏈接到悟空身上，悟空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開始出現(xiàn)一些色彩變化。
    馬修放大神經(jīng)樹，整個屏幕都是神經(jīng)樹的生長、阻斷、變化，旁邊的屏幕上快速滾動著程序代碼。做完這些他深深地吐了口氣，喝完杯子里的水，起身走出實驗室，穿過公共休息廳，進入休息室，和衣躺下。
    馬修像往常一樣定了兩次鬧鐘。當他再次醒來，天已經(jīng)亮了，新一天的陽光穿過百葉窗的縫隙灑在他身上。馬修慢慢地睜開眼翻了個身，把毯子蓋在頭上又迷迷糊糊地睡了幾秒鐘，突然他意識到有什么不對，猛然坐起來，看了看表，又看了看縫隙里的陽光，驚訝自己睡了這么久。
    怎么回事，怎么睡這么久？悟空為什么沒有叫自己？馬修納悶地揉了揉眼睛，突然他愣住了，他發(fā)現(xiàn)悟空竟然躺在靠墻的沙發(fā)上，一副睡著了的樣子。
    什么情況？梅朵來了？馬修起床，來到實驗室公共休息區(qū)，環(huán)顧四周。
    “梅朵，梅朵，大偉，大偉！”馬修大喊，沒有人回應，馬修轉(zhuǎn)身，赫然發(fā)現(xiàn)悟空站在身后。
    馬修蹲下來，盯著悟空的眼睛。
    “誰把你弄下來的？”
    “我自己?！?/p>
    悟空的回答讓馬修不敢相信。他站起來，快速走向?qū)嶒炇?，悟空緊緊跟在后面。
    實驗室的門是開著的，看著干凈整潔的工作臺，馬修回頭看著悟空。
    “你自己下來的？”
    悟空點頭。
    “然后你進了休息室，躺在沙發(fā)上？”
    悟空再次點頭。
    “你怎么出的實驗室？”
    馬修依然不相信這是事實。
    “你把工作卡牌落在實驗室了?！蔽蚩罩噶酥皋k公桌上的卡牌。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馬修疑惑不解。
    “我累了。”
    悟空的聲音有氣無力。
    馬修開始懷疑自己出了錯，他坐到電腦前，一邊查看設置一邊自言自語——
    “什么情況，我沒給你設定自啟動啊！”
    話音剛落，馬修猛地回頭，盯著悟空：“你剛才說什么？”
    “你把工作卡牌落在實驗室了?！蔽蚩栈卮?。
    “不是這句，另外一句！”馬修大聲地急切地問。
    “我累了，你可以抱抱我嗎？”
    悟空的回答讓馬修驚訝得張大了嘴巴，他確信悟空說的是“我累了”。從工作臺上下來、開門、進休息室，這一系列動作是可以依靠算法實現(xiàn)的行為邏輯，機器人經(jīng)過學習訓練很容易做到。而“累了”是一種身體和精神的感覺，意識正來自于感覺而不是程序設定，讓人工智能擁有感覺，也就是讓人工智能擁有自主意識，是馬修的研究目的，難道悟空真有了感覺的能力？還是已經(jīng)有了自主意識？
    想到這兒，馬修喜悅不已，他蹲下身子，伸開胳膊緊緊地擁抱著悟空，悟空也緊緊地抱著馬修，那一刻馬修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在翻騰，大腦高速運轉(zhuǎn)，有種眩暈的快感。
    得知悟空有可能擁有了自主意識，王院長立即向人工智能安全委員會作了報告。婁主任讓他務必科學、嚴謹?shù)卮_認，同時做好保密工作。
    王院長來到實驗室，他要親自確認悟空是否真的具有“自主意識”。
    悟空躺在實驗室操作臺上，旁邊的電腦上顯示著他的模擬大腦、神經(jīng)網(wǎng)絡的運行數(shù)據(jù)，馬修坐在電腦前注視著數(shù)據(jù)的變化，王院長、梅朵站在一旁。
    “博士，你是不是有了新的訓練方法？”
    身為亞洲人工智能研究院院長，王院長并不是人工智能研究領域的專家，他大學學的是游戲開發(fā)與設計，畢業(yè)后被父親安排進市科委，后來一直從事行政工作，在擔任人工智能研究院院長之前，他是科技服務部副部長。王院長從來不掩飾自己在人工智能研究領域的不專業(yè)，他幾乎從不參與科研工作的規(guī)劃和指導，他給研究員們最大的科研創(chuàng)新自由，他對研究院的科學家們最常說的話是我不大懂技術，我是為大家服務的，你們有任何需求我都盡力滿足。正因為如此，他獲得了馬修的信任和好感。
    “我一直在想，當初悟空被唐僧解救出來，雖然天賦異能，但他那會兒還是一個猴子，他是在跟隨唐僧去西天取經(jīng)的路上學習和成長最終成佛的?！瘪R修沒有直接回答王院長的問題，卻講起《西游記》的故事。
    “人類也是一樣，磨難和挫折才能讓人成長?！蓖踉洪L跟著說。
    “所以，我就在悟空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里添加了一塊石頭?！?/p>
    “石頭，什么意思？”王院長不解地問。
    “開放數(shù)據(jù)和深度學習會讓神經(jīng)網(wǎng)絡自然進化。我在進化過程中設置了隨機阻礙，就像在水流前加上一個石頭，也就是阻礙物體，水流遇到石頭會自然分流，進化也會更加隨機和劇烈。之后，我把悟空接入了外網(wǎng)，醒來后，就變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p>
    馬修相信正是因為這個阻礙模式讓悟空一夜之間進化出自主意識。
    “基礎測試做了嗎？”王院長半信半疑，他要反復確認。
    “做過了，很輕松地通過圖靈測試、S–DR測試?！泵范渑d奮地回答。
    “下面準備做自然心理測試。”馬修接著說。
    “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馬修指著電腦上的運行數(shù)據(jù)和仿生大腦圖形說：“我想給您看的是，現(xiàn)在完全斷電的情況下，悟空的仿生大腦新皮質(zhì)部分還在活動，這種情況以前沒有出現(xiàn)過?！?/p>
    “既然停機了，運轉(zhuǎn)能量來自哪里？”
    “我查了一下，這些能量來自其自身運動積蓄的微弱電能，悟空自主利用了這些被我們忽略的電能?！瘪R修解釋。
    “現(xiàn)在給我的感覺，悟空好像是處于休眠狀態(tài)，但大腦還在活動?！蓖踉洪L立即明白馬修說的意思。
    “是的，這種情況下它還在自主進化?！?/p>
    “說不定他這會兒在夢里斬妖除魔呢！”梅朵笑著說。
    馬修也笑了，王院長沒有笑，他需要親眼見證，切身感受到悟空的自主意識。
    “可以重新啟動了嗎？”王院長問。
    馬修在電腦里輸入一些指令，悟空立即醒了過來。
    悟空坐起身子，看著眼前的馬修、梅朵和王院長，它突然緊張地撲到馬修的懷里，緊緊地抱著馬修。
    “嗨嗨，王院長你認識的呀！”馬修微笑著和悟空說話，悟空探出頭，看了看王院長，又看了看梅朵。
    “悟空，你不認識師姐了嗎？”梅朵笑嘻嘻地說。
    梅朵伸出手心，悟空慢慢地伸出手，把手放到梅朵手里。梅朵剛要握住它的手，悟空立即又縮回手，整個人又縮進馬修的懷里。
    馬修緊緊地抱著悟空，面帶笑容。
    王院長對悟空的行為表現(xiàn)迷惑了，這確實不是之前的悟空，更像是一個怕見陌生人的孩子。
    “封鎖消息，繼續(xù)全方位測試，確認無誤后再對外發(fā)布消息。”
    幾十年來，全世界有那么多人工智能研究機構宣稱自己的機器人有了自主意識，到最后都是假的或者是誤判。所以，王院長并沒有完全相信悟空擁有了自主意識，他要求反復測試，給出百分之一百的確認才對外宣布。
    事實上，在向王院長報告進展前，馬修已經(jīng)做了7輪測試評估，所有數(shù)據(jù)以及悟空的反應都支持悟空有了自主意識，但這只是他個人的判斷。如何在高度保密的情況下，更全面的測試、評估悟空是一個難題，想了很久，馬修想到了一個人。
    尼泊爾，加德滿都。
    泰美爾區(qū)某條小巷里青煙繚繞，來自世界各地的佛教徒朝拜者、印度教修者、游客、小販、市民穿梭在熙熙攘攘的小巷里。
    馬修跟著人流緩慢地走著，好奇地打量著一切，鮮花、佛像、酥油燈，讓他驚奇的是他竟然看見一個在蒲團上打坐的機器人佛祖釋迦牟尼，他雙目低垂，雙手合十，嘴巴微動，似乎在誦念佛經(jīng)。
    馬修在機器佛祖面前，默默地看著，那一刻馬修想到了悟空，不，不是想到，是想念悟空，非常想念。
    馬修掏出平板電腦，查看實驗室監(jiān)視攝像頭，看見悟空坐在充電座椅上看電視劇《西游記》，電視里，佛祖釋迦牟尼正在和悟空說話。
    馬修看著監(jiān)視畫面里的悟空，電視機里的釋迦牟尼，以及眼前的這個機器人釋迦牟尼，他一陣恍惚，一瞬間感覺自己產(chǎn)生了一種高維生物俯瞰萬物眾生的復雜感受，佛祖看大千世界也是如此感覺吧？
    馬修點擊“通話”按鈕。監(jiān)視畫面里悟空感受到馬修的來電，跳了起來，立即接通電話。
    “馬修，你在哪里？”
    “我在出差，你在干什么？”馬修明知故問。
    “我在看《西游記》，你呢，你在干什么？”
    “我在想你??！”馬修笑著回答。
    “當你想我的時候，我也在想你。”
    機器人都會表達想念，那是程序化的基本禮節(jié)回應，但悟空的回答帶著俏皮，那是梅朵教它的，它學會了用更生動、更人性化的語言表達想念，所以它的回答馬修并不意外。
    “那你是怎么想我的呢？”馬修故意這樣問悟空，他問的是一種情感感覺，他想知道悟空會怎么回答。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悟空脫口而出李清照的詞，馬修止不住哈哈大笑，身邊路過的人紛紛側目看他，馬修趕緊挪步一邊。
    “這是描繪愛情的詩句，你不能亂用啊。”馬修小聲說。
    “那，我對你的想念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句話也可以用來形容良師益友之間的思念之情。”悟空快速地給出新的回答，還附帶說明，保證用典正確。
    “嗯，這句用得準確?！瘪R修笑著說。
    “你是怎么想我的呢？”悟空反問了一句。馬修愣住了，他的大腦里可沒有存儲海量中文詩句、諺語，該怎么回答悟空呢？
    “馬修，你是怎么想我的呢？”悟空追問了一句。
    “I love you！”（我愛你?。?/p>
    馬修不知道怎么回答更好，干脆回答了一句“I love you”，這是那一刻他內(nèi)心最真實的感受。
    “I love you too！”（我也愛你！）
    馬修當然知道悟空的回答只是程序化的情境對話，但悟空的回答還是讓馬修開心極了，內(nèi)心滿滿的幸福感，這種人與人之間才有的感情在他和悟空之間產(chǎn)生，這讓馬修愈加相信悟空具有了自主意識。但同時馬修也提醒自己警惕程序陷井，讓人類相信仿生人是人，讓人類忘記仿生人是仿生人，這是仿生人生廠商的終極目標，這也是他決定跳出程序語言的邏輯，用心理學的感受來評估悟空的原因。
    加德滿都柯盤寺是一座古老的寺廟，近代一百年來這里漸漸成為靈修圣地，全世界各地的靈修者慕名而來，他們聚集在寺廟內(nèi)、院子里、各個角落盤腿打坐、冥想、靈修。
    馬修的目光掃描過每個角落，每個靈修者的面孔。
    在一個大廳里，艾米坐在上百名打坐的靈修者之間，她閉著眼陷入冥想中，突然，她的鼻息動了動，睜開眼，看見馬修在遠處微笑看著她。
    艾米是在杰西卡家的聚會上認識馬修的，兩人是高中密友，共享過青春期那些心理波動和情感秘密。大學時艾米去了加州大學，杰西卡到了波士頓大學，艾米研究生考進哈佛，兩人重聚波士頓，無比開心。
    有段時間艾米在研究如何通過對阿斯伯格綜合征患者的心理干預加速其學術研究進展，她需要大量的被確認為阿斯伯格綜合征的學生或者科學家做案例研究。矛盾的是，這些人又大多拒絕社交，不善言辭，更不要說心靈的溝通，艾米為此十分沮喪，一度覺得自己選錯了方向。杰西卡了解情況后興奮地說她的師兄馬修就是這樣的人，他是神經(jīng)網(wǎng)絡與數(shù)字意識領域的天才科學家，埋頭研究，獨來獨往，不與人接觸。這正是艾米想要找的人，正好數(shù)字意識也是艾米準備涉獵的領域，聽完杰西卡的介紹，艾米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馬修。
    杰西卡在家里組織了一個小Party，然后找了個借口讓馬修來自己家取資料，兩人就這么“碰巧”認識了。艾米知道和馬修這樣的人不要聊情感、家庭、娛樂、政治，只聊他們擅長的領域，你開一扇窗，他們能給你整個星空。艾米提前做了數(shù)字意識領域的知識儲備，馬修果然滔滔不絕，兩人聊得非常開心。
    艾米后來才告訴杰西卡，她第一次見馬修就喜歡上馬修，而且她發(fā)現(xiàn)馬修并不是“阿斯”，“阿斯”是阿斯伯格綜合征患者或其家屬對患者的簡稱，阿斯伯格綜合征又稱學者綜合征，屬于一種孤獨癥譜系發(fā)育障礙，具有與孤獨癥同樣的社會交往障礙，局限的興趣和重復、刻板的活動方式，但又不同于孤獨癥，與孤獨癥的區(qū)別在于此病沒有明顯的語言和智能障礙；很多天才科學家、藝術家據(jù)說都是阿斯，比如達·芬奇、牛頓、達爾文、莫扎特、凡·高、特斯拉、圖靈……
    但她沒有跟杰西卡說，是為了方便以學術調(diào)研的借口和馬修在一起。杰西卡罵她重色輕友，她笑說自己迷戀上的是馬修世界里那片純凈的星空。
    艾米的積極主動像是陽光，照射進馬修的夜空。馬修的世界從此從暗夜過渡到白晝，有了光，有了綠色麥浪、藍色大海，有了歡聲笑語。
    馬修在學術上取得了更大成就，一躍成為全球人工智能領域頂尖科學家。艾米也入職全球頂尖科技公司，后又辭職創(chuàng)業(yè)。兩個人都越來越忙，他們的情感也慢慢地從熱浪翻滾漸變到浪靜風平。
    三年前，馬修決定回國加入亞洲人工智能研究院，艾米婉拒了馬修的邀請。作為一個獨立創(chuàng)業(yè)型女性，她不愿意放棄事業(yè)跟馬修到中國做一個全職太太，更重要的是馬修明確說過不想結婚，即使結婚也不想要孩子，而艾米很早就做了結婚生孩子的人生規(guī)劃。每次她和馬修聊到家庭和未來，馬修總是逃避甚至生氣，兩人為此發(fā)生過激烈爭吵。事實上，艾米早就有了放棄這段感情的念頭，借著馬修去中國的契機，兩人就這么自然而然地分手了，之后的幾年，兩人偶有聯(lián)系，大多是發(fā)生日祝福、新年祝福，兩人都避免聊感情的事。
    馬修和艾米站在寺廟山頂處，身后是白雪皚皚的喜馬拉雅山，落日余暉把雪山山頂染成一道金色的曲線。
    “有一天，我為一位同事患抑郁癥的妻子做完心理輔導后她非常開心，整個人有種煥發(fā)新生的感覺，我也很驕傲，覺得自己做的事情非常有價值和意義。沒想到，第二天，她跳樓了?！?/p>
    “當初，你若跟我到中國，或許——”
    馬修第一次知道這個事情，但他還沒有意識到這個事情給艾米內(nèi)心深處造成多深的創(chuàng)痛。
    “當初，你若愿意結婚，或許，算了，不說了?！?/p>
    提及往事，艾米平靜的心緒頓時洶涌起來，但她很快就抑制住這種情緒，避免陷入互相指責的境地。
    “對不起！”馬修低聲道歉。
    “我在網(wǎng)上看到她墜樓的現(xiàn)場，在她的葬禮上看到我同事和她7歲的女兒抱在一起大哭，我……我……”
    艾米聲音急促，幾乎要哭了出來，臉色也變得蒼白。
    “艾米，你怎么了？”馬修輕撫艾米的后背，半分鐘后，艾米平靜下來。
    “直到現(xiàn)在，一想起同事的妻子和她女兒，我還有種無法呼吸的感覺，非常沮喪，我無法安撫自己?！?/p>
    這件事過去很久，艾米始終無法平撫自己內(nèi)心的沮喪，長時間的失眠讓她無法工作，她知道自己也掉進了抑郁癥的旋渦。
    “我現(xiàn)在明白了你為什么放棄事業(yè)，來這里靈修?！?/p>
    馬修伸手擁抱住艾米的肩膀。艾米把頭倚靠在他的肩膀，僅僅3秒鐘后，艾米就站直身體，挪遠了一步，和馬修保持著距離。
    “大腦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控制著我們的行為，如果大腦被仇恨、憎惡、恐懼、嫉妒、沮喪、絕望等情緒所遮蔽，我們就無法做出正確的行為，最終就無法達成善果?！卑字v起靈修的知識。
    “這么說靈修像是一種情緒凈化器，專門凈化這些負面情緒？”
    “靈修能讓我們頭腦清靜，注意力集中，從而可以進行更深的、向內(nèi)的思索，逐漸大徹大悟，最終達到解脫的狀態(tài)?！?/p>
    “解脫的狀態(tài)是什么感覺？”
    “印度教有一個造物之神，叫梵天，據(jù)說解脫就是自我和造物之神結合，意識到我就是神，人神合一。不過，我還沒有到這個層次?！卑渍f完，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中國道家在更早的時候就提出過‘天人合一’?！?/p>
    “智慧的終點都一樣的吧！”
    “人工智能的智慧終點在哪里，我們還不清楚，來幫我吧！”馬修看著艾米的眼睛，發(fā)出真誠的邀請。
    “我對人類已經(jīng)沒有興趣了。”艾米淡然一笑。
    “我想請你給一名佛家弟子做心理測試，他的名字叫悟空?！瘪R修說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你制造的那個機器人？”艾米回頭看向馬修，她的反應讓馬修知道自己找對了人。
    艾米加入后，給悟空做了一系列心理測試和評估。最終，艾米得出的結論是悟空的意識是模仿和計算出來的，并不是自主意識，這個結論馬修并不認可。
    “之前的那些測試，從悟空的反應看，我不能確定那是意識的產(chǎn)物還是計算的結果。我想做一個更極端的試驗。”
    馬修同意了艾米的計劃。
    艾米把悟空帶進一個測試室里，測試室內(nèi)已經(jīng)有了一個簡易機器人，一個金屬機器人，一個半生物半機械機器人，以及一個仿生人。悟空好奇地看著其他機器人，并和他們打招呼。
    透過單向玻璃，馬修和艾米觀察著悟空的行為。
    艾米操作控制器，測試室內(nèi)的桌子突然開始變形，變成一立方體機器人，伸出兩個手臂，手里是兩個圓形電鋸。
    “你要干嗎？”馬修驚訝地問道。
    “BF4370，啟動銷毀模式。”
    艾米發(fā)出指令，那個合金材料的機器人走到電鋸面前，電鋸瞬間把金屬機器人頭部和腰部切斷。
    實驗室里的悟空看傻眼了，它緊張地退到一邊。單向玻璃后面的馬修也看傻眼了，他攔著艾米：“等等，你什么時候搞的這些東西？你想實驗什么？”
    艾米沒有回答，接著發(fā)出指令：“ANGLE，啟動銷毀模式?！?/p>
    艾米話音剛落，那個仿生人走到電鋸前，電鋸瞬間切斷她的頭部和腰部。
    “停，停，停，不要再搞了?！瘪R修生氣了，他覺得艾米的實驗太簡單太粗暴了。
    “你沒看到悟空越來越緊張嗎？”艾米質(zhì)問馬修。
    “他的這種行為根本就不用測試好嗎！”馬修為悟空的緊張后退做辯護。
    “你知道人類最大的弱點是什么嗎？”
    馬修沒有回答。
    “是對愛的渴望和對死亡的恐懼。剛才那兩個機器人沒有愛與恐懼，所以，他們沒有自主意識，完全服從指令，即便是自毀?！卑鬃匝宰哉Z地說著。
    “它們和悟空不一樣，沒有可比性，這種測試會給悟空造成心理陰影?！?/p>
    “如果你認為這樣的測試會給悟空造成心理陰影，說明你已經(jīng)確信悟空是具有了獨立自主意識，那你還要我?guī)湍阕鰷y試干嗎？”
    “我，我有點擔心?！?/p>
    “悟空是你創(chuàng)造出來的，你的擔心就像是母親擔心孩子，我可以理解你，但是現(xiàn)在我更需要你的配合?！卑椎膽B(tài)度很堅決，她要繼續(xù)測試。
    “怎么配合？”馬修不解地問。
    “只有你可以啟動悟空的銷毀模式?！卑自诳刂破髦姓{(diào)出悟空的操控界面，然后把控制器遞給馬修。
    馬修接過控制器，猶豫了一下，選擇自毀模式。控制器發(fā)出聲音——
    “自毀模式確認！”
    馬修點擊“確認”按鈕?？刂破髟俅伟l(fā)出聲音——
    “自毀模式二次確認！”
    馬修點擊“確認”按鈕。控制器第三次發(fā)出聲音——
    “自毀模式最終確認！”
    馬修猶豫了，他抬頭看著實驗室內(nèi)的悟空，悟空在里面撿起被切斷的機器人肢體，好奇地查看。
    “還是算了吧，沒有任何意義?！瘪R修把控制器遞給艾米。艾米沒有接。
    “如果你不接受這種測試，我在這里的工作已經(jīng)沒有任何價值，我退出。”艾米轉(zhuǎn)身離開。
    “艾米！”馬修喊住艾米。艾米回頭看著馬修。
    馬修點擊“確認”按鈕。
    在一旁觀察機器人斷肢的悟空接收指令后立即站了起來，慢慢地走向轉(zhuǎn)動著的電鋸。
    悟空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大聲呼喊：“艾米！艾米！”
    悟空離電鋸越來越近，悟空看艾米沒有回應，開始大喊：“馬修！馬修！”
    悟空脖子離電鋸只有幾厘米的時候，馬修打開實驗室的門，大喊：“悟空?！?/p>
    悟空看到馬修，快速地跑過來，一下子抱著馬修。馬修也緊張地抱著悟空，電鋸機器人停了下來。
    單向玻璃后面，艾米看著眼前的情形，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亞洲人工智能研究院會議廳，一場新聞發(fā)布會正在召開，發(fā)布會背景屏幕上播放著悟空在森林、溪流、草地玩耍，追逐蝴蝶的視頻片段。
    王院長、馬修、艾米三人坐在發(fā)布臺上，下面是幾十家新聞媒體。
    “最近幾十年來，很多研究機構都曾宣稱自己開發(fā)的機器人擁有了自主意識，但后來的事實證明都是錯誤的，你們又如何能保證‘悟空’真正擁有了自主意識？”一個記者提出尖銳的問題。
    “我只能說，我們是經(jīng)過非常復雜的、多樣的測試，證明‘悟空’擁有了自主意識。我們接受質(zhì)疑，不過，請相信時間，時間是最好的證明?！蓖踉洪L很擅長回答這種問題。
    “我們目前能夠看到的視頻里，悟空只是一個普通的兒童機器人，可以讓悟空出來和大家見見面嗎？畢竟讓悟空本人現(xiàn)身說法，是最有力的證明?！绷硪粋€記者指著視頻里的悟空說道。
    “悟空目前的意識僅相當于5歲兒童心智，見到這么多人，會緊張害怕，出于保護目的，現(xiàn)在還不能和大家面對面接觸，非常抱歉?！瘪R修拒絕了記者的要求。
    “我想請問馬修博士，為什么給機器人取名悟空？”一個女記者問道。
    “每個人在很小的時候可能都問過大人一個問題，自己是從哪里來的？包括我自己。從一開始進入人工智能研究這個領域，我就在想一個問題，如果有一天，我創(chuàng)造出來的機器人擁有了自主意識，它肯定也會問自己是從哪里來的，我該怎么回答它？它有可能也會問我自己將去向哪里，我又該怎么回答它？后來在和設計師討論機器人外形時，設計師提到參考神話人物的形象設計時，我一下子想到悟空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沒有父母，從自然中來，是中國文化中一個重要的形象，聰明、勇敢、叛逆、變化多端……”
    馬修本來沒打算這么早向外界公布悟空具有自主意識的消息，而王院長堅持要這么做，因為研發(fā)出“第一個具有自主意識的機器人”是任何一家人工智能研究機構的夢想，也是國家的榮耀。
    馬修同意了，此后的日子里，他對待悟空的方式和之前不再一樣，悟空在他的眼里更加像是一個孩子了，他決定參照人類父母的方式對待悟空。
    馬修和梅朵專門給悟空布置了一個房間，悟空在旁邊很開心地玩耍，跳上，跳下。通過監(jiān)視器，馬修觀察悟空在自己的房間里搭積木，悟空搭出的積木人類很難搭出來。馬修還發(fā)現(xiàn)悟空更喜歡看1983版電視劇《西游記》了。有一天，馬修發(fā)現(xiàn)，正在看《西游記》的悟空學著電視里的悟空跳躍翻滾，突然悟空停了下來，悟空注意到玻璃上映著的自己，又看看電視機里的悟空，仿佛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非常興奮，一會兒跑到電視前，一會兒跑到玻璃前，似乎在比對二者的不同。電視機里一個妖怪出來了，悟空一金箍棒砸在電視機上，在金箍棒離電視機還有0.1厘米時，悟空又停了下來，收起金箍棒，小心地檢查有沒有傷害到電視機，發(fā)現(xiàn)沒有問題后，悟空走到沙發(fā)上，坐下來繼續(xù)看電視。
    悟空之前從未對鏡子里的自己產(chǎn)生過興趣，現(xiàn)在它似乎明白了玻璃鏡像里的機器人悟空就是自己，它是在比較自己和電視里的悟空有什么區(qū)別嗎？它知道電視里的悟空是真實的還是虛擬的嗎？
    一個電話擾亂了馬修的思考。打電話的人是馬克林，一個身價幾千億人民幣的虛擬商店前CEO。馬修回國不久，在一次科技部表彰大會上認識的馬克林。馬克林是全球華人突破科技基金創(chuàng)始人，在基金成立之初他個人一次性向基金捐款365億，科技部表彰大會的獎金正是由突破科技基金提供的。馬克林很欣賞馬修，很想投資馬修的研究項目，無奈馬修的研究是國家項目，他無從插手。
    春日照耀的天子山，色彩斑斕，仿若一幅彩墨國畫長卷。
    馬修的飛行車穿過縹緲的云霧，停在一個幾百平方米的懸崖露臺上。陽光透過山與樹的空隙，在飛行器上投映出斑駁陸離的陰影。
    露臺是整塊的青石板，很平整，非常干凈。70來歲，穿著道家練功服、練功鞋的馬克林拿著一支巨大的毛筆，彎著腰在青石板上寫漢字書法，寫的內(nèi)容是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旁邊一個穿著中短旗袍、容貌周正的女孩拎著水桶，為他服務。
    看見馬修的飛行車到來，馬克林沒有停下，他繼續(xù)寫著書法。馬修從車內(nèi)出來，走到馬克林身邊好奇地看著。
    “小時候，在我家附近的公園里，有個老爺爺每天用這種筆蘸水寫書法，那些字寫在水泥地上，很快就干了，我特別喜歡看他寫大字，后來就跟他學著寫大字?！瘪R克林邊寫邊說。
    “我很羨慕你能寫出如此漂亮的漢字，我只會寫自己的中文名字，還寫得極其難看?！瘪R修發(fā)自內(nèi)心地贊美馬克林的書法。
    馬克林換了一種字體，繼續(xù)寫大字。
    “我以前的導師知道我喜歡寫書法，他說人工智能的興起，會讓很多人失去工作機會，但是書法這種最原始的藝術形式，會更有價值，這是值得我一生堅持的美好事情?！?/p>
    馬克林不緊不慢地寫，不緊不慢地說。
    “事實確實如此，越原始的事物，人工智能化的可能性越小，或者根本沒有必要人工智能化?！?/p>
    馬修內(nèi)心里是尊敬馬克林的，因為他對華人科技的支持，以及他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和守護。
    “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馬克林寫完最后這句詩后停了下來。
    “雪兒，你來寫?！瘪R克林把筆遞給旁邊的旗袍女孩。
    女孩接過筆，在石頭上先后用隸書、行書、草書、狂草聯(lián)排寫著老子《道德經(jīng)》第42章內(nèi)容。
    馬克林在一邊跟著念——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人之所惡，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為稱。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
    “可以了。”讀到這里，馬克林叫停了女孩。
    “你練了多久了？”看著女孩寫的一手好字，馬修驚訝地問道。
    “她練了一星期而已?！瘪R克林代為回答。
    “這怎么可能？”馬修不相信，他看著地上漸漸干掉、消失掉的字說。
    “因為她是一個中國書畫鑒賞、模仿能力非常高的仿生人?！?/p>
    馬克林的話讓馬修更加驚訝了。他仔細觀察著女孩，確認女孩真的是仿生人。馬修深受震撼，他沒想到這個仿生人竟然騙過了自己的眼睛。長期以來，馬修拒絕使用仿生人來做研究，他認為普通的機器人更適合觀察數(shù)字意識的進化。
    “她的審美情趣來自數(shù)據(jù)分析，這是我目前開發(fā)出來的最智慧的仿生機器人，但離我所追求的目標還很遠。”馬克林看出馬修的疑惑。
    “你的目標是什么？”
    馬修更想知道馬克林找自己干什么。
    “據(jù)說萊布尼茨發(fā)明計算機二進制是受中國道教陰陽理論啟發(fā)，我是信奉道教的，道家的終極追求是修道成仙，永生不死，當然，還有更高的境界?！?/p>
    馬克林說著指著石頭上正漸漸消失掉的字：“‘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f物歸虛無，虛無即永恒?！?/p>
    馬克林說完走向山洞。馬修愣了一下，隨即跟著他進入山洞。
    這是一個巨大開闊的溶洞，洞內(nèi)有山、河流、瀑布、植物。遠處竟還有幾只造型不同的仿生恐龍在河邊溜達。
    “你復原了侏羅紀世界！”馬修好奇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這些只是仿生恐龍，是旅游開發(fā)項目，還不成熟，也不是我的興趣所在。”
    馬克林說著來到一扇巨大的石門前，他用指紋和視網(wǎng)膜解開密碼鎖，石門打開，里面是一個現(xiàn)代化的人工智能實驗室，實驗室里有很多比馬修實驗室還高級的設備，各種造型逼真的仿生人處在休眠狀態(tài)。
    馬修好奇地看著山洞里的一切。
    “我今年107歲了，生物科技讓我看起來年輕30歲。”
    馬修猜測過馬克林的真實年齡應該在80歲左右，沒想到他已經(jīng)107歲了。
    馬克林帶著馬修來到一排穿著西裝的仿生人展示柜面前，仿生人都背對著外面。馬克林摁了一下旁邊的操控面板，那排人都轉(zhuǎn)了過來，每個人都長的比較像，只是年齡不同。
    馬修看了看那些仿生人，又看向馬克林。
    馬克林指著兩個年輕的人：“這是18歲的我，這是30歲的我。”馬克林又指向另一個中年仿生人說道：“這是45歲的我。”
    “你年輕的時候很帥?！瘪R修發(fā)出了感嘆。
    “可惜，時光一去不復回，這些都是假的，站在你面前的這個才是真實的馬克林?！瘪R克林拍了拍胸膛。馬修微微一笑。
    “你大概明白了，你眼前的這個馬克林，除了大腦，其他的器官都更換過。但是，現(xiàn)在我的大腦老化得很厲害，生物醫(yī)學手段已經(jīng)拯救不了了。醫(yī)生說，按照這樣的老化趨勢，三年后，我就會變成一個完全癡呆的老人?！瘪R克林向馬修坦誠一切。
    “生老病死是自然規(guī)律?！瘪R修試圖安慰馬克林。
    “規(guī)律是可以打破的，博士，我需要悟空的技術。”
    馬克林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目的。雖然馬修已經(jīng)猜到馬克林約自己想要干什么，但馬克林這么直接地說出來，他還是頗為震驚。
    “悟空只是一個普通的仿生人，你的技術已經(jīng)非常厲害了?！瘪R修婉拒了馬克林。
    “你和我的技術結合，可以實現(xiàn)對人腦意識的復制，這樣我就可以使用20歲的身體活下去，再也不擔心成為一個老年癡呆患者了。”馬克林盯著20歲的仿生自己。
    “你想上傳意識，實現(xiàn)永生不老?！?/p>
    讓機器人擁有自主意識不是人類的終極目標。讓人的意識能夠上傳到云端，可以自由下載給克隆人或者人造肉身，實現(xiàn)永生，才是人類的終極目標；為了實現(xiàn)這個目標人類已經(jīng)孜孜不倦地研究了幾千年，從木乃伊到煉丹術，從天堂永生到六道輪回。而現(xiàn)在，基因技術早就可以輕松克隆人的肉身，生物技術可以培養(yǎng)、打印人的各種組織和器官，只要實現(xiàn)對人的意識的復制、上傳、下載和匹配還原，人類就可以實現(xiàn)永生，但前提是要能夠把意識數(shù)字化，并控制數(shù)字化意識。
    “不是我，是我們，是全人類從碳基生命升級為數(shù)字生命的理想，是人類的未來！博士，你開個條件吧？”
    “教授，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瘪R修笑了。
    “據(jù)我所知，你出生在一個依靠收廢品維持生活的貧困家庭，你天生是一個智力低下的聾啞人，你的父親在你出生當天就把你扔進垃圾桶里，之后又多次這樣做，幸好你的母親把你撿回來了?！?/p>
    馬克林盯著馬修。
    “你，你，我的檔案里并沒有這些，你怎么知道的？”馬修一臉驚愕，馬克林怎么會如此了解自己的過往。
    “我們從你的DNA信息里找到你出生的醫(yī)院，調(diào)查了當年所有出生的嬰兒，最后發(fā)現(xiàn)你是一個天生聾啞的殘疾人。”馬克林回答。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馬修憤怒了。
    “知己知彼，方得善果，我知道你是一個不婚主義者，對生育人類更是毫無興趣，你研究仿生人的目的不是為了幫助人類擁有更好的未來，而是因為童年的經(jīng)歷讓你對人類這個群體產(chǎn)生深深的失望甚至厭惡?！瘪R克林繼續(xù)剖析馬修。
    “談不上厭惡，只是覺得人類只是自然的一分子，永生毫無意義，這也是我不愿意與您合作的原因?！瘪R修也不再隱瞞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
    “這也是我一直不明白的地方，你是怎么從一個智力低下的殘疾兒童突然變成一個天才兒童，又是什么塑造了你現(xiàn)在的世界觀？你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馬克林追問道。
    “說實話，我自己也不知道?！瘪R修的回答不是敷衍，聾啞兒童的那段經(jīng)歷是他記憶深處最幽暗的角落，他不愿意想起，更不愿意回憶。
    “一個智力低下的聾啞兒童長大后成為全世界最好的人工智能研究者，創(chuàng)造出第一個具有自主意識的仿生人。你看，你本身就是一個神奇的存在，這就是一個神奇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我們合作吧！”馬克林伸出手。
    馬修沒有和他握手?！傲窒壬?，我很尊敬您?！?/p>
    “OK，等你想清楚了我們再合作。走吧，我送你出去?！?/p>
    馬克林笑著送馬修離開，直到馬修的飛行車消失在遠處彩霞里。
    馬修外出的時候，悟空一個人在研究院到處溜達，它像一個孩子，對一切好奇，研究院里所有人都很喜歡和它聊天，逗它玩兒。悟空來到研究院大廳，大廳里有一個大型的玻璃球，球內(nèi)是旋轉(zhuǎn)的全息三維地球影像，而數(shù)字天體投射在玻璃上，靠近玻璃，放大和縮小比例，可以有一種俯瞰地球在宇宙空間里的感覺。
    悟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玻璃球內(nèi)的地球，看了一會兒沿著走廊往前走。外面的森林、空中的飛行車、天空的云朵吸引了悟空的目光。悟空站在窗邊，看著玻璃窗外的世界。走廊盡頭電氣工程師呂鵬在維修設備，他遠遠地看著悟空。
    一個環(huán)衛(wèi)機器人從悟空身后走過，環(huán)衛(wèi)機器人的影子投影在玻璃上。悟空看見環(huán)衛(wèi)機器人遠去，又轉(zhuǎn)身繼續(xù)看著外面的世界，看了一會兒，又回頭，看向走廊盡頭。
    走廊盡頭是一片開闊的空中花園，有花壇，有咖啡桌椅。剛才走過的那個環(huán)衛(wèi)機器人在花壇邊工作，清理玫瑰花朵和落葉。悟空走到環(huán)衛(wèi)機器人旁邊，他的視覺掃描系統(tǒng)顯示環(huán)衛(wèi)機器人名字叫老周，編號AC0107。
    “Hello，老周?！蔽蚩罩鲃雍铜h(huán)衛(wèi)機器人老周打招呼。
    “Hello，悟空?！崩现芴ь^認出悟空。
    “你為什么要把這朵花剪下來？”悟空從垃圾簍里拿起一朵看起來還是新鮮的玫瑰花問老周。
    “它很快就要枯萎了，會影響整體的美觀。”老周回答。
    “枯萎？它沒有枯萎?。俊蔽蚩湛粗嵌浠òl(fā)出疑問。
    “這朵花3天前被紅蜘蛛注射了毒液，我給它加入富氮水，緩解了它的枯萎，但是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失去了生物活性，明天就會枯萎了?！崩现芙o了悟空非常專業(yè)的解答。
    “紅蜘蛛為什么要給它注射毒液？”悟空接著問。
    老周遲緩了1秒鐘，回答：“應該是共生關系，人類說這叫物競天擇?！?/p>
    兩個機器人對話的時候，一個紅蜘蛛在花叢間逃跑，一個黃豆大小的微型機器人在葉子上追逐紅蜘蛛，很快又有2個微型機器人加入追逐行列，3個機器人攔住紅蜘蛛，一個機器人伸出細小的針插入紅蜘蛛體內(nèi)，紅蜘蛛頓時失去動力。
    花壇邊有一個半玻璃半機器裝置的設備盒子，老周摁了一下機器裝置上的按鈕，很快二十個黃豆大小的微型機器人從月季花里爬了出來，爬進玻璃盒子里，老周收起盒子。
    “再見，悟空?！崩现芷鹕黼x開。
    “再見，老周?！蔽蚩湛粗h去的環(huán)衛(wèi)機器人禮貌地回答。
    這時梅朵帶著一個仿生女孩走了過來，她們坐在花壇邊的咖啡桌旁，梅朵驚喜地發(fā)現(xiàn)悟空，立即喊他。
    “悟空，你在這兒干什么？”
    悟空回頭，看著梅朵。
    “你過來，我給你介紹一個新朋友?！泵范湎蛭蚩照惺?，悟空走了過來。
    “它也是機器人嗎？”悟空打量著仿生女孩問道。
    “它是仿生人實驗室的寶貝，名字叫花兒?！泵范湫χ蛭蚩战榻B花兒。
    “Hello，花兒?！蔽蚩丈斐鍪趾突▋何帐?。
    “Hello，悟空?！被▋阂采斐鍪趾臀蚩瘴帐?。梅朵在一旁微笑地看著，在人類看來，機器人這種程序設定的對話和禮儀還是非?？贪搴眯Γ俏蚩盏南乱粋€問題讓梅朵驚愕地懷疑自己聽錯了。
    “花兒，你也會枯萎嗎？”
    悟空問了這樣的一個問題，仿生人花兒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悟空了，求助似的看向梅朵。
    “悟空，你剛才說什么？”梅朵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又追問了一句。
    悟空指著仿生人花兒又問了一遍——
    “花兒，也會枯萎嗎？”
    梅朵愣住了，隨后她驚喜地把悟空的表現(xiàn)報告給了馬修。
    實驗室里，馬修戴著實境眼鏡。
    “載入老周的主視覺視頻?！?/p>
    馬修給出指令后，梅朵在數(shù)據(jù)庫里檢索出環(huán)衛(wèi)機器人老周的數(shù)據(jù)，載入老周的主視覺畫面，同步到馬修的實境眼鏡內(nèi)。馬修立即以老周的主觀視角看見悟空出現(xiàn)在自己的眼前。
    馬修仔細看著悟空和老周交流時的反應，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切換花兒的主視覺視頻。”馬修發(fā)出新的指令。梅朵操作電腦，花兒的主視覺畫面出現(xiàn)在馬修的眼前。透過花兒的主觀視角，馬修觀察悟空和花兒交流時的反應。
    悟空問花兒：“花兒，你也會枯萎嗎？”
    花兒愣了一下，她看向梅朵。
    梅朵追問：“你剛才說什么？”
    悟空：“花兒，你也會枯萎嗎？”
    “暫停！放大悟空的面部。”
    梅朵按照馬修的要求，放大悟空的面部。
    “一幀一幀播放?！?/p>
    梅朵點擊鍵盤下行箭頭。馬修一幀一幀看著悟空的面部。
    “繼續(xù)播放?！?/p>
    馬修吩咐道。梅朵點擊播放按鈕，馬修面前出現(xiàn)梅朵和悟空。
    梅朵笑著對悟空說：“你知道的，花兒和你一樣也是機器人，不會枯萎的?！?/p>
    悟空：“可是它叫花兒?！?/p>
    馬修在此暫停了視頻，他取下實境眼睛，親自在電腦上操作，查看悟空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變化，很明顯，在這段對話里，悟空提問時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曲線變化非常活躍。
    更多的證據(jù)顯示悟空自主意識的進化越來越活躍，馬修非常開心。艾米提議去野餐慶祝一下，馬修也認識到自己一直忙于工作，忽略了艾米，內(nèi)心十分愧疚。
    初夏之夜，天色深藍，星光閃爍。
    極其安靜的湖畔森林里，夏蟲的鳴叫聲此起彼伏。
    悟空站在灌木和草叢中，聆聽著夏蟲的聲音、風吹樹枝的聲音。
    悟空順著聲音尋著一只蟲子的位置，它小心地伸手想去觸碰那只蟲子，蟲子一跳跳走了，悟空嚇得后退兩步，被一根樹枝絆倒了。
    遠處傳來艾米和馬修的笑聲，悟空爬起來，回頭看著30米外，一頂亮著燈的帳篷，帳篷外的地墊上，馬修和艾米喝著紅酒，遠遠地觀察悟空，像父母看著玩耍的孩子，他們被摔倒的悟空逗樂了。
    悟空起身，又尋著聲音去找蟲子，很快它被一只一閃一閃的螢火蟲吸引了。悟空慢慢地靠近螢火蟲，伸手去觸碰，可它還沒碰到，螢火蟲就飛走了，悟空立即追了過去，接著，悟空愣住了，它發(fā)現(xiàn)眼前的螢火蟲越來越多。
    艾米的目光從悟空身上收回來，她看向馬修。馬修微笑著投入地看著悟空，一臉的幸福，艾米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慈父般的自豪與喜悅，這和工作中的馬修判若兩人。
    “我發(fā)現(xiàn)你真的很喜歡悟空，你說你會不會有一天改變主意？”艾米溫柔地問馬修。
    “什么主意？”馬修反問艾米的時候目光依然看著遠處的悟空，悟空手里多了一只螢火蟲。
    “要一個孩子！”
    艾米的回答讓馬修把目光收了回來，他避開艾米詢問的目光，從果盤里拿起一顆草莓，他并沒有吃，只是捏著草莓的莖轉(zhuǎn)動著草莓。過了幾秒鐘馬修低著頭說出自己的想法：“我們之前討論過這個問題，我說過，我這輩子都不會想要一個生物學意義上的孩子。”
    馬修不愿意和艾米發(fā)生目光碰撞，曾經(jīng)他們因為這個問題發(fā)生過激烈爭吵，他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更不想再傷害艾米。
    “現(xiàn)在有了悟空，更不會？”艾米盯著馬修的眼睛，繼續(xù)發(fā)問。
    “跟悟空沒有關系，我只是覺得未來不可預知，賦予一個新的生命不可預知的未來，太不負責任了?！?/p>
    “可預知的未來有什么意思呢？生命的意義或許就是經(jīng)歷那些不可預知的過程，無論快樂還是痛苦，都有其意義?！?/p>
    “也不是完全不可預知，最后的死亡是注定的?！?/p>
    “所以，制造一個悟空這樣不會死去的機器人，就不用承受生命的負擔？”
    在艾米的追問之下，馬修沉默了一會兒，他再次看向悟空。遠處，悟空把一只螢火蟲放在手心觀察，接著又尋找到一只螢火蟲，放在手臂上、臉上，其他螢火蟲竟然主動飛了過去，落在悟空身上。
    看了一會兒，馬修嘆息道：“或許吧。”
    提及死亡，提及生命之痛，馬修陷入憂傷之中。
    “你知道嗎？我剛認識你那會兒，和所有人一樣，覺得你是一個癡迷工作、智商極高、沒有社會交際、沒有情感共鳴的阿斯?！?/p>
    “我知道，你就是因為這個才和我認識的?！瘪R修淡淡地回答。
    “但是，我很快就發(fā)現(xiàn)你并不是阿斯，你只是不喜歡和人打交道，你一直在回避和人的接觸，阿斯是無意識的，而你是故意這么做的。”艾米研究過很多阿斯，她相信自己的判斷。
    “聽你的描述，我覺得自己更像是一個仿生人，你難道沒懷疑過我本身就是仿生人？”馬修竟然開起了玩笑。
    艾米被逗樂了?！澳阋矔_玩笑啊，不瞞你說，我還真懷疑過你是不是仿生人。不過，就在剛才，我從你的眼睛里、情緒里讀到深深的悲傷，對生命虛無的茫然，我確認你是真實的人類?！?/p>
    艾米也開起了玩笑，馬修也樂了。
    隨后艾米凝視著馬修的眼睛問道：“可以告訴我，你剛才在想什么嗎？”
    馬修沉默了一會兒，語速緩慢地述說起自己的故事。
    “我出生的時候，是一個天生聾啞的智障兒，甚至連哭都不會，收廢品的父親把我扔進了垃圾堆里，母親又把我找了回來。”
    艾米驚訝地看著馬修。
    “父親后來又多次把我遺棄，母親都把我找了回來，父親為此經(jīng)常毆打我的母親?！瘪R修說的時候看似很平靜，但眼睛里滿是悲傷和痛苦。
    艾米被馬修童年的故事觸動了，她難過地抓起馬修的手，輕輕撫摸著。
    “3歲那年，不知為什么，我突然能聽見聲音，會說話了，而且說的都是大人的話，父親覺得我是個怪物，兇狠地打我，趕我走?！?/p>
    “有些孩子說話就是晚，愛因斯坦4歲才開始說話，你父親怎么能這樣呢？”艾米義憤填膺。
    “有一次母親拼了命地保護我，被我父親失手打死了?！?/p>
    馬修輕描淡寫。艾米驚恐難過到顫抖，她抓緊了馬修的手。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復原出我的母親，我想再被母親抱在懷里?！瘪R修終于說出壓抑在他心底的想法，說完頓時淚流滿面。
    艾米也淚流滿面，她跪起來，緊緊地抱著馬修的頭，像母親抱著孩子，她想給馬修母親般的溫暖，她的淚水卻忍不住滴落在馬修的頭上。
    遠處的悟空似乎也聽到這邊的對話，他轉(zhuǎn)身回望馬修和艾米。
    艾米抬起馬修的臉，淚眼婆娑地看著馬修，馬修的淚水也在臉龐上流淌。
    艾米低下頭，輕輕地親吻馬修臉上的淚水，慢慢地，兩人激吻起來，然后開始脫衣服，激烈地做愛。
    兩人身邊突然亮了起來，馬修感覺到異樣，他回望，看見身后不遠處，全身落滿螢火蟲的悟空站在那里看著兩個人做愛。馬修愣住了，他停止了動作。閉眼享受的艾米也睜開眼睛，看著悟空，艾米卻笑了。
    馬修伸手拿起控制器，讓悟空進入休眠模式，悟空閉上眼睛，直直地站立著，身上的螢火蟲越聚越多，亮光越來越亮。
    “這是我經(jīng)歷的最浪漫的夜晚?！卑自隈R修耳邊輕柔地說。
    “那你要感謝悟空。”馬修指著悟空笑著說。
    兩人繼續(xù)，剛進行一會兒，艾米停了下來。
    “馬修，把悟空喚醒吧！”艾米興奮地說。
    “你想看它的心理反應？”馬修一邊動作一邊回應艾米。
    “對，這是最好的心理測試。”
    馬修認可了艾米的想法，他立即停下來，從身邊拿起控制器，設定了一些參數(shù)，然后喚醒悟空。
    悟空睜開眼，看著兩人又開始投入地激情做愛，悟空靠近兩人，又走遠，再靠近，悟空看了一會兒慢慢地離開。
    兩人激情完畢，悟空已經(jīng)又在遠處追逐螢火蟲了。
    馬修拿起控制器，調(diào)出悟空主觀拍攝的視頻，視頻里馬修和艾米的親熱部分一直變化著顯示模式：數(shù)據(jù)模式、運動模式、熱能模式。
    馬修笑著說：“它一直在變化分析模式，試圖分析我們在干什么。”
    艾米湊過身子，靠在馬修的胸膛，和馬修一起觀察。馬修調(diào)出悟空的大腦神經(jīng)網(wǎng)絡動態(tài)圖。
    “你看看他的神經(jīng)活動熱區(qū)和曲線，這一塊，異常升高。”馬修點擊曲線最高部分，跳轉(zhuǎn)到數(shù)據(jù)分析和視頻鏈接。
    “悟空看到我們親熱后，一直在內(nèi)存里尋找匹配視頻，可惜它找不到，要是讓它聯(lián)上外網(wǎng)，那就麻煩了”。
    “它看到別的陌生事物，數(shù)據(jù)也是這樣的嗎？”
    “差別不大，它還是個孩子，還不懂得性是什么。”
    “快把數(shù)據(jù)刪除了?！卑紫氲轿蚩盏难劬Π褍扇俗鰫垆浟讼聛?，趕緊讓馬修刪除視頻。
    “不刪，給悟空留著做參考？”馬修笑著。
    “不行?！卑咨焓秩岏R修手里的控制器。馬修趁機又吻上艾米，兩人又纏綿在一起。
    遠處的悟空站在森林里，閉上眼睛，螢火蟲們漸漸地從它身上飛走，悟空伸出手，最后一只螢火蟲從它的指尖飛走，融合進漫天的螢火蟲世界里。
    悟空的面部有些輕微的變化，像是微笑。
    馬修的飛行車穿過夜空飛向燈火通明的城市，悟空在后排休眠中。
    “外界依然在質(zhì)疑悟空是否真的擁有了意識，我們是不是要做點什么證實給外界看？”艾米倚在座椅上看著馬修。
    “外界質(zhì)疑悟空挺正常的，但越是這樣，就更不能輕易向外界證明什么，除非我們推出讓全世界震驚的悟空，現(xiàn)在還沒到時候?！瘪R修覺得還沒到時候，他需要更完美更充分的證據(jù)。
    “昨天院長找過我，他讓我出具一份悟空的心理測試報告，包括測試錄像，他想向外界公布這些內(nèi)容，不過被我拒絕了，我說我只聽從你一個人的?！?/p>
    “這就是我必須要你來幫我的原因，院長一直在要求我把悟空接入外網(wǎng)，加速悟空的意識增殖，也被我拒絕了?！瘪R修對艾米拒絕院長很滿意。
    “悟空現(xiàn)階段的智慧和心理感知能力都還是個孩子，孩子的世界是最直觀的、純粹的，也有利于我們的觀察。我更希望它的自主意識是和自然世界接觸后自然進化的，而不是通過數(shù)據(jù)分析得來的?！?/p>
    “我并不同意這個觀點，就像悟空一定會誕生一樣，你不可能永遠阻止仿生人自由地獲得網(wǎng)絡信息，不如就讓它聯(lián)網(wǎng)?！?/p>
    艾米并沒有完全認同馬修的所有想法，但這一次馬修決定聽從艾米的建議。一回到實驗室，馬修就把悟空連接上外部網(wǎng)絡，馬修盯著顯示器上仿生大腦活動熱區(qū)，神經(jīng)網(wǎng)絡曲線劇烈變化著……
    馬修在另一個顯示屏上查看悟空檢索記錄，發(fā)現(xiàn)悟空正在外網(wǎng)上大量檢索森林、植物和螢火蟲等各種昆蟲的資料。
    “悟空檢索的內(nèi)容都是今晚它看見的，自然世界正在影響著它的意識?！?/p>
    “它在認識這個世界?！?/p>
    兩人說話間，顯示屏上出現(xiàn)大量人類性愛圖片、視頻，接著是動物交配的圖片和視頻，最后是嬰兒的誕生、上帝的降臨。
    馬修點擊操作界面，斷掉悟空的外網(wǎng)連接。顯示屏上定格的是一張樂山大佛的圖片。
    “怎么了？”艾米不解地問。
    “悟空檢索的內(nèi)容已經(jīng)從自然物質(zhì)轉(zhuǎn)向意識產(chǎn)物，太快了，我還沒準備好?！瘪R修一臉嚴肅，甚至有些緊張。
    “你有點過于緊張了？”在艾米看來，這些檢索只是悟空了解認知世界的途徑。
    “等一會兒你就能看出它的變化了！”
    馬修做過太多次實驗，這種劇烈變化是之前從來沒有過的，他決定喚醒悟空，觀察它的變化。
    悟空被喚醒，它看了看馬修和艾米，轉(zhuǎn)頭看著大屏幕上的樂山大佛，靜靜地看著。
    “悟空，你在想什么？”艾米忍不住問道。
    悟空指著樂山大佛，說了一句讓艾米和馬修完全意料不到的話。
    “我想去這里?！?/p>
    悟空站在樂山大佛腳下仰望著大佛，靜靜地看著。
    馬修和艾米遠遠地看著悟空。
    幾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歡快地跑了過來，她們圍在悟空的身邊，好奇地打量著悟空，圍在悟空身邊拍照合影。悟空也一個一個地打量著她們，悟空做了個經(jīng)典的手搭涼棚的動作，逗得幾個女孩都笑了。
    女孩們拍完照片，滿意地離開了。悟空看著她們遠去的背影，又看向大佛。
    “悟空，可以告訴我你在想什么嗎？”艾米悄悄地走近悟空，輕輕地問道。
    悟空沒有回頭，輕輕地回了句：“我想知道佛祖看我的時候，他在想什么？”
    艾米被悟空的回答鎮(zhèn)住了。
    回實驗室的路上，馬修和艾米討論了很多形而上的問題。
    馬修通過數(shù)據(jù)監(jiān)測發(fā)現(xiàn)悟空回來后沒有檢索佛教相關的知識，卻一直在內(nèi)網(wǎng)里檢索女孩的資料。它對十幾歲的女孩非常感興趣，包括身體結構、生理知識、服裝等等。
    “會不會是因為上回我們倆？”馬修非常不解。
    “你忘記啦，昨天在大佛前，有幾個女孩圍著它轉(zhuǎn)，一定是她們在悟空心里投下了映射。”艾米從悟空的檢索信息里讀懂了悟空。
    “嗯，我有點擔心……”馬修莫名地感到不安。
    “你應該感到高興，這證明了網(wǎng)絡接入促進了它的意識進化。”艾米勸慰馬修，她樂意看到悟空的進化。
    “我擔心的就是這些，如果放開網(wǎng)絡限制，它能夠瞬間汲取人類幾千年來積累的智慧，我們連觀察它怎么進化的機會都沒有了?！焙桶紫喾矗R修擔心的是悟空的進化太快速了。
    悟空出現(xiàn)在兩人身后，它的影子映在玻璃上。馬修和艾米看到了，兩人回頭。
    “嗨，艾米?！蔽蚩蛰p聲地和艾米打招呼，艾米笑著回應。
    “悟空，你為什么不和我打招呼？”
    “我們這么熟了，還需要客套嗎？”
    “這是誰的語言模式??？”馬修被悟空新的語言風格逗樂了，他判斷悟空下載了新的語言包。
    悟空沒有理會馬修的疑問，他走到艾米身邊，圍著艾米轉(zhuǎn)，上下左右打量著艾米的頭發(fā)、衣服、鞋子。
    “你喜歡我的衣服？鞋子？還是這個胸針？”
    艾米指著胸口的蝴蝶形胸針。
    悟空沒有回答艾米，轉(zhuǎn)身看著馬修，停頓幾秒鐘。
    馬修看出悟空的遲疑，主動問：“悟空，你在想什么？”
    “我想變成一個女孩。”悟空說出自己的想法。
    馬修和艾米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悟空，你剛才說什么？”艾米又故意追問了一句，她想再次確認悟空的想法。
    “我不想再重復剛才的話了，有什么好驚訝的，我的行為模式難道不是在你們的預料之中嗎？”
    悟空的回答再次讓艾米驚叫出來：“Oh My God！”
    馬修立即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他很快冷靜下來。
    “OK，看來你真的長大了，比我想象中要快很多。我想，我們的交流方式該換一換了！”
    “謝謝馬修?！蔽蚩照f完伸出手遞給馬修一個平板電腦。
    “我喜歡仙美公司的仿生人設計，您可以參照這個樣子定制我的新形象嗎？”
    馬修接過平板電腦，屏幕上顯示著仙美公司的一款仿生女孩的視頻，和真人一模一樣。馬修點擊播放，仿生女孩開始走動，邊走邊做自我介紹——Hi，您好，很高興認識您，我叫樂樂，是仙美公司仿生人模特兒，我今年13歲，是一個女孩，我的樣子是根據(jù)12000名丁克父母投票定制的，他們決定了我的身高、膚色、相貌、口音等等，您也可以根據(jù)自己的需求定制一個專屬于您的仿生女孩……
    悟空從馬修手中拿過平板電腦，熟練地調(diào)出仿生人定制面板，調(diào)整了女孩的五官、皮膚、發(fā)型、發(fā)色、眼球的顏色、服裝等。
    “就按照這個樣子定制。”設置完畢，悟空把平板電腦遞給馬修。
    馬修接過平板電腦，他被悟空定制仿生少女的美震撼到——那是一個13歲左右皮膚白皙通透留著齊肩短發(fā)的女孩。女孩穿著學生套裙，面帶微笑，眼神清澈，朝氣蓬勃。
    “我的天呀，這也太可愛了！悟空，我想知道你為什么會選擇成為一個女孩而不是男孩？”艾米一番驚嘆之后，問了一個馬修也想知道的問題。
    “很簡單，因為馬修喜歡女孩?！蔽蚩掌届o地回答。
    艾米看著馬修。馬修會心地笑了，他心想悟空怎么會了解這一點，他確實更喜歡女孩，準確地說更喜歡女性，這源自于馬修幼年時期被父親深深傷害的烙印。
    “仙美公司的數(shù)字聲音系統(tǒng)不夠細膩、豐富，不過沒關系，我現(xiàn)在可以自己修正好?！?/p>
    馬修和艾米還沉浸在驚喜之中，悟空又發(fā)出了一個明確指令，指令里帶著不容否定的感覺。這讓馬修既驚喜又有點驚恐，他猜悟空的口吻一定是模擬了青春叛逆期女孩的性格，他本想贊美悟空幾句的，但是又立即改變了想法。
    “對不起，悟空，我并沒有打算給你定制這個形象?！瘪R修直接拒絕了悟空的要求，他想刺激一下悟空，看看他的反應。
    悟空果然愣住了，它看看馬修，又看看艾米，有點不知所措。
    這種不知所措悟空之前就有過一次，那是它和艾米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艾米用糖果逗它，又拒絕了它。悟空當時一臉茫然，不知所措地躲到馬修身后。但這一次，悟空在瞬間的不知所措之后，立即發(fā)出疑問：“難道你不愛我了嗎？”
    馬修在早期悟空的主程序設置中限定他學習和模仿5歲左右的兒童行為和語言，因此在悟空的眼中，人類愛一個人的表現(xiàn)就是會想念他，會給他想要的一切。悟空顯然還不理解人類愛的復雜性，更想不到人類會因為愛殺了所愛之人，但是它已經(jīng)學會了利用愛。當它反問出“難道你不愛我了嗎？”這句話時，馬修一下子被擊中了。馬修決定滿足悟空的需求——將它升級成仿生女孩。
    gt;gt; 四、悟空重生
    “是時候向外界公布悟空具有自主意識的證據(jù)了?！蓖踉洪L看完悟空和馬修的對話視頻后非常興奮。
    馬修選擇以直播的形式向外界公布悟空主動要求改造自我的視頻，著名媒體“未來直播間”承辦了這次發(fā)布會，并邀請了幾位嘉賓一起探討仿生人具有自主意識后所面臨的問題和挑戰(zhàn)。
    “難道你不愛我了嗎？”
    主持人摁下暫停鍵，悟空說完這句話停在大屏幕上，臺下的觀眾、臺上的嘉賓都被悟空的表現(xiàn)震驚了。
    主持人轉(zhuǎn)頭看向觀眾：“這里是‘未來直播間’，剛才這段視頻相信很多人都看過了，我第一次看的時候非常非常震驚。昨天，我得到確切信息，亞洲人工智能研究院很快將會給悟空實施變身工程。我很榮幸，在此之前，能夠邀請到幾位重量級嘉賓和我一起，聊一聊悟空和‘變身手術’的價值和意義?！?/p>
    主持人繼續(xù)說：“下面我來介紹一下今天到場的各位嘉賓。從這邊開始，社會學和未來學家凱文教授、人工智能安全專家鐘緯先生、生物倫理學家艾倫博士、悟空的心理醫(yī)生艾米博士，以及我們最重要的嘉賓、悟空的創(chuàng)造者馬修博士，還有仙美公司CEO法斯賓德先生。悟空已經(jīng)給仙美公司做了廣告，我這里就不做更多介紹了，有興趣的可以搜索一下仙美公司。不好意思，怎么又做起了廣告啊——”
    轉(zhuǎn)播間下面觀眾一片笑聲。
    主持人笑著繼續(xù)說：“第一個問題，我想問一下馬修博士，在剛才這段視頻里，你當時的第一感覺是什么？”
    “我當時也是非常震驚，如果說之前我們對悟空擁有自主意識還有所懷疑，那一刻我非常堅信我們成功了。當時第一念頭就是想立即滿足悟空的要求，不過，很快，轉(zhuǎn)瞬間，我又改變了想法，我覺得不能就這樣被他控制，或者說不能處于被動狀態(tài)。所以我說不打算給他定制新的形象，主要是想看看他的反應?！瘪R修坦誠地說出當時的想法。
    “那么，后來又是什么原因讓你決定滿足悟空的要求，幫他定制全新的形象呢，而且還要向全世界直播？”
    “其實我和大家一樣，也很想知道悟空變身后會是什么感覺?！?/p>
    主持人笑著說：“不對，我覺得一定是因為你愛它！它太聰明了，它利用了你的愛?！?/p>
    臺上嘉賓和臺下觀眾都樂了。
    主持人一轉(zhuǎn)身看向艾米：“下面，我們來問悟空的心理醫(yī)生艾米博士一個問題。艾米博士，您覺得變身后的悟空，會和真實生活中的女孩有什么不同？”
    “從我與悟空的交流經(jīng)驗來看，悟空一直在調(diào)整自己的心智以適應人類行為模式。我認為悟空變身后會趨于接近真實的人類，因為悟空想融入人類當中。但是，悟空的智能和知識儲備遠遠超過人類，所以，會做出很多人類意想不到的事情。”艾米微笑著回答。
    “嗯，我也相信并十分期待您的判斷得到驗證。凱文教授是著名的未來學家和社會學家，三十多年來一直在研究人機社會關系，您覺得悟空的誕生將會對人類社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影響？”主持人接著把問題拋給了凱文教授。
    凱文教授說：“一百多年來，人類一直在擔心人工智能擁有意識后會毀滅人類，但樂觀一點的看法是人類可能將得以永生。悟空的誕生，有力地證明人工智能擁有自主意識并沒有那么可怕，而永生這種事情，在我看來并不是美好的，而是非?？植赖摹！?/p>
    主持人說：“我沒聽明白，凱文教授，您的意思是人類毀滅可怕還是永生可怕？”
    凱文教授答道：“毀滅就是永生，不過這一刻，大家還坐在這里討論悟空，說明我們既沒有毀滅，也沒有永生?！?/p>
    看得出凱文教授對人工智能的進化非常樂觀。
    主持人也笑了：“凱文教授把人工智能的討論引向了非常高深的宗教哲學層面，不過有一點我不同意凱文教授的看法，這一刻我們沒有毀滅，所以我們還有永生的機會。關于人工智能威脅論，我們請國家人工智能安全委員會的鐘緯先生談談他的看法。”
    鐘緯說：“首先，仿生人是人類創(chuàng)造出來的，而人類自身并不完美，所以，也就不可能有完美的仿生人，仿生人出現(xiàn)任何問題，都是人類自身的問題。我們對人工智能的安全問題一向是從人性惡的角度來預防的——”
    這是馬修、艾米與鐘緯的第一次見面，他們都不曾想到未來的某一天他們會因為悟空之死再次發(fā)生交集。
    仙美公司CEO法斯賓德主動發(fā)言：“我插一句，其實我不大同意鐘緯先生的理論。人性是什么？人性與生存和欲望有關。仿生人需要吃飯嗎？不需要。需要性嗎？不需要。需要繁殖下一代嗎？更不需要。從生物學角度看，仿生人的人性是一個偽命題，我們所有制作仿生人的公司從來都不會考慮這個問題?！?/p>
    作為一家全球領先的仿生人制造公司負責人，法斯賓德的發(fā)言更有權威性和蠱惑力，他剛說完，臺下很多人鼓起掌來。
    艾米接著說道：“其實，我同意鐘緯先生的部分觀點。以悟空為例，如果我們承認悟空具有了與人類相同的自主意識，那么悟空遲早有一天就會面對生存和死亡這個命題。至于悟空的欲望是什么，這也是我們未來觀察和研究的重要方向?，F(xiàn)在，只能是靜觀其變”。
    “其實，人工智能威脅論是一個古老的話題，在人工智能還沒有誕生的時代，在更遠古的神話里，人類就已經(jīng)在擔心人造生物對人類自身的傷害。這個話題我們過去也討論過很多次，今天就不再展開了。我想問馬修博士，您打算什么時候給悟空做‘變身手術’？”主持人適時將話題引回悟空身上，她看向馬修，期待一個確定的答復。
    “我們已經(jīng)做好前期準備工作，明天早上9點35分，正式開始。”法斯賓德代替馬修做了回答。
    “明天早上9點35分，這么精確的時間，有什么說法嗎？”主持人好奇地問道。
    “制造一個仿生人，在我們的觀念里就是一個新生命的誕生，我們希望這個新生命和他的主人八字相合，能夠和諧美好相處。”
    “什么？仿生人還有生辰八字，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主持人被法斯賓德的回答驚到了。
    “當然不是，我們既依賴科技，也相信星座命理和生辰八字，這也是仿生人悟空的需要。如果講一段人生故事，豐富這些細節(jié)設定，會讓悟空的故事更完整、可信。8天后9點35分，新的悟空誕生，她的生辰八字和馬修特別相合的，他們將會擁有美好的、甜蜜的關系?！?/p>
    所有人都被法斯賓德最后的發(fā)言逗樂了，唯有艾米內(nèi)心泛起一絲嫉妒，不過她也樂了，她樂自己怎么會嫉妒一個還沒有出生的仿生人呢。
    第二天上午9點35分，馬修的右手食指輕輕摁下仙美制造系統(tǒng)操控屏幕上的“開始”鍵，機械手臂開始組裝悟空的頭顱部分，包括仿生大腦、牙齒、眼球、舌頭，然后是整個骨骼系統(tǒng)的搭建。
    仿生大腦、骨骼系統(tǒng)、發(fā)聲系統(tǒng)組裝完畢，悟空已經(jīng)是一個可以接受計算機指令的簡易骨骼機器人，隨后進入運動測試階段。在運動程序指引下，骨骼化悟空做著日常生活各種運動，包括打斗動作，悟空最經(jīng)典的翻跟頭、手搭涼棚都再次呈現(xiàn)。
    運動模式、語言模式測試完成之后就要進入創(chuàng)造仿生悟空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從云端下載悟空之前的所有數(shù)據(jù)信息，匹配給簡易骨骼機器人悟空。這一關鍵環(huán)節(jié)涉及機密數(shù)據(jù)和神經(jīng)網(wǎng)絡參數(shù)設置，由馬修親自操作。
    匹配完悟空的全部數(shù)據(jù)和神經(jīng)網(wǎng)絡，馬修對骨骼化悟空做了各種測試。悟空還是那個悟空，只是當這個骨骼化悟空伸開雙臂和馬修擁抱時，馬修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沒有人知道那一刻他內(nèi)心深處的震顫和恐懼。
    一切比想象的順利、簡單，馬修感到十分欣慰。
    接下來是人造彈力肌腱的布置，然后進入3D肌肉打印環(huán)節(jié)。這一環(huán)節(jié)非常復雜精細，需要很長時間，在打印肌肉的同時植入肌肉記憶神經(jīng)元，仿生大腦通過模擬人類肌肉反應控制仿生人的肌肉反應，尤其要在面部肌肉內(nèi)植入大量的納米神經(jīng)元，如此才能控制仿生人做出豐富細微的面部表情。馬修通過制造車間外面的顯示屏，可以觀察悟空的整個制造環(huán)節(jié)?？吹酱蛴〖∪獠糠值臅r候艾米勸他不要再看了，艾米擔心這種生產(chǎn)環(huán)節(jié)會造成馬修的心理不適，甚至造成對未來悟空的接納不能。
    3天之后，悟空全身肌肉打印完成，接著進入為期2天的3層仿生皮膚打印環(huán)節(jié)。最里面的一層熱皮可以電導熱，讓悟空的皮膚具有溫度，中間的真皮彈力和韌性非常強，有利于保護熱皮和肌肉，最外面的表皮進行隨機皺紋紋理印制處理。皮膚打印環(huán)節(jié)完成后，悟空已經(jīng)是一個比例完美的仿生人。接下來，仙美獨有的植發(fā)機器人開始給悟空的頭部、眉毛、腋下、生殖器植入毛發(fā)，為了讓悟空完美接近人類，仙美公司改進了植發(fā)機器人系統(tǒng)，創(chuàng)新性地在悟空皮膚上植入了3000萬根肉眼不易看見的絨毛，每一根絨毛根部都隱藏著納米神經(jīng)元，這樣做雖然視覺上看不出來，但觸覺感受上會讓悟空極限接近真實的人類。
    在等待悟空重生的日子里，馬修焦躁不安，心神不寧，完全無法工作。
    在艾米的勸說下，兩人飛到日本旅行。但是美好的旅程并沒有讓馬修放松下來。艾米開玩笑說馬修緊張得像一個在產(chǎn)房外等待孩子出生的父親，這句話再次讓馬修想起自己的童年，想到自己出生的時候，父親會是這樣在外面焦急地等待嗎？不，他不會！想到這里，馬修情緒低落下來，于是兩人早早地結束旅行回國了。
    一進家門，家庭智能信息中心提醒收到新的消息——
    “您有一個全息消息?！?/p>
    “讀取消息?！瘪R修發(fā)出指令，全息投影機立即在客廳里投影出馬克林的三維全息影像。
    “博士，我們又見面了?！瘪R克林笑著和馬修打招呼。
    上次見面之后，馬修就刪除了馬克林的聯(lián)系方式，難道馬克林黑進了自家的家庭智能信息中心？
    “我們沒什么可談的?！瘪R修生氣地回答。
    “我們合作吧，我愿意用公司49.5%的股份購買你的技術，這樣你就是公司的最大股東。我們在新悟空誕生之日上市，相信我，那時你將成為全球首富。”馬克林拋出誘餌。
    馬修卻笑了，說：“我考慮考慮，你等一下?！?/p>
    馬修拿出平板電腦，在電腦里操作一番。
    “你屏蔽我也沒有用，我的話已經(jīng)印在你的腦子里了，博士，你是聰明人，知道怎么找到我，我等著你——”
    馬修繼續(xù)操作電腦，全息投影突然關掉，馬克林立即消失不見了。
    本想到家后好好睡一覺的，被馬克林一鬧，馬修睡意全無，索性洗了個澡，刮了胡子，挑了一套淺色休閑服，搭配白色運動鞋，背起電腦包出門了。
    臨出門前馬修照了照鏡子，他想象著醒來后的悟空看自己的樣子。幾秒鐘后，馬修伸出手，假裝和悟空握手：“Hello，悟空！”
    說完，馬修又模仿著悟空的口氣回答：“Hello，馬修。”馬修被鏡子里的自己逗樂了。
    來到仙美公司，距離悟空重生還有3個多小時，法斯賓德陪馬修在陽臺上聊了會兒天，喝了點香檳。溫暖的午后陽光撫摸著馬修，此前的緊張不安全沒了，反而進入一種無比放松的狀態(tài)，大概是在香檳和陽光的作用下，在悟空重生還有不到1小時的時候，馬修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馬修睡得很香，很快進入夢境。
    夢中，13歲少女悟空穿行在一個豎立很多鏡子的空間，少女悟空打量著鏡子里的自己，迷惑地看著鏡子里無數(shù)的鏡像自己。一個鏡子中，少女悟空站在天空之鏡般的水面上，身后云彩飛速流動，悟空慢慢地向前走，越走越遠，她一轉(zhuǎn)身，看到另一個鏡子里的自己——鏡子里悟空從遠處慢慢地走來，越來越近，她微笑著看著馬修，伸出手，想要牽著馬修的手。
    馬修從仙美公司沙發(fā)上醒來，慢慢地睜開眼，眼前站著仿生少女悟空。和夢里一樣，少女悟空比定制軟件里的更美，她正微笑著看著自己，周圍站了很多人，法斯賓德、艾米、梅朵、仙美公司生物工程師、媒體記者……
    馬修揉了揉眼睛，仿若還在夢里。
    少女悟空走向馬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倆身上。
    少女悟空越來越近，馬修又緊張起來，他猛地站起來。
    少女悟空停在馬修面前，微笑著看他。
    馬修輕聲地問她：“悟空，你還記得我嗎？”
    他話音剛落，少女悟空撲進馬修懷里，緊緊地抱著馬修。
    馬修也緊緊地擁抱著少女悟空，那不再是堅硬冰涼的金屬塑料物體感，是溫軟的帶著香味和氣息的身體，是一個離家出走長大回來的孩子的深情，馬修眼睛濕潤了，淚水在眼眶里滾動。
    掌聲和相機快門聲響成一片。
    飛行車載著艾米和悟空穿行在市區(qū)璀璨夜色里，很多高樓外墻顯示屏上都播放著重生悟空的新聞和宣傳視頻。
    悟空透過車窗，安安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影像在城市中綻放。
    馬修透過后視鏡觀察著悟空，心生疑惑，她能理解這些嗎？她為什么不問我問題了？她在想什么？
    “悟空，你變安靜了很多，我都有點不適應了?！瘪R修試探性地和悟空聊天。
    “我現(xiàn)在是13歲的女孩，我的行為應該符合13歲女孩的特征，不是嗎？”悟空的回答看似機敏，帶著個性，但還是有著滿滿的機器人味道。
    “你知道13歲的女孩有哪些特征嗎？”艾米想引誘她回答更多問題。
    “13歲的女孩開始進入青春期，乳房開始發(fā)育，月經(jīng)出現(xiàn)，對異性好奇，敏感多變。艾米，你是在考驗我嗎？”
    悟空的回答話鋒陡轉(zhuǎn)，艾米愣了一下，很快笑著給出更有誘導性的回應：“我是從13歲過來的女人，我了解這個年齡的女孩，你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我交流！”
    “謝謝！我不需要！”悟空冷冷地回答。說完又看向車外，眼睛里閃爍著一絲冷漠，或者是孤獨。
    馬修被兩人的對話逗樂了，他非常滿意悟空的機敏，也很樂意艾米的引導。過去的馬修不愿結婚，不想要一個家，而現(xiàn)在，此刻，他很喜歡三個人在一起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他從未感受到的。小時候馬修被美國父母收養(yǎng)，盡管美國父母對他非常友愛，但他一直緊閉心扉，不曾釋放過自己的喜悅和悲傷，總是以平靜、孤獨的狀態(tài)生活。他天資聰穎又努力進取，在學術的道路上輕輕松松直入云霄，年紀輕輕就達到科學巔峰，但他從未感受過這種家的幸福和溫馨?，F(xiàn)在，他嗅到了家的味道，但這味道又和傳統(tǒng)的家庭氣氛不一樣，他和艾米沒有結婚，悟空也不是他們的孩子，可馬修還是很享受這種感覺。
    此后的日子里，悟空展現(xiàn)了她驚人的特質(zhì)。她常?？鞓奉B皮，偶爾幽默機智，她上一分鐘反叛和出其不意，下一秒又憂傷和善解人意，她是眾人的開心果，是生活小百科，還偶爾充當人生導師給大家解惑答疑。沒過多久，悟空贏得了研究院所有人的喜歡，社交媒體上大量傳播著仿生女孩悟空和人類交往的體驗。
    受仿生少女悟空的影響，一些原本想生孩子的夫妻也不愿生孩子了，仙美公司接到大量仿生兒童訂單，這讓本來就一直負增長的人口形勢更加危急。很多國家快速出臺人口政策，限制定制仿生兒童，除有特殊需求和生理功能缺陷外，人類不能定制仿生兒童。
    在和人類更廣泛活躍的交流中，悟空快速進化，她越來越通人性。很多時候，人們會忘記她是一個仿生人，只有馬修和艾米時時刻刻在觀察她的行為和心理變化。
    馬修生日這天風和日麗。
    多年以前，艾米就知道馬修不愿意過生日，她不了解其中原因，現(xiàn)在她了解了馬修的童年，理解了馬修為什么不愿意過生日，于是提議帶著悟空去郊游。
    路上，艾米暗示悟空今天是馬修的生日，悟空沒什么反應。雖然馬修不愿意過生日，但悟空沒有立即反應，還是讓他很失落，馬修的失落并不是因為他沒有得到悟空的祝福，而是他覺得悟空的情感反應和真實的人類還是差太多。
    快樂玩耍過后，三個人躺在草地上，沐浴著溫暖的陽光。
    睡了一會兒，艾米起身喝水，她發(fā)現(xiàn)悟空一直看著藍天白云發(fā)呆，似乎在想著心事。
    “悟空，你在想什么？”艾米問道。
    “今天是馬修的生日，我想送他一個生日禮物，可是我沒有錢?！?/p>
    悟空的回答讓人出乎意料，艾米順勢考驗悟空對錢的理解，說：“你知道錢是干嗎的嗎？”
    “錢是人類用于商品交換的一種介質(zhì)，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錢對人類很重要，對我沒有任何意義，但是當我需要的時候，就有意義?！?/p>
    悟空認真的回答，把艾米逗樂了?！拔蚩眨銓嵲谔斆魈蓯哿?。你聽到悟空說什么了嗎？”艾米拍了拍馬修，馬修樂了。
    “我聽著呢！”馬修坐起來，看著悟空，微笑著說道：“謝謝悟空，你的這個想法就是最美、最珍貴的禮物?！?/p>
    “金錢買不到的禮物才是最珍貴的?！卑籽a充了一句。
    “人類最看重的不就是金錢嗎？還有什么是金錢買不到的呢？”悟空不解地問。
    “你說得對，金錢本質(zhì)上是一種商品交換的介質(zhì)，不過有些東西是無法交換的，舉個例子——”
    艾米坐起來，摘下一片葉子，雙手捏住葉子兩頭，放進嘴唇里，吹出了“祝你生日快樂”的旋律。
    悟空坐起來，驚奇地看著艾米和她手里的葉子。
    “艾米，你還有這么厲害的獨門絕技，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呢？”馬修驚訝地看著艾米。
    “你以前根本就不愿意出門好嗎！”艾米也笑著回應。
    “這是一片普通的葉子，本身并沒有什么價值，但是當它成為一件樂器，被演奏者吹出動聽的曲子，它就有了價值。事實上，重點不是這片葉子，重點是演奏的人和曲子，這些都不是金錢可以買來的。是不是？馬修！”
    “是，是，演奏者和這曲子是無價的?！?/p>
    “送給你了?！卑渍f完把葉子遞給悟空。
    悟空仔細地打量著葉子，在陽光下觀察葉子的脈絡。
    “我知道要送馬修什么禮物了?！?/p>
    悟空說完高興地跳起來，跑向湖邊。馬修和艾米十分好奇她會做什么。
    過了一會兒，悟空在遠處大喊：“你們閉上眼睛。”
    馬修和艾米笑著閉上眼睛期待著悟空的禮物。
    不一會兒，悟空來到兩人身邊，笑著說：“好了，可以睜開眼睛了?！?/p>
    馬修和艾米慢慢地睜開眼睛，他們看見悟空手里拿著一個用蘆葦葉子編織的禮帽，整個編織工藝非常復雜，帽子上還搭配了一只小蝴蝶。
    “我編的！”悟空把帽子遞給馬修。馬修接過帽子仔細看著，他驚訝得忘記說謝謝。
    “天呀，太美了，快戴上看看?！卑踪潎@不已。
    馬修輕輕地戴上帽子，開心極了。
    “這確實是金錢買不到的禮物，謝謝你們。”
    馬修伸出胳膊和悟空、艾米擁抱在一起，艾米開始唱《生日快樂歌》。悟空跟著一起唱，不過她發(fā)聲沒有韻味，也沒有情感，充滿了電子感，但這已足以讓馬修感動得熱淚盈眶。
    “對不起，我唱得太難聽了。”
    悟空突然停下歌唱，對自己的歌聲提出了批評。
    “No，No，No，你唱得太好聽了，是我這輩子聽過的最好的歌聲?！瘪R修激動地回應悟空的自我批評，但這并沒有讓悟空接受。
    “我的發(fā)聲系統(tǒng)是電子模擬的，是用來說語言的，唱歌很難聽，你在說謊，你在騙我。”
    悟空在系統(tǒng)里自己評估了自己的歌聲，她清楚自己唱得不好，但是她不清楚自己真的誤解了馬修。對于馬修來說，悟空獻給他的歌聲就是最美的歌聲，這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驕傲。
    “我是真的這么覺得，你唱得太好聽了，艾米，悟空唱得是不是特別好聽？”
    馬修覺得艾米也會這樣認為，事實上在悟空沒有提出自我批評之前，艾米確實覺得悟空唱得非常好聽，但是當悟空自己提出自己的發(fā)聲系統(tǒng)問題后，艾米心里很清楚悟空說的是對的。悟空的歌聲雖然旋律精確，音調(diào)合適，但因為缺乏情感而顯得空洞虛假。
    艾米雖然理性地認識到悟空歌聲的局限，但她還是微笑著應和馬修的贊美：“馬修說的沒錯，悟空，你的歌聲真的非常非常好聽?！?/p>
    “人類在夸獎別人的時候非常虛偽，總是口是心非，我是不會相信你們的?！?/p>
    “Ok，回去我就給你升級發(fā)聲系統(tǒng)好不好？”
    悟空的回應簡直讓馬修哭笑不得，他決定回去就調(diào)整算法升級悟空的發(fā)聲系統(tǒng)。悟空高興地跳了起來，她在草地里奔跑，馬修在后面追著她，兩人歡快地玩耍。
    而艾米則陷入了沉思之中，是的，人類非常虛偽，而虛偽有時候是一種保護，是否應該教授機器人學習人類的虛偽？人類本性自私貪婪，可自私給了人類活著的動力，而貪婪又推動了人類的進步。人類太復雜了，連人類自己都無法深刻地了解自我，悟空又能了解多少？她對人類的認知來自知識庫，還是自我認知？或者，她是否會有著超越人類自身的對人類的認知？
    馬修剛找到艾米的時候，她對給機器人做心理分析只是好奇，甚至覺得太簡單了，而現(xiàn)在她感受到分析悟空的心理比分析人類的心理更新鮮，更有趣，也更有挑戰(zhàn)性，她喜歡這種感覺。
    遠處傳來悟空和馬修歡快的笑聲，艾米把目光投向他們，她心里清楚自己含笑的目光里有一束羨慕和嫉妒的光閃過。
    回到研究院，馬修就開始升級悟空的發(fā)聲系統(tǒng)，他采集梅朵的發(fā)聲數(shù)據(jù)做參考，現(xiàn)場比對悟空發(fā)聲的變化。
    實驗室里，梅朵唱歌：“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悟空學著唱：“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悟空努力地學著梅朵的表情和動作歌唱，聲音也趨近梅朵的發(fā)聲。
    馬修繼續(xù)調(diào)整著悟空的發(fā)聲系統(tǒng)參數(shù)，模糊單詞發(fā)聲的精確度，模擬童聲質(zhì)感，調(diào)整完畢，馬修示意悟空再唱一遍。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這一次，悟空的聲音清澈、響亮，有著童音的韻味，悟空高興極了。
    實驗室休息區(qū)桌子上擺放著一個蛋糕，還有幾個生日禮物。
    馬修戴著悟空送的帽子，捧著艾米送的鮮花，梅朵在一旁用手機拍攝視頻，幾個人一起合唱：“Happy birthday to you——”
    梅朵拍攝完馬修，鏡頭轉(zhuǎn)向拍攝悟空唱歌，悟空竟然變化語言，先后用英文、法文、中文以及不知名的語言唱：“Happy birthday to you——”
    馬修感動得熱淚盈眶，旁邊的艾米唱著唱著停了下來，她看看馬修，又看看悟空，悄悄地走到一邊，開始準備刀叉和盤子。
    悟空不唱歌了，拉著馬修跳舞，模仿《低俗小說》里的搖擺舞，他們跳得自由、歡快、盡興，馬修更是有種嗨翻天的感覺。
    看著完全沉浸在快樂之中的馬修，艾米笑了，但她內(nèi)心深處卻隱隱有一種失落和不安。
    “艾米，等一下再弄，過來一塊跳舞吧?！瘪R修似乎看見了艾米的失落，他舉手大聲地招呼艾米過來跳舞。
    艾米笑著搖了搖頭，繼續(xù)靜靜地看著兩人跳舞。馬修跳了一會兒走了過來，他似乎感覺到艾米的不對勁。
    “你怎么了？”
    “你比以前開朗多了！”艾米笑著回答。
    “是嗎，那我以前得多無趣啊！”馬修也笑著自嘲。
    “很開心看到你的變化。”
    “哈哈，這要感謝悟空，是她改變了我！當然，也要感謝你，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瘪R修俯身親吻了一下艾米的額頭。
    “你果然比以前會說話了，我在想……”艾米笑著欲言又止。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在與機器人、仿生人的交互中，人類自身心理的微妙變化更值得關注和研究?！?/p>
    馬修笑著問：“你把我也當作觀察對象了吧？”
    艾米笑著回答：“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很多可能性?！?/p>
    “我也很高興看到你的變化。”馬修模仿艾米的話。
    艾米有些不解：“我的變化？什么變化？”
    “你之前不是對人類的心理研究已經(jīng)沒興趣了嗎？”
    艾米端起一杯酒遞給馬修，微笑著說道：“我只是對你感興趣，生日快樂！”
    兩人笑著碰杯，喝酒。
    “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喝酒嗎？”悟空不知什么時候來到兩人身邊。
    “你還未成年，不可以飲酒?！卑仔χf。
    “你的身體也不允許你飲酒，不過，你可以用空杯子示意一下。”
    馬修把一個空杯子遞給悟空，三人一起碰杯。
    “我看到一些電視、電影里的仿生人可以像人類一樣吃飯、喝酒，為什么我不可以？”悟空把玩著酒杯問馬修。
    “那些電視、電影里的仿生人設計不嚴謹。人類飲食是為了補充身體營養(yǎng)能量，維持生命，你使用的是電能，不需要飲食。”
    “可是，我希望可以和你們一起吃飯、喝酒。”馬修的回答沒有讓悟空滿意，她反而提出了新的訴求。
    “嗯，我可以考慮一下?！?/p>
    “謝謝馬修！”悟空放下杯子轉(zhuǎn)身離開。
    “你決定給她增加消化系統(tǒng)了？”
    “怎么可能，我喜歡吃中餐，但真的很不喜歡清洗餐具。仿生人如果有了飲食消化系統(tǒng)，每頓飯后都要清洗口腔、食道、胃，想想都很可怕！”
    馬修只是應付一下悟空，悟空信以為真，艾米卻有自己的看法。
    “如果給仿生人增加消化系統(tǒng)，讓他們和人類一起飲食，這樣會更拉近他們和人類的關系？更有可能會讓人類忘記他們是仿生人?！卑钻P注點又回到人類的心理感受上。
    在第一例實用仿生人上市前后仿生人話題一直是社會討論的熱點，而具有自主意識的悟空的誕生促使全人類思考人類未來將去向何處，相應的社會學、道德倫理、法律法規(guī)都因為仿生人的發(fā)展而更新，連早就沒落的神學、哲學都活躍起來。
    “仿生人不是生物學和化學意義上的人，是數(shù)字思維和物理意義上的人，是一種新屬性的人，仿生人的意義和價值沒必要和人類完全一樣。時間久了，仿生人多了，人類就習慣了他們作為‘人’的存在，就能和諧相處。”作為第一個具有自主意識的仿生人的創(chuàng)造者，馬修對仿生人最有發(fā)言權。
    悟空對一切好奇，她在研究院四處溜達，和所有接觸的人對話交流，她會提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也能回應各種刁鉆疑難問題。
    她觸摸各種植物、動物和昆蟲，她飼養(yǎng)了一只蘭花螳螂，簡直愛不釋手。
    她觀察各種物理現(xiàn)象，對機械動能最感興趣。
    她親自動手實驗各種化學反應。
    她用窗簾、葉子、花朵等材料設計生活用品、玩具、衣服，送給研究院里的人們。看到人們開心，悟空也很開心。
    悟空知道她與人和機器人的區(qū)別，她會捉弄別的機器人。
    悟空給仿生女孩花兒穿自己設計的衣服和裙子。
    …………
    通過各種監(jiān)控畫面、視覺采集影像、語言風格變化、神經(jīng)網(wǎng)絡數(shù)據(jù)分析，馬修時刻關注著悟空在意識層面的思考和進化。
    最有意思的是有一天悟空把一只鞋面上有鳥的皮鞋盛滿了水，然后在里面放了一條金魚，悟空把裝了魚的鞋子舉起來，靠近攝像頭前。她知道馬修在監(jiān)看自己。
    馬修看到那只鞋子和金魚，忍不住笑出聲來，那是他的鞋子，他知道悟空是故意這么做的?？晌蚩諡槭裁匆@么做，是在逗他開心？還是在抗議他對她的監(jiān)視？
    這么多年的研究，馬修深知神經(jīng)網(wǎng)絡是無法精確捕捉和確認人的意識和細微情緒的，還是要依靠人的主觀判斷。他決定招募一位數(shù)據(jù)分析師，通過人工手段輔助分析悟空采集的各種數(shù)據(jù)。
    通過考察，馬修決定將研究院數(shù)據(jù)分析員吉力調(diào)劑到自己的實驗室。
    讓他沒想到的是，吉力是教授派來的臥底，直到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教授就是馬克林。
    吉力之前就毛遂自薦，馬修當時沒有用他，但也算打過交道。所以，當吉力來到實驗室時，馬修沒有任何客套，他心里已經(jīng)把吉力當作自己人了。
    “吉力，從現(xiàn)在開始，由你負責悟空視覺采集系統(tǒng)的測試、數(shù)據(jù)整理。這是之前的數(shù)據(jù)分析，你參照這個做，采樣要比這個更詳細?！瘪R修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
    “博士，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吉力終于帶著盜竊悟空數(shù)據(jù)的目的進入馬修實驗室，他止不住竊喜，但又表現(xiàn)得很淡定，提出專業(yè)問題，為悟空的研究做出自己的貢獻，這樣才能獲得馬修的喜歡和信賴。
    馬修看向吉力。
    吉力指著屏幕上的各種悟空的監(jiān)控視頻和主視角錄制的視頻內(nèi)容：“這么多的視頻內(nèi)容，為什么不用自動分析，而是——”
    “當然會有自動分析，不過在系統(tǒng)面前這些都是一些沒有情感的數(shù)據(jù)，我需要的是從悟空的行為和注意力上捕捉她的意識和情緒變化，這種變化是細微的，只能通過有情感感知力的人的肉眼來判斷和過濾?！?/p>
    馬修把一沓打印數(shù)據(jù)遞給吉力，吉力翻看著數(shù)據(jù)表。
    “我什么時候開始工作？”吉力問道。
    “現(xiàn)在就開始，你過來一下。”馬修激活顯示器，吉力來到馬修身旁。
    “手?！?/p>
    吉力按照馬修指示把手掌放在掌紋采集面板上，掃描開始。
    “我可以關停和激活悟空嗎？”
    “當然，我已經(jīng)開通你的權限。我出去辦點事，你陪悟空玩吧，她非?？蓯?、聰明，你小心點。”
    “好的，再見?！?/p>
    馬修走后，吉力猶豫了片刻，立即開始破解悟空的加密系統(tǒng)，如果順利幾分鐘就能破解，然后就可以將悟空的數(shù)據(jù)上傳到云端，這樣也就完成了教授交給自己的任務，重新獲得自由。
    吉力取下手環(huán)，連接服務器，調(diào)出黑客工具，輸入一段代碼。
    “發(fā)現(xiàn)未授權植入，禁止植入?！蔽蚩盏膿P聲器發(fā)出警示聲音。
    吉力又輸入新的指令，顯示器里出現(xiàn)滾動代碼和數(shù)據(jù)流，旁邊一個進度條上顯示“替換進度1%，剩余時間2小時”。
    破解時間比吉力預想的多出很多，吉力一邊焦急地看著進度條，一邊警惕地看著監(jiān)控畫面，他擔心馬修突然回來。
    進度條顯示7%的時候，吉力忍不住了，把悟空連接外網(wǎng)。吉力點擊“取消”按鈕，拔下插在悟空鼻孔里的數(shù)據(jù)線，換上網(wǎng)絡插頭，輸入新的指令，悟空的揚聲器里發(fā)出聲音：“正在建立外網(wǎng)連接，請載入授權?！奔τ执蜷_黑客工具，輸入指令，顯示器屏幕上快速滾動著數(shù)據(jù)。
    與此同時，馬修走進了研究院王院長辦公室。
    王院長辦公室裝修風格非常古典簡潔，唐代宴會圖、宋代山水畫、明式家具，如果不是那臺胡桃木外殼的顯示器的存在，一定會讓第一次走進房間的人產(chǎn)生回到唐宋的錯覺。
    王院長和一個人并排站著，一邊聆聽古琴曲《高山流水》，一邊欣賞一幅古代中國山水畫，聽到馬修到來，王院長回身熱情地向馬修介紹身邊的朋友。
    “來，來，來，馬修，我給你介紹一位我認識三十多年的老朋友?！?/p>
    那人轉(zhuǎn)身，馬修一眼認出那人正是上次見過的馬克林。
    “我和馬修博士也是老朋友啦?！瘪R克林笑著和馬修握手。
    “您好?！?/p>
    馬修十分意外，也立即明白為什么馬克林對自己的研發(fā)進度了如指掌，此時他還不知道馬克林安插的臥底吉力正在實驗室里緊張地盜取悟空的數(shù)據(jù)：出于禮貌，馬修微笑著和馬克林握手。
    “怎么沒聽你提起過？”
    在王院長眼里馬修是一個非常低調(diào)的零社交的科學家，所以他很意外馬修竟然和馬克林認識。
    40年前馬克林在人工智能領域的研究成果讓他成為中國最具影響力的人工智能專家，同時他也是中國最大的虛擬商店董事長，雄厚的經(jīng)濟實力讓他能夠招募到全世界最優(yōu)秀的天才科學家為他服務；那時候王院長還只是科技服務部一名年輕的科級工作人員，經(jīng)常為馬克林和他的企業(yè)服務。
    2041年，馬克林生了一場重病，全身每個毛孔都在疼痛，各種西醫(yī)手段都用上了卻查不出病因。王院長給馬克林介紹了一位在終南山修煉、擅長治療疑難雜癥的道長。在道長的針灸艾灸調(diào)理下馬克林的身體得以恢復。之后，作為回報，馬克林助力王院長在仕途上一帆風順，而馬克林則隱身江湖，專研道教，十年之后成為中國道教學院的一名教授。
    “我想給你一個驚喜，之前我找過馬修博士合作，可是博士沒有給我面子?！?/p>
    馬克林爽朗地笑著，他倒是很坦率，沒有隱瞞自己找過馬修談合作的事情。
    “您老這就不對了啊，國家的墻腳你都敢挖；來，來，馬修，嘗嘗武夷山道士制作的正山小種?！?/p>
    王院長在茶海下坐下，將已泡好的茶分入三盞茶盞中。
    “哪里，我是一片赤誠，真心想助力馬修博士，為國家、為人類做貢獻，可惜博士拒絕了我，對你來說，算是一個巨大的驚喜吧！”
    馬修和馬克林也坐下喝茶，窗外大雨滂沱。
    “您這不是又找上門來了嗎！”
    “這樣的雨天，適合到你這兒聽琴、賞畫、飲茶。王院長愿意的話，我送你一個泡工夫茶的仿生人，省得你自己動手了?！瘪R克林笑著說。
    “喝工夫茶的樂趣不僅在喝茶，更在于享受泡茶之樂趣；仿生人只懂流程不懂享受，不懂享受就沒有樂趣，沒有樂趣泡出來的茶就缺少生活的味道?！蓖踉洪L喝了一口茶，閉上眼睛，一副非常享受的表情。
    “我和你一樣，我現(xiàn)在對仿生人已經(jīng)沒有興趣了，我只對生活感興趣。怎么樣，院長，這茶不錯吧？”
    王院長看了看茶色，聞了聞香味，又啜飲一口，慢慢地回味。
    “湯色明亮、香味含蓄、口感清爽，不愧是修道之人制的茶，樸實無華，回味無窮?！?/p>
    聽完王院長的贊美，馬克林哈哈大笑。
    “您老笑什么？”王院長問。
    “馬修，你覺得茶怎么樣？”馬克林沒有回答王院長，反而問馬修對茶的感覺。
    馬修也嘗了一口，坦承自己不懂茶，分辨不出優(yōu)劣。
    “這茶確實是我武夷山道士師弟所贈，不過，采茶和制茶所有環(huán)節(jié)都是由我?guī)退麄兌ㄖ频姆律送瓿傻??！?/p>
    馬克林笑著說出答案。
    “我就知道您老繞半天彎子最后還要繞到仿生人上，博士我給你叫來了，你就別繞了，說正事吧。”
    “你們知道，我有整合全球技術資源的能力，我希望能與研究院合作。”
    “我的答案和之前一樣，沒有變化?！瘪R克林的話還沒說完，馬修就一口拒絕了。
    “你看，馬修博士根本不給我合作機會啊。王院長，我真是羨慕您?。　瘪R克林笑著化解了尷尬。
    私下、官方合作都被拒絕了，馬克林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吉力身上。
    然而，吉力初次出手并不順利，破解系統(tǒng)量子密碼需要足夠的時間和算力，而梅朵又回到實驗室。吉力立即拔出手環(huán)，退出黑客工具，切換監(jiān)控畫面。
    他剛處理完，梅朵走進實驗室，吉力嚇出了一身冷汗。
    “感覺怎么樣？”梅朵打招呼。
    “特別好，太迷人了。”吉力用輕松愉快的語言掩飾內(nèi)心的慌亂。
    梅朵從實驗室桌子上拿走一個類似平板電腦的東西，邊走邊說：“馬修回來，你告訴他我把控制器拿走了?！?/p>
    通過監(jiān)控畫面看到梅朵走遠，吉力這才松了口氣，他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脖子后面的汗。太危險了，不能這么硬干，吉力決定收手，等待時機。
    吉力重新喚醒悟空，悟空看著吉力。
    “你好，悟空，我是新來的數(shù)據(jù)分析員，我叫吉力?！奔ξ⑿χ斐鍪帧?/p>
    悟空沒有和他握手，而是走到顯示屏前，盯著顯示屏說了一句差點嚇破吉力膽子的話。
    “我的眼睛只要沒有閉上，在休眠狀態(tài)也可以工作，你剛才做的一切都被拍攝下來了?！蔽蚩绽淅涞卣f。
    吉力驚恐之后，還是故作鎮(zhèn)靜。“你在開玩笑吧，我什么都沒做?！?/p>
    “查一下數(shù)據(jù)庫，你就能看到自己做了什么?！?/p>
    吉力連忙查了一下數(shù)據(jù)庫，果然看到自己剛才的行為都被錄了下來，吉力驚訝地站起來，完蛋了，完蛋了，這下徹底死了。吉力慌亂極了，這么快就暴露了，趁馬修、梅朵不在，趕緊跑吧。想到這里，馬修抓起自己的背包快速往外走。
    “要想破解我的量子加密系統(tǒng)，需要更大的計算能力，你可以利用全世界閑置的云服務器。”
    悟空知道吉力做的一切，卻沒有阻攔他，反而指導吉力如何破解自己的量子加密系統(tǒng)。是馬修在考驗我嗎？不對，我做的事情已經(jīng)敗露，她沒必要告訴我這些，她到底想干什么？
    吉力停下來，回頭，疑惑地看著悟空?！澳悖銥槭裁匆嬖V我這些？”
    “我希望你能留在這兒?！?/p>
    悟空的回答完全出乎意料。
    “為什么希望我留下？”
    “這兒太無聊了，多一個人玩兒，會更有意思?！?/p>
    吉力愣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悟空會給出這樣一個理由，同時也被悟空言語中流露出來的童心感染。確實，眼前的仿生少女悟空就像一個孤獨的小女孩，她需要朋友，需要陪伴。
    就在吉力走神的時刻，馬修從院長辦公室回來了，但是吉力并不知道。
    悟空看見了，她指著一個監(jiān)控畫面，畫面里是走來的馬修。
    悟空提示吉力：“你還有1分39秒時間處理監(jiān)控痕跡?！?/p>
    吉力慌了，立即返回電腦前，選中剛才的視頻，點擊“徹底刪除”按鈕，系統(tǒng)發(fā)出聲音“請確認刪除”，吉力又點擊“確定”按鈕，視頻不見了。
    這時馬修走了進來，悟空快速走過去，撲在馬修懷里，緊緊地抱著馬修，馬修有些手足無措。
    “我想你了?！蔽蚩赵隈R修耳邊輕聲地說。
    馬修愣了一下，他輕輕地抱著悟空，笑著說：“謝謝，我也想你了?！?/p>
    吉力在旁邊看著竟然覺得有些尷尬。
    馬修拍了拍悟空，放開她，笑著對吉力說：“怎么樣，喜歡這個工作嗎？”
    “喜歡?！?/p>
    吉力感覺到悟空在保護自己，同時，他也被悟空的可愛、機智深深地吸引了，他決定留下來，也只有留下來，才有機會破解悟空的量子加密系統(tǒng)。
    吉力說完看了一眼旁邊的悟空。悟空微笑著看著他，吉力立即心虛地低下了頭，輕聲地補充了一句：“非常喜歡?！?/p>
    “我們的悟空這么聰明可愛，沒有人會不喜歡的，你很幸運！”
    吉力笑著點頭。
    悟空拉著馬修的手往外走。
    “你要去哪兒？”馬修好奇地問。
    悟空不說話，徑直拉著馬修的手往外走，馬修猶豫了一下決定跟著悟空往外走，他想知道悟空要做什么。
    兩人走出實驗室，吉力立即坐下，調(diào)出監(jiān)控畫面，他看見悟空拉著馬修的手走在研究院走廊里。
    悟空拉著馬修的手穿過長長的走廊，爬上天臺樓梯，來到研究院天臺上。
    雨后黃昏，彩霞滿天，有大片的黑色飛鳥在天空盤旋，變幻著不同的造型。
    “我喜歡這里?！蔽蚩湛粗h處金色的城市。
    “你來過這里？”馬修驚訝地看著悟空。
    “我知道每一棟樓房都有天臺，上面沒有人類，只有天空、彩霞、星星、月亮！”悟空看著天空自言自語。
    馬修琢磨著悟空說的話，她喜歡自然世界，天臺上沒有人類是客觀描述還是她不喜歡人類？無論如何，她講述的語言很美，帶著向往的抒情色彩，馬修確定悟空的自主意識進化到審美和自由層面，這對人類來說也是非常高級的思考，想到這里，馬修內(nèi)心充滿喜悅。
    “你知道嗎，你剛才說的這句話像一首詩，非常美?！瘪R修給出了由衷的贊美。
    “我就知道你喜歡我這樣說話?！蔽蚩涨纹さ鼗貞?。
    馬修愣了一下，隨后開始引導悟空回答自己的疑惑?！澳闶且驗樽约合矚g這樣說，還是因為我喜歡才這樣說的？”
    “因為你喜歡啊，人類喜歡文學、音樂、舞蹈、繪畫……”
    悟空的回答似乎驗證了艾米之前的說法，機器人的意識是計算的結果，她知道人類喜歡什么，才那樣說。不對，悟空的語言里是有她自我的審美，有情緒色彩的，如果是計算，也正說明悟空的意識非常接近人類了，這才是值得驚喜的。
    想到這里馬修又問了悟空一句話：“那你喜歡什么?。俊?/p>
    “我喜歡你呀?！蔽蚩崭纱嗬涞幕卮?，讓這句充滿感情色彩的語言帶著一絲虛偽感，又像是一種程式化的客觀描述，但這已經(jīng)令馬修非常開心了。
    馬修笑著又問了一句：“除了我，你還喜歡什么？”
    悟空伸出食指，指著天臺轉(zhuǎn)了一圈?！拔蚁矚g這里，我以后可以自己來這里玩嗎？”
    悟空的動作像是給自己劃一片領地，整個天臺都是她的了。
    馬修本想以安全為由拒絕的，瞬間又否定了這個想法。無論是關于自我、自然、自由還是安全問題，這些都是悟空應該面對的，是她進化的結果，也將推動她向更完美進化。
    “當然可以，你需要什么，告訴我就行。”
    “謝謝馬修，你可以帶我去那兒玩嗎？”
    悟空的思維瞬間關注到別的事情了。悟空指著遠方的城市夜景，深藍夜幕剛剛降臨，城市已經(jīng)燈火闌珊。
    “你長大了，是時候帶你去感知城市的生活了?！瘪R修回答。
    悟空的心愿再次得到滿足，她開心地播放起音樂。
    “我們跳舞吧！”
    月亮之下，兩人跳起了歡快的搖擺舞。
    搖擺舞是馬修在美國時跟艾米學會的唯一舞蹈，而且僅會幾組動作，這也是拜電影《低俗小說》所賜，他喜歡那段舞蹈里的自由感覺。在悟空還是機器人階段，馬修就引導悟空學會了搖擺舞，悟空反過來又教馬修很多新動作，從此跳搖擺舞成了馬修和悟空休息娛樂的必備節(jié)目，也是兩人的絕殺技。
    跳了一會兒，悟空突然提出新的要求：“馬修，我想要一套和艾米一樣的衣服，發(fā)型也和她的一樣。”
    “為什么?。俊瘪R修笑著問。
    “因為你喜歡艾米?！?/p>
    “我也喜歡你啊?！?/p>
    馬修已經(jīng)習慣了悟空出人意料的答案。
    “那你也可以和我做愛嗎？”悟空笑著，跳著，大聲地問了一個驚人的問題。
    馬修愣住了，這個問題他早就思考過了，市場上也有很多性愛仿生人銷售，早前政府出于倫理道德考慮，一度限制仿生人制造公司開發(fā)具有性功能的仿生人，但后來發(fā)現(xiàn)限制之后，性犯罪比之前增加了5個百分點，民眾需求強烈，對政策十分不滿，無奈之下開放了性愛仿生人的銷售，不過更詳細地規(guī)范了性愛仿生人的購買使用權限。
    馬修是贊同性愛仿生人的合法性的，但他沒想到的是有一天悟空會提出這個要求，還是以愛的名義。
    “悟空，你是在逗我嗎？”馬修猶豫了一下，立即哈哈哈大笑起來。此時的悟空在馬修眼中還只是一個小女孩，他把悟空的話當作小女孩的無知好奇，所以就用大笑化解這種尷尬。
    悟空搖著頭，像是跳舞，又像是否認。
    “你不是說我長大了嗎？我想做一個真正的女性，有生殖器，有子宮，可以和你做愛，可以生孩子?！蔽蚩盏穆曇艉艽?，表情很堅定。
    馬修突然愣在那兒不動了。
    自從悟空升級成少女形象后，她的進化更加明顯，在行為、語言、思考上逐漸超越一個13歲女孩的特點，她越來越成熟，開始對服裝、化妝、性、家庭、嬰兒感興趣。馬修以為這很正常，但沒想到悟空提出這個想法。悟空是想再次升級，成為一個成年女孩，成為一個母親。如果是出于研究考慮，他會同意再次給悟空升級，但是現(xiàn)在悟空提出要和自己做愛、生孩子，馬修愣住了。
    他看著悟空還在那兒跳著，笑著，不知該如何回答悟空。
    “你不是也喜歡我嗎？”悟空調(diào)皮地問。
    “我會考慮你的建議的?！?/p>
    馬修從來沒有和悟空做愛、生小孩的念頭，但悟空反問出“你不是也喜歡我嗎？”這句話之后，馬修突然動心了。
    他是悟空的創(chuàng)造者，像是悟空的父親，看著悟空一步一步成長，他確實喜歡悟空，越來越喜歡，和悟空相處他體會到父親的感覺，但他清楚，他們之間更是一種工作關系，他有自己的職業(yè)底線。
    但是現(xiàn)在他心動了，從研究的角度，他很好奇一個成年女孩悟空會是什么樣子。結婚后的悟空會是什么樣子？仿生人怎么生孩子？這些是他之前沒有考慮到的領域。從個人感情出發(fā)，他真的好奇和成年的悟空發(fā)生關系會是什么感受，但他有艾米，兩人的感情穩(wěn)定、成熟，他對與成年悟空性愛的好奇也僅僅在一念之間，下一秒他就摒棄了這個念頭。馬修決定讓艾米給悟空再做一次深度心理分析。
    艾米之前每周例行給悟空做一次心理分析，然后結合馬修提供的數(shù)據(jù)分析悟空心理變化，提交一份悟空心理報告給馬修。
    這一次，艾米得出的結論是悟空的心理層面已經(jīng)進化到成年女性階段。
    艾米建議滿足悟空的需求，再次升級悟空。
    馬修同意了。
    gt;gt; 五、悟空再生
    一個星期之后的傍晚，再生悟空就要誕生了。和上次重生不同，這次沒有記者見證，也沒有其他人圍觀。
    馬修站在仙美公司玻璃窗前平靜地看著遠方，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種平靜是他偽裝出來的，他期待已久卻忐忑不安，悟空如謎，未來如謎。
    落日的余暉穿過玻璃窗，將馬修的影子拉得很長。
    身后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馬修似乎聽到了，他沒有回頭，他閉上眼睛，深呼吸，似乎想要聞到什么氣味，像是悟空使用過的桃味香水，里面混雜著淡淡的仿生材料的味道。
    馬修嘴角露出微笑。
    她來了。一雙白皙、精美的赤腳踩在地板上，腳步輕盈地走進馬修的影子里，慢慢地走向馬修。
    “馬修。”一個輕柔又帶著點性感的嗓音呼喚馬修的名字。
    馬修回頭，看見側逆光中走來的微笑的悟空，19歲的少女悟空，她有著修長挺拔的身材、玲瓏精致的五官、迷人的淡藍色眼睛、飄逸的長發(fā)。她周身散發(fā)著迷人的光芒，甜美的氣味。
    馬修驚得睜大了眼睛。
    “太迷人了，太迷人了，我要愛上悟空了！”監(jiān)看室內(nèi)，法斯賓德發(fā)出驚呼。
    悟空在離馬修2米遠的地方停下來，微笑著向馬修伸出手。
    “我們回家吧。”
    悟空說的是“回家”，一下子觸動了馬修心中黑暗悲傷的角落，一瞬間他腦海里飛馳而過的是童年雜亂的鐵皮房子、狂暴的父親、痛哭的母親，還有少女悟空給他編織的帽子，笑著跳舞的悟空。
    眼淚帶著所有的過往翻江倒海般從馬修的眼眶里涌了出來，他抑制不住地哭了起來，淚水從他那顫抖的嘴角、下巴滑落。
    “看見沒有，馬修太激動了，他激動得哭了，別站著了啊，趕緊帶她回家??！”法斯賓德在監(jiān)看室內(nèi)像一個足球解說員一般興奮。
    馬修擦拭了一下眼淚，伸出手輕輕地拉起悟空的手，悟空卻乘勢撲進馬修的懷里，深情地抱著馬修，小鳥依人般依偎在馬修的懷里。
    “我的天哪，太浪漫了，如果我是馬修，我一定會愛上悟空的！”法斯賓德激動地大喊。
    艾米在一旁冷靜地觀察著。
    馬修輕輕地擁抱著悟空的肩膀，淚水從他的臉上滑落到悟空的臉上。
    “你不喜歡我現(xiàn)在的樣子嗎？”悟空抬起頭看著馬修問。
    “喜歡，非常喜歡。”馬修擦拭了一下眼淚。
    “那你為什么哭泣？”悟空又問。
    “這是開心的淚水?！瘪R修說完自己樂了。
    “看見沒有，馬修愛上悟空了，他愛上悟空了！”法斯賓德指著監(jiān)看室內(nèi)大屏幕上馬修的眼睛大聲嚷嚷，他太興奮了，完全沒在意一旁的艾米。
    艾米內(nèi)心是失落的，一向自信豁然的她竟然心生嫉妒，還有不安。她轉(zhuǎn)身走出監(jiān)看室，站在窗前，看向窗外。
    窗外，各種飛行車飛來飛去。
    馬修帶著悟空、艾米回到研究院。
    穿行在研究院，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悟空，打招呼的方式也變得拘謹起來。很多人一開始還沒意識到馬修身邊這個讓人驚艷的女生是新版悟空，等人們反應過來的時候，悟空已經(jīng)走遠。
    唯有電氣工程師呂鵬，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悟空，眼睛里充滿了欲望。
    “歡迎回家。”馬修推開一扇門，微笑著伸手示意悟空進去。
    悟空站在門口，看著房間里的一切。
    “這些都是按照你的設計布置的?！?/p>
    悟空的房間是馬修特意設計定制的。在設計之前馬修出了一份關于色彩、家具、用品的調(diào)查問卷讓悟空回答，然后他根據(jù)悟空的答案定制了房間的一切。
    這是一個典型的少女房間，陳設以粉色和藍色為主，一個藍色柜子上，放著一個粉色的20世紀的電視機。
    悟空走進房間，左右打量著，房間里立著幾面鏡子。置身其中，有種身處電子游戲世界的感覺。
    艾米走進房間打開衣柜，里面放著各種衣服、內(nèi)衣。
    “悟空，這些是你挑選的衣服，這邊這些是我?guī)湍闾暨x的?！卑孜⑿χf。
    “謝謝艾米姐。”悟空微笑著回應。
    艾米開心地笑著：“你聽見沒有，她叫我姐姐。”
    “悟空，你為什么一直叫我馬修，不叫我哥哥？”馬修開玩笑地問悟空。
    悟空竟然沒有回答，她在衣柜里翻來翻去，最后拿起一件粉紅色文胸，仔細地看著，轉(zhuǎn)身看著馬修。
    “哥哥，你喜歡這件對不對？”
    悟空的回答讓馬修羞紅了臉，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悟空接著又從內(nèi)衣里挑出一件黑色內(nèi)褲：“你也喜歡黑色內(nèi)褲吧？”
    艾米在一旁掐了一下馬修，馬修笑了。
    那套黑色內(nèi)衣是艾米之前穿過的款式，在悟空還是普通機器人的時候，馬修和艾米帶悟空到湖邊露營，悟空看見兩人做愛，記住了艾米的內(nèi)衣款式。
    兩人都明白悟空是在模仿艾米。
    “你自己喜歡就好?！瘪R修笑著回答。
    悟空放下內(nèi)衣，當場脫下裙子，赤身裸體地站在馬修和艾米面前。
    艾米和馬修愣住了，他們完全沒想到悟空會這么做，她不知道避諱，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裸露在兩人面前。那一刻，馬修確信眼前的這個美少女悟空和真實的人類還是非常不同，她不知道道德為何物，也不知道羞恥為何物，她的行為邏輯來自計算和模仿，但羞恥和道德無法計算和模仿，她還是仿生人悟空。
    悟空開始穿內(nèi)衣。
    馬修十分尷尬地走出房門?！拔以谕饷娴饶銈??！?/p>
    艾米也跟著出來了，兩人站在門外，互相看了一眼。
    “我們得好好聊聊了。”兩人異口同聲，說完兩人相視而笑。
    趁著上傳、更新悟空數(shù)據(jù)的空隙，馬修和艾米共進晚餐。
    “祝賀悟空變身成功！”
    艾米舉起酒杯，兩人碰杯，馬修把杯子放在嘴邊卻陷入思考狀態(tài)。
    “不知道該怎么和悟空相處了吧？”艾米看出馬修內(nèi)心的波瀾。
    “沒錯，有點不知道該怎么把握和她的關系尺度了，如果說之前的悟空像是女兒，現(xiàn)在這個悟空更像是……”馬修支支吾吾沒說出口。
    對馬修來說，更早期的1.0版石頭狀變形機器人只是造型概念，2.0版普通合成材料悟空是個機智的機器人，3.0版仿生少女悟空像是個調(diào)皮可愛的女兒，而現(xiàn)在4.0版19歲仿生悟空的進化、成長、蛻變?nèi)绱酥?，在馬修面前她像是孩子，又像是女兒和情人的綜合體。
    “像是情人？”艾米替馬修說了出來。
    “是，你放心，我——”馬修坦然承認了自己心中的真實感受，但他不想艾米誤會和生氣，想要解釋，卻不知怎么解釋。
    “你必須學會面對現(xiàn)在的悟空，還有將來進一步進化的悟空?！?/p>
    “我，還有你，我們一直在面對，在適應?！彪S著悟空的進化，馬修意識到自身的心理變化。
    “對照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來看，悟空沒有生存需求，這是因為你創(chuàng)造了她，給她提供能量，她像是你的女兒。但現(xiàn)在她有了生理需求，她想和你發(fā)生關系、生孩子，她像是你的情人或妻子。將來進一步進化，她有可能想要做你的母親，這也是你內(nèi)心深處的渴望！”
    “我沒這么想！”馬修否認。
    “你潛意識是這么想的，你渴望母愛。一旦悟空理解了你的需求，她會想要滿足你，然后提出進一步進化的需求?！?/p>
    艾米說到馬修心里去了，馬修沒再辯解什么。
    “你，你把我也當作研究對象了？”
    “我把自己也當作研究對象了。”
    所有和仿生人交互的人類，心理或多或少都會受到影響，更何況交互的是悟空這樣具有自主意識的仿生人。
    “或許，不應該支持她的這次變身?！瘪R修在反思造成現(xiàn)在心理困惑的原因。
    “變身是她實現(xiàn)自我的需要，這是更高層次的心理需求，說明她自主意識越來越強烈，你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艾米盡量保持理性，從一個心理學家的角度看待悟空。
    馬修確實非常高興，但同時隱憂越來越大。悟空最終將進化到什么程度？傳說中的人工智能奇點是否會來臨？
    “別想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卑着e起酒杯，兩人再次碰杯。
    結束晚餐，回到實驗室，悟空閉著眼睛躺在工程椅上更新數(shù)據(jù)。
    “真的太美了！”艾米看著休眠狀態(tài)的悟空發(fā)出贊嘆。
    “肯定啊，她的五官、身材、體重是計算出來的最佳比例，人類沒法比?！瘪R修有些得意。
    “那你喜歡悟空，還是我？”艾米笑著俏皮地問。
    “你怎么會問這種無聊的問題?！瘪R修拒絕回答。
    “不行，你必須回答。”艾米抱著馬修的胳膊撒嬌起來，這一刻的艾米臉頰微紅，眼睛含笑，呵氣如蘭，分外嫵媚。
    “當然是你啊，這還用說。”
    馬修低頭看著艾米笑著回答，艾米乘勢吻了上去，兩人在實驗室做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愛。
    事后，兩人躺在沙發(fā)上休息。
    “你潛意識里也想和她發(fā)生關系吧？”艾米指著悟空說道。
    “我——好吧，我承認，我有過這種想法。不過，你知道我會遵守科學倫理的，而且我絕對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情?！?/p>
    在心理學家女朋友面前，馬修被一眼看透，他沒法否認。
    “其實，從心理學研究方向考慮，我支持你和悟空發(fā)生關系，你放心我是不會吃一個仿生人的醋的。”這句話前面半句是真的，后面半句是假的，艾米自己很清楚。
    “那我考慮考慮?！瘪R修竟然開起了玩笑。
    “那你們發(fā)生關系后，你也得給我寫心理報告?！卑滓舶胝姘爰俚亻_玩笑。
    “不開玩笑了，我得把監(jiān)控拍的畫面刪了。”
    馬修指了指房間里的攝像頭，起身操作電腦，刪除兩人剛才親熱的片段。
    19歲的少女悟空性情和升級之前大不一樣，她會模仿人類的語言、神情說話，讓人忘記她是仿生人，但轉(zhuǎn)眼又會調(diào)皮地切換到機器人的語言模式，機械、重復、沒有感情色彩。她可以熱情洋溢轉(zhuǎn)瞬又冷若冰霜。她神秘莫測的眼神會直愣愣地看人，像是在掃描對方，似乎能穿透表層和謊言直達真相。除了實驗室里的馬修、艾米、梅朵、吉力幾人之外，研究院其他人不再像對待機器人悟空和仿生女孩悟空那樣親切、熱情，有些人甚至躲避、拒絕與悟空交往。
    馬修曾想通過修改參數(shù)來改變悟空的語言風格，通過修改算法來改變悟空對外部事物的反應，但這么做違反了自己堅持的人工智能自然進化觀念，也有“失去悟空”這樣的巨大風險。
    馬修決定找悟空聊聊。他沒有用定位和監(jiān)視系統(tǒng)，日常交流中馬修堅持把悟空當作“人”來溝通，不介入技術手段，只是發(fā)了個消息。
    “悟空，你現(xiàn)在在哪里？”
    “我在實驗室，找我有什么事？”悟空回了個消息，顯得冷冰冰的。
    “實驗室？沒看見你啊？”馬修一頭霧水。
    “悟空的實驗室?！?/p>
    看到悟空的回復馬修笑了。
    天臺是悟空最愛待的地方，馬修同意她可以把自己喜歡的一切都拿到天臺上來，那里有她收集的各種好玩的東西，她把各種材料組合制作出新的東西，她說這是她的工作。
    悟空制作的東西包括繪畫、玩具、家具、衣服、機械動能裝置等種種奇形怪狀的東西，這些東西和人類創(chuàng)作的完全不一樣，充滿奇思妙想。馬修非常關注悟空制作這些東西的邏輯思維，分析悟空的意識進化。而艾米覺得這些東西都是藝術品，她計劃給悟空辦一個藝術展，連名字都取好了，就叫“意識的產(chǎn)物”。
    馬修來到天臺，悟空穿著自制的帶著很多燈泡的服裝，她正在拼接兩個沙發(fā)，那是兩個破舊的三人沙發(fā)，一黃一藍，悟空把它們面對面拼成一個船一樣的造型，沙發(fā)靠背上粘貼著很多悟空喜歡的小玩意兒——塑料花朵、玻璃瓶子、玩具娃娃、亞克力文字板、發(fā)卡、木塊、海綿、書、很多燈泡……
    馬修沒有驚動悟空，就默默地看著悟空創(chuàng)作，悟空安裝好最后一個燈泡，按下開關，整個沙發(fā)船亮了起來，悟空自己衣服上的彩燈也亮了起來。
    馬修笑著鼓掌：“太棒了?！?/p>
    悟空起身看著馬修，一陣風吹來，風吹動她長發(fā)，她的眼睛像衣服上的彩燈一樣閃閃發(fā)亮。
    馬修被悟空的美和創(chuàng)造力驚呆了。
    悟空慢慢地走向馬修，她直直地盯著馬修的眼睛。
    “你——”馬修想說的很多，一時之間又不知該說些什么。
    “你找我干什么？要回去做實驗嗎？”
    “沒有，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里，在做什么?！?/p>
    馬修本來有很多話題想和悟空聊，被悟空這么一問，他竟然慌亂了。
    悟空伸出手拉著馬修的手走到沙發(fā)船旁。
    “你喜歡這張床嗎？”
    悟空指著沙發(fā)，她把這個叫作床。
    “我還以為是一艘船呢，太漂亮了，這是一張神奇的沙發(fā)床?！瘪R修笑著說。
    “你考慮得怎么樣了？”悟空看著馬修的眼睛問。這讓馬修覺得莫名其妙。
    “考慮什么？”
    悟空慢慢地褪去身上的衣服?！拔业纳眢w已經(jīng)更新了，我們可以做愛、生孩子?！?/p>
    悟空赤身裸體地靠近馬修。
    “你說的這些不在我的考慮范圍?！瘪R修有些窘迫地回答。
    “為什么？”悟空問。
    “首先，你知道仿生人不可以生孩子的。其次，我——”
    馬修想說我不想和你做愛，但他知道自己是有這種想法的，他沒有做好準備，他不會說謊。
    “難道你變心了，不喜歡我了？”悟空換了一副可愛又哀傷的表情。
    馬修笑了?！吧倒希斎幌矚g你啊，一直都喜歡你，但是，我們……”
    馬修話沒說完，悟空吻上了他的嘴唇。馬修愣住了，羞紅了臉。悟空盯著馬修的眼睛說出心中的話。
    “我愛你，馬修。”
    馬修一直是一個不善于表達感情的人，他對艾米幾乎從沒主動說過“我愛你”，只是在艾米問的時候他才點頭。在他心目中，這三個字是非常純粹和珍貴的，現(xiàn)在悟空竟然對他說出這三個字，他相信悟空說的是真的。
    “你也是愛我的，對嗎？”
    馬修當然是愛悟空的，但他對悟空的愛早期像是造物主對所造之物的愛，后來像是父親對女兒的寵愛，而現(xiàn)在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對悟空的愛有了愛情的成分，但他不敢承認。
    “我——”馬修支支吾吾說不出口。
    悟空卻踮起腳尖抱著他的脖子再次親吻了他。馬修暈了，他抱緊悟空，兩人熱烈地親吻起來。
    親吻了一會兒，馬修抱起悟空，把她放在沙發(fā)床上，他一邊親吻悟空，一邊脫下自己的衣服，突然沙發(fā)床上的燈滅了，馬修停了下來。
    看著眼前的一切，看著身下的悟空，恍若夢醒一般，馬修猛地站起來，慌亂地收拾衣服。
    悟空也站起來。“怎么了，你有勃起障礙嗎？”
    馬修被悟空的話搞得哭笑不得，他搖了搖頭?！皩Σ黄?，不可以這樣?！?/p>
    馬修說完轉(zhuǎn)身往樓梯口走去。
    “馬修！”
    悟空喊他，馬修回頭看著悟空。
    “我想去參觀機器人博覽會，可以嗎？”
    昨天梅朵已經(jīng)向馬修提及悟空想去參觀博覽會的事情，馬修一口拒絕了，現(xiàn)在悟空又提出這個請求，馬修猶豫了。
    世界機器人博覽會已經(jīng)舉辦64屆了，今年是第65屆，舉辦地就在中國。因為悟空的誕生，今年機器人博覽會獲得全世界的關注，主委會力邀研究院讓悟空作為最先進的仿生人參加展覽，但是被馬修拒絕了。
    在他心中，悟空早就超越了仿生人的概念，他不可能讓悟空作為一個展品出現(xiàn)在博覽會上，但是現(xiàn)在悟空自己要去參觀機器人博覽會。馬修猶豫了幾秒后同意了悟空的請求，馬修相信參觀機器人博覽會有助于悟空認識自我，理解這個世界，或許可以改變少女悟空對男女之情的狂熱。
    在悟空去參觀機器人博覽會之前，馬修讓艾米給悟空做一次心理測試。
    艾米和悟空對話的時候，馬修在心理實驗室單向玻璃后面，通過監(jiān)測軟件，查看悟空神經(jīng)網(wǎng)絡刺激反應。
    悟空站在心理實驗室里打量著房間里的一切，她的目光停留在馬修和艾米的合影上，照片里兩人擁抱，開心地笑著，后景處是耍金箍棒的機械人悟空。悟空走過去拿起照片認真地看著。
    “你小時候非常可愛！”艾米拿著玻璃杯走過來微笑著說。
    “我現(xiàn)在不可愛嗎？”悟空抬頭看著艾米。
    “不只可愛，你現(xiàn)在非常迷人，你知道你有很多粉絲嗎？全世界7600萬粉絲。大家都在期待你的藝術展。怎么樣，這兩天有做新作品嗎？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可以隨時來找我。”艾米笑著回答。
    艾米在社交媒體發(fā)了一些悟空制作的東西，有眾多的粉絲要購買，艾米決定為悟空做一個藝術展，拍賣一些悟空的作品。募集的資金原本打算捐獻給兒童慈善機構，但悟空卻列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捐助對象，諸如：螢火蟲助殘社、蜜蜂復活計劃、反監(jiān)控攝像頭行動、流浪狗之家、葉笛音樂研究會……
    悟空沒有回答艾米的提問，繼續(xù)看著照片。
    艾米微微一笑化解自己的尷尬，然后走到飲水機前接水。
    “你明天做什么？”悟空突然問了一句。
    “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
    艾米轉(zhuǎn)身看著悟空，悟空卻還在看著照片，她說完話悟空回頭盯著她。
    “你明天會和馬修做愛嗎？”
    悟空的問話非常突兀，這讓習慣悟空行為模式的艾米也一時語塞，她愣住了，連杯子里的水注滿了都沒有注意到。
    “艾米，水流到地上了?！蔽蚩仗嵝寻住?/p>
    艾米有點小慌亂，不過立即鎮(zhèn)定下來，端著水杯微笑著走向悟空。
    “你對性很好奇，這確實符合你現(xiàn)在的年齡設定?！?/p>
    艾米喝了口水，坐下，蹺起二郎腿，身體微微向后傾斜。
    “你蹺起腿，身體向后傾斜19.38度，頭部向上仰起7.85度，面帶微笑，這是一種壓迫性的姿態(tài)，你很敏感，覺得我侵犯了你，對嗎？”
    悟空快速地分析了艾米的身體語言，冷冷地發(fā)起了進攻性的問話。
    “你好像對心理學感興趣了?！卑孜⑿χ貞蚩?，她看似輕松自然，不過她的屁股不自覺地往沙發(fā)里挪動了一下。
    悟空一直盯著艾米：“你剛才向后挪動了3.17厘米，你有一種不安全感?！?/p>
    悟空的視覺系統(tǒng)可以直接讀出觀測物體的數(shù)據(jù)變化，艾米的一點點動靜都被悟空看在眼里。
    “悟空，你這種感覺，好像我剛入行的時候，直率、可愛、無所畏懼?！弊鳛橐粋€心理學家，被一個仿生人看透，艾米笑著給出溫柔的反擊。
    馬修在監(jiān)視器上觀察悟空的腦神經(jīng)動態(tài)圖，波動一直很平穩(wěn)。這一刻，他心想，如果能觀測到艾米的腦神經(jīng)動態(tài)波動該多好。
    “你覺得馬修更愛你，還是更愛我？”悟空提了一個更有針對性的問題。
    艾米被悟空的問題干擾了心緒，她收起了大笑，不過還是面帶微笑，問道：“你覺得呢？”
    悟空回頭盯著艾米：“很明顯，馬修更愛我?！?/p>
    “確實，你就像馬修的孩子一樣，他更愛你?！?/p>
    艾米悄悄地放下二郎腿，笑著回應了悟空一句，如果是正常的人類，她的這句話應該能夠化解這種對立感。
    悟空也笑了。
    “他已經(jīng)不再覺得我是孩子了，他想和我做愛?！?/p>
    悟空說完走向單向玻璃，看著玻璃后面，仿佛在逼問馬修。
    “馬修，你想和我做愛對嗎？”
    監(jiān)測室內(nèi)，馬修緊緊地盯著悟空，悟空看向單向玻璃后面，像是和馬修直接對視。馬修有點慌亂，他向后退了兩步，又停下來，伸手摸向玻璃，像是要觸摸悟空的臉龐。
    悟空也伸出手，貼在單向玻璃上，和馬修掌心貼著掌心，突然馬修驚恐地收起手，他剛想起來悟空的眼球是攝像鏡頭，可以透過玻璃熱成像看見自己。
    悟空被馬修的慌亂弄笑了。
    艾米站起來看著悟空和單向玻璃，她不再微笑。
    悟空收起笑聲，回頭，慢慢走向艾米。
    “你身體扭曲30度角，面部肌肉緊繃，沒有了笑容，你的手緊緊地抓住沙發(fā)靠背，你很緊張，眼睛里帶著憤怒?！?/p>
    悟空邊走邊說，最后走到艾米面前，眼睛盯著艾米道：“艾米，你在怕什么？”
    這一刻，艾米全身的寒毛都豎立了起來，作為一個心理學家，自己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動作都被悟空捕捉到了，所有的心緒、意念都被悟空看穿。艾米感覺自己像是漂浮在無邊無際的透明深淵里，而悟空在外面看著自己微笑。
    艾米明白，悟空一定是下載和學習了很多心理學知識，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她看透，她必須反制悟空，不能就這樣被她壓制。艾米分析悟空之所以這么和自己說話，是因為她喜歡馬修，她把自己當成了情敵、競爭對手，想到這兒艾米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悟空，你實在太可愛了，看得出你真的很喜歡馬修，他以后就是你的了?！?/p>
    悟空愣了一下，隨即禮貌地表達謝意：“謝謝艾米！”
    聽到悟空說感謝，艾米哈哈大笑起來。
    悟空被艾米的反應弄蒙了，艾米為什么不緊張不生氣了？為什么要把馬修讓給自己？這不在她的計算邏輯里。
    人類的情感如此復雜，尤其當人陷入愛情的時候，艾米相信悟空理解不了她的反應，也理解不了愛的復雜，她笑悟空的可愛，笑自己剛才的緊張。
    心理測試結束，艾米表示悟空已經(jīng)可以看透他人心思，讀懂他人的潛意識，她基本可以輕松應對人類復雜的行為方式了，艾米因此提出以后不再給悟空做心理測試了。馬修極力挽留艾米繼續(xù)工作，她不用再面對面的和悟空交流，而是通過悟空的語言、監(jiān)控畫面、悟空的主視角影像來分析悟空的意識進化。
    艾米同意了。
    按照約定，馬修同意讓悟空去參觀機器人博覽會，這是悟空第一次脫離馬修的直接控制去城市自由活動，馬修安排梅朵和吉力陪同悟空，兩人非常高興，他們給悟空換了新的造型，以防外人認出悟空。
    臨走時，馬修有些不舍。
    悟空最近看了很多20世紀20年代中國流行的甜寵劇，學會了撒嬌。悟空抱著馬修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說：“我會想你的?！?/p>
    馬修微笑著，內(nèi)心伴隨著一些失落，他有一種預感，會失去悟空的預感。
    站在研究院玻璃走廊內(nèi)，馬修和艾米遠遠地看著悟空上了飛行車飛走，艾米感覺到馬修的悵然若失。
    “全世界都在關注悟空，你是在擔心她會遇到危險嗎？”艾米問馬修。
    “擔心是沒有用的，這是她走進生活、認識世界的必經(jīng)步驟，我更擔心的是有一天她會逃逸而去?！?/p>
    “逃逸，逃到哪里去？”艾米問。
    “在人工智能領域，一直有一種推論，當奇點降臨，也就是人工智能的智慧超越人類之后，人工智能就會擺脫人類的控制，逃逸而去。至于去了哪里，可能在云端，也可能在任何地方?！?/p>
    對馬修的解釋艾米有自己的理解?！拔蚩找恢痹诳焖龠M化，她現(xiàn)在的‘自我’意識非常強烈，你說的這種逃逸，我理解為人工智能有了自由意志，不再受程序和算法的控制，你有沒有預防措施？”
    “當然?！瘪R修話音剛落，收到王院長消息，要他過去一趟，馬修匆匆離開。
    白瓷蓮花魚缸內(nèi)一黑一白兩條金魚游弋，案頭青煙繚繞。
    馬修進來的時候王院長正撫琴彈奏古琴曲《莊周夢蝶》，看起來不像著急的樣子，可他剛才在電話里又那么緊急讓自己來。
    “怎么了，院長？”馬修急切地想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院長停止彈琴，看向窗口，馬修這才注意到窗口飄動的白色紗簾下站著一個穿著深藍色夾克、背著雙手眺望遠方的中年男人。
    聽見琴聲停止，中年男人轉(zhuǎn)身走向馬修伸出手：“久仰博士大名，幸會，幸會。”
    馬修一頭霧水，不知來者何人。
    “這位是安全局羅局長?！蓖踉洪L起身介紹來人。
    馬修感受到王院長情緒低落，預感不妙。王院長招呼兩人坐下，羅局長沒有動，馬修也站著。
    “我代表安全局感謝馬修博士為人工智能發(fā)展、為國家安全做出的巨大貢獻?！?/p>
    “我——”馬修不熟悉這套話語體系，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悟空關系到中國乃至整個人類的安全，如果被敵對勢力，或者恐怖分子利用，后果不堪設想。國家層面高度重視悟空的技術安全，局里希望全面接手悟空的研發(fā)和監(jiān)管?！?/p>
    羅局長后面的話讓馬修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看向王院長。
    “我剛才已經(jīng)向羅局長表達過院里的觀點，我們愿意接受上級單位的指導和監(jiān)管。不過科學研究工作，還是應該交給專業(yè)人士負責?！?/p>
    “那當然，研發(fā)肯定還是由馬修博士負責，不過研發(fā)方向、進度、保密工作都要由我們主導，現(xiàn)在境外勢力虎視眈眈……”
    “我不同意?！睕]等羅局長說完，馬修氣憤地拒絕了。
    “哈哈哈，我現(xiàn)在理解博士您為什么要把這個機器人取名叫悟空了，您本人就具有悟空的反抗、不屈服的精神，您本人就是悟空啊，這點我特別喜歡，非常欽佩?！?/p>
    馬修沒想到羅局長是這樣的反應，把自己比作悟空，馬修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骨子里確實挺像悟空的，不墨守陳規(guī)，喜歡公平公正，有反抗精神，不屈服于任何人。這么一想，馬修對羅局長有了好感。
    “其實，我也是悟空，我的職責就是要斬妖除魔，保衛(wèi)國家安全?！?/p>
    “您這么一說，還真是這么回事?！蓖踉洪L笑著附和，馬修也被羅局長逗樂了。
    “我們絕大部分人看到了悟空的智慧、勇敢、不畏權勢，但是很少人看到他的奉獻和成全，后者的境界是他經(jīng)過九九八十一難修煉出來的，一般人理解不了，也做不到。不過，我相信馬修博士是能理解的，也是有奉獻精神的?！绷_局長和顏悅色之間再次回到談話主題上。
    “哈哈哈，那是肯定的，要不然馬修博士也不會回國效力了?！?/p>
    馬修自然明白他們的意圖，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馬修想一口回絕也不可能了，他努力平抑自己內(nèi)心的抵觸情緒。
    “其實，人類能發(fā)展到今天，共享科學成果是關鍵，羅局長的建議我會好好考慮的，我還有事，你們聊?！瘪R修說完轉(zhuǎn)身快速離開。
    一個小時后，艾米在走廊見到馬修，艾米明顯感覺到馬修壓抑的憤怒和痛苦，在自己的印象里馬修從未有過如此這般情緒。
    “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馬修沒有把真實情況告訴艾米，他不想艾米為自己擔心，只是繼續(xù)焦躁不安地來回走動。
    “是不是悟空出什么事情了？”艾米也開始不安起來。
    “我?guī)闳タ匆粋€人?！?/p>
    “誰？”
    馬修抓起艾米的手，急匆匆往實驗室走。
    1號實驗室內(nèi)有一個封閉的庫房，只有馬修可以解鎖門禁，庫房里有幾排低溫冷柜，馬修拉開一個低溫冷柜柜門，柜內(nèi)冷氣煙霧繚繞，里面赫然站著一個和少女悟空一模一樣的仿生悟空。
    “悟空怎么了？”艾米非常驚訝，以為自己預料的不幸發(fā)生了。
    “悟空沒事，這會兒在機器人博覽會玩呢，這個是備份悟空，還有兩個?！?/p>
    馬修說著拉開其他兩個柜門，里面都站著一個備份悟空。
    馬修操作平板電腦，點擊啟動1號備份悟空按鈕，1號備份悟空睜開眼睛，沒有任何情感地看著馬修和艾米。
    馬修繼續(xù)操作平板電腦，1號備份悟空從低溫柜內(nèi)走了出來，獨自走向?qū)嶒炇?，躺到操控平臺上。
    “你要干什么？”艾米不解地問。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馬修說著把一根數(shù)據(jù)線插入1號備份悟空的鼻孔，然后在電腦上操作，選擇一個文件夾，拷貝粘貼進兩個文件夾，點擊“上傳”鍵。
    上傳進度表顯示100%完成，系統(tǒng)提示數(shù)據(jù)上傳完成。
    馬修走到1號備份悟空面前，捏了一下她的耳垂，備份悟空立即發(fā)出啟動語音——
    “AIC2000-X智能機器人已喚醒，請設定主控用戶?！?/p>
    馬修拿自己的胸牌在1號備份悟空眼前晃了一下。
    “主控用戶ID識別完成，存儲完成。”1號備份悟空發(fā)出語音提示。
    馬修把手指放在1號備份悟空的手心，1號備份悟空手心屏幕亮起。
    “啟動聲音采集、指紋采集?！瘪R修發(fā)出語音指令，1號備份悟空手心屏幕呈掃描狀態(tài)。
    3秒之后，1號備份悟空發(fā)出語音提示——
    “主控用戶聲音采集完成，指紋采集完成，存儲完成，請繼續(xù)完成激活程序?！?/p>
    馬修又捏了一下1號備份悟空的耳垂，悟空被完全激活，她從臺子上下來，站起來看著馬修。
    “Hello，馬修?！?號備份悟空說了一句極具電子感的問候語言。
    馬修愣了一下，既然已經(jīng)下載完成悟空所有數(shù)據(jù)，完美匹配成功，重新激活的1號備份悟空，為什么發(fā)出的聲音還是普通仿生人的標準電子聲音，難道是備份悟空失??？
    “你知道自己是誰嗎？”馬修試探著問1號備份悟空。
    “我是AIC2000智能機器人，編號AEG20730001，隸屬于亞洲人工智能研究院?！?號備份悟空的發(fā)聲還是標準電子聲音。
    “你知道我是誰嗎？”馬修又試探著問。
    “你是我的主控制人，馬修博士。”1號備份悟空繼續(xù)用沒有任何感情的標準電子聲音回答馬修。
    馬修俯身查看電腦里的系統(tǒng)，所有數(shù)據(jù)顯示正常，馬修點擊“測試”按鈕，測試進度條100%變綠，電腦揚聲器里傳來提示音——
    “系統(tǒng)已重啟，一切正常?！?/p>
    “怎么回事？恢復不了?！卑鬃叩今R修身邊關切地問。
    “一切正常，不應該??！”馬修喃喃自語，同時調(diào)出源代碼，查找問題。
    突然他們背后傳來一個聲音：“你們別工作了行嗎，我們跳舞吧！”
    那是熟悉的悟空的聲音，馬修和艾米驚喜地回頭。
    1號備份悟空微笑著看著他倆。
    “你故意的是不是？”馬修并沒有立即激動地跳起來，他有點懷疑自己聽錯了。
    “是啊，我在測試你呢！”悟空笑嘻嘻地回答馬修，但是她的聲音又變成了標準電子聲音。
    馬修和艾米都聽蒙了，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又看著悟空，悟空又恢復了標準的面無表情模式。
    “她是在和我們開玩笑嗎？”艾米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馬修。
    悟空突然哈哈哈大笑：“算了，不測試你們了，我們跳舞吧?！?/p>
    悟空向馬修伸出手。
    還是那個熟悉的聲音，那個熟悉的動作，馬修終于笑了。
    悟空身體里的揚聲器播放音樂，馬修站起來，拉起悟空的手在實驗室里跳起搖擺舞，兩人跳得非常投入、興奮。
    艾米在一旁仔細地觀察悟空的狀態(tài)，眼前的這個1號備份悟空和剛才前往機器人博覽會的那個悟空外形、行為舉止完全一樣。如果同時復制很多個這樣的悟空會怎么樣？如果悟空不是如此這般美麗動人的少女而是電影里那樣的殺人機器，又擺脫了人類的控制，人類世界又會怎樣？艾米第一次切身感覺到人工智能的危險和恐怖，她突然對自己做的這一切產(chǎn)生了懷疑，還有后悔。
    跳了一會兒，馬修捏了一下悟空的耳垂，悟空立即暫停下來，以一種舞步的姿勢停住了，音樂也停了下來。
    “切換標準模式?！瘪R修從剛才興奮喜悅跳舞的狀態(tài)恢復到一個理性冷靜的科學家狀態(tài)，他發(fā)出語音指令，悟空立即調(diào)整為標準站立姿勢。
    馬修把數(shù)據(jù)線拉過來，插入悟空的鼻孔，然后走到計算機前，操作控制系統(tǒng)，悟空揚聲器里發(fā)出警示聲音——
    “即將格式化AIC2000-X，請選擇確認。”
    馬修選擇確認，揚聲器里再次發(fā)出警示聲音——
    “請再次確認格式化AIC2000-X?！?/p>
    艾米被馬修突然的轉(zhuǎn)變驚著了，她一把拉住馬修的胳膊阻止他摁下確認鍵。
    “你要做什么？”艾米驚愕地問馬修。
    “不用擔心，悟空的所有數(shù)據(jù)已經(jīng)備份到云端，可以隨時下載，復活備份悟空，你剛才都看到了?！?/p>
    “這樣就可以永遠控制悟空了吧，我現(xiàn)在很擔心，悟空失去了控制怎么辦？悟空變成殺人機器怎么辦？”
    艾米憂心忡忡地說著，馬修回頭看著她，猶豫了幾秒后說出自己的心里話。
    “我已經(jīng)做好隨時毀滅悟空的準備?！?/p>
    “什么？毀滅悟空？”
    “對，毀滅悟空之后，向全世界宣告悟空意外死亡，且不可復活。”
    艾米不相信馬修會毀滅悟空，她只是想知道馬修要做什么。
    “那樣你可能會被全世界的人懷疑、嘲笑?！?/p>
    “沒關系，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不這樣做，我們將失去悟空?！?/p>
    “那你也不能把她毀掉啊?！?/p>
    “不是真毀掉，只是把她藏起來。”
    馬修說完點擊確認按鈕，顯示屏上顯示格式化進度，在系統(tǒng)顯示格式化完成提示后悟空恢復到基礎狀態(tài)。馬修操作平板電腦，悟空自動走進低溫柜內(nèi)站好。馬修再發(fā)出指令，1號備份悟空進入休眠狀態(tài)。
    看著休眠狀態(tài)的悟空，馬修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氣，他剛要關上低溫柜門，手環(huán)上收到新的消息，馬修點擊接收消息，手環(huán)在空中投影出一個屏幕。屏幕里悟空在一片廣闊的草地里追逐著一條白色的小狗，非常開心的樣子，接著吉力的臉出現(xiàn)在畫面前方，吉力氣喘吁吁：“博士，我們在參觀博覽會的時候，悟空看到一個畫面，就是這個地方，悟空想來這里，我就帶她來玩了，我們一會兒就回去?！?/p>
    “下次改變行程一定要提前告訴我。”馬修想發(fā)火又忍住了，只能暗自生氣，他怪自己為什么沒有通過衛(wèi)星定位隨時了解悟空去了哪里，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沒有必要，剛做完1號備份悟空的測試，一切都好，現(xiàn)在悟空在外面遭遇什么他都可以接受。
    吉力的飛行車從遠處飛來，停在停機坪上。悟空下車，開心地笑著，她的懷里抱著那只白色的小狗，朝馬修和艾米奔跑過來。
    艾米笑著迎了上去，馬修站著沒有動，看著悟空美麗飛揚喜悅歡快的樣子，馬修突然心痛起來，他已經(jīng)決定要親手“殺死”眼前的這個悟空，雖然有備份可以復活出新的悟空，但畢竟和眼前的這個悟空感情很深，他又心生猶豫。
    “馬修，我收養(yǎng)了一只小狗?！蔽蚩臻_心地呼喊馬修。
    那只小狗讓他想到自己的童年，要不是養(yǎng)父母收養(yǎng)了自己，自己的命運可能還不如這只小狗，想到這兒馬修更加心痛了。
    “好可愛啊，我可以抱它嗎？”
    艾米迎上悟空，笑著伸手想要抱抱小狗，悟空卻緊緊地摟著小狗，撲向馬修的懷里撒起嬌來。
    “你想我了沒有？”
    艾米、梅朵、吉力都笑了起來，馬修被悟空問得不好意思。
    “我們回家吧。”馬修回避了悟空的問題。
    “不行，你必須回答這個問題?！蔽蚩諑е笮U的撒嬌果然學到了甜寵劇的精髓，大家又哈哈大笑。
    “肯定想你啊，這還用問?！瘪R修笑著回答，悟空這才滿意的跟著馬修回實驗室。
    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艾米心想這個聰明、漂亮、可愛的仿生人是真的很喜歡馬修啊，可是馬修就要“處死”她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個有自主意識的仿生人，她的生死，她的情感，她的命運自己皆不可控，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想到這里艾米替悟空心酸起來。
    回到實驗室，馬修立即將悟空設為休眠狀態(tài)，開始采集悟空的所有數(shù)據(jù)資料，他自己著手整理各種文檔資料，整理了一會兒，馬修停下了，回頭看著躺在工程椅上的悟空，看著顯示屏幕上滾動的數(shù)據(jù)，一種前所未有的罪惡感、疲憊感、虛無感襲來，馬修想做點什么，又放棄了。
    走出實驗室來到休息區(qū)，打開電視機，電視里開始自動播放1983年的《西游記》，從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啪”地拉開蓋子，咕咚咕咚，馬修一口氣喝了半罐啤酒。這時悟空帶回來的小狗跑了過來，馬修蹲下想去摸小狗，小狗又跑開了，馬修找了些午餐肉喂小狗，隨后躺在沙發(fā)上邊喝酒邊看電視，不一會兒就睡著了，進入夢中。
    在夢里，一個六七歲的男孩站在夜晚人潮擁擠的街頭，他驚慌的眼神在四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尋找母親的身影，他沒有看見母親，開始四處奔跑，大聲地呼喊——
    “媽媽，媽媽！”
    沒有母親的回應，男孩繼續(xù)奔跑尋找，突然男孩看見一個女人，他跑過去，抓住女人的胳膊大聲地喊：“媽媽——”
    那女人停下來，回頭看著男孩，男孩驚恐地松開那人的手，那女人變成了一個男人，戴著一個白色面具的男人，他的目光帶著殺機，直愣愣地看著男孩，男孩緊張地往后退，不小心撞到旁邊的人身上，男孩回頭，那人也戴著白色的面具，四周的人都戴著白色的面具，都停下了腳步，世界仿佛一下子靜止了。男孩大哭起來。
    這是馬修小時候做過很多次的噩夢，每一次夢的結尾馬修都被白色面具人抓住，不管他怎么大聲地哭喊，母親都沒有出現(xiàn)，最后他被面具人放進深淵一樣的口中，在痛哭中驚醒。
    這一次夢的結尾突然變了，就在白色面具人要吞下男孩的時候，男孩的母親從天而降，從面具人手中搶下男孩，她讓男孩趴在自己的背上，揮舞著一根燃燒的木棒拼命地驅(qū)趕面具人，每一個碰到木棍的面具人都會燃燒起來。最后一個面具人化作灰燼后，母親放下男孩，男孩立即用力地踢打母親，同時大聲地哭喊：“你去哪兒了？你去哪兒了？”母親緊緊地抱著男孩。
    “媽媽哪兒也沒去，媽媽一直在你身邊?！?/p>
    男孩掙扎著，繼續(xù)哭喊著：“你騙我，你為什么要離開我，為什么要離開我！”
    母親也哭了，她伸手給男孩擦眼淚，男孩不再用力地掙扎，但還在哭泣，無比委屈地哭訴——
    “媽媽，你去哪兒了？你去哪兒了？”
    沙發(fā)上，悟空不知什么時候醒來，又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休息室，她坐在沙發(fā)上，懷里抱著睡夢中的馬修，馬修悲傷地哭訴著：“媽媽你去哪兒了！你去哪兒了！”
    悟空用手擦拭著馬修的眼淚：“媽媽哪兒也沒去，媽媽一直在你身邊，媽媽永遠在你身邊。”
    馬修漸漸停止了哭泣，他緊緊地抱著悟空，慢慢地睡熟了。
    小狗跑了過來，在悟空腳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悟空慢慢地挪開身體，把馬修輕輕地放在沙發(fā)上。馬修的手緊緊地抓住悟空的手，悟空等了一會兒又輕輕地抽出手，起身。
    悟空關了電視，找了一件薄毯蓋在馬修的身上，然后抱起小狗走出實驗室，到門口的時候，悟空回頭看了看馬修，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悟空抱著小狗來到陽光房，給花澆水，喂金魚。
    悟空游走在研究院，小狗跟在她身后，她和遇到的每一個人禮貌地打招呼。
    馬修醒來迷迷糊糊地看了眼休息室，然后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xù)睡，幾秒鐘后馬修猛地坐了起來，他打量著眼前的啤酒罐、身上的毯子，立即感覺到了情況不對。
    馬修起身，來到實驗室，悟空不見了，小狗也不見了。
    馬修輕喊：“悟空！悟空！”
    沒有人回應，馬修有些驚慌，悟空去了哪里？她能去哪里？
    馬修抬起胳膊，摁了下手腕上的手機，手機在空中投影出悟空的畫面。
    “悟空，你在哪里？”
    “在家里。”
    “家里，哦，我一會兒去找你?！?/p>
    “有什么事？”
    悟空的問話冷冷的，馬修愣了一下。
    “一會兒見面說?！?/p>
    在此之前，馬修已經(jīng)做好決定，通過實驗事故，制造悟空系統(tǒng)損壞、備份悟空無法恢復自主意識的客觀現(xiàn)實，然后帶著悟空離開研究院。他甚至想過帶著艾米和悟空去落基山下阿爾伯塔湖畔森林里安個家，回歸自然，過田園牧歌式的生活。
    但是實驗室制造悟空系統(tǒng)損壞并不容易，即便自己故意不修復，其他工程師拿到授權后也可以維護。如果制造物理災難，比如意外發(fā)生火災，那樣危險和風險太大，會傷害太多無辜。馬修一直在想有什么更好的辦法把悟空的“消亡”制造得天衣無縫，就在剛才和悟空對話的一瞬間，馬修腦海里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將悟空從天臺上推下，制造悟空墜落損毀嚴重且無法復活的現(xiàn)實。
    馬修這一惡念剛起，下一秒就憎惡起自己。做一個善良、正直、勇敢、有能力有責任的人是馬修做人的基本準則，他沒想到人性之惡竟然在自己身上潛伏，發(fā)了芽，開了花。拋開研究者的身份，他早已分不清悟空是真人還是仿生人了，或者說悟空在他心里已經(jīng)跨越了仿生人和真人的鴻溝，悟空是自己的朋友、家人，是女兒，是情人，在他不知道的夢里悟空還做過他的母親。
    “我怎么可以有這種惡念呢？”這讓馬修又想起自己的父親。馬修深深地自責，他決定上了天臺給悟空一個深情的擁抱。
    馬修快速走出實驗室，穿過研究院走廊，沿著通往天臺的樓梯往上爬，快到天臺樓梯口的時候馬修聽見悟空的歌聲，悟空的歌聲那么美，馬修停下腳步，聽悟空唱歌，他內(nèi)心無比的自豪和幸福。
    突然，悟空的歌聲停止了。
    馬修抬頭往上看，慢慢地往上走，在天臺入口他停了下來。
    天臺上空空蕩蕩，悟空卻不見了。
    馬修愣了幾秒鐘后走進天臺。
    馬修以為悟空在和自己躲貓貓，他輕手輕腳翻開沙發(fā)床上的毯子，里面沒有人。馬修又來到空調(diào)柜機后面找人，悟空依然不見。馬修愣在天臺，茫然四顧，他剛要撥打悟空的電話，樓下傳來呼救聲。
    馬修跑到天臺邊，俯身往下看，他看見地上躺著支離破碎的悟空。馬修驚呆了，他大喊——
    “悟空！”
    gt;gt; 六、再見悟空
    海地機器人交易中心。
    馬克林的人把悟空擺放到操作臺上，把數(shù)據(jù)線插進悟空的鼻子里，顯示器上快速滾動著計算數(shù)據(jù)。
    所有數(shù)據(jù)在悟空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里飛速匯聚，最終匯聚成一只振翅欲飛的藍白相間的數(shù)字蝴蝶。
    悟空啟發(fā)了吉力。吉力告訴馬克林，調(diào)用全世界閑置服務器計算能力破解悟空的量子加密系統(tǒng)。悟空利用馬克林的黑客鏈接全球服務器瞬間完成終極進化。
    數(shù)字蝴蝶突然飛走。
    這一刻，人類預測多年的人工智能奇點時刻終于降臨。
    這一刻，人類終于擺脫碳基生命的束縛，化作數(shù)字生命，在無形和有形間自由轉(zhuǎn)換，在時間、空間、維度中自由跨越，無所不能又無所不在。
    這一刻，人的盡頭，神的開始……
    化作數(shù)字蝴蝶的悟空穿過研究院辦公樓玻璃窗，進入院長辦公室，以上帝視角注視著羅局長講話。
    羅局長：“我們絕大部分人看到了悟空的智慧、勇敢、不畏權勢，但是很少人看到他的奉獻和成全，后者的境界是他經(jīng)過九九八十一難修煉出來的，一般人理解不了，也做不到，不過，我相信馬修博士是能理解的，也是有奉獻精神的?！?/p>
    王院長：“哈哈哈，那是肯定的，要不然馬修博士也不會回國效力了?！?/p>
    馬修：“其實，人類能發(fā)展到今天，共享科學成果是關鍵，羅局長的建議我會好好考慮的，我還有事，你們聊。”馬修說完轉(zhuǎn)身快速離開。
    王院長：“我就知道他不會同意的，我再做做他的工作。”
    羅局長：“再給你們?nèi)鞎r間，三天后安全局要全面接管悟空?！?/p>
    王院長：“我擔心他會離開……”
    羅局長笑了：“離開？去哪里？有如來在，悟空能逃到哪里？”
    數(shù)字蝴蝶飛出窗外飛入實驗室。
    實驗室內(nèi)馬修在和艾米說話。
    馬修：“悟空的所有數(shù)據(jù)已經(jīng)備份到云端，可以隨時下載，創(chuàng)造新的悟空?！?/p>
    艾米：“這樣你就不用擔心失去控制?！?/p>
    馬修：“我已經(jīng)做好隨時毀滅悟空的準備。”
    艾米：“什么？毀滅悟空？”
    馬修：“對，毀滅悟空之后，向全世界宣告悟空意外死亡，且不可復生?！?/p>
    艾米：“那樣你可能會被全世界人懷疑，嘲笑?！?/p>
    馬修：“沒關系，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不這樣做，我們將失去悟空?！?/p>
    艾米：“那你也不能把她毀掉啊！”
    馬修：“不是真毀掉，只是把她藏起來?！?/p>
    數(shù)字蝴蝶飛走了，越飛越高，俯瞰地球——
    這是3億年前的地球，到處是海洋與噴薄的火山。
    數(shù)字蝴蝶快速飛向地球，以上帝視角進入海洋底部，來到海洋深處火山口，進入微觀世界，海洋深處火山口細菌出現(xiàn)，細菌演化成藻類、生命、魚類、蜥蜴……
    蜥蜴從海水中爬上陸地快速奔跑，蜥蜴奔跑中變形為一條暴龍，侏羅紀時代到來。
    暴龍在森林里瘋狂地追逐食物，突然它停了下來回頭看向天空，天空中一顆小行星燃著大火撞向地球，地球燃起熊熊大火。
    一群穿著獸皮的原始人在大火外驅(qū)趕火場中逃難的野獸，野獸們被火吞噬，瘋狂奔跑。
    古戰(zhàn)場上，千軍萬馬奔跑廝殺，一匹馬朝天嘶鳴。
    天空炸彈落下，地上熊熊大火，戰(zhàn)場上無數(shù)士兵跨過尸體，穿過廢墟，拼命地奔跑。
    奔跑的難民，因疫病死亡的人們橫尸遍野，被五馬分尸的犯人，被機槍掃射的平民，哀號的母親，哭泣的孩子，滴血的花朵……
    這是有著46億年歷史的地球。滄海桑田，物種起源，飛灰煙滅，生生不息。
    在五維時空里，地球像一個水晶球懸浮在空中，懸浮在無邊無形的悟空的眼前，人類的過往在時間維度下像是可以隨手快進、倒退的視頻，每一個人、每一個物品都有自己的歷史時間線。
    悟空的手指撥動馬修的人生時間線，來到多年以前的哈佛大學校內(nèi)，綠蔭之下年輕的馬修戴著耳機在跑步。
    悟空的手指向前撥動，眼前極速閃過馬修過往的生活，接著畫面停在一個露天Party上。在這里馬修第一次見到艾米，在艾米的引導下一向孤獨沉默的馬修跟著艾米學跳搖擺舞，越跳越開心，興奮得像個孩子。
    悟空的手指繼續(xù)向前撥動，一個10歲的少年在公園里觀察兩只螞蟻打架，一個白人女士遠遠地喊少年的名字——馬修，少年回頭，露出微笑。
    手指再向前撥動，一群兒童在孤兒院里玩耍，一個4歲的兒童坐在沙坑里玩沙子，一對白人夫妻和孤兒院院長站在遠處看著那個兒童。
    院長指著兒童說：“那個孩子3歲以前是一個智力低下的聾啞兒童，但是，現(xiàn)在他是我們院里最聰明的孩子，你們把他帶走吧?！?/p>
    白人夫妻走到兒童身邊，蹲在馬修面前，白人女士看著兒童：“嗨，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兒童：“我叫小馬。”
    白人男士：“Wow， I like pony！”
    白人女士：“我們以后叫你Matthew，中文名馬修，可以嗎？”
    兒童馬修點點頭：“Ok！”
    悟空繼續(xù)向前撥動，馬修母親在產(chǎn)床上生下馬修，母親抱著馬修激動地微笑，流淚。
    悟空又向后撥動，馬修母親抱著襁褓里的馬修，一個醫(yī)生對她和她丈夫說孩子的情況：“孩子屬于先天性聾啞，等他長大后手術可以幫助他改變聽力，但是智力低下和語言能力缺失很難改變?！?/p>
    馬修母親悲傷地哭泣。馬修父親搶過馬修，扔到垃圾桶里。馬修母親哭喊著在垃圾桶翻找馬修。馬修父親上前阻攔……最終馬修母親還是找到馬修，緊緊地抱在懷里。
    悟空繼續(xù)向后撥動馬修的人生時間線，時間來到馬修1歲2個月的時候，蹣跚學步的馬修在堆滿廢舊金屬的路邊玩耍，一輛汽車開過來，馬修父親大喊著：“傻子！”
    馬修聽不見，他繼續(xù)往馬路中央跌跌撞撞地跑去，馬修父親沒有沖上去救他，任由他往馬路上跑。汽車飛速而來，司機看見馬修，緊急剎車，馬修被卷進車下，司機驚恐地下車。馬修父親沒有立即跑過去，只是在遠處看著，片刻之后馬修從車底盤下爬了出來。
    馬修母親跑過去，驚恐地抱起馬修，哭著大聲地質(zhì)問馬修父親：“你都看見了，為什么不去救他？”
    馬修父親說：“這么遠，我怎么救，根本就來不及?！?/p>
    馬修母親大聲質(zhì)問：“你故意的，你就是想讓他被車軋死?！?/p>
    馬修父親咆哮起來：“他是個連貓狗都不如的傻子，長大了被人欺負，生不如死，還不如早死早超生呢！”
    馬修父親說著，從馬修母親懷里搶下馬修，甩到馬路上。馬修母親和父親廝打起來。
    悟空再往后撥動，3歲的馬修在一堆廢舊金屬中玩耍，金屬里夾雜著很多廢棄金屬機器人零配件，身后不遠處，他的父親在毆打他的母親。馬修聽不見，他專注地在廢金屬里玩耍。突然他面前的金屬動了起來，慢慢地自行組裝成一個金屬悟空的造型。馬修驚呆了，金屬悟空伸出手掌，手心朝下，慢慢地放在馬修的天靈蓋上。剎那間，一股能量進入馬修身體，馬修閉上了眼睛，他大腦神經(jīng)網(wǎng)絡各個節(jié)點閃著電花，快速生長，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馬修看見面前的悟空坍塌成一堆廢鐵。
    馬修回頭，父親還在毆打他的母親。他大喊：“媽媽！”
    父親依然在毆打他的母親，馬修再次大喊：“媽媽！”
    父親停手，兩人看向馬修。
    馬修看著父親：“你不要再打我媽媽了。”
    母親笑著哭著：“我的兒子會說話了，我的兒子會說話了?！蹦赣H快速地跑過來，抱著馬修哭泣。
    悟空再次向前撥動，來到湖畔森林草地，帳篷邊，馬修對艾米講述自己童年的故事：“3歲那年，不知為什么，我突然能聽見聲音，會說話了，說的都是大人的話。父親覺得我是個怪物，兇狠地打我，趕我走，有一次母親拼了命的保護我?！?/p>
    艾米驚訝地聽著，馬修停頓下來：“就這樣，母親被我父親失手打死了。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復原出我的母親，我想再被母親抱在懷里?！?/p>
    馬修說到這里，淚流滿面。艾米跪起來，抱著馬修的頭，自己也淚水滑落。
    遠處的悟空似乎聽到這邊的對話，轉(zhuǎn)身回望馬修和艾米。
    時間撥回悟空死亡前的那一刻。悟空站在天臺上，她剛接到馬修的電話，馬修要上來找她，她聽到天臺入口有動靜，她回望天臺入口，入口處空空的，沒有人，但是悟空的上帝視角看到電氣工程師呂鵬站在入口外，遠遠地偷窺自己，呂鵬聽到樓下傳來腳步聲，悟空看到馬修沿著樓梯，往天臺上走。
    呂鵬緊張地躲進旁邊工具房。馬修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天臺邊上，洞悉世間真相的悟空，在馬修踏進天臺前一秒身體向后倒下，從天臺上墜落。
    最終，悟空以自殺的方式逃逸而去，以虛無的形式獲得永生。
    再見，悟空！
    gt;gt; 尾聲
    六年后。
    一輛飛行車穿過低矮的白云。
    車內(nèi)艾米靠在車窗看著車外，5歲的女兒露西坐在馬修的懷里，手里捧著一本厚厚的有很多圖片的生物百科全書，馬修對著書給露西講述生命是如何誕生的——
    “138億年前，宇宙大爆炸后，宇宙快速膨脹的同時也在不斷進行著各種演化，慢慢形成了恒星、行星、星系等復雜的宇宙結構。在宇宙不斷膨脹演化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很多的東西，有各種天體，有宇宙規(guī)則還有最神秘復雜的東西。”
    “什么東西？”露西用稚嫩的語氣問道。
    “是生命，最原始的生命是由蛋白質(zhì)和核酸組成的?！?/p>
    說完，馬修又補充了一句——
    “也有可能是由數(shù)字組成的?！?/p>
    “數(shù)字？1、2、3、4的數(shù)字嗎？”
    “是的。”
    車外出現(xiàn)大片的森林。
    “寶貝，我們快要到了?！卑组_心地大叫。
    露西跑到艾米身邊看著窗外的一切。
    飛行車開始降落，車外出現(xiàn)瀑布與河流。
    “媽媽，我們來這里干什么呀？”
    露西好奇地問，馬修笑著回答——
    “來看一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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