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心

陸峣

清晨，寒風穿過幽長的山谷，裹挾著碩大的雪片，砸向路邊的松柏和老屋上的瓦片。風聲雪聲里，陶大夫還是清晰地聽出了有人敲門。他迅速披上棉衣，打開屋門。

原來是遠道而來的侄兒。

侄兒在省城里當局長，已是一位有頭有臉的人物，過年前他回老家準備接父母去城里生活。臨行前，他特地帶著禮物，開著車在山路上顛簸了近兩天，專程探訪避世隱居多年、專在深山里行醫(yī)的遠房叔叔——這份孝心，著實令人納罕。

見了面，寒暄畢，侄兒皺著眉向陶大夫道出了自己近來的苦惱。原來他失眠多日，用藥睡著卻又噩夢連連，醒來渾身虛汗，如剛出浴。言罷，他從皮包里抽出一副現(xiàn)用的藥方，雙手呈給陶大夫。

陶大夫自幼隨父學醫(yī)，懸壺濟世數(shù)十載，醫(yī)理極精。只因厭棄世俗，所以避處山間，專為山民看病。雖說名氣不響，但醫(yī)術自是精湛。見有藥方，老人家便戴上老花鏡細看。據(jù)侄兒講，這方子是他多方求人才請到的一位造詣極高的老中醫(yī)為他把脈之后所開。

陶大夫看罷，輕輕嘆道：“唉，果然病之理深微，醫(yī)之理精沉；天下至變者病也，至精者醫(yī)也……”

“這藥方是否有誤？”侄兒額上沁出汗珠，緊張地問。

“不?！碧沾蠓驌u了搖頭，“這藥方用藥奇絕，出自高人之手。只是用藥有些怪異?！?/p>

“對??！”侄兒拍了一下手，“那老中醫(yī)交代的藥引就更奇怪了——狼心一枚！”

“狼心一枚？”陶大夫深深地望了侄兒一眼，似有所悟，沒再言語。

陶大夫幼時曾拜山間獵人為師，習得獵狼之技。侄兒便請老人家出山相助。老人取來一柄鋼刀，刀薄如紙，刀刃鋒利冷冽。老人家捉來一只雞殺了，取雞血淋于刀刃之上，待血凝注，復淋一層，如此反復多遍。

夜幕降臨，二人進山。山谷之中，風嘯雪舞，打在臉上，有如砂礫。

陶大夫將刀放在林間的雪地上。刀刃在白雪的映襯下閃出幽微的紅光，血腥味兒四處彌散開來。二人躲在石后。

遠處，走來一只狼。腹部微微下垂，顯然是剛剛飽餐過一頓?？谥械鹨唤匮蛲?，應該是帶給幼狼的晚餐。

狼的鼻翼上下翕動著——它聞到了雞血，于是撲向鋼刀。

它放下羊腿，眼珠閃動著欣喜的光芒。它俯下身開始舔舐刀刃上的雞血，鼻腔里發(fā)出滿足的“哼哼”聲。

舔完一面，狼叼起羊腿，準備離開?？伤€是抵擋不住雞血香氣的誘惑，復又折返，貪婪地舔起了鋼刀的另一面。這時，一種奇異的景象出現(xiàn)了：刀刃上的血跡總也舔舐不盡。原來，不知何時，鋒利的刀刃割破了狼的舌頭，狼是在舔舐著它自己的鮮血。

“怎么會這樣？”侄兒好奇地小聲問。

“貪婪的本性，讓它想要占盡它哪怕并不需要的東西。古語云：利令智昏。狼這時已分不清哪里是雞血，哪里是自己的血了。它只想滿足自己的占有欲！”陶大夫淡淡地說道。

侄兒聽了，背脊一陣發(fā)涼。再看那狼，已頹然倒地。侄兒不禁面色煞白。

陶大夫立起身，繞過死狼，撿起鋼刀，喟然慨嘆：“我隱居山林十數(shù)載，不知者謂我何求，我其實只是怕被那些不需要的物質束縛，讓人性摻進貪婪的狼性啊！”他頓了頓，又意味深長地說：“狼和良，只差了一個反犬旁。有了狼性，良心便成了狼心。狼心易得，良心難求。任何人不失良心才能活得安心——這就是那位老中醫(yī)開這副藥方的真正用意啊！”

侄兒一言不發(fā)，若有所動。

山谷里一片死寂，惟余風之長吟。

點評

這篇小小說巧妙地將“單刀捕狼”的故事與現(xiàn)實生活中的反腐題材“嫁接”在一起，形象地揭示了欲罷不能的貪欲會將一個人引向末路的道理。作者將陶大夫的機智、深沉和“善假于物”的救人手段，侄兒的糾結、掙扎和頓悟都表現(xiàn)得活靈活現(xiàn)，細膩入微，發(fā)生在動物身上的故事因此而具有了較強的社會意義和現(xiàn)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