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文化與城市文化的融合
——論《沽上瑯嬛：天津藏書樓與藏書家》的社會文化價值

伍 巧

0 引言

中國古代私家藏書是一種內(nèi)蘊極其豐富的文化現(xiàn)象，從文化形態(tài)學的角度來看，它既有汗牛充棟的圖書、巍然矗立的藏書樓等物態(tài)文化，又有在長期藏書活動中形成的措理之術和風尚、習俗等行為文化，還有藏書家主體因素潛層的心態(tài)文化[1]。近現(xiàn)代的私家藏書亦然，但因其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使之與當代的文化聯(lián)系愈加緊密，從私家藏書的化私為公可見一斑。與自宋朝后私家藏書發(fā)展日漸繁榮的江浙地區(qū)不同，天津私家藏書的發(fā)展高潮時期應為20世紀初葉，雖然發(fā)展較晚，但在近現(xiàn)代藏書史上當有一席之地。近現(xiàn)代天津出現(xiàn)了如周叔弢、李盛鐸、陶湘、盧靖、嚴修等大藏書家，不僅藏書質(zhì)量上乘，在利用藏書上面也有頗多值得稱道之處，然天津的私家藏書研究一直缺乏系統(tǒng)性，自然也就缺少對其物態(tài)、風尚、行為等諸多文化的挖掘。天津師范大學王振良教授的《沽上瑯嬛：天津藏書樓與藏書家》（以下簡稱《沽上瑯嬛》）依托于天津藏書樓的形態(tài)，梳理了24位天津近現(xiàn)代藏書家（家族）的故實，有助于豐富天津私家藏書物態(tài)文化研究，深化學界對天津藏書文化乃至天津城市文化的認知，重新審視天津私家藏書在中國近代藏書史上的地位。本文旨在以該書為中心，解構天津近現(xiàn)代藏書文化與城市文化的關系，分析該書的社會文化價值。

1 《沽上瑯嬛》在天津藏書研究中的地位

縱觀中國藏書史的地域研究，天津在其中并無太多著墨，更遑論專著。追溯以往的研究，關于天津藏書的研究呈現(xiàn)出分散的特征。《七十二沽書脈長》[2]作為“津門書香記憶”歷史文化征文的結集，涵蓋了天津歷史中關于著書、藏書、購書、販書、印書、讀書的故事，既具史料性，也具可讀性，然不同作者切入的角度不同，不能完整地呈現(xiàn)某一切面。雷夢辰《津門書肆記》[3]將從事古舊書業(yè)40余年間所記之私人藏書事跡摘錄出來，共略述52位藏書家，該書史料性較強，但缺乏考證與詳述。《近代天津十大收藏家》[4]介紹了近代天津出現(xiàn)的十大收藏家的故事，單篇內(nèi)容詳細豐富，雖并不全是藏書家，但仍具有較高的參考價值。在藏書家個體研究中，以周叔弢、劉明陽、延古堂李氏家族、陶湘、李盛鐸的相關研究居多。凡有影響者均已引起研究者的注意，且從藏書家的多個身份深入挖掘他們對后世今人的貢獻，只是仍然缺乏系統(tǒng)性。

天津師范大學古籍保護研究院教授王振良因嗜好藏書，多年來注意收集天津藏書家的資料，對天津藏書的發(fā)展已有頗深之了解，他認為“天津本土和寓居天津的藏書家，足以構成天津城市文化的特色風景”[5]306，且其多年來從事天津文化與地方文獻、全民閱讀與灰色書刊、口述史學與公眾史學等方向的研究，便有了《沽上瑯嬛》這部融藏書文化與城市文化于一體的作品。該書最初的基礎是以《天津的藏書樓》為題刊登于《藏書家》的兩組文稿，后來王振良以“天津藏書樓”為主題申報紀錄片拍攝項目，《沽上瑯嬛》中的24篇文稿，有23篇即是為紀錄片撰寫的文本，因此可讀性極高。正如李國慶先生所評價的：這是一部好書……是一部別開生面的學術性與可讀性兼容的專著，此書具有資料新、分量重、雅俗共賞的特點，具有揭示近代天津文化底蘊，表彰藏書家對天津文化建設作出的杰出貢獻的價值與功用[5]1-12。

2 藏書文化與城市文化的融合

私家藏書作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可以將其放到社會歷史環(huán)境的總相中進行考察，分析社會歷史環(huán)境與這一文化現(xiàn)象相關的諸因素，彼此間的互相關聯(lián)，作用與反作用的具體情況[6]?？v觀《沽上瑯嬛》一書，以24個藏書樓與藏書家（家族）為主體，從人物生平、藏書事跡、藏書歸處等方面闡述了藏書文化與城市文化的故事，作者并未從文化角度詳細分析私家藏書文化與城市文化的聯(lián)系，而是以藏書樓的歷史沿革與藏書家的人生軌跡來建構天津文化與歷史記憶。具體表現(xiàn)在四個方面：對天津藏書家內(nèi)涵的揭示；藏書樓中體現(xiàn)出的建筑文化的變遷；藏書活動反映的藏書家的文化心態(tài)與理念；藏書家其他活動對城市文化的反映。

2.1 寓于天津文化中的藏書家內(nèi)涵

王振良在展現(xiàn)天津城市文化時，除了對藏書樓的引入與關注，最基礎的是對藏書家內(nèi)涵的揭示。對于藏書家的界定，范鳳書認為“藏書家”這一稱號必須具備三個基本條件：有相當數(shù)量的超過一般人的收藏，所藏圖書具備相當?shù)馁|(zhì)量，藏家本人應進行一定的整理和應用[7]。王德恒等將天津藏書家界定為原籍在津或寓津及藏書在津，藏書萬冊以上或藏有一定數(shù)量的善本書籍者[8]。以上兩種定義都強調(diào)了藏書的數(shù)量與質(zhì)量?！豆辽犀構帧冯m然沒有明確指出對天津藏書家的定義，但在選擇與敘事的過程中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作者所認為的概念。首先，與王德恒等一致，該書所選擇的藏書家均出生于天津或寓居于津或藏書于津，這一部分主要顯現(xiàn)于書中對藏書家生平與天津的淵源敘述中?？v觀24個藏書家（家族），如表1所示，“在近代的天津，雖然并不缺乏具有全國影響的藏書大家和名家，但他們大多是寓居津門而籍貫別屬，……真正著籍天津的藏書家屈指可數(shù)，因此延古堂李氏在天津藏書史上也就有了特殊意義”[5]26，其他藏書家中的天津人則有嚴修、金鉞與蔡成勛等。

表1 《沽上瑯嬛》中藏書家（家族）基本情況

續(xù)表1

藏書家寓居天津的原因也是多樣的。如因工作業(yè)務寓居于津的，胡宗楙生于武昌，以知縣分發(fā)江蘇，后于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北上天津，隨孫多森襄辦實業(yè)，孫去世后辭職，仍居于津，最終完成藏書16萬卷的宏愿。張重威因1932年任中南銀行天津分行襄理而定居于津。也有隨家人工作而遷居的，如劉子山于1918年創(chuàng)辦東萊銀行，總部設于青島，后于天津設分行，因為業(yè)務發(fā)展迅猛，總行遷至天津，劉子山、劉少山父子便一同過來。

其中，辭官歸隱于津的藏書家比較多，均可稱之為寓公群體，即晚清遺老遺少與后來下臺的北洋政要[9]，如出身清代翰林、后為民國總統(tǒng)的徐世昌，曾任晚清順天府府丞、民國總統(tǒng)顧問的李盛鐸，北洋政府江西督軍的蔡成勛等。天津藏書家寓居于津的原因可能有三點：一為水陸交通便利，二為接近政治中心，三為租界中相對安全[10]。具有多重身份的他們，雖然在天津社會人口中占比不是很大，但極大地影響了天津的社會生活和價值取向，成為了天津城市文化發(fā)展的重要印記。

在藏書家的內(nèi)涵中，作者并不十分拘泥藏書家所藏書籍的數(shù)量與質(zhì)量，而是有自己的判斷。如陳一甫，作者認為“對陳一甫的藏書質(zhì)量，評價素來不算太高，這其實是一種誤讀。因為任何人藏書都是一個漸進的過程，而陳一甫的這個過程可能相對漫長”。據(jù)其考察，“陳一甫早期藏書質(zhì)量確實偏低。等到退職之后，陳一甫有了更多閑暇時間，乃措意于版本目錄之學，藏書質(zhì)量也日益精進”[5]136-137。由此可見，作者是抱著一種理解與關懷的態(tài)度去研究天津藏書家的。

2.2 藏書樓中的建筑文化變遷

作為藏書文化中物質(zhì)形態(tài)最顯著的部分，對藏書樓的關注可以從側面反映出藏書文化與城市建筑文化的變遷?！豆辽犀構帧芬圆貢鴺堑慕裰纷鳛殚_端，引入藏書家與天津的淵源與藏書事跡，再于文中表述藏書樓的建造與現(xiàn)狀，其間有結構布局，亦有古今對比，使人對藏書樓有更具象的認識。

對于天津城市文化而言，租界是促進其近現(xiàn)代城市面貌形成的重要因素。藏書樓亦受租界文化的影響，可以發(fā)現(xiàn)24位藏書家（家族）的藏書樓具有以下特征：第一，藏書樓的位置多居于英租界，且多為西洋或中西結合的建筑；第二，受建筑特征的影響，近現(xiàn)代天津“藏書樓”多為一座樓中的一間或數(shù)間，而古代多以一院的一樓出現(xiàn)；第三，現(xiàn)存者多已成為文物或歷史風貌建筑，承擔文化傳播的功能。藏書樓的建筑特征，反映了當時天津的建筑文化，遺留下來的建筑實體也成為新的文化財富。

據(jù)《沽上瑯嬛》所述，24個藏書家（家族）中，至少有一半都居住在英租界地區(qū)。英租界地區(qū)存在的時間較長（85年），且為天津最繁榮穩(wěn)定的租界，居于其中既可以保障人身安全，也有助于圖書的收藏與保存，且藏書家大多有較好的經(jīng)濟基礎，足以支撐他們在租界定居。除李氏家族藏書樓藏經(jīng)閣的所在地——榮園是中國傳統(tǒng)建筑風格外，其他藏書家的居所或藏書樓多為西洋風格或中西合璧的建筑風格。這是因為自天津通商開埠以來，租界的開發(fā)和西方思想的引入，使得城中的富商權貴都以“洋”為美，不再固守中國傳統(tǒng)建筑的市屋門樓，開始崇尚西式樓房，模仿西方的城市建筑[11]1。

藏書家在天津寓居的時期主要集中于1900年至1940年間，這正是天津近代建筑發(fā)展的興盛期與延續(xù)期，前半段本土建筑文化有意識地主動融匯西方建筑，后半段具有中西建筑特征的新建筑應運而生，很多留學歸來的本土建筑師在建筑業(yè)界也逐漸站穩(wěn)腳跟[11]51?！豆辽犀構帧分校簡⒊淖≌梢獯罄ㄖ煱琢_尼歐設計，潘復的舊宅原是西歐風格花園住宅，后1919年由法國建筑師改造設計，渠本翹的韜光樓則由比利時建筑師設計，是局部三層的西式樓房，可見此時藏書家們更青睞于西方的設計師。而翁氏家族的住宅與周明泰的居所均由沈理源設計，渠晉鶴與蔡成勛的住宅由閻子亨設計，他們都是中國本土建筑師的代表。沈理源（1890—1951）與閻子亨（1891—1973）是同期著名的建筑師，除設計了較多的著名建筑作品外，還培養(yǎng)了許多建筑人才。

通過《沽上瑯嬛》的介紹，可以發(fā)現(xiàn)承載著藏書家人生軌跡的住宅、藏書樓雖有部分已消亡無存，但大部分仍然保留了下來，成為天津重要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如吳重憙故居、梁啟超故居、周叔弢故居、陶湘舊居、蔡成勛舊居、金梁舊居等，不僅成為天津城市景觀藝術的主要載體，更是天津文化傳播的重要介質(zhì)。

2.3 藏書活動中的先進文化基因

天津城市從傳統(tǒng)期到近代期的轉換過程，也是鄉(xiāng)村文化跟城市文化、東方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文化跟西方近代工業(yè)文化、中國本土文化跟西方殖民文化撞擊、調(diào)適、整合的過程[12]。在過去的研究中，似乎認為天津是具有“文化弱勢”的，未形成深厚的文化底蘊，有學者認為從“衛(wèi)嘴子”到“哏都”，折射出的都是天津以市井文化為核心的文化狀態(tài)，蘊含在天津文化中的先進基因反被淹沒[13]。從這個角度而言，《沽上瑯嬛》的藏書家活動展現(xiàn)出的恰好是天津文化中的先進基因，反映出了近現(xiàn)代天津開風氣之先的一面。

2.3.1 藏書家的藏書心態(tài)

古代私家藏書的文化心態(tài)有多種多樣，但其根本的思想基礎，是中華民族歷久彌堅的文化認同心理。文化認同的心理促使人們高度重視歷史文化遺產(chǎn)，而注重保藏、傳承文化典籍便是這種文化心態(tài)突出的行為表象[14]。《沽上瑯嬛》通過陳述藏書家藏書的動因、活動與目的來表現(xiàn)他們的藏書心態(tài)。從整體來看，盡管24個藏書家（家族）藏書的目的和情趣各不相同，且隨著人們思想逐漸解放，藏書的觀念也有所變化，但于藏書的類型上面看，仍然以“國粹”居多，大部分藏書家仍好宋元舊槧、明清善本，即使因治學收集有新書、西學文獻等，仍會收集經(jīng)史子集類的相關書籍，可見他們對文化典籍的敬意和熱愛，反映了天津藏書家們對傳統(tǒng)文化的認同。

在一眾藏書家中，盧靖藏書類型頗為豐富，除古籍善本外，還有六七十種的數(shù)理著作，亦旁及歷史、政治、經(jīng)濟、法律等領域，王國維、梁啟超、章太炎等人的新書也多有收藏，而后兩種多為治學之用。嚴修蟫香館除傳統(tǒng)的經(jīng)史子集外，旁及各類西學文獻與漢譯名著，梁啟超則是“舉凡經(jīng)史子集及東瀛之本，凡研究趣味所及者，均在他的搜集之列”[5]182。藏書家們的藏書類型與所作著述，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他們藏書致用的思想。

在《沽上瑯嬛》中，作者也陳述了藏書家收集藏書的動因，較為顯著的是受到家學淵源的影響。作者每言及一位藏書家，必溯源至祖父、父親一輩，將藏書者的家風娓娓道來，后又及兒孫輩，以點出私家藏書的世代延續(xù)性特征。如吳重憙的父親吳式芬、岳父陳介祺都是著名的藏書家，吳重憙受父輩熏染，在吳式芬舊藏基礎上，繼續(xù)大量搜求、鑒賞、整理藏書[5]7，再如“無論藏書、校書，還是刊書、著書，胡宗楙均深受父親影響”[5]121。

除此之外，作者還陳述了藏書家們的交游情況，反映出藏書家們的活動亦受朋友的影響，如任鳳苞天春園藏志便是經(jīng)周叔弢動員捐給國家，促進了天津圖書館方志藏書的發(fā)展。

2.3.2 藏書家化私為公的理念

民國期間戰(zhàn)亂頻仍，藏書家們的收藏成為當時與現(xiàn)在都很珍貴的古籍文獻，尤其是敦煌遺書與海源閣藏書等。來新夏認為中國的藏書文化包含著濃郁的人文主義精神，它的核心是“仁人愛物”。所謂“仁人”便是把書與人的關系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使所藏盡量發(fā)揮其作育人材的社會功能[15]。與之相對應的是近現(xiàn)代藏書家化私為公的開放理念，具體的實踐為：第一，藏書家在自覺的基礎上成立圖書館，將私家藏書開放給社會各界，徐樹蘭先生的古越藏書樓便是如此；第二，通過出售、捐獻與寄存的途徑將私人藏書轉變?yōu)楣膊貢坏谌?，通過收購的形式成為圖書館的館藏[16]?！豆辽犀構帧分泄P墨較多的部分便是藏書家聚書又散書的過程，據(jù)其散書的過程總結，天津藏書家多以出售與捐獻兩種方式向社會開放圖書。

天津藏書家的捐書或售書行動可分為兩個時期。一為20世紀初至民國時期，這一時期多受西方圖書館文明的影響，是藏書家文化自覺的實踐?！拔幕杂X論”由費孝通先生提出，其內(nèi)涵主要為“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來歷，形成過程，所具的特色和它的發(fā)展趨向……自知之明是為了加強對文化轉型的自主能力，取得決定適應新環(huán)境、新時代的文化選擇的自主地位”[17]?！豆辽犀構帧分兴婕暗牟貢一蛲ㄟ^創(chuàng)辦圖書館，或將所藏圖書捐贈或售予圖書館，均為文化自覺的自主實踐，促進了近現(xiàn)代圖書館事業(yè)的發(fā)展。

二是1949年以后，多受愛國理念的感召，形成典籍捐公的熱潮。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一系列的社會變革運動改變了社會經(jīng)濟基礎，思想觀念也隨之改變，民眾的公有意識逐漸增強。因此，在愛國理念與公有意識的共同作用下，藏書家們于20世紀50年代初期紛紛參與典籍捐公行動，《沽上瑯嬛》中至少有15位藏書家都在這一時期進行了捐書行動。其中，以周叔弢的捐書舉措最為著名，其將藏書分數(shù)次盡獻之——1952年8月捐古籍善本給文化部，被撥藏于北京圖書館，1972年又擬捐贈查抄退賠的圖書文物，得到了文化部門的嘉獎，為古籍保護傳承作出了巨大貢獻。劉少山將所藏之海源閣珍籍山本捐贈予國家，亦多為人稱道。

2.4 藏書家在其他領域的建樹與社會文化內(nèi)涵

《沽上瑯嬛》中的24個藏書家（家族）主職工作涉及教育、實業(yè)、慈善等多個領域，為當時天津的發(fā)展作出了貢獻，同時也為天津留下了一定的精神財富。在教育方面，最著名的當以盧靖與嚴修為主。《沽上瑯嬛》中敘述了盧靖對教育的深刻認識，他認為教育促進了西方科技的發(fā)展，進而造就了軍事的強大，甚至提出“科學戰(zhàn)”的概念。作者評這一思想在今天也不落后。同時“盧靖終生聚書，但從不追捧孤本秘籍，所藏均求實用，乃至直接服務于教育實業(yè)”[5]55。作者也敘述了嚴修的教育事跡與理念，在教育領域，作者并不是孤立地言藏書家在教育界的史實，而是著重強調(diào)他們創(chuàng)辦圖書館及捐書等在教育中發(fā)揮的作用。

同時，許多藏書家藏書活動涉及的地域分布廣泛，在天津及其他地域開辦礦業(yè)、銀行等實業(yè)，促進了當?shù)氐陌l(fā)展。如渠本翹的實業(yè)經(jīng)歷主要在晚清的山西，其與祁縣喬殿森合資，接手官辦晉升火柴局，改名雙?；鸩窆荆蔀樯轿髯钤绲拿褡骞I(yè)，又在陽泉成立保晉礦務有限公司。除實業(yè)外，渠本翹對教育事業(yè)也有參與，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在祁縣創(chuàng)辦中學堂，向學堂圖書館捐獻了數(shù)量不菲的古籍[5]104-106。胡宗楙的實業(yè)經(jīng)歷也很豐富，出任過直隸全省工藝總局提調(diào)、北洋灤州官礦工司經(jīng)理、直隸勸業(yè)道署總務科科長兼礦務、郵傳兩科科長等[5]121。部分實業(yè)家在走上實業(yè)道路之前，曾身居官場，也反映出當時的政治文化：藏書家們選擇實業(yè)救國，主要是受到了晚清洋務運動與民國實業(yè)政策的影響，雖二者的政治目的有著根本的區(qū)別，表現(xiàn)為“救大清—興實業(yè)—行新政”的三位一體與“救中華—興實業(yè)—富國家”的三位一體[18]，但客觀上都促進了城市經(jīng)濟的發(fā)展。

同時，多位藏書家還參與了社會公益事業(yè)。明清兩代天津的一些鹽商富豪，篤信佛教，積德行善，鹽商文化與宗教文化的融合促進了天津城市慈善事業(yè)不斷進步[19]。及至近現(xiàn)代，天津藏書家仍重視慈善，如1939年天津大水，金鉞與章梫、金梁、陳一甫等創(chuàng)辦天津保嬰會，專門收養(yǎng)棄嬰等。

3 基于《沽上瑯嬛》的學術思考

《沽上瑯嬛》主要以敘事的方式來展現(xiàn)近現(xiàn)代天津的藏書文化與城市文化，既有對藏書文化本身的凸顯，又有將其寓于城市文化中的旨趣。但其在古今對比的視角運用、學術性與通俗性融合方面，仍有值得探討之處。

3.1 古今對比的深度與廣度

王振良在論述天津藏書樓與藏書家的時候，充分體現(xiàn)了“由古知今”與“由今知古”的歷史感，法國歷史學家馬克·布洛赫認為“古今之間的關系是雙向的”[20]，《沽上瑯嬛》一書詳細地敘述了藏書樓與藏書家所藏書籍的過去與現(xiàn)在，以古今對比的方式增加了書籍的通俗性與具體性，同時簡要勾勒出天津乃至整個中國的歷史變遷。但這種古今對比更多是針對文化現(xiàn)象的古今對比，缺少宏觀或更深層次的古今比較，因此僅限于一種視角的運用。如同作者在后記中所提到的，在寫作中多遇文獻抵牾之處，大都無法做具體考證辨析，故對于無法核實真相的內(nèi)容多予舍棄，極少數(shù)不能回避者則取邏輯合理的說法。而且藏書樓和書齋名號，與實體雖有所對應，但因空間與時間轉換復雜，想要全部厘清幾無可能[5]307-308。這便是客觀存在的“古”與“今”的矛盾，可見“古”與“今”的對話是漫長而艱難的過程，在后續(xù)的歷史研究中如何通過提高古今對比的深度與廣度來還原歷史的本貌，并提供可為當下借鑒的啟示，是值得關注的問題。

3.2 學術性與通俗性融合的利與弊

不同于其他類型的藏書史研究，作者在《沽上瑯嬛》中，并未將藏書樓與藏書家所在的社會背景完整地敘述出來，而是借由藏書家生平經(jīng)歷與境遇得以展現(xiàn)；作者也不是完全以藏書為中心的表述，而是由藏書樓切入，重點圍繞藏書活動展開，以文化作用的視角進行敘述，以同時發(fā)揮供學術研究參考與促進文化傳承的作用，這便是該書學術性與通俗性的融合。囿于體裁與篇幅的限制，該書雖力圖但也并未全面展現(xiàn)一些藏書家的故實，但仍然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一是隨文有許多資料的出處，可為后來者溯源；二是在搜集資料與行文過程中，與多位藏書家的后人交流過，吸納了部分口述資料，也可為之后的研究提供借鑒。同時，該書寓理解與評析于生動的敘事之中，融人物生活與故事于歷史事件之中，打破了學術想象與現(xiàn)實感知的桎梏，不僅為后續(xù)的研究提供了參考基礎，也切實地實現(xiàn)了藏書文化與城市文化的結合，促進了文化的傳播與交流，達到了研究的最終目的，即理論與現(xiàn)實的雙重落地。但嚴格來說，此書的通俗性略高于學術性。該書雖每篇都從不同的點構建了藏書家的線與面，但沒有成系統(tǒng)地揭示個人與時代的關系，更傾向于“述”而少“論”，讀者需要進行補充性的“再構”方能深入了解本書與其構建的文化。因此，在研究與寫作過程中，如何根據(jù)研究目標平衡學術性與通俗性的關系，也是值得商榷的問題。

4 結語

回顧我國關于區(qū)域藏書史的研究，許多藏書發(fā)達的城市均有藏書史專著，以江浙最為豐富，其他區(qū)域則有安徽、福建、江西、甘肅、云南等地?！豆辽犀構帧吩谝欢ǔ潭壬咸钛a了天津藏書專著的空白，豐富了我國的區(qū)域藏書史研究，為后續(xù)天津藏書史研究提供了參考與借鑒。同時，該書也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王振良已在天津廣播電視臺生活廣播《城市記憶》節(jié)目中，完整講述了24個藏書家（家族）的故事，因其所及藏書樓中有13處位于五大道歷史文化街區(qū)，不僅有助于提升五大道的文化品位與歷史價值，更有助于深化外界對天津的文化認知，實現(xiàn)藏書文化與天津文化的大眾傳播。由此可見，《沽上瑯嬛》有著很高的社會文化價值，是藏書文化與城市文化融合以建構城市記憶的通俗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