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孫謙傳

［唐］李延壽

孫謙字長遜，東莞莒人也?？途託v陽，躬耕以養(yǎng)弟妹，鄉(xiāng)里稱其敦睦。仕宋為句容令，清慎強(qiáng)記，縣人號為神明。宋明帝以為巴東、建平二郡太守。郡居三峽，恒以威力鎮(zhèn)之。謙將述職，敕募千人自隨。謙曰：“蠻夷不賓，蓋待之失節(jié)耳。何煩兵役，以為國費(fèi)?！惫剔o不受。至郡，布恩惠之化，蠻僚懷之，競餉金寶。謙慰喻而遣，一無所納。及掠得生口①，皆放還家。奉秩出吏人者，悉原除之。郡境翕然，威恩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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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初，為錢唐令，御煩以簡，獄無系囚。及去官，百姓以謙在職不受餉遺，追載縑帛以送之。謙辭不受。每去官輒無私宅，借空車廄居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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謙自少及老，歷二縣五郡，所在廉潔。居身儉素，床施蘧蒢屏風(fēng)。冬則布被莞席。夏日無幬帳，而夜臥未嘗有蚊蚋，人多異焉。年逾九十，強(qiáng)壯如五六十者。每朝會，輒先眾到公門。力于仁義，行己過人甚遠(yuǎn)。從兄靈慶嘗病寄謙，謙行出，還問起居，靈慶曰：“向飲冷熱不調(diào)，即時(shí)猶渴?！敝t退遣其妻。有彭城劉融行乞，疾篤無所歸，友人輿送謙舍，謙開聽事以受之。及融死，以禮殯葬，眾咸服其行義。末年，頭生二肉角，各長一寸。

十五年，卒官，時(shí)年九十二。臨終遺命諸子曰：“吾少無人間意，故自不求聞達(dá)，而仕歷三代，官成兩朝，如我資名，或蒙贈謚，自公體耳。氣絕即以幅巾就葬，每存儉率。比見車②過精，非吾志也。士安束以蘧蒢，王孫倮入后地，雖是匹夫之節(jié)，取于人情未允。今使棺足周身，壙足容柩。旐書爵里，無曰不然。旒表命數(shù)，差可停息。直僦

床，裝之以?③。以常所乘者為魂車，他無所用。”第二子貞巧，乃織細(xì)?裝，以篾為鈴佩，雖素而華。帝為舉哀，甚悼惜之。

（原文據(jù)中華書局1975年版《南史》）

【注釋】

①生口：俘虜。

③?：蘧蒢，古代用竹或葦編的粗席子。

【譯文】

孫謙字長遜，東莞郡莒縣人?？途釉跉v陽，親自耕種來養(yǎng)活弟弟妹妹，鄉(xiāng)里人都稱贊他的敦厚善良。孫謙擔(dān)任南朝宋的句容縣縣令時(shí)，清廉謹(jǐn)慎，記憶力強(qiáng)，縣里的百姓都稱贊他為神明。宋明帝任用他為巴東、建平兩郡太守?？ぶ卧谌龒{地區(qū)，當(dāng)?shù)氐募澚疟容^刁蠻不易治理，常常要用武力才能鎮(zhèn)守得住。孫謙將要赴任，皇上令他募集一千隨從跟隨他去治理當(dāng)?shù)氐恼?wù)。孫謙說：“當(dāng)?shù)厝瞬豢蠚w服，是因?yàn)閷Υ麄冞`背禮節(jié)。不必麻煩役使兵車，浪費(fèi)國家的資源?！彼辉偻妻o不接納此項(xiàng)恩典。到了郡內(nèi)，他推行恩德仁惠政策，教化當(dāng)?shù)氐陌傩?，百姓們都?xì)w順了他，爭著贈送黃金寶物給孫謙。孫謙一一謝絕并把他們送回去。孫謙每當(dāng)抓到俘虜后，都將他們釋放回家。接受俸祿出來做官員的，均按原來的標(biāo)準(zhǔn)來授職?？ぞ硟?nèi)和諧有序，他的威望與恩德也大為彰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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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初，他擔(dān)任錢塘縣令，靠寬政簡樸的作風(fēng)來處理繁雜的事務(wù)，監(jiān)獄里沒有囚犯。等到他離任時(shí)，老百姓因?qū)O謙在職時(shí)不接受饋贈，追著要往車上堆載縑絹絲帛來歡送感激他。孫謙推辭不肯接受。他每次離任時(shí)總是沒有私人房宅，而借用空著的車馬棚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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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謙從年輕到年老，歷任二縣五郡，在所任職處保持廉潔。平時(shí)節(jié)儉樸素，床具是蘆葦或竹子編制的席子和屏風(fēng)。冬天蓋的是布被，睡的是莞草席。夏天沒有蚊帳，但夜晚并沒有蚊子咬他，許多人對此感到奇怪。年齡雖過了90歲，但強(qiáng)壯得像五六十歲的人。每當(dāng)參加朝廷會議時(shí)，他總比其他人先到官府。致力于仁義，要求自己遠(yuǎn)超過他人。堂兄孫靈慶曾因病寄居在孫謙家，孫謙外出，回來后問及日常起居，孫靈慶說：“往日飲食冷熱不均，這時(shí)還是口渴?！睂O謙就把妻子遣送走了。有個彭城人劉融在當(dāng)?shù)赜戯?，病重了無處可去，他的朋友用車子把他送到孫謙的住處，孫謙開門問明情況后就收下了他。劉融死后，孫謙按禮儀安葬他，眾人都佩服孫謙做了件仁義的事。晚年，孫謙頭上生了兩個肉角，各有一寸長。

天監(jiān)十五年（516年），孫謙在任上去世，時(shí)年92歲。臨終時(shí)留下遺囑給幾個兒子，說：“我年少時(shí)沒有入世之意，不追求自己的顯達(dá)，而出仕歷經(jīng)了三個朝代，兩朝做官都有成就，像我這樣的資望名聲，也許會蒙受封贈和謚號，自可依公家規(guī)矩來辦。斷了氣立即用幅巾裹好埋葬，以作節(jié)儉表率。近來看到柩車過于精美，這違背了我的心意?；矢κ堪菜懒擞么秩斚幌戮吐窳耍瑮钔鯇O裸身埋入深地，雖然這是匹夫的節(jié)操，但從人之常情來說這種取舍未必妥當(dāng)?，F(xiàn)在打造一個足以容得下整個身子的棺柩即可，墓穴足以放得下棺柩就行了。幡旐上寫著官爵籍貫，沒有什么不可以的。旒數(shù)表示了生命歲數(shù)，差不多也就罷了。僅租一輛柩車，用粗竹席裝飾一下。用經(jīng)常乘坐的車作為魂車，別的就不需要了?！彼牡诙€兒子孫貞很聰明靈巧，編織細(xì)竹席來裝飾柩車，用竹篾來制作鈴佩，材料都十分樸素，看上去卻也清麗雅致?；实蹫閷O謙舉行哀悼禮，非常悲傷，惋惜他的離世。

【簡析】

《南史·孫謙傳》的內(nèi)容非常豐富，立體化地呈現(xiàn)了孫謙為人處世的各個方面。令人印象深刻的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一是孫謙為人清廉謹(jǐn)慎、剛強(qiáng)正直，為官作風(fēng)寬容簡樸，推行恩德仁惠的教化。孫謙“每去官輒無私宅，借空車廄居焉”這一點(diǎn)，即便置于二十五史所載2000 多年所有清官的傳記之中，也堪稱特立獨(dú)行，足以傳為美談。二是孫謙臨終時(shí)留下的遺囑，一方面表達(dá)了自己不追求富貴顯達(dá)，看淡資望名聲、封贈謚號；另一方面表達(dá)了自己雖然反對厚葬，但是也不能像皇甫謐、楊王孫那樣標(biāo)新立異地走極端而不顧禮節(jié)。孫謙“棺足周身，壙足容柩”的薄葬精神，極為樸實(shí)平易，可謂后世官員的楷模。三是孫謙身體非常強(qiáng)健，本傳中還記載，他后來因年老而被征召擔(dān)任光祿大夫，還請求皇帝給他艱巨繁重的職務(wù)，以貢獻(xiàn)自己的力量?；实坌χf：“朕應(yīng)當(dāng)用你的智謀，不用你的氣力。”可見他始終都抱著為人民服務(wù)、報(bào)效國家之心來貢獻(xiàn)自己的力量。孫謙高壽92 歲，但從他的遺言來看，他也絲毫沒有以身強(qiáng)、高壽而自豪，只是云淡風(fēng)輕地說了一句“旒數(shù)表示了生命歲數(shù)，差不多也就罷了”。孟子曾經(jīng)說，天下公認(rèn)為尊貴的東西有三樣：爵位是一個，年齡是一個，道德是一個。孫謙可謂“三尊”俱全，但三者他都不以為意，足見其心胸之廣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