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把夜色全部運走（組詩）

一截枯木

那些暗含的火焰

早已被十萬蛀蟲，蠶食一空

身體荒蕪成了兩只野兔

安家落戶的婚房

有幾堆蘑菇豎起耳朵

時刻監(jiān)視著風雨，聆聽著日光里

隱秘的腳步聲，和月光酸液

腐蝕下的微響

想起了那年夏天

經(jīng)過天祝一片草原時，遇到一架

牦牛骨，常常在暗夜里

微微燃燒

我也經(jīng)常在黃昏發(fā)呆——

一個人無論富有，還是貧窮

最終都有

一截荒蕪不堪的命

空谷

懸崖注視著懸崖，無言

像你和我中年以后，面對面

站在黃昏。很多時候

我想告訴你一些年輕時未曾說出的秘密

結(jié)果你先說了出來

山頂上牧羊人呼喊著尋找走失的那只羊

——你在哪里？空谷跟著呼喊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只有兩面懸崖上醒著的萬丈野花

笑而不答

此時，空谷是一口棺材，仿佛能裝下

世上所有活著的秘密

不能把夜色全部運走

黎明用曙光制造成的貨輪

把夜色倒進了大海

依然殘留的那些碎片，變成房屋

樹木，花草，以及你我的影子

作為一部戲劇，必須在最后留下

一些失落，構(gòu)成嘆息

不能把夜色全部運走，剩余的那部分

是一片片孤獨。比如杜甫

如果缺少從長安逃到天水，逃到同谷

再逃到成都的陰影

會有流傳至今日的偉大詩篇嗎？

剩余的夜色，在陽光下閃爍

茫茫蘆葦

那茫茫的一片

猶如大海

一到深秋，整個蘆子灣

白得起浪

孤零零的土地廟

像一葉小舟

灰兔，鵪鶉，野雞，松鼠

在其中談情說愛

生兒育女

這茫茫的人世間

風把天地吹得很遠

一間低矮的屋檐下

我一再彎腰，一再卑微

不敢高聲說話

在流淌

月光經(jīng)過馬耳坪，寂靜煮開

草叢深處，一萬匹蟋蟀的持續(xù)鳴唱

白楊樹葉在枝頭“嘩嘩嘩”作響

晨曦中醒來

山村小學孩子們讀書的聲音，一浪高過

一浪。層層林木懷抱的層層鳥鳴

仿佛天空繁星。某個時段

我經(jīng)常聽見自己血管里傳來某種奔騰

更主要的那條河流，躲在明晃晃的暗處

聽不著，看不見，摸不到

更嗅不出味道，但轉(zhuǎn)動著鋸齒

每次駐留辛店鎮(zhèn)時，發(fā)現(xiàn)一些病人

悄然失去了蹤跡

羅九公路上

四庫全書藏書閣，牡丹園

寫滿唐詩宋詞的碑林，仿佛三顆

蘋果長在同一根枝條上

如果沒有騎車人攀爬

一定是寂寞的，陡峭需要用汗水證明

沒有五葉爬墻虎的那一扇扇懸崖

同樣會被孤獨圍困

旁邊一片密林，經(jīng)常會收藏下一些男女

蜻蜓點水式的愛情。俯視滔滔黃河

看著身邊蒿草搖搖晃晃

秋風里我有和它一樣卑微的生命

廢棄窯洞

夏日陽光堆積，熱氣騰騰

散發(fā)出的膻氣味道，泛著縷縷光

墻壁上的年畫中，1984年的

日歷，依舊清晰可見

同樣清晰的，還有一盞煤油燈

在土墻上留下的嘆息

等我低下頭，血壓陡然脫韁

窯洞地上毛皮凌亂

白骨一堆接一堆，是什么

把動物在這里咬死，又在這里吃掉

那位牧羊人去了哪里？

門框殘骸上，蟲孔繁若星空

邵家溝

人走后，祖上遺產(chǎn)被野雞野兔占領

房屋成了它們的一座座城堡

它們在土炕上生兒育女，仿佛當初的村

民們

一萬畝蒿草里生長出的寂靜，仿佛一面

廣大的盾牌，為它們?nèi)找故刈o著平安

站在草川梁上吼了一聲我的乳名，鵪鶉們

回應了我一陣陣鳴叫

【作者簡介】草川人，做過多年財經(jīng)記者，現(xiàn)居蘭州。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飛天》《延河》《詩潮》《詩歌月刊》《廣西文學》等刊物。著有詩集《失敗的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