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侯與編鐘：破譯“曾隨之謎”的“金鑰匙”

掛拉豆

“別管我跳得美不美，隨州的春天真的美！”這個春天，湖北隨州市文旅局局長解偉憑借獨樹一幟的抖音短視頻再次成功破圈。在二月初發(fā)布的一則短視頻里，這位文旅賽道的新晉“頂流”帶觀眾深入了解隨州背后深厚的文化歷史底蘊，并將鏡頭讓位于真正的千年“頂流”——珍藏于隨州市博物館的曾侯與編鐘。

曾侯與編鐘，聽起來是不是似曾相識？是的，它和大名鼎鼎的曾侯乙編鐘有著極密切的“親屬”關系。而且從輩分上來說，曾侯與編鐘還是“前輩”。更重要的是，曾侯與編鐘銘文既解決了近年學界關于葉家山之曾國族屬問題的困惑，又徹底平息了幾十年來關于“曾隨之謎”的種種爭論，因而是史料價值極高的珍貴文物。

重見天日的“國之重器”

和1978年出土的“后輩”曾侯乙編鐘相比，曾侯與編鐘的發(fā)現(xiàn)有些姍姍來遲。2009年隨州市修建“隨州東城區(qū)文峰塔還建小區(qū)”時，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處古墓地。經(jīng)報國家文物局批準，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市博物館對施工現(xiàn)場進行了緊急考古調(diào)查鉆探，清理出兩座春秋晚期墓葬。其中從一號墓中清理發(fā)現(xiàn)了銅鼎、缶、鬲、編鐘等文物。

該墓出土文物中，以編鐘最為珍貴，其制作的精湛程度絲毫不亞于曾侯乙編鐘。該套青銅編鐘（現(xiàn)存8件）出土時共10件，皆為甬鐘，既有較完整的，也有殘片編鐘，形制相同，大小不一。

編鐘鐘體皆為合瓦形鐘體，銑（鐘下兩角）邊有棱，平舞，上有八棱柱形甬，上細下粗，甬下部有旋、斡，旋上有圓泡形對稱四乳，乳上浮雕渦狀蟠螭紋。甬體中空有泥芯，與鐘腔對接處封閉。鐘體立面呈上略窄下略寬的梯形。舞部（甬鐘最上端的平面）以甬底為中心，用“十”字形素帶劃分成對稱的四格浮雕略粗大的蟠螭紋。鼓部（篆部下方）紋飾較突出，由粗大蟠螭組合成蟠龍紋圖案，整體呈對稱的靈動蝶翅狀紋圖案模塊。在鐘體的鉦部（甬鐘立面中部狹長條狀區(qū)域）、兩側鼓部鑄有陰刻銘文。銘文中多有自銘“曾侯與曰”，故可將編鐘定名為“曾侯與編鐘”。

依器形特征及銘文，考古學家將編鐘分為三組。其中第一組編鐘共2件，器體碩大，銘文最多，內(nèi)容也基本相同，可以互補殘缺和模糊的文字。這2件中，形體完整的1號編鐘通高112.6厘米，重142.7公斤，上面鑄有169字的長銘文，后被隨州市博物館珍藏，成為隨州市博物館的鎮(zhèn)館之寶之一；殘破的2號編鐘經(jīng)過近兩年的三維掃描、模型拼接、設計補缺、模型修整等工序，于2021年由湖北省博物館文保部修復完成，現(xiàn)陳列于湖北省博物館“曾世家——考古揭秘的曾國”常設主題展。

曾侯與是誰

僅看文物精美程度，并不足以把曾侯與編鐘送上“神壇”，真正讓它躋身“國之重器”地位的是其銘文背后令人驚嘆的歷史信息量。

“唯王正月吉日甲午，曾侯與曰：伯適上通，左右文武；撻殷之命，撫定天下；王遣命南公，營宅汭土；君庀淮夷，臨有江夏。”這是曾侯與編鐘上的一段銘文。其大意為：曾侯在追溯他的先祖伯括，即南公。南宮適（南公括）受到周天子重用，輔佐文王和武王，完成了攻打殷商的使命，最后安定了天下；周天子派遣南公到南方經(jīng)營疆土，警戒淮夷，監(jiān)視江夏的異動。

這段短短的銘文回答了幾個問題：曾國是“誰”？曾國第一代祖先是誰？

在強國林立的春秋戰(zhàn)國時代，曾國作為小國，在史書上名不見經(jīng)傳。而根據(jù)銘文，曾國的產(chǎn)生，從開始就自帶政治戰(zhàn)略任務，即作為西周王朝經(jīng)營南方大策略的重要前哨，實現(xiàn)周王朝對江漢地區(qū)的有效控制。銘文中提到的曾侯與的祖先“南公”據(jù)信是周文王的心腹“四友”之一——南宮適。這位風云人物曾出現(xiàn)在《史記》《尚書大傳》中，也活躍在《封神演義》中，是比周公、姜子牙地位還要高的大臣。為了輔助周朝震懾江漢地區(qū)“異族”，南宮封于曾，針對的就是江漢荊楚。

曾國是周朝開國功臣南宮適后代的封國，曾侯與是南宮適一族的后代，這是毋庸置疑的。那曾侯與和曾侯乙又是什么關系？根據(jù)年代斷代考證發(fā)現(xiàn)，曾侯與是曾侯乙的祖父，曾侯與編鐘比曾侯乙編鐘還要早約100年。有意思的是，早在1978年發(fā)掘的曾侯乙墓中，就出土過數(shù)量不少的曾侯與銅戈，且其中的曾侯乙尊盤的盤內(nèi)銘文被發(fā)現(xiàn)有被刮磨改刻的痕跡，原本的銘文“曾侯與作持用終”被偷偷改為了“曾侯乙作持用終”。換句話說，尊盤本來是曾侯與的，后來被孫子曾侯乙給偷拿下葬了。一段圍繞“曾世家”的趣聞軼事就此浮現(xiàn)在世人面前。

“曾”“隨”為一家的實錘

曾侯與編鐘尤為珍貴的歷史價值，在于為“曾隨之謎”提供了最有說服力的論證。所謂“曾隨之謎”即“曾國隨國之謎”。史料記載，隨國是春秋早期“漢東第一大國”，但長期以來，在古隨國轄境內(nèi)出土的多是曾國銘文銅器，而非隨國銘文銅器。由此引發(fā)學術界爭論——曾、隨是一國兩名，還是兩個國？

曾侯與編鐘銘文中的一段信息，實錘了“曾”“隨”為一家。這段銘文記載：“周室之既卑，吾用燮就楚。吳恃有眾庶，行亂，西征，南伐，乃加于楚。荊邦既變，而天命將誤。有嚴曾侯，業(yè)業(yè)厥圣，親搏武功，楚命是靖，復定楚王……”大意是說：周王室已經(jīng)衰微了，曾國因此和順楚國。吳兵大舉進攻楚國，使楚國生變，這時在曾侯的幫助之下“復定楚王”。

這段銘文與史籍中“楚昭王奔隨”的歷史相合。《左傳》記載，公元前506年吳王伐楚，攻破郢都，楚昭王奔隨，在隨的幫助下復國，回師郢都。從這里可以看出，曾也就是隨。這也可以解釋為什么曾侯乙去世后，楚惠王要特制一件镈鐘送祀，因為曾侯乙的先輩曾侯與曾經(jīng)救過楚惠王的先輩楚昭王，有恩于楚國。

曾國立國之初，志在“左右文武”，到后來又出手“復定楚王”，從這里可以看出小國曾國在諸侯并立如林的時代，歷經(jīng)幾百年而不倒的政治智慧，既恪盡職守，同時也審時度勢。從早期先祖誓為周王守護南疆，到周王室式微后，轉而堅定支持楚國，與楚國成為親密盟友，救楚王于水火，都是曾國高超政治智慧的表現(xiàn)。也因此，曾國奇跡般地延續(xù)了近700年，是考古所見世系最為完整、跨度最長的兩周諸侯國之一。在這一進程中，曾侯與本人可以看作是政治立場轉型期的過渡人物，曾侯與編鐘所記載的銘文則成為這一進程中生動的歷史佐證。自此之后，曾國文化逐漸融入楚文化，并最終成為楚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

責編：潘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