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彬
在影視作品中,修煉之人要么歸隱山林,過著安貧樂道的清靜生活,要么云游四海,過著逍遙自在的神仙生活。
求仙,從先秦時代就是帝王們十分向往的一項活動。在《史記·封禪書》中,就有齊威王、齊宣王、燕昭王派人去蓬萊、方丈、瀛洲三座神山求仙的記載。后來,以秦始皇與漢武帝的求仙活動最為出名,古代帝王求仙,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得到仙人的不死之藥。
在當時人們的想象中,“不死”可以通過服食“不死之藥”來實現(xiàn),而不死之藥掌握在仙人手中,所以有能力求仙的國君都希望遇到仙人。到了魏晉時期,隨著道教體系的逐漸形成,所謂“修仙”的修煉也隨之誕生。當然,不管是呼吸吐納還是煉丹制藥,不管是想要安神養(yǎng)性還是求真悟道,在修仙者看來,最終極的目標與之前的帝王并沒有什么區(qū)別,都是希望達到長生不死的境界。
對于凡人來說,長生不死的誘惑難以抗拒,于是不管是帝王將相還是凡夫俗子都向往修煉成仙。比如明朝的嘉靖皇帝就是一位“修仙達人”,在著名的電視劇《大明王朝1566》中,開場就是嘉靖皇帝口誦的一段詩詞:“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jīng)。我來問道無馀說,云在青霄水在瓶?!边@是出自唐朝李翱的《贈藥山高僧惟儼二首》中的第一首,算是唐朝傳下來的“修仙口訣”。中國的修仙體系以先秦時期的《道德經(jīng)》《莊子》《易經(jīng)》等經(jīng)典學說為藍本,以道家思想為主題,后來吸收了佛家、儒家的思想體系,不斷融合豐富而最終成型。在道家全真教祖師丘處機的《丘祖秘傳大丹直指》中,就有著相當詳細的修煉方法,這部“修仙指南”將修煉劃分了9個層次:龍虎交媾、周天火候、肘后飛金精、金液還丹、太陽煉形、三田既濟、煉神入頂、煉神合道、超凡入圣,契合中國古典哲學中“九者,數(shù)之極也”的思維方式。書中還生動地描述了人修仙時候的具體情境,其中的奇經(jīng)八脈、呼吸玄竅,煉氣得丹等方法,在后世的道家理念和文學創(chuàng)作中一直被沿用。
而修仙的“風險”也在傳說和典籍中有所體現(xiàn),這就是所謂的“天劫”。比如在《西游記》中,菩提祖師教孫悟空七十二變就是為了躲避“三災利害”,文中描述“此乃非常之道: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機;丹成之后,鬼神難容。雖駐顏益壽,但到了五百年后,天降雷災打你,須要見性明心,預先躲避。躲得過,壽與天齊,躲不過,就此絕命”。
南宋時期全真教掌教丘處機的畫像。
“渡劫”這個設(shè)定,現(xiàn)在幾乎所有的修真類作品中都能看到,甚至在今天成了互聯(lián)網(wǎng)上經(jīng)久不衰的一個“梗”,每當雷雨交加,互聯(lián)網(wǎng)上都會出現(xiàn)“哪位神仙在渡劫”的調(diào)侃,在游戲晉級和通關(guān)的過程中“渡劫”也是被頻繁使用的詞。此外,《西游記》中還描述了修成仙之后的“段位”,比如大羅太乙、金仙、散仙等。如此看來,就算成了仙,也要受到等級和仙界“編制”的劃分。
不過一直以來,修仙的權(quán)力一直是由王公貴族獨享的,畢竟修仙也要花大錢的,一般人可修不起。就拿嘉靖皇帝來說,每年光是修仙需要的“燃料”就要20多萬斤黃蠟、10多萬斤白蠟,還有各種香火10萬多斤,此外“煉丹”花費的各種奇珍藥材更是不計其數(shù)。
“上層”搞的這些神神秘秘的東西到了民間就成了奇聞軼事,而這些軼事在民眾的口口相傳中,加入了人們對超能力的崇拜,這些故事和民間傳說結(jié)合在一起,就成了最早的修仙文學。不過,也是由于這些故事大多源于民間,所以修仙文學從一開始就沒有太多的系統(tǒng)性,從奇聞軼事到神鬼志怪,從傳奇話本到歷史故事的藝術(shù)加工,修仙文學可以說紛亂龐雜,包羅萬象。從戰(zhàn)國的《山海經(jīng)》到漢朝的《淮南子》,從晉代的《搜神記》到唐代的《異聞集》,從明代的《西游記》《封神演義》到清代的《聊齋志異》《鏡花緣》,都可以歸納為修仙文學。只不過根據(jù)側(cè)重點不同,被后世細分成神鬼志異、神話故事等類型。
“俠”作為中國傳統(tǒng)的文化體系,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時代。《韓非子》有諸侯門客技擊的記載,《莊子》中的“說劍篇”雖然被考證為后人撰寫,但亦反映了先秦時代諸侯門下熱衷技擊的傳統(tǒng)。《吳越春秋》中記載的猿公教劍,則直接成了金庸小說《越女劍》的素材。而到了漢朝,游俠精神在民間廣為傳播,以至于在《史記》中都單獨開辟了《游俠列傳》的“版塊”,記載了著名俠士朱家、劇孟和郭解三位著名俠士的故事。“厚施薄望,法外懲惡,重承諾而輕生死”讓俠客精神登上了歷史的舞臺。漢朝以后,志怪小說開始興起。這時候的武俠故事吸納了志怪小說中的神話傳說等要素,開始有了武藝、神器、寶物等工具,比如《三王墓》就是典型的歷史與神話相結(jié)合的武俠故事:干將、莫邪是一對夫妻,也是當時的鑄劍名家,被楚王殺害后,他們的兒子流亡山中,遇到一位奇人,答應替他報仇,這位奇人用干將兒子的頭顱誘殺了楚王,最后也將自己的頭斬了下來,最后三人不分彼此一起埋葬。這就是《三王墓》的故事,在這個故事中,干將、莫邪所鑄的寶劍堪稱神器,一直到現(xiàn)在很多的文學作品中還能看到這兩把劍的形象,而山中奇人雖然沒有名字,卻重承諾輕生死,即便將自己的性命搭上也在所不惜,這是典型的俠客形象。而同一時期,《紫玉》中的仙術(shù)道法,《劉晨阮肇》中的靈丹妙藥,幾乎囊括了后來仙俠小說中所有的幻想元素,同時又繼承了刺客游俠的精神,可以說具備了武俠與仙俠文化的雛形。
到了唐代,傳奇故事的興起讓武俠故事有了更大的發(fā)揮空間,《聶隱娘》《昆侖奴》《虬髯客傳》等傳奇故事一方面延續(xù)了志怪小說中濃重的神話色彩,另一方面也充分發(fā)揮了想象力,將“武術(shù)”的概念與俠義的精神進行了結(jié)合。比如刺客聶隱娘擅長輕功劍術(shù),還會道法變化,可以百里之外飛劍斬敵;昆侖奴可以飛躍高墻,身如鷹隼;而虬髯客、李靖與紅拂女則被后世稱為“風塵三俠”,不但胸懷大志、鋤強扶弱,還機智豪爽、慧眼識人,是當時俠客精神的代表。在這些傳奇故事中,武術(shù)開始脫離現(xiàn)實的范疇,有了無限的想象空間。有學者認為,出現(xiàn)這樣的變化,一定程度上與佛教大規(guī)模傳入中國有關(guān)。在佛教文化中,人的能力被放大到了極致,金剛、大力、伏魔等詞語非常常見,傳奇故事引入了這些思想,將武術(shù)的搏擊技法進行了極大的延伸,賦予了無限的可能性。而另一方面,傳奇故事還引入了易經(jīng)八卦、陰陽五行、經(jīng)脈等理論,將武術(shù)與修仙進行了一定程度的結(jié)合,呼吸吐納之功成了如今武俠故事中內(nèi)功的來源。
到了明清時代,小說的興起讓武俠文化進一步發(fā)揚光大,武俠元素開始融入各種小說中,比如在《水滸傳》中,魯提轄拳打鎮(zhèn)關(guān)西、武松醉打蔣門神等都可以說是武俠故事。到了清代,武俠小說正式形成,《三俠五義》被認為是中國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武俠小說,小說講述北宋仁宗年間,包拯在眾位俠義之士的幫助下,審奇案、平冤獄,眾俠客除暴安良、行俠仗義的故事。書中不光描寫了包公的剛正不阿,不畏權(quán)貴,還穿插了白玉堂、展昭、歐陽春、蔣平等眾多俠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故事,對中國近代的武俠文化乃至評書、曲藝都有深遠的影響。到了清末民初,中國社會經(jīng)歷了前所未有的巨變,中國的文化也來到了大轉(zhuǎn)型的時代,隨之武俠小說進入了繁榮期,“南向北趙”奠定了現(xiàn)代武俠小說的基礎(chǔ)地位:北趙是趙煥亭,代表作是《奇?zhèn)b精忠傳》;而南向則是“平江不肖生”向愷然,他創(chuàng)作的《江湖奇?zhèn)b傳》還被改編成電影《火燒紅蓮寺》,成了功夫片的開山之作。
2022年6月22日,湖北十堰, 武當山金頂,“洋教練”、美國青年杰克(藍衣者)帶著弟子練習太極拳。
在武俠作品當中,雖然也有妙法神功,靈丹利刃,但總體來說還是以歷史和當時的社會作為背景,人們在俠客身上找尋正義、忠誠、強大的精神寄托,也通過俠客的行為闡述著對壓迫的不滿。在武俠文化中,廟堂與江湖之間的涇渭分明也說明了這一點。
1932年,還珠樓主創(chuàng)作的小說《蜀山劍俠傳》在天津的《天風報》開始連載,為武俠世界打開了一片新的天地。在這部小說中,故事不再局限于現(xiàn)實社會,而是創(chuàng)造了一個光怪陸離、奇幻玄妙的世界。這部小說為后來以金庸、古龍為代表的新派武俠小說的發(fā)展壯大起了很大的作用,被譽為“開小說界千古未有之奇觀”,作家倪匡更是將這本書稱為“天下第一奇書”。
還珠樓主李壽民的小說《蜀山劍俠傳》數(shù)次再版,暢銷不衰。
還珠樓主,本名李善基,后來改名李壽民,而還珠樓主的筆名則是取自唐代詩人張籍《節(jié)婦吟》中“還君明珠雙淚垂”的詩句。李壽民出身于官宦之家,雖然只上過私塾,但是對道家學說、醫(yī)術(shù)、占卜、星象都有研究,還是道家呂祖伍柳天仙法脈的傳人,對儒釋道各家學說都有了解,而從小就隨著父親訪遍名山大川,三上峨眉四顧青城也給了他足夠多的生活體驗和想象力。于是,在《蜀山劍俠傳》中,李壽民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幻的新世界。在這個世界人能成仙,鳥獸蛇蟲皆能得道成妖,道行高深者可修煉到元神離開肉體,如遇劫難,九重元神只要逃出一絲一縷,仍可重新修煉;在這個世界,有妙峰仙境,有青冥地府,有靈通天地的法寶,有千變?nèi)f化的陣法;同樣在這個世界,人可以通過某些規(guī)則和步驟修煉成仙。
比起之前的奇幻故事,《蜀山劍俠傳》在天馬行空的想象之余,將儒釋道三家的修行理念、古代典籍中的神仙法寶、陰陽五行理念甚至還有現(xiàn)代的科學因素融在一起,讓這個看似虛構(gòu)的世界顯得十分的真實。比如《蜀山劍俠傳中》將大禹神化,大禹治水時用過的物件都變成了寶物;再比如在《蜀山劍俠傳》出現(xiàn)的怪物妖精,也能在《山海經(jīng)》中找到影子;比如七寶金幢、大旌旃佛光、乾天一元霹靂子等法寶,都可以在儒釋道的典籍中找到相應的典故和出處。而在這部作品中,對于修仙法門的描述更是匯集三家經(jīng)典,為后來所有的修真類文學設(shè)定了框架。
現(xiàn)代武俠作品中的很多武功秘籍、靈丹妙藥、人物設(shè)定也都出自《蜀山劍俠傳》,比如我們熟知的乾坤大挪移、屠龍刀、昊天鏡、白發(fā)魔女等等,難怪金庸先生直到暮年依然是還珠樓主的忠實讀者。
在這部500多萬字的巨著中,還珠樓主用浩瀚的想象力,豐富的細節(jié)設(shè)定,打造出了一個真實可信的玄幻世界,在《西游記》和《封神榜》之后開辟出一個全新的東方仙魔體系。而在這方奇幻天地的“形”之中,俠義精神則作為“神”貫穿始終,不管是濟世救民的風范,還是斬妖除魔守護蒼生的理念,修行當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能有一點疏忽、不可有一絲惡行的規(guī)則,都是中國傳統(tǒng)“俠義”精神的體現(xiàn)。因此,在神話傳說、武俠演義之外,一個兼顧于兩者的“仙俠”體系就此誕生。
(責編:昭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