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書

◎祝寶玉

書架滿了，要把一些次要的書騰挪出來，在書架的底層，我翻出兩本介紹植物的書——《花草樹木圖鑒大全》和《花與花語——184種常見四季花卉手冊》。它們原本并非屈居最下層，而是身在中層，一次次挪書，就把它們降級了?，F(xiàn)在竟到了要把它們“處理”的地步了。隨便翻了翻，心里實在舍不得，那么好的書當(dāng)廢品賣了多可惜啊，權(quán)且留著吧。

想起當(dāng)初購買這兩本書的原因倒也有趣。那時我尚處于習(xí)詩的初級階段，一位寫詩的朋友告訴我，想寫詩起碼要認識100種植物。我不解，問為何。他說，你看看《詩經(jīng)》，咱們國家最早的詩集，里面就有152種植物。顯然這位仁兄是做過功課的，屬于經(jīng)驗之談，不會誆我。于是乎，我在網(wǎng)上搜索一番，購了這兩本。起初，還有點興趣，翻開了一兩日，到第三天就厭倦了，一來本身自己就是花盲、樹盲，各種花草樹木的名字和歸類翻了頁就忘了；二來興趣不是一朝一夕能培養(yǎng)出來的，想花一兩天工夫就愛上“她們”，倒真是難為我了，何況我是個性子慢的人，要跟陌生人變得熟絡(luò)，往往要花費很長時間去互相了解。不過，這兩本書我也看了個大概。《花與花語——184種常見四季花卉手冊》這本書是專門介紹花卉的，副標題里就說了，184種常見花卉，它們是根據(jù)春、夏、秋、冬的順序，依照花開的時間段來排布的，順帶著介紹些花卉基本知識，每一種花的花語，以及關(guān)于花的小故事。這本書的作者是日本的一位園藝研究學(xué)者，名叫山田幸子。另一本《花草樹木圖鑒大全》是由王意成先生編著的，他是植物學(xué)家，也是園林工程師，看他的半身照，頭發(fā)皆白，戴著眼鏡，一副溫文爾雅的學(xué)者樣子，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一棵歷經(jīng)百年滄桑的老樹。這本書既介紹花卉，又介紹樹木，比較詳細全面，分為八章，草木花卉、觀葉植物、觀果植物、仙人掌與多肉植物、水生植物、藤本植物、觀賞樹木、地被與草坪植物，分門別類，較為專業(yè)。

門、綱、目、科、屬、種，這是區(qū)分植物時常用的專業(yè)術(shù)語，這些還是在初中生物課本上學(xué)到的一點皮毛，其實植物分科屬于植物分類的一部分，現(xiàn)今從植物分類上講常用的主要是恩格勒系統(tǒng)和迪金森系統(tǒng)。再往深里講，我就是打腫臉充胖子了，且點到為止吧。作家里，我知道有個植物科普作家祁云枝，他是專門做植物科普的，出過一本書，叫《草木祁談：科學(xué)家給孩子的植物手記》。這本書的出發(fā)點是提升兒童觀察自然、認知自然、親近自然、理解自然的能力，我是非常認同的，我想這也是每一個家長所認同的，可惜的是專門做這方面教學(xué)的專業(yè)人才實在太少了，如果在小學(xué)階段開設(shè)這么一門課程，肯定會有更多的孩子愛上植物。

喜愛植物的人，都是溫和的人。這話聽起來有點空，但應(yīng)該不虛。在簡書上看過一篇寫植物的文章，其中一段是這么寫的：“花花草草，自帶寧靜的氣質(zhì)，看見一片綠綠的森林并有坐下來的沖動，仿佛闖進充滿禪意的世界里，氛圍讓我不得不安靜下來。”人的眼睛是愛綠的，人的心也喜歡綠，綠意盎然的世界能讓人變得安靜。植物，也是生命啊，從一株幼苗，不斷汲取水分和陽光，慢慢生長，長成一棵樹，綻開一朵花，這個過程本身就充滿神奇和詩意。植物也有植物的脾氣和性格，有的溫順，有的暴躁，有的甚至帶刺傷人，不可親近，有的卻能感知到觀賞者的心境，多么奇妙?。　梆B(yǎng)植物最浪漫的事情，是看它們慢慢長大。最大的魅力在于它們的狀態(tài)取決于你的態(tài)度，猛地一天發(fā)現(xiàn)它們突然長大或長出新芽開出小花，這種驚喜完全可以抵抗一天壓力?！蹦俏蛔髡咦詈髮懴碌倪@句話甚合我心，每天繁忙地工作，應(yīng)付各種交際，奔波啊，煩惱啊，應(yīng)接不暇，著實令人壓力倍增。養(yǎng)一盆植物，每天照顧它，緩解了精神緊張，從中獲得短暫的平和。

很多人說現(xiàn)在的孩子很可憐，整天被罩在學(xué)校教室里，不能親近大自然。這話我還是贊同的，因為拿我的童年對比我兒子的童年，就可以看出，他簡直就是籠子中的金絲雀，而我是無拘無束的田間野麻雀。他們是麥苗和韭菜都辨不清的一代人啊。我出生在農(nóng)村，20世紀90年代正是我的童年時光，那時候沒有繁重的學(xué)業(yè)，放了學(xué)，我們就成群結(jié)隊地在田野里游蕩，在游蕩的過程中認識了不少植物。那時啊，我把植物按照可不可食用分為三類：可食用的，不可食用的，以及介乎兩者之間的。可食用的，我和我的伙伴們都愛，桑樹結(jié)桑葚，棗樹結(jié)棗子，柿子樹結(jié)柿子，梨樹結(jié)梨子，桃樹結(jié)桃子，這些樹啊，從掛果那天起就被我們盯上了。田地里有香天蓬、甜草根、茅草，這些春夏之際都會長出來，我們邊游玩邊尋食，像羊群牛群一樣，不用大人過問。還有西瓜、黃瓜、番茄、香瓜，都好吃，但要吃這些最好經(jīng)過大人應(yīng)允，要不然免不了一頓罵。那些不可食用的，柳樹、楊樹、楝樹、泡桐樹、辣椒、茄子，基本上不在我們的考察范圍之內(nèi)。第三種不多，比如葦葉和藨草，我們也認識，因為它們是用來包粽子的，快到五月節(jié)的時候，大人們讓我們?nèi)ゲ扇斎~、割藨草，我們樂得屁顛，因為這意味著要包粽子了。

植物培養(yǎng)我們對鄉(xiāng)野最初的認知，甜的，我們愛；不甜的，我們不怎么愛，這一切都用嘴巴來衡量。現(xiàn)如今，我們是用眼睛、用心來衡量，我們要綠，要內(nèi)心的寧靜。在城里時，附近也有濕地公園，里面綠化非常好，從外地引進的高大蔥蘢的樹木，以及剪得整整齊齊的草坪，把公園裝飾得生趣盎然。但是，偶爾散步可以，卻不能久居于此。如果我們不能夠和植物一起生活，那還是意味著我們在遠離植物。人若想詩意地棲息，必然是在大自然中，城市顯然不適合，農(nóng)村稍次之。

梭羅在《野果》一書中寫道：“記得當(dāng)時我看著濕地，心想：要是我能認識這里所有的植物該多好！要是我能叫得出這里一草一木該多好！……我甚至想到要進行系統(tǒng)學(xué)習(xí)，從而能了解這里的一切。真沒想到兩年以后我就輕輕松松做到了……我很快就開始對植物進行密切觀察，記下何時長出第一片葉子，何時開了第一朵花，不論早晚，不計遠近，都認真觀察記錄，就這樣有好幾年……我跑遍家鄉(xiāng)方圓三十英里的地方。有的特殊植物長在離家四五英里遠的地方，而我半個月里會去觀察十余次，就為了能確切知道它的開花結(jié)果，這同時還要去不同方向的一些地方觀察另一些植物?！?/p>

我是不可能與梭羅相比較的，他不但努力地走出了第一步，而且在親近大自然這條路上走得最遠。而我呢，蝸居在水泥建筑里，身體離開了田野，心靈缺少了寧靜，更不能親近植物，徹徹底底成了“城市人”。一旦擁有了這個稱謂，已然意味著我們丟失了很多東西，第一樣，也是最重要的——童心。只有在植物的世界里，我們才能學(xué)會觀察，學(xué)會審美；只有在植物的世界里感悟生命的奧秘，我們才能懂得熱愛生命，保護植物，珍惜我們的地球；只有在植物的世界里，我們才能獲得真正的歡愉和平靜。

我所喜愛的作家之一葦岸，也是梭羅的一個擁躉，他寫過的日記被出版成書，我仔細看了一遍，從中可以看出他也是一個有事沒事愛朝山野里跑的主兒。他說“泥土就在我身旁”，他也是這么去生活的，和花草樹木在一起的人，都能快速地通曉生命的真諦——干凈的、清澈的、純粹的。葦岸曾計劃寫一個關(guān)于二十四節(jié)氣的系列散文，但天妒英才，使他的目標半途終止。已經(jīng)完成的幾篇，我也很喜歡，葦岸對植物的描述非常詳細，可以看出他是帶著感情去寫的，那不單單是在寫植物，更是在明明白白地寫自己的生活。他就是一個生活在植物世界里的人，他就是一棵樹、一株草，屬于那個世界的一部分。當(dāng)我們徹底地把自己與植物等同時，才能感知到世界的奇妙，萬物之偉大。葦岸如此，梭羅也如此。

雛菊的花語是“清白、純真、纖細”，很小的時候，我就認識它。我喜歡它，我覺得它很像我。如果非要我點明“植物書”的主題的話，我覺得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