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夢（組詩）

邵純生

歡喜心

這最后一場雪夢一樣安詳

仿佛被神針觸動了靈性

我起身下地，走近窗臺

注視著寂靜的路燈下

一群淡黃色鳳蝶，疏密有致

翩然灑在屋頂上、樹枝上

一點一點地洇散

刷洗干凈瓦片上的灰塵

更多的雪落在地上，遮住雜草

低矮的雞窩和丑陋的垃圾

一只飛累了的薄膜袋

帶著腐爛的菜葉和魚腥的憂傷

被雪花拽下來，終止了流浪

這個冬夜帶給我的歡喜

不亞于失眠多日的一場酣睡

醒來渾身輕松、有勁兒

老家的雪

不舍晝夜，乘一陣北風上路

雪，先我一步抵達老家

這個外嫁的女子，甫一落地

就撲下身子，擁入遍野的麥苗

散落的草垛和屋頂上的黑瓦

白茫茫一片真干凈啊

我卑微、渺小，村莊的孩子

只需一鋪土炕便可安身

我是昨夜踩著白雪進村的

朝向家門的鞋印弄臟了雪的衣裳

幸好，是誰的一聲吆喝

那些散失的人很快在小院聚攏

一個被黃土收養(yǎng)的長輩

大聲地喊出我的乳名

遮住臉上浮現的愧疚之色

掛念著的人，雪一一替我喊醒

不想見的事，雪早已掩埋

在老家，年味兒舒緩地濃郁起來

霜凍的記憶，舒緩地復蘇

回放著，疼著，幸福著

用感恩之心點亮除夕的燈火

玫瑰夢

夢中，我能撫摸到自己的心跳

就像笑聲疏通開喉嚨

寂寞的石頭獲得了呼吸

無數次在夢里笑，變換著花樣

有時候笑得痛快且悠長

也有時半信半疑，不夠徹底

我的夢具有橡皮的功能

所有沮喪的事情權當錯字擦掉

扔在床邊，散落一地

我在乎夢，不亞于在乎性命

夢里，我體驗到另一種快感

睜開眼，不再有對死的恐懼

夢無止境，遠勝不堪的年華

我用左手拔出一根夢中的針刺

右手栽下一叢玫瑰

早起的人

天快亮了。早起的人從枕邊

摸索衣裳，他把一條

搭在胸前的柔弱的胳膊

送回暖和的棉被里

像握著一只冒出茸毛的雞雛

這新的一天開始了

他慶幸自己又一次從冬夜醒來

活著，并且依然擁有

健康的呼吸和心跳

了不起啊，攜帶一種滿足來到戶外

你好，樹枝上跳躍的麻雀

你好，隨風搖曳的小草

你們都好呀，穿過黑暗的萬物

他抬起頭來仰望晨光

仿佛一片蔚藍之上

真的安著一個靜謐的天堂

標本

扯淡的話說多了，會叫人誤解

活著，原本就是那么回事

時光有去無回，你體味到什么

想起當年蒼白的表白

是不是覺得沖動像個笑話

夢中的喜悅，大多不靠譜

一拍即合與一拍即散

說不上誰比誰更高一籌

在暗香浮動的丁香樹下

你把花瓣夾進書頁，做成標本

卻什么也沒有帶到今天

有些事或許就該丟在原地

現在我們老了，有一天

一個似曾相識的人蹀躞而來

你已記不起那些一起虛度的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