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

一

我又想起了我小時候的那次出門。

在我們這里，離家到很遠的地方去，就叫“出門”。村里有好幾個在外面工作的人，很長時間才回一次家。還有村里幾個人在外面干修帆布的活，每年也要出門一段時間的。村里都把這些人叫“外頭的人”。在鄉(xiāng)親們眼里，他們都要被高看的，是有出息的人。

可我從小就患有小兒麻痹癥，只能爬著在地上走，門口的一塊石頭，便是我瞭望外界的唯一平臺。出門，對我來說是很遙遠的事。

虧了我有個好朋友衛(wèi)子，經常給我講出門的事，我的世界才不至那么狹窄。

二

衛(wèi)子家在村子的另一頭，他腿腳很靈，跑起來一陣風似的，可他卻喜歡和我玩。衛(wèi)子從來不和我打架，也從不和我做跑跑顛顛的游戲。

我們在一起，娘最放心了，大門也不鎖就讓我們在家里玩。后來衛(wèi)子上學了，我卻只能在家，可過星期，衛(wèi)子總要到我家來玩一次。

我羨慕衛(wèi)子的兩條腿，他能到很多地方，而我卻不能。

衛(wèi)子有一次跑我家來說：“我出門了，跟爹到鎮(zhèn)上了?！?/p>

衛(wèi)子家有一輛大馬車，收完莊稼，衛(wèi)子爹也不閑著，就趕著大馬車出去收糧食。

糧食到各個村里去收，從很多門里收來糧食，多的幾袋子，少的十幾斤半袋子。等攢夠一車糧食了，就到鎮(zhèn)上的收購站里賣掉。一斤糧食里賺一分錢，一車就賺不少呢。

那天，正好衛(wèi)子爹去鎮(zhèn)上送糧食，衛(wèi)子跟著爹出去，一來他想見見世面，二來他也能給爹看看車，爹也輕快。

這次父親把馬車趕到了鎮(zhèn)上，衛(wèi)子也看到了鎮(zhèn)上是個什么樣子。

“鎮(zhèn)上是個什么樣子？”

鎮(zhèn)上對我來說就算是個很遙遠的地方了。這些年來，我只從別人嘴里聽說過鎮(zhèn)上，有人到鎮(zhèn)上趕過集，有人到鎮(zhèn)上辦過事……

衛(wèi)子也正好有一肚子的話要說，這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這鎮(zhèn)上，大著呢，從東望不到西邊，路是筆直筆直的，房子一排一排的，哪像咱這里，都是些小胡同。對，對，路，咱就先說說路吧。鎮(zhèn)上的路哪像咱村里的路呀，那路又寬又平，路上鋪了一層黑黑的油，馬車在上面一點兒也不顛簸，那蹄子踏上卻格外響。在路旁的大樹下，還有賣水賣冰棍的，水就放在一個大桶里，有糖水、綠豆水，在一個箱子里還有冰棍。我和爹走到那里，口渴了，爹就要了兩碗水，我要的糖水，爹要的綠豆水。臨走爹又給我要了一支冰棍，讓我路上吃……”

衛(wèi)子給我講了些鎮(zhèn)上的事，一時我腦子里都盛不下了，憑著想象，很難在腦子里具象化，就只能先聽著。

等爹娘從地里回來，我又問爹娘：“鎮(zhèn)上的公路是用油鋪的嗎？下雨也沒泥巴嗎？”

爹娘都到鎮(zhèn)上去趕過集，他們當然知道。爹說：“那油就是瀝青，鋪了瀝青，下再大雨也沒泥巴了?！?/p>

這更證實了衛(wèi)子對鎮(zhèn)上的描述。

又過了幾個星期，衛(wèi)子拿著本小人書跑到我家，小人書嶄新的，他對我說：“我又跟著爹去送糧食了，這是爹給我買的?！?/p>

這次衛(wèi)子跟爹到鎮(zhèn)上，送完了糧食正趕上晌午，爹就領著他到火燒鋪里吃了兩個火燒，又給他買了這本小人書。

“賣小人書的地方，叫新華書店，是父親打聽著去的，我到那里都沒認出來。其實那幾個字我都在課本里學過的，只是他們寫得太草了。新華書店里只有三個人，他們都捧著本書在看，你相中了書，按價給他錢就行。這個工作太好了，我長大了，要是能在新華書店上班，就好了?！?/p>

那本小人書，在我手里翻了好幾天，我就想：我如果能在新華書店里，買一本小人書多好呀。

又過了幾個星期，衛(wèi)子又來了，說：“我到鎮(zhèn)上看電影了，電影是武打片《少林寺》，那里面可能打了?！?/p>

這次，爹和衛(wèi)子賣掉了糧食，路過電影院，正好那里要放電影，很多人都在買票，爹就停下馬車，給衛(wèi)子買了票，叫他進去看。衛(wèi)子問：“爹，你咋不看？”

爹說：“電影還不和戲匣子里差不多，我不稀罕?！?/p>

外面有賣瓜子、果子蘸、蜜餞的，父親還給衛(wèi)子買了點兒瓜子，讓他看電影的時候吃。

衛(wèi)子就在電影院里看了場電影，等出來的時候，爹還在車上等著他。

我聽著衛(wèi)子對鎮(zhèn)上的描述，沒事就在家里想象，把那些事綜合起來，就成了我對鎮(zhèn)上最初步的認識。

三

衛(wèi)子已經念三年級了，過星期經常就會到我家來玩，我們不是同學，按說沒什么共同語言，而我們卻特別能聊得上來，一玩起來就什么也忘了。

那一次，衛(wèi)子來我家，對我說：“我又去鎮(zhèn)上了?！?/p>

“你爹又去賣糧食了嗎？”

“不，這次是我自己騎著自行車去的?！毙l(wèi)子早就會騎自行車了，村里和他這么大的，除了我，都騎著自行車很溜。

我問：“這么遠的路，你沒迷路？”

“我跟著爹去了幾次，早就摸清路了，只要村里的路不迷糊，到了大路上都是筆直的，閉著眼跑就是了。”

“這次你又看到什么了？”

衛(wèi)子臉上充滿了興奮，說：“我看到鎮(zhèn)上要蓋高樓了，好幾層呢，比電線桿子都高，我還看到好幾輛轎車呢！”

我向遠處看了看，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外面真好呀！”

衛(wèi)子就說：“要不我?guī)愠鋈グ?，我的騎車技術可好了。”

我說：“那車座子那么高，我爬不上去呢？”

衛(wèi)子說：“要不我把車子靠墻上，你慢慢地爬上去……”

我看了看衛(wèi)子瘦小的身子，又搖了搖頭。

衛(wèi)子再一次提起到鎮(zhèn)上，是一個多月后，他又去了趟鎮(zhèn)上，這次他說：“新華書店里又進了好多小人書呢，擺在架子上一排一排的，真好看呀。”

我說：“有《隋唐演義》嗎？”

“好像有?！?/p>

“有《烈火金剛》嗎？”

“也好像有吧，那么多小人書，我怎么能看得過來呀？”

“你咋不買兩本來看看？”

衛(wèi)子笑了笑，說：“我沒錢呢，我攢了一塊多錢，到鎮(zhèn)上買了幾張貼畫，看了場武打錄像就花沒了?！?/p>

我倒是有幾個零錢，說：“我給你錢，你給我捎兩本來吧？”

衛(wèi)子卻說：“萬一你不中意咋辦？”

這事又難辦了。

衛(wèi)子在我家院子里轉了一遭，回來就說：“我有辦法了！”

我問：“什么辦法？”

衛(wèi)子說：“用你那個車斗，套在我自行車上不就行了嗎？”

院子南墻的棚子里放著一個車斗。那是幾年前爹趕集賣魚時要的，把車斗套在摩托車上就走。父親賣了幾年的魚，也沒賺到多少錢，后來干煩了，就把車斗往棚子里一放，在家安心地種地了。

這車斗在棚子里好幾年了，有的地方都生銹了，爹只有在拉莊稼的時候用兩次。

衛(wèi)子這個主意，激起了我的野心：這個車斗閑著也是閑著，套在車上不就能走嗎？可我還是有些擔心：“能行嗎？”

“怎么不行呢，你坐在車斗里，我蹬著車子，只要走出那些土路，到大路上就好說了?！?/p>

我還是有些顧慮：“大人要是不愿意呢？”

“我們早早地就走，趕在他們晌午吃飯前回來，他們怎么能知道呢？”

我心里一下子豁然開朗：想出門一直是我的一個愿望，好朋友衛(wèi)子都不怕了，我還要那么多顧慮干什么呢？我們商量好了，明天早上家里人都出去干活了，我們把車斗套在自行車上，去鎮(zhèn)上逛一遭就回來。

四

衛(wèi)子走后，我也一直沒閑著，做好明天出門的準備。我從床底下拿出個鐵盒子來，那里有我攢了很長時間的五塊多錢，有鋼镚子也有紙幣。我又拿出幾件新衣服來，明天去鎮(zhèn)上穿上。我想起，爹那年出門跟人干活，都是帶著被褥的；哥那年到梁山學種蘑菇，娘還給他煮了一鍋雞蛋，讓他在路上吃。我也算是出次門呢……

晚上爹娘回來，吃飯的時候，我還有意無意地問起到鎮(zhèn)上的一些事，比如走哪條路近，到鎮(zhèn)上怎么說話……問這些的時候，我還盡量不能讓他們看出我的激動。

虧了他們沒察覺到什么，爹邊喝著酒，還跟我說了一些到鎮(zhèn)上的趣事，我都默默地記下了，或許明天到鎮(zhèn)上能用上。

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摸著衣兜里的錢，興奮地想著，到鎮(zhèn)上后干什么？是先買冰水喝，還是先到新華書店里看小人書，或是到電影院里看一場電影吧……

這么想著，我就睡著了。

不知不覺間，我已經坐在了車斗里，衛(wèi)子在前面蹬著車子，他蹬得很猛，我在車斗里有一種要飛起來的感覺，那些樹木、房子、草呀什么的，都嘩嘩地往后閃著，害怕被我們撞著。那些坑坑洼洼的路，只能使車子顛一下子，都不算什么困難了。

路越來越順了，我們的車走在一條柏油馬路上。

果然，我們很快就到了鎮(zhèn)上。路邊有一個賣水賣冰棍的老太太，我有些渴了，衛(wèi)子蹬了一路車子更累了。我就花六分錢買了兩碗糖水，我們咕咚咕咚一口氣喝進去。另一個箱子上用紅漆寫著“冰棍”，我想每人再買一支冰棍，但又怕錢不夠，還不知小人書花多少錢，等買了小人書，看了電影，剩下的再買冰棍。我們又找到了新華書店。我看到里面的架子上擺著各種小人書，《三國》的、《隋唐》的、抗戰(zhàn)的都有，花花綠綠的，我拿著那錢，都不知道買哪本了，最后我買了兩本，一本是《孫悟空》，一本是《敵后武工隊》。

然后，我和衛(wèi)子又騎著車子在鎮(zhèn)子上轉，我看到了學校，看到了醫(yī)院，又看到了電影院。電影院里正在上映一部電影，我拿出一塊錢來，五角錢一張，買了兩張票。進了電影院，電影演的是什么，我卻腦子里一片模糊，我只是覺得到處都黑咕隆咚的。好容易找到了座位，等電影開演了，我卻覺得有些憋得慌了，我要尿尿，可能是剛才喝那碗水有點兒多了?？呻娪霸豪飻D得滿登登的，連個放手腳的地方都沒有，想出去就費勁了。我也沒好意思跟衛(wèi)子說，只有憋著，我這才知道憋尿的滋味也很難受。等最后實在熬不住了，電影也結束了。電影院的門一下子開了，里面的人像開了閘的水，嘩嘩地往外走。我急著要把那泡尿撒出去，更是恨不能一步就邁出去。外面的光線射進來，照在我臉上，卻讓我一下子睜開了眼。

等我睜開眼，才知是個夢，可有件事卻是真的，我需要尿尿了。我悄悄打著手電，在尿盆里撒了一泡尿，又照照墻上的鐘表，才夜里一點。我聽到另一張床上的爹娘都睡得很沉，又鉆進被窩里，這下終于睡著了。

五

第二天，吃過早飯我盼著爹娘早一點兒下地，我就可以實行我的出門計劃了。其實爹娘也如我所盼，吃了飯早早地就拿著工具出去了。

不長時間，衛(wèi)子來了，他騎來了家里的自行車，再把車斗拉出去用一根繩子綁緊了。我的出門計劃就要實現(xiàn)了。

我爬到車斗里，衛(wèi)子說了聲“走了！”蹬起車子來，那車斗發(fā)著吱吱扭扭的聲音，就跟著自行車跑了出去。

衛(wèi)子蹬著車子，很快拐出村子，又過了幾個村莊，我在車斗里，看著那些房屋、樹木、電線桿子……都呼呼地從我身邊閃過，我說不出的高興。

眼看就要到大路上了，我光顧高興，卻覺得身子一忽悠，轟隆一下子，車斗和自行車分開了。我在車斗里一閃，頭磕了一下子，倒沒什么大礙。

衛(wèi)子蹬車子太用力了，也閃了他一下子，他的車子往前跑了老遠才停下來。

等衛(wèi)子再踅回頭來，我們才發(fā)現(xiàn)，把車斗和自行車綁在一起的繩子開了，當初我們系的是活扣，還尋思著到地方可以讓車子和車斗分開，沒想到這一顛簸繩子就開了。我們又系了死扣，把車子和車斗綁得緊緊的，再也分不開了。

再往前走，那路就好走多了，雖然不是柏油的馬路，卻鋪了一些沙石，見不著泥土了。這是鄉(xiāng)里的路，再往前走就是鎮(zhèn)上的馬路了。

這時候，我卻覺得衛(wèi)子的車子有些慢了，換句話說，衛(wèi)子不如剛上來蹬車子那么勁頭十足了。衛(wèi)子還時不時地把屁股撅起來，腳實實在在地踩下去。

我在車斗里有些擔心，對衛(wèi)子說：“要不就歇歇吧?！?/p>

衛(wèi)子卻沒停下來，喘著粗氣說：“不行，到鎮(zhèn)上還有一段路，現(xiàn)在歇了，到晌午就回不來了?！?/p>

我只能任由他在前面蹬著車子，走了一段路，衛(wèi)子就說：“到前面要小心了，有一個坑，避開這個坑，前面都是好路了?！?/p>

可正走著，又是轟隆一下子，我感覺車斗就要翻過來了，車子一下子停住了。車斗陷進一個大坑里，就是衛(wèi)子說的那個大坑。

我心里怦怦亂跳著，衛(wèi)子蹬了兩下車子，沒讓車斗動一動，他又下來推車斗，使上了蠻勁，汗珠子直往下流，也沒把車斗從坑里推出來。

我就問：“你不是說這里有大坑嗎，咋沒躲開呀？”

衛(wèi)子臉都黃了，哆嗦著說：“我的車子躲開了，卻沒想到車斗沒躲開呀！”

衛(wèi)子費了幾次力，沒讓車斗離開那個坑，他沒辦法了，蹲在路邊直喘粗氣。

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我在車斗里更沒辦法了。沒想到還沒到鎮(zhèn)上，就在這里困住了。

這時候，我看到一個騎自行車的，向這邊騎過來。等他近了，我看到車上是一個老人，他在車子上很穩(wěn)。我跟他對了下眼光，突然想起爹昨天的話來—出門嘴要甜！我開口對老人叫了聲：“爺爺！”老人就停住車子，看了看我們，才說：“你們是不是遇到事了？”

我就說：“爺爺，我的車斗陷到里面了?！?/p>

老人看了一下，又對我說：“小孩，你先下來，和我推上去。”

我一陣子為難。

衛(wèi)子說：“爺爺，他不能動，他只會爬！ ”

老人就讓衛(wèi)子在前面蹬車子，他弓下腰來在后面推，結果老人一用力，車斗就從坑里出來了。

車斗一出來，我就不住地向老人點頭，說：“虧了你爺爺，虧了你爺爺！”

老人推車子走了兩步，卻又停下來，問：“你們這是要到哪里呀？”

衛(wèi)子說：“我要拉他到鎮(zhèn)上去玩?！?/p>

老人皺了下眉頭，說：“孩子，你才這么大，還帶著個不方便的，誰叫你出來的呀？你家大人知道嗎？”

我們被老人這一說，都低下了頭。

老人又說：“到鎮(zhèn)上還有好幾里地呢，誰知道能遇到啥事呀。你這自行車掛車斗，根本就不走正道，真要遇上大車一個躲不迭就出事呀！”

我們都沒言語，通過這一折騰，我也感覺到，衛(wèi)子的辦法有些不可靠了。

等老人一走，我就說：“我們還是回去吧，要是爹娘到晌午見不到人，還不定多著急呢?！?/p>

衛(wèi)子也打了退堂鼓，把車子掉過頭去。

在回來的路上，我又覺得順暢了起來，我害怕那車子再斷開，或是再掉一個泥坑里上不來，結果什么都沒發(fā)生。衛(wèi)子歇過來了，蹬車子也有勁了，雖然有幾處泥濘的路面，但一用力都過去了。

等我們回到家，父母還沒回來，我就松了口氣。衛(wèi)子又把車斗弄進棚子里，就像這一上午什么也沒發(fā)生似的。

衛(wèi)子臉上不高興，我知道，他沒和我到鎮(zhèn)上，沒有實現(xiàn)他的諾言。

我也不知怎么安慰他，就說：“我挺高興，我都走出村子了，我還走到大路上了，這也算是出門了。”

六

本想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可衛(wèi)子娘也不知怎么知道了，等我爹娘從地里回來，就跑過來說：“你說這事險吧，這兩個孩子抽心著要到鎮(zhèn)上。鎮(zhèn)上多遠呀，路上多少車呀。虧了沒出事呀，真要出了事，車斗翻了，叫車碰了可咋辦呀？”

娘也看到車斗的輪子上有了新泥，跟衛(wèi)子娘嘀咕一陣子，衛(wèi)子娘才走了。

我像做了錯事似的，躲在屋里不敢出來。等爹娘端上飯來，吃著飯，娘就問：“你要到鎮(zhèn)上干啥呀？”

我就說：“我想出門……”話說到半截，淚水就涌出來，我的心里有很多委屈，這委屈我誰也沒說過。

爹就說：“別說了，吃飯吧！”

這事后，爹就把家里的車斗豎了起來，車輪子懸在半空，除非大人才能把它放下來。

衛(wèi)子也有十幾天沒來我家，后來來我家，說爹娘狠狠地訓了他一頓，把家里的自行車也鎖住了，不讓他隨便騎。

這樣，我的出門計劃，就徹底破滅了。

幾個月后，有一天晚上我一覺醒來，就聽到爹娘在說話。

娘說：“忙過這兩天，收完了棉花，咱帶著孩子到鎮(zhèn)上玩一天吧。這孩子早就想著出門，咱就讓他出一次門?！?/p>

爹說：“就是，苦了這孩子了，腿腳不行，自己又出不了門?！?/p>

娘說：“咱當?shù)锏牟缓退鲩T，誰和他出門？咱苦點也不能苦了孩子呀?！?/p>

爹夢囈般地“嗯”了一聲，再往后就沒話了。

他們都睡過去了，我高興得差點兒喊出來，可我又不能制造出動靜來，他們太累了，我要讓他們睡個好覺。

十幾天后，爹娘果然要和我出門了，爹把豎起來的車斗放下來，又掛在摩托車上，我和娘都坐在車斗里，爹一加油門，我們就出了村子。摩托車很快拐到大路上，我提醒爹：“前面有個坑，要躲過去?！?/p>

爹沒應聲，結果車到那個坑邊，很輕巧地就躲了過去。

我們很快到了鎮(zhèn)上，果真是黑黑的柏油路，大路兩旁是兩排筆直的房子，都是些店鋪，有賣火燒的，在門口寫著 “火燒” 兩個字；修自行車的，直接就在門口掛一個廢舊的車輪子；有賣包子的，門口寫著“姊妹包子鋪”……我留意看大樹下賣水、賣冰棍的老太太，卻沒尋著。爹笑著說：“什么時候了，夏天才有賣水的，現(xiàn)在涼快了，誰還吃冰棍呀?！?/p>

我要買小人書，爹就打聽著到了新華書店，那里的架子上果然就擺了很多小人書，還有很多大厚書。我挑來挑去挑花了眼。最后還是買了兩本，一本《孫悟空》，一本《敵后武工隊》。

爹娘又帶著我去了電影院，里面果然很黑，人也很擠，我們看了一場電影，電影的名字就叫《少林寺》。

等從電影院里出來，爹娘又和我到火燒鋪里吃了幾個火燒，還給我買了一點兒果子蘸什么的。等回來的時候，天都快黑下來了。

我終于出門了！

我盼著衛(wèi)子再來，我會跟他說：“衛(wèi)子，我出門了！”我有說不完的話，要跟他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