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雪映 黃明喜
教師既是時代變革的產物,又是推動時代發(fā)展的重要力量。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新時代,肩負振興中華民族文化使命的中國教師責任重大?;谖幕孕排c歷史自信的立場,新時代的中國教師應當大有作為。2022年五四青年節(jié)之際,習近平總書記考察中國人民大學時指出:“培養(yǎng)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迫切需要我們的教師既精通專業(yè)知識、做好‘經師’,又涵養(yǎng)德行、成為‘人師’,努力做精于‘傳道授業(yè)解惑’的‘經師’和‘人師’的統(tǒng)一者?!盵1]于此,我們不妨從教師教育史的經典命題“經師易得,人師難求”出發(fā),一窺中國傳統(tǒng)教育文化中所塑造的師者形象及其伴隨時代變遷而生成的題中新義,以更好地把握“經師”和“人師”相統(tǒng)一的思想意蘊及實踐要求。
在中國教師教育話語譜系中,不乏談論師者形象的詞匯,如 “夫子”“先生”“園丁”“蠟燭”“春蠶”“春泥”“人類靈魂工程師”等等,但就本根性文化意義和歷史影響而論,最為典型的當推“人師”或“經師”。歷史地看,最早明確談及“人師”和“經師”兩者關系的命題,莫過于唐代令狐德棻主編的《周書》里的記載:“經師易得,人師難求。”[2]這里所謂的“經師”,側重強調為師者要精通經籍知識;而所謂“人師”,側重強調為師者要修養(yǎng)品德。
就詞源學進行考察,把“經師”和“人師”并稱起來,可溯源于《后漢書》。該書記載東漢大儒魏昭童年時仰慕郭泰而拜師求學的故事。魏昭為了能投身于當時的學壇領袖郭泰門下,多次表示愿意做他的仆役,給他打掃庭院。郭泰心生疑惑,于是問魏昭為何愿做仆役。魏昭坦言:“經師易遇,人師難遭。”[3]魏昭這句話的意思是尋求一個教授儒學知識的“經師”比較容易,但要尋求一個德馨才優(yōu)并能以身示范的“人師”卻十分困難。由此可見,漢代的教師群體大致可分為兩類,即“經師”和“人師”。其實,“經師”一詞是漢代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政策的產物。它起初是漢代最高學府太學中的學官稱謂之一。其后,伴隨漢代儒家經學教育勃興,“經師”遂而成為泛指傳授儒學經書的大師或者師長。顧名思義,“經師”就是教人讀經研經的人。至于就教育范圍內率先對“人師”的內涵進行界說的,應屬東漢的思想家揚雄。他宣稱:“師者,人之模范也。”[4]在揚雄看來,“師”既然是別人的模范,那當然屬于“人師”,而非只是“經師”。這樣,“人師”便定義為教人怎么做人且以自身行為作榜樣的教師。所以,“人師”應該是學生言行舉止的模范:一方面可使學生有所參考、模仿;另一方面能對學生有所啟迪、感化。毋庸置疑,想真正成為一個為他人景仰的“人師”,無論在學養(yǎng)還是在德行上的要求都是很高的。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同時代的思想家、教育家對“人師”的涵義理解及情感態(tài)度是不同甚至是迥異的。先秦著名教育思想家孟子的看法“人之患,在好為人師”[5]就頗富代表性。在孟子所處的戰(zhàn)國中期,“好為人師”是一種較為普遍存在的客觀現象。但是,真正合乎孟子所寄予厚望的“人師”則少之又少。在孟子心目中,“人師”德才俱優(yōu),明白透徹世間道理,然后才會去教導別人。但是,其時教師不但忘卻與師者身份相伴而生的社會職責,甚至趨利避害,體現在墨家、道家和法家等其他諸子派別的教師身上格外明顯。更有甚者,部分教師從事教育行業(yè)的初心也隨之忘卻。在名利的誘惑下,教師再無心提升自己的教育教學能力,“好為人師”逐漸衍化成一種社會隱患?!昂脼槿藥煛?,起初并非什么不好之事;但殆至孟子所生活在的年代,竟然惡劣到“人之患”的地步。戰(zhàn)國中期,禮崩樂壞已成司空見慣,中低下層的士人集團經濟窘迫,無奈之下就想到以收徒教學為謀生手段,以解燃眉之急。因此,那時所謂的“人師”,不過是一些學養(yǎng)不足,但又濫竽充數之輩。明乎此,就不難理解孟子為何將“好為人師”稱為“人之患”了。需要指出的是,“人之患,在好為人師”雖出自孟子之口,但并不代表孟子真的要否定“人師”的價值與作用。發(fā)展到戰(zhàn)國末期,荀子鮮明地主張“四海之內若一家,通達之屬莫不從服,夫是之謂人師”[6],進一步高揚“人師”的德性感召力,凸顯孔子樂為“人師”的風范,自覺建構起“天地君親師”的一套教育話語體系。
漢魏以降,“經師”和“人師”的內涵相沿未變。及至韓愈生活的中唐時期,當時社會上沒有聽說有什么老師的,假使有的話大家就會起哄嘲笑那個人,以為他是個狂人,竟出現以向老師學習為可恥的社會現象。[7]韓愈不僅以身垂范,敢為“人師”,還好學深思,批判現實,寫出了不朽教育名篇《師說》,獨具匠心地提出“師者,所以傳道受業(yè)解惑也”[8]的嶄新思想命題。具體而言,“受業(yè)”,通“授業(yè)”,是要求教師靈活運用教學法,傳授學生以基本知識與技能;“解惑”,是要求教師能夠解答學生知識困惑,并有針對地給出解決措施,指引學生走出知識困境;“傳道”,則是強調教師潤己澤人,教導學生養(yǎng)成德智統(tǒng)一、學以致用的理想人格。一言以蔽之,在韓愈看來,“授業(yè)”和“解惑”是基礎,而“傳道”是根本。與之因應,“經師”職責偏重于“授業(yè)”和“解惑”,“人師”則須把“傳道”“授業(yè)”“解惑”三者貫通起來,把“傳道”視為教書育人的第一要務。
自韓愈之后,中國傳統(tǒng)教育就把師者形象框定在“傳道授業(yè)解惑”的“經師”和“人師”結合上了,影響深遠。譬如,現代中國杰出的革命教育家徐特立曾說:“教師是有兩種人格的:一種是‘經師’(因為中國過去教經書中知識的稱經師,現在的是教科學知識,為了容易記,所以仍襲用這個名稱),一種是人師。人師就是教行為,就是怎樣做人的問題。經師是教學問的,就是說,除了教學問之外,學生的品質,學生的作風,學生的生活,學生的習慣,他是不管的,人師則是這些東西他都管?!盵9]
近十年來,隨著教師職業(yè)的吸引力不斷增強,教師地位不斷提高,愈來愈多的人競相從教。然而,教師在傳道授業(yè)解惑的過程中,不乏職業(yè)倦怠者,甚至退出者。根據中國第一份“工作倦怠指數調查”顯示,教師的倦怠程度在各職業(yè)領域中位列第三。為緩解教師職業(yè)倦怠,學界大多從教育政策、心理資本、教學效能感等維度和層面進行分析,并給出相應的對策建議。我們認為,如果將視野轉換到傳統(tǒng)教師文化上,汲取歷史智慧,找回師者自信,喚醒“經師”“人師”獨特的文化意識,則可從根本上解決教師職業(yè)倦怠問題,使教師自覺形成自我認同感,進一步升華教師幸福感。
新時代中國教師肩負為黨育人、為國育才的神圣使命,始終站在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培養(yǎng)工作的第一線。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人民大學考察時強調,“好的學校特色各不相同,但有一個共同特點,都有一支優(yōu)秀教師隊伍”[10]。新時代教育背景下,既需要為學生答疑解惑、精通專業(yè)知識的“經師”,也需要學問高、德行正的“人師”。教師的本職工作是做好“經師”,教授給學生基本的學科知識,一絲不茍地對待教育教學工作。但是,僅以“經師”為職業(yè)目標是遠遠不夠的。從古至今,教書育人的根本都在立德、傳道。與之相應,教師的理想追求也應放在強調德行示范的“人師”上,向“經師”和“人師”統(tǒng)一者靠攏。勇于傳遞新時代之“道”——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教師在授業(yè)、解惑的過程中,同時傳承紅色基因,抓好愛國主義、集體主義、社會主義教育,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浸潤學生心靈,讓聽黨話、跟黨走的信念成為所有教師的自覺追求。
以他人為榜樣,可知自己得失。我們可以學習偉大的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勇于為師的精神風范。陶行知自1927年創(chuàng)辦曉莊學校起,三十年如一日,扎根鄉(xiāng)村教育,將整個生命和全部熱情獻給國家教育建設。他秉持“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的教育價值追求,發(fā)揚“為了苦孩,甘為駱駝”的師道精神,把個人收入悉數捐出,用以維持所辦鄉(xiāng)村學校的日常開支。正是在這種勇為人師、不怠意志的支撐下,陶行知才創(chuàng)辦為世人稱道的學校,為中國教育現代化探索道路交出一份頗具意義的答卷。
這種勇于為師的錚骨丹心延及新時代教育,亦涌現出一批耕耘于中小學領域的模范教師。其中突出代表的莫過于麗江華坪女子高級中學教師張桂梅。她飽含“不帶一根草去”的無私奉獻精神,助力一個個大山的孩子擺脫貧困代際循環(huán),堪為新時代教育發(fā)展的“孺子?!?。張桂梅雖然疾病纏身,卻從未因病而耽誤一節(jié)課;雖然生活清貧,卻仍堅持撫養(yǎng)貧困學生,拿出財物去資助學生;雖然牽掛父母親人,卻毅然舍小家而成全大家,離家三十余年,以忘我的精神投入到教育戰(zhàn)線脫貧攻堅的偉大事業(yè)中。在扎根貧困地區(qū)的四十多年間,她始終以“只要還有一口氣,我就要站在講臺上”為教學理念,不忘教育初心,用生命辦學,既是人們所欽佩的“燃燈校長”,更是學生永遠依戀的“張媽媽”。在張桂梅身上,我們可以看到新時代中國教師絕對忠誠的政治品格、心有大我的家國情懷、教育為民的責任擔當、愛生如子的高尚師德,以及堅決打贏教育脫貧攻堅戰(zhàn)、加快建設教育強國的崇高理想和堅定信念。
從這些教師模范身上,我們看到了中國教師沉得下心,坐得了冷板凳的堅強意志,以及數十年如一日立足教育教學崗位的決心與斗志,這正是“經師”“人師”意識在教師身上的精神折射。
實現“經師”與“人師”相統(tǒng)一,既是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教育文化的內在需要,更是實現教師隊伍高質量發(fā)展的重要保障。就實踐路徑加以審視,至少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
首先,學而不厭,做一個與時俱進的“經師”。在現實社會中,可以發(fā)現有的教師只愿做教書的“經師”,卻不愿做教人的“人師”。這種教師的內心深處已然把“經師”和“人師”對立起來,窄化了“經師”的豐富內涵,認為做一個視作“人之模范”的“人師”過于高遠,能做一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經師”就足夠了。很顯然,這種“教書匠”式的教師有意無意間會表現出得過且過的教學心態(tài),長此以往難免誤人子弟。放眼當今世界,無論科技知識還是人文知識都處于百年未有的大爆炸局面。但是,社會上各類知識信息良莠不齊,很容易迷惑、誤導學生。面對這一現實,教師要始終堅持學而不厭的精神,以飽滿熱情適應學習型社會所帶來的知識浪潮,積極了解并汲取新知識,不斷厚實自身學養(yǎng),為學生營造一個良好的求知氛圍。如此,才能在中國式教育現代化戰(zhàn)略指引下,培養(yǎng)出擁有真才實學的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事業(yè)建設者和接班人。
其次,以身作則,做一個立德樹人的“人師”。要做“經師”,還是要做“人師”?換言之,只想做“教書”的教師,還是更想做“教人”的教師?這不僅是一個教育理論問題,更是一個教育行為問題。究竟是止步于“經師”,還是向更具價值意義的“人師”邁進,歸根結底取決于每一教師個體的自由意志。如果以“人師”為理想人格追求,就不能不做“人之模范”,就不能不“為人師表”。因而,在日常的教育教學生活中,每一教師個體都應時刻檢點自身的言行舉止,尤其切忌以雙重標準對待自己和學生的同一行為,以避免對學生造成不良影響。譬如,中小學禁止學生攜帶手機進校園,但一些教師自己卻機不離手,一到課間休息時間就不顧學生,只顧看手機信息。這樣,就構成了師生行為的雙重標準,達不到應有的教學效果。因此,對教師來說,要培養(yǎng)學生良好德行,自身應以身作則,通過人格魅力和模范行為去引導學生的言行舉止,做一個能夠立德樹人的“人師”。
其三,知行合一,做一個“經師”與“人師”統(tǒng)一者。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合格的老師首先應該是道德上的合格者,好老師首先應該是以德施教、以德立身的楷模?!盵11]要求每位教師不僅應是道德上的合格者,更應做一個以德施教、以德立身的好老師,成為人之楷模的“經師”與“人師”統(tǒng)一者。習近平總書記這番話充滿著強烈的知行合一意味,希望每個教師能夠成為集“經師”“人師”于一身的“人之模范”師者。用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使每一個學生都能各盡其才,獲得人生出彩的機會。只有這樣,在成就學生的同時,教師便會尋獲教育教學所帶來的樂趣與價值感,知識上的耗盡感和職業(yè)倦怠感自然也就隨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