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里米·克拉克森
早在2008年,我就在牛津郡買了6070畝地,并雇了一個當?shù)厝颂嫖医?jīng)營。但去年這人說要退休,所以我就想著干脆自己干算了。
好多人對我的決定震驚不已。因為眾所周知,經(jīng)營農(nóng)場你得是個多面手才行。除了會種地,你還得會給牲畜看病,能應(yīng)付官僚主義的繁文縟節(jié);你得了解農(nóng)學(xué),懂機修,懂經(jīng)營管理,敢于冒險,會預(yù)報天氣,干得了銷售,做得了苦力,當?shù)昧藭?。而所有這些,我?guī)缀鯓訕硬痪?/p>
不過,我個人很有信心能經(jīng)營好農(nóng)場,畢竟人類從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已經(jīng)有1.2萬年的歷史,我以為種地已經(jīng)是刻在我們DNA 里的手藝了。你把種子往地里一撒,天上下點雨,糧食自己就長出來了。小菜一碟。
然而很不幸,我選了一個壞得不能再壞的年份開始我的農(nóng)場計劃。頭一年我就遇到了英國有史以來雨水最多的播種季。雨從10月份開始,一口氣下了7 個星期。同一時期,英國脫歐又帶來了許多不確定因素。好不容易雨過天晴,居家令又來了。政府說所有人都得待在家里,至于什么時候能正常出門,誰都說不準。
新冠肺炎疫情對物價產(chǎn)生了災(zāi)難性影響。幾周前我頭一次賣掉那140只羊時,每只還能賣100英鎊,可現(xiàn)在的價格已經(jīng)落到了每只30 英鎊。與此同時,春大麥更慘,慘到讓人沒氣力去收割。這一方面是因為天氣造成大麥供過于求;另一方面是因為大麥主要用于釀造啤酒,但眼下酒吧全都關(guān)了門。
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在如此明媚的春日,坐在我的農(nóng)場里,心情還是格外舒暢。農(nóng)場上除了有61畝油菜被跳甲蟲毀了之外,其他作物長得都挺好。羊也只死了3只。而因為每天忙得腳不沾地,我就沒工夫在家里閑晃悠,也沒工夫整天抱著酒瓶看重播的《閣樓里的現(xiàn)金》了。
本來我可以買臺芬特,大家都說這個牌子的拖拉機最好;或者也可以買臺杰西博公司的快拖,因為我跟杰西博家族是朋友。可我只想要臺蘭博基尼,而且我也真的買了。確切地說,那是一臺蘭博基尼R8 270 DCR 拖拉機。
蘭博基尼造拖拉機的時間,可比造汽車的時間早得多。只不過在1973 年,蘭博基尼公司把拖拉機業(yè)務(wù)連同商標權(quán)一起打包賣掉了。如今,蘭博基尼拖拉機已經(jīng)成了德國造,但它們依然保留了蘭博基尼汽車威猛霸氣的外形風(fēng)格。你會覺得,這是埃文塔多與一艘宇宙飛船結(jié)合才生下這么個玩意兒。
這臺拖拉機可不是一般地大,它的前輪比我還高。你得爬四級梯子才能夠得著門把手,然后爬幾級才能進入駕駛室。這還沒完,你還得再往上爬一點才能坐到座位上。實際上,它塊頭大到連我的谷倉都裝不下。不得已,我只好又蓋了棟新谷倉。干農(nóng)活的人見了它,都毫不例外地會用他們濃濃的鄉(xiāng)音說出同一句話: “這玩意兒也忒大了!”但在我看來,拖拉機就像男人的尊嚴,誰會嫌它大啊?
不過,這些老鄉(xiāng)倒也沒說錯,它確實大得有些過分了,不僅谷倉放不下,它連我車道上的大門都進不去。沒辦法,我只好重修車道。另外,它也太有勁兒了。直列六缸渦輪增壓柴油發(fā)動機雖然只能輸出270馬力的功率,放在汽車里也就是高爾夫GTI 的水平,但它的扭矩有775牛米。這意思就是說,如果你在它后面掛上其他農(nóng)機設(shè)備,分分鐘就能被它扯成碎片。
問題是,我在它后面也掛不上什么東西。配件全是些重型機械,我只知道要是我愣頭愣腦地硬要試試,說不定你會在新聞上看到:又有一個農(nóng)場主走6 公里穿過他的地,懷里揣著個袋子,袋子里是他的斷臂。為了連接耕耘機、滾壓機和條播機,我只好雇了一個叫卡萊布的小伙子來幫忙。他也認為我的拖拉機太大了,還聲稱他的克拉斯拖拉機更好些。
我們就這個問題沒少爭論。我承認,蘭博基尼拖拉機是有點復(fù)雜。只要一發(fā)動,那根直徑18 厘米的垂直式排氣管就會發(fā)出巨大的轟鳴。接著你掛上擋,再用另一根擋桿也掛上擋,如果這個時候你松開離合,就會發(fā)現(xiàn)還有一根擋桿同樣需要掛上擋才能起步。如果行進中需要變擋,那就得用上第四根擋桿了。
聽說這臺拖拉機的前進和倒車擋位加起來,總共有48個之多。還好,它只有兩個剎車踏板和油門踏板。老早我就數(shù)過,駕駛室里共有164個按鈕。結(jié)果等我掀開扶手,下面還有24個。這些按鈕上一律沒有標簽。這可真夠鬧心的,要知道它們操縱的東西,可是輕而易舉就能把我整成殘廢啊。
終于,經(jīng)過一番折騰,它總算動起來了。但我立刻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的地方。拖拉機有減震系統(tǒng),座椅也有,而且它們是獨立運作的。因此,當拖拉機爬坡時,座椅就自動往下降。這表示,你可能會在后背遭受嚴重擠壓與腦袋被撞之間自由切換。于是,我不得不死死抓住方向盤,結(jié)果剛開了3分鐘,方向盤掉了。不是開玩笑的,方向盤真的掉了。
換成開車,時速40公里在我眼里算什么,但在這輛拖拉機上,我卻被嚇個半死。從那以后我就龜速開拖拉機,即便如此,我還是撞過六個大門、一道樹籬、一根電線桿、一輛拖拉機,還有一個集裝箱。說句實話,我還沒有過不撞一次車就把一項工作順順利利完成的時候呢。耕到地頭來個三點式調(diào)頭?我可做不來,每次都直接碾過柵欄。
條播盡管如此,當我坐在開著空調(diào)的拖拉機上一邊緩緩向前,一邊聽著廣播四臺大談社會主義時,我突然開始理解為什么阿甘在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最后卻樂意開著割草機去給學(xué)校的足球場割草。而一到發(fā)動機過載的時候我就格外開心,因為從排氣管傳來的巨大轟鳴會蓋住馬庫斯·布里斯托克的聲音。每當我干完一塊地里的活,爬下梯子,坐在剛剛被我碾壞的柵欄上就著啤酒吃雞肉三明治時,回頭看看自己的勞動成果,心里還頗有一點點自豪。我明白,雖說這工作不像醫(yī)生或護士,但用自己的雙手在地里種出糧食,做成啤酒、面包和植物油,無疑比大呼小叫地開著車子轉(zhuǎn)圈圈要有意義得多。
(本文獲出版社授權(quán),標題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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