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向煜
書房,之于一個人、一個家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
《所幸藏書房》中這么一句話令人印象深刻:“書房是獨樂園,是避難所,是無人島,更是全世界?!?/p>
書房,對于中國的讀書人來說,不僅是一方揮毫潑墨的物理空間,更是一個承載精神的載體,千百年都在延續(xù)著中國人的文脈,在格物致知中生發(fā)出天地情懷。
蘇州,一座“狀元之鄉(xiāng)”“院士之城”,愛書之人不計其數(shù),讀書已成為全民喜愛的生活方式,從個人書房、園林書齋到城市書房,每一處匠心獨運的設計,都彰顯著這座城市的愛“閱”本質(zhì),也體現(xiàn)著愛讀書的蘇州人的風雅之趣。
對于大多數(shù)文人來說,書房就是家中最重要的空間,是一個產(chǎn)生智慧的地方。
劉禹錫在他的“陋室”中做到了“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還能瀟灑地說出“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蒲松齡在他的“聊齋”中感嘆“子夜熒熒,燈昏欲蕊;蕭齋瑟瑟,案冷疑冰”,寫出了日后大受歡迎的《聊齋志異》;文震亨在《長物志》中寫到“即如圖書鼎彝之屬亦須安設得所,方如圖畫云林清,高梧古石僅一幾一榻,令人想見其風致,真令神骨俱冷。故韻士所居入門便有一種高雅絕俗之趣”。
細心觀察很多古畫,你會發(fā)現(xiàn)類似的書齋是很常見的,當然我們現(xiàn)在對古代書房的想象,大多數(shù)也是來自這些畫作抑或是文獻記載。我們傳統(tǒng)觀念中,書房是給主人提供閱讀、自省的地方,是一個私密的精神空間。正所謂,身體需要萬里路,而讀萬卷書的靈魂,更需要一間房間來洗滌仆仆風塵。
獨處之外,主人也會邀請關系親近的人或是品位相當?shù)呐笥堰M入書房,走進他的精神世界??催^一個記載說,明代畫家謝環(huán)的一處書房叫“翰墨林”,雖然,謝環(huán)只是個宮廷畫師,但他是謝靈運的后人,學識、身份皆很高,他邀請友人進入翰墨林,會先撫琴一段給客人聽,曲罷交談后才能走進書房,觀賞字畫,談古論今,整個過程充滿了儀式感。
事實上,在愛書、讀書、藏書的文人眼中,書房就是他們心中的一方自由天地。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文人與書房,就像魚兒和水的關系,只要踏入其內(nèi),就能感受到自由的呼吸。
文震亨在《長物志》中描繪了自己對書桌幾榻等家具的美學觀點:“幾榻不易多置,但取古制狹邊書幾一,置于中,上設筆硯、香盒、薰墟之屬,俱小而雅。別設石小幾一,以置茗歐茶具;小榻一,以供堰臥趺坐?!?/p>
由此可見,江南一帶的文人對于書房布置講究的是“精雅”——家具崇尚自然、尺寸偏小,整個空間表現(xiàn)出的是一種閑適淡雅的文人審美內(nèi)涵。蘇州博物館內(nèi)的“墨戲堂”是一座仿宋建筑,里面布置了一間明代書房,放置了包括凳子、花幾在內(nèi)的不到20件家具,陳設布置符合《長物志》中總結(jié)的“隨方置象,各有所宜,寧古無時,寧樸無巧,寧儉無俗”的明代文人審美的共識。
除了家具外,在文人書房中,各種裝飾也必不可少?!氨匦杵贰卑宋姆克膶殹⑥範t、香爐、印盒、書箱、香盒、筆屏、托盤、臂擱等。文人對擺件同樣重視,觀察古畫或者文獻記載,棋盤、座屏、花瓶、石刻、紫砂壺、古琴、拂塵等也都是他們的心頭好,在飾物方面,牌匾、竹簾、帷幔、書畫、盆景等也是大家喜愛之物。
值得一提的是,明代嘉靖以后,江南地區(qū)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迅速,讓許多文人用品得以重視。文人既是這些書房文玩的使用者,也是其創(chuàng)造者。王士性在《廣志繹》記述:“善操海內(nèi)上下進退之權(quán),蘇人以為雅者,則四方隨而雅之;俗者,則隨而俗之?!笨梢哉f,江南文人書房中的流行之物,引導著全國的時尚。
置身一間能夠表現(xiàn)自己氣度與雅韻的屋子里,坐在小小的案幾前,俯仰宇宙與天地,內(nèi)觀自己,便有了倪瓚說的“山光滿幾”之意。
說完了古人的書房,將目光收回到當下。
《三聯(lián)生活周刊》曾寫過,對閻連科來說,他的書房是:“精神病院的小單間,別人進去了不舒服,我若出來了別人還是不舒服?!睂Σ貢液閭b先生來說:“所幸還有書房,人生終有藏身之所,不至于無地自容。”北大陳平原教授則說:“理想的書房應該是一個知識地圖,書房里有不同的小徑,再大再亂的書房,都清晰知道每條小徑通往哪里?!?/p>
人們心中的理想書房是怎么樣的?
有人希望自己的書房可以面朝大海,有著堆積如山的藏書,也有人向往那種小而精的屋子,里面整整齊齊擺放著自己愛看的書籍,也有人會效仿古人,布置成中式書房的樣子,掛上字畫、養(yǎng)好花草,取名“軒”“齋”或是“庵”,當然也有人會將書房打造成溫暖的工作室,擺放著各類心愛之物,以緩解忙碌帶來的壓力。
前幾年,自由職業(yè)者小琴在太湖邊買了一套自己的房子?!叭乙粡d,我將其中兩間房間打通,做了一個‘廣而全’的書房,將我多年來收集的圖書擺放其中,至今已經(jīng)積累了8000多冊了?!毙∏偎愕蒙鲜俏淖止ぷ髡?,除了接一些拍攝任務外,她最主要的收入來源是寫書評和網(wǎng)文。藏書全、閱讀范圍廣,締造了她現(xiàn)在書房的樣子,而她則說,書房之于自己,既是閱讀的中心樞紐,也是生活的中轉(zhuǎn)站。
“外出時帶幾本書走,回來時也許又多帶一些,用讀完的書換沒讀的書,這個空間就是我的補給站和庇護所,只要回到自己的書房,我的疲憊、孤獨都會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平靜與舒坦?!毙∏偃缡钦f。
小琴是一個極為普通的案例,但同時在某種程度上,也代表了很多普通人的心聲。我們的書房不見得多么特別,藏書不見得多么罕見,正如林語堂所說的,“我要一間自己的書房,可以安心工作。并不要怎樣清潔齊整,應有幾分凌亂,七分莊嚴中帶三分隨便,住起來才舒服?!边m合自己的書房、適合自己的藏書才是最好的。
馮驥才在《書房一世界》中說:“生活的一半是情感的,書房的一半是精神的。情感升華了也是一種精神,精神至深處又有一種情感。書房里是一個世界,一個一己的世界,又是一個放得下整個世界的世界?!?/p>
在一間書房,闖進主人家的精神世界,最為人感慨的應該是過云樓。作為一座藏書樓,過云樓從創(chuàng)建到興盛,再到經(jīng)歷掠奪與保護,稱得上是一個文化傳奇。
最初的過云樓是私人藏書之地。那時候民間私人藏書逐漸興盛起來,特別在經(jīng)濟富裕、文化興盛的江南地區(qū),藏書更是一件平常事,即便是寒儉的讀書人家也都會收藏個幾十上百冊書,豪門大族當然更甚,過云樓就誕生在這樣的背景之下。
過云樓修建于清朝同治年間,第一任主人是顧文彬,修建藏書樓的最初目的是為家中子弟們營造一處良好的學習之所,所以過云樓的每一個柱子上都雕刻了勸學的故事。而后經(jīng)歷亂世與戰(zhàn)爭,顧家后人說“藏私不如藏公”,于是將許多書畫收藏捐獻出來。
今日之過云樓,早已不復最初創(chuàng)立時的盛況,但步入其中,你依然能夠感受到當年顧家人的精氣神——所謂藏書樓,藏的是文化傳承,“書畫乃昔賢精神所寄”,從古籍書本和書畫中,我們能領悟到往昔圣賢君子的高尚精神,而藏書的書房,則向我們傳遞著中華文明精神的生生不息。
蘇州文化名人王稼句家中也有很多藏書,但他一直強調(diào),自己并非一個藏書家,買書只是為了寫作。不過,他那藏有幾萬冊書的書房,依然羨煞旁人。有書友還打趣地說:“作為一個讀書人,到了蘇州,沒進過王稼句的書房,沒品過王稼句的茶,沒喝過王稼句的酒,就等于沒到過蘇州?!?/p>
王稼句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強調(diào),適合自己的書房才是最好的。而他的書房不僅是用來讀書的,也可以在書房發(fā)呆、沉思和反省,用來跟自己相處——書房,讓他擁有一個可以獨處、可以放置自己精神的空間,如同一個精神的后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