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劍上天山

秦天星

畫景記

很小的時候，我站在戈壁遠方的火焰山下凝望天山，神想天山上到底有什么，長大后知道了那天山山脈東段的最高峰是博格達峰。金庸的武俠小說更增添了天山的神秘色彩和我對天山的求知欲。我也常常問自己，我為什么那么喜歡遠眺白雪皚皚的山巔？為什么那么多人爬過這座高山還要看更遠的山峰？我想那是人生意義的一部分。

這個假期我攢足了多年的夢想，朝著博格達峰進發(fā)了。我精心準備了充足的顏料，精選了喜歡的各類畫筆和工具，就像一個俠客細心擦拭懷中的寶劍。我在心愛的普拉多車頂捆綁了兩張與車頂同大的畫布，車廂又裝載了幾個不同規(guī)格的畫布。

與我同行的老袁開著一輛牧馬人，確保我探險的行車安全，徒步專家老李是我們此行的向?qū)В瑪z影家張老師也準備好了記錄的器材。

就這樣，兩輛車揚塵鉆入天山深處。

映入眼簾的各種景致不斷震撼心靈，險峻的峽谷中散布著各類大小不一、奇異的石頭，有的猶如一個老人屹立山巔，有的就像一頭獅子即將跳出懸崖，有的像一只猴子趴在水邊喝水，還有些石頭長滿七彩地衣，宛如身披彩裝。在兩河交匯的地方，水花在亂石中飛濺，屹立在水中的老楊樹或斜或倒，在水汽迷離中伴著微風享受這自然的美好。

隨著海拔的升高，高山草甸、牛羊，以及散布著的幾頂哈薩克族白色氈房，讓你進入了充滿陽光和色彩的世界，逐漸忘卻了城市中的喧囂忙碌。

汽車的喉嚨好像逐漸被什么卡住了一樣，一點點疲軟下來?？粗懊娴呐趶椏勇访娌恢卸嗌佘嚧虻阑馗恕Ｆ绽嗾娴暮芙o力，低速中它咆哮著攀爬上了一個又一個30 多度的大長坡，好幾次我都以為快熄火了。在緩慢的蠕動前行中爬到了山頂，突然眼前豁然跳出了博格達峰的4 號山峰，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此刻的心情。

我知道在它那雄壯美麗的山腳下有一潭碧池——博格達冰湖，天山水初次融化短暫地在那里做最后的告別，它將奔赴天山之北廣袤的土地，那里有無數(shù)的生命等待它的到來。

越是靠近博格達峰，心中越是充滿憧憬。

來到冰達坂上，更加險惡的道路擺在眼前，要在亂石堆中下到博格達峰4 號峰山腳的冰湖。佩服早期探險者在山巔亂石中碾軋出毛路的勇氣，情不自禁地想起魯迅的話：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雖然有著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羅布泊越野經(jīng)驗，駕著車行駛在二三十公分的大石頭上還是讓我有些心驚。讓輪胎輕柔地滾動在刀口一樣的大石頭上，一會兒爬坡一會兒下坡，不知是心驚還是高原反應，心慌氣短不斷出現(xiàn)。

牧馬人已下到一個近40 度大坡山腳下的河邊，我開始擔心這個大坡在返回時普拉多是否能夠再次爬上來，有些猶豫著是否繼續(xù)開下去。我鼓足勇氣下到河邊，發(fā)現(xiàn)河邊有很多探險者遺棄了的受損的汽車底盤和保險杠之類的東西，心里還是有些復雜。

停留片刻開始過河，河水淹沒了半個車身，普拉多和牧馬人冒著熱氣沖到了對面，翻上一個小山梁，眼前博格達峰靜靜地躺在冰湖里，冰湖也似乎是博格達峰的那滴眼淚。

支起車頂那張大畫布，我就開始大刀闊斧、激情不斷地抽打畫布。我已等了很久，突然我感覺眼前有些發(fā)黑，心慌氣短。我喘著粗氣，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心跳過快。我意識到不對，問老袁有什么反應，他說頭悶，伸出手一看，指甲發(fā)紫，我再看自己的手指甲也發(fā)紫了，他遞給我兩粒心臟藥。畫已不能細致推敲了。

博格達峰在晚霞中靜靜地投入冰湖的懷抱，不斷變幻著色彩，演繹著美麗柔情。我們只能喘著粗氣不斷按下手中手機和相機的快門，記錄這美好時光。

寒冷的深夜，我躺在車里的睡袋里一直不能入眠，輾轉(zhuǎn)反側(cè)，每轉(zhuǎn)動一次身體，心跳就會加快并不斷喘著粗氣。我想我已躺在博格達峰的懷里了，明天我將拉著沒畫完的畫布下山。回家我將重新凝望博格達峰。

下山記

經(jīng)歷了一整天博格達峰極限山路的挑戰(zhàn)和高原反應，一夜未眠。天還沒亮就聽見河邊牧馬人發(fā)動機的聲音，循聲問去，老袁說，太冷了，快凍死了!

伴隨著太陽的升起，天空變幻著魔幻的色彩，微云在清晨的霞光中染上了少許橘粉色，悠悠地飄浮在博格達峰頂。我鉆出睡袋，來到湖邊，突然聽到咔咔的聲音，仔細一看，結(jié)了冰的湖面在湖水微波的沖擊下，發(fā)出斷裂的聲響；抬頭望去，昨日從博格達山峰中間噴流而出的水柱不見了；低頭一看，冰湖湖面露出了許多石頭，湖水一夜之間下降了很多?？粗@些，心中不禁感嘆大自然的神奇。

地球的溫室效應在這里可以用眼睛瞧見。

顯然昨日穿越的河水下降了許多。老袁走過來說，凌晨4點你還在玩手機。我說，睡不著，擔心今天汽車爬不上昨日下來的那個40度大坡，還有寒冷和高原反應嚴重。你怎么也沒睡？他說，我也冷，也擔心回去的路，也在研究下山的路線。我心里暗笑老袁平時大膽得很，也有怕的時候。經(jīng)過我們反復研究，認為原路返回困難大，決定從左邊的山上另辟道路下山。

翻越多個大坡后，來到一個開車只能看天的大草坡。牧馬人擅長爬坡，所以老袁駕駛著牧馬人先出發(fā)了。牧馬人像蝸牛一樣扭動著身軀，幾次差點兒斷氣趴窩?？吹竭@場景，我決定沿著1 公里外近30 度的草坡斜開翻過山梁。

同車的向?qū)Ю侠钕萝囇刂狡绿铰啡チ?，身著紅色衣服的老李哥漸漸在視線里變成了雙影，最后消失在視野里。他沒有返回說明前面是可以通行的。我大膽開著普拉多謹慎地緩慢移動，偶爾迅速瞟一眼右側(cè)深深的河谷和嘩啦啦的河水，全身起滿了雞皮疙瘩，高原反應的心慌氣短更加嚴重了。大約走了幾百米后，從山梁另一邊騎著摩托車放羊的牧民怒氣沖沖地沖到了我的跟前，認為我的車軋壞了他的草場，說車軋過的草就不會再長了，給我講草原保護法。

我耐心地聽他講完，請求他幫助我離開這困境，退不得，上不去，也下不了。

漸漸地，他充滿怒火的眼神慢慢地溫和下來，一陣兒沉默后，他向山梁的上下前后打量了一番，關(guān)心地說，你走吧，千萬小心，翻下山溝我可不管。從他溫和的語氣和樸實的神態(tài)中，我窺見了被太陽曬得黑黝黝的臉孔下的善良。

我全身大汗淋漓地翻過山梁，看著山頭藍天上飄著的悠悠白云，心想這里的牧民多么純樸善良，同時也深深自責，以后外出一定要注意山林和草原的保護。

回望天山

登臨博格達峰4 號峰頂，微風輕輕地吹過肩頭，微風似乎有了挽拽的力量，身軀不自覺地靠緊山巔的巖石，看山峰腳下的冰塔林和乳白的高山湖水，在冰湖邊沿的缺口處流淌出那一條蜿蜒的小河，歡快地朝山腳奔騰而去，在亂石中掀起了層層浪花，猶如激動的情人眼中涌出的淚水。

巖石在烈日的照射之下逐漸從潔白的冰雪下裸露出鋒利堅實的肌體，一道道殘留的白雪纏繞著山峰，留戀在黝黑的石肩上，躲藏在巖縫中的雪蓮羞澀地迎風搖擺著。山頂?shù)膸r羊靜靜地看著這個世界，是誰攪動了這里的風呀？羊群啃食著高山草坡上鮮嫩的小草，偶爾抬頭看看遠處博格達峰頂飄過的云彩。佇立在山巔那塊大石頭前，似乎曾仗劍來此，那個身穿素衣，頭戴斗笠的少年，曾歷經(jīng)多少艱辛向著那個圣潔的山峰攀爬前行。

手扶長滿苔蘚的巖石，驚恐地向遠處的山下俯瞰而去，視線消失在群山遠處灰蒙的天空。那天際之下是少年在戈壁遙望遠山的地方，是詩和遠方孕育的搖籃。

從天山歸來數(shù)日，那縈繞博格達峰頂?shù)陌自埔恢睕]有散去。夢中醒來，走到窗前再次看向博格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