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隨著勞動者大量進入社會,以工廠為核心的地域性聯系減弱,傳統(tǒng)的勞動關系也發(fā)生了相應變化。為了應對工作自由化的趨勢,在增加就業(yè)的同時降低勞動力成本,一種具有高度靈活性的新型工作形式應運而生,這便是基于互聯網的數字資本主義時代的“零工經濟”。中國社科院新聞與傳播研究所助理研究員孫萍,長期從事數字勞動者的研究。在過去的五年間,她一直都在跟蹤一個群體——外賣騎手。近年來,零工經濟興起,外賣騎手成為被許多人青睞的工種,對外賣騎手的觀察研究在我國勞動力產業(yè)結構轉型的背景下,有著很強的現實意義。
01零工勞動正在成為一種常態(tài)
我覺得這是一群非常有趣的人,他們穿梭在我們祖國的大街小巷。如果我們去想象一下,你就會覺得他們像夏季傍晚一群一群的候鳥,很快地集合在一起,又可以很快地消失。
在過去3年里,隨著疫情的發(fā)展,有很多人加入到外賣騎手當中,比如說小企業(yè)主、學生、建筑工人、餐廳服務員,還有裝修工人等等。
截止到目前,中國9億的勞動人口中有2億人口是靈活用工人員。所以,這批人已經是非常龐大的一個群體。我們每四五個人之中,就有一個人是靠打零工生活。我們會發(fā)現,零工勞動其實正在成為一種常態(tài)。
02零工經濟的集體性更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來去自由”
那我們如何認識零工勞動者呢?他們又有什么樣的特征呢?
首先,是高速流動性,這是當下打零工人群非常重要的一個特點。比如說外賣行業(yè)或者是快遞行業(yè),他們的流轉性其實是非常強的。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關注過,你們小區(qū)周邊的快遞員或者是外賣員,他們更換的頻率其實是非常高的。我們做過一個調研,在北京的一個外賣站點,一年之內流轉或者是離職的騎手能夠達到90%。所以,可以看到這個行業(yè)與傳統(tǒng)的制造業(yè)和工廠企業(yè)呈現出非常不一樣的特點。
為什么這群人流動性會這么強呢?因為,大部分打零工的人群進入到這個行業(yè)有非常強的目的性,他們的離開也帶有很強的目的性。
其中,最重要的一個點就是大部分進入到打零工行列中的人都是高負債人群。我們有一項調查,在2022年北京、上海、深圳這三個地方的騎手中,六成以上的騎手都有負債,而且三成以上的騎手的負債達到了10萬元以上。
他們的負債都是什么呢?調查發(fā)現主要是房貸、車貸以及生意失敗的負債,還有贍養(yǎng)老人、撫養(yǎng)小孩的費用。所以,當他們背負著這些債款來到大城市,掙錢就成了他們唯一的目的。能夠快速掙到錢從而實現初步的資產累積,來防范各種各樣的風險,成為了大部分中國打零工人群的一個特征。
同時,我們在調研當中也發(fā)現外賣騎手中間存在著—個負債打工的惡性循環(huán):
當我們問他們將來想要干什么的時候,他們中大多數人都會說“我想開一個餐館”。因為送餐經歷可能影響到了他們,所以他們會覺得開餐館比較賺錢。很多外賣騎手也確實這樣去做了,但是很多人開了餐館并不成功,賠完錢之后又會負債,負債了怎么辦?他會再跑來大城市做外賣騎手。
這就會成為一個惡性循環(huán)鏈。
03零工勞動具有鮮明的技術中介性,與“勞動數字化”的價值捆綁
零工勞動的第二個特征是數字化。我們會發(fā)現像外賣、快遞、家政工,還有網約車、貨車的師傅,他們的勞動過程當中有著非常鮮明的技術中介性。也就是說,他需要一邊勞動,一邊應付手機當中的APP。手機和人的身體之間存在一種深度捆綁,技術已經嵌入到了他們勞動的方方面面。
這里就牽扯到了一個非常有趣的問題——他們的價值是什么?
在我們傳統(tǒng)的認知當中,會認為打零工者的勞動價值就是完成他們該做的這部分勞動。在勞動商品化的過程當中,個體勞動者的勞動在市場當中具有了交換價值,個體勞動者通過勞動成果獲得自己的工資,以此來謀生或者發(fā)展。
但實際上,在數字化的語境下,我們會發(fā)現零工勞動者被捆綁上了另外一種價值,那就是勞動的數據化。因為技術與新媒體的存在,很多社會勞動狀態(tài)其實都變成了生產大數據的基礎,這些生產的數據會在后續(xù)被進一步地分析、使用、預測。
前些天,國家出臺了《關于構建數據基礎制度更好發(fā)揮數據要素作用的意見》,被稱為“數據二十條”。我們可以看到,無論是政府,企業(yè)還是社會,對于數據的認識已經變得越來越系統(tǒng)化。
在這里,我們會發(fā)現現在的零工經濟特別重視消費者的體驗至上和效率至上。這樣的一種市場化運行規(guī)則,和這樣一群流動的人捆綁在了一起。加上零工群體急切想要改善生活,想要快速完成初期資本積累的需求,就造成了系統(tǒng)性的困境。
04我們如何想象勞動,以及如何重建勞動的價值?
那么,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工作了,你愿不愿意做一個打零工的打工人呢?
我覺得對于大多數人來講,大家擔心的可能不是自己是否能勝任這樣一份工作,而是這份零工工作所附帶的關于身份的認知與階層的意義。它充滿了底層性,帶有被污名化的風險。
反觀我們這個時代的勞動,我們會發(fā)現它的意義正在發(fā)生鮮明的變化。其中最主要的一點就是勞動失去了往日的集體認同和精英主義的光環(huán)。這也跟我們當代人的認知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有關。
比如說,當今社會腦力勞動者和體力勞動者的劃分已經變得十分有限,而且持久的工作變得越來越難,過渡性的勞動正在成為一種常態(tài)。我們會發(fā)現身邊出現了非常多的斜杠青年,他們會同時打多份零工來養(yǎng)活自己,而且沒有哪一份是一個可以持續(xù)很長時間的工作。
那這一情形下年輕人在干什么呢?他們除了躺平之外,也在記錄,記錄自己的工作和勞動。他們通過記錄自己的日常生活,來反觀整個社會的運作。這時,零工勞動的意義,在某種程度上其實變成了一種集體記憶和集體行為。我看到了非常多有趣的斜杠青年,他們的生活本身也是非常精彩的。他們會自己選擇是否被接入到數字化的系統(tǒng)當中去,以及自己去選擇是不是愿意連接這個數字化的系統(tǒng)。而這對于我們回答“勞動的意義”這樣一個問題十分關鍵。他們決定著我們如何想象勞動,以及如何對勞動的價值進行重建。
摘自微信公眾號“騰訊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