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雪,本名秦嶺,女。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詩選刊》《當代詩壇》《綠風》等文學期刊及《感動大學生的100 首詩歌》等多種詩歌選本。著有詩集《細語》,散文集《摘自青春里的希望》。曾榮獲“第三屆葉紅女性詩獎”“第九屆中國徐志摩微詩大賽銀獎”“三蘇杯全國詩歌大賽獎”等?,F(xiàn)居南陽,某企業(yè)會計師。
一地雪詩歌創(chuàng)作年表
2002年觸網(wǎng)寫作,活躍在文學網(wǎng)站“榕樹下”“且聽風吟”的“每日精品”欄目。
2004 年在文學網(wǎng)站“且聽風吟”發(fā)表《一只螞蟻的尖叫(組詩)》,影響頗大,是為詩歌創(chuàng)作初期的代表作。
2004 年網(wǎng)絡(luò)寫作的同時轉(zhuǎn)入紙質(zhì)寫作,先后在《躬耕》2004年第5期發(fā)表《秦嶺的詩(20首)》,《南陽日報》白河副刊2004年7月9日發(fā)表詩作《星期天》等。
2005年,《詩刊》第10期上半月刊發(fā)詩作《雨點(兩首)》(《雨點》《啞巴哥哥》),初次投稿《詩刊》就發(fā)表,很幸運。
2005 年,《詩刊》第12 期上、下半月合刊發(fā)表詩作《趁我……》。
2005 年,創(chuàng)作《十樓三病室(組詩)》。該作品曾節(jié)選發(fā)表在《綠風》2007 年第1 期,《躬耕》2008 年第5 期等。
2005 年,《躬耕》第1 期紙質(zhì)首發(fā)《一只螞蟻的尖叫(組詩)》,同年被收入《感動大學生的100首詩歌》(九州出版社出版,劉海濤主編)。
2006 年,《河南日報》2 月28 日轉(zhuǎn)載《一只螞蟻的尖叫(組詩)》,同時發(fā)表了王鋼《網(wǎng)上螞蟻在飛翔》電話訪談錄。
2006年,5月參加了由河南省作協(xié)、河南省文學院、河南省詩歌學會聯(lián)合舉辦的“河南省五位青年詩人作品研討會”,6月6日《大河報》對此次會議做了較詳細報道。
2006 年,《詩刊》第3 期上半月刊發(fā)詩作《挨著最愛我的那個人(組詩)》(《忘掉》《無法接受》《請相信》《詩》)。
2006 年,《詩刊》第4 期下半月刊發(fā)詩作《那片櫻桃樹》。
2006 年,《詩刊》第8 期上半月刊發(fā)《你的一生我只借用一晚(兩首)》(《你的一生我只借用一晚》《回信》)。
2006年,《綠風》第3期發(fā)表詩作《暢想》《這是一條暗河》。
2007 年,《詩刊》第4 期上半月刊發(fā)詩作《一把梳子(外一首)》(《一把梳子》《等到》)。
2007 年,《星星》詩刊第3 期發(fā)表詩作《此時(四首)》(《冬日》《此時》《咳》《端午》),附:照片、簡介及配發(fā)《星星》簡評:“一地雪以一種冷峻而尖銳的筆觸,像刺一樣扎進生活的肌膚,給我們帶來詩歌疼痛的美感。”
2007 年,《當代詩壇》中英文對照第47、48期發(fā)表《一地雪的詩(8 首)》(《花開又落》《我把燈給你點亮》《不是一件小事》《回信》《積習》《端午》《他們喊我小雪》《等到》),屠岸、傅天虹主編,銀河出版社。
2007 年,《中國2007 年度詩歌精選》收錄詩作《端午》(四川民族出版社)。
2008 年,《星星》詩刊第2 期在“青年詩人”欄目發(fā)表詩作《一地雪的詩(五首)》(《時光咒語》《我把燈給你點亮》《等到》《牽掛》《不是一件小事》),附:詩觀。
2008 年,《詩刊》第7 期上半月刊發(fā)詩作《默默愛著(組詩)》(《我不說》《我只想坐在黃河上》《等你》《我想為你寫首詩》)。
2008 年,《綠風》第5 期發(fā)表詩作《我不說》。
2008 年,《詩選刊》第5 期“最新力作”欄目發(fā)表詩作《一地雪的詩(十四首)》(《花骨朵》《低些,再低些》《那個男人》《當我無法適應光亮》《未名小城》《元宵夜》《我不說》《要》《午間》《戲》《當他們走后》《我只想坐在黃河上》《驚蟄》《此刻》)。
2008 年,《詩選刊》第11 期下半月發(fā)表詩作《一地雪的詩(四首)》(《Z城》《重復》《齒輪》《我相信世界是白色的》)。
2008 年,《2008 年中國詩歌精選》收錄詩作《我不說》(長江文藝出版社)。
2008 年,《中國2008 年度詩歌精選》 收錄詩作《我只想坐在黃河上》(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
2008 年,詩作《哭汶川》收錄《驚天地,泣鬼神——汶川大地震詩抄》(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8年,詩作《坐在一堆漢字上想起父親》《我這樣描述身體里的一場洪》榮獲“第三屆葉紅女性詩獎”,復旦大學舉行了頒獎儀式。
2009年,《綠風》第1期發(fā)表詩作《命運》《讀地圖》。
2009 年,詩作《我不說》收錄到《感動中學生的100首詩歌》(九州出版社出版,劉海濤主編)。
2009 年,《河南詩歌2009》收錄《一地雪——詩六首》(《病句》《孤獨》《試題》《夜雨,戲》《半顆牙齒,一顆牙齒》《疾》)。
2010 年,《詩選刊》第2 期“中國女詩人作品專號”發(fā)表詩作《病句》《一個用詩寫日記的女人》。
2010 年,《2010 年中國詩歌精選》收錄詩作《病句》(長江文藝出版社)。
2010年,詩作《致蘇軾》《一只鳥慕名飛來》分別榮獲“三蘇杯全國詩歌大賽獎”三等獎及優(yōu)秀獎。
2011年,《大河詩歌》秋卷發(fā)表詩作《一地雪的詩(六首)》(《空》《運動》《你的脊背》《她》《畫皮》《我們在同一列車上賽跑》)。
2011 年,《詩林》第5 期發(fā)表《一地雪的詩》(《晨禱》《情詩》《無題》)。
2011 年,5 月參加“2011 首屆三蘇詩會”。
2012 年,長詩《丹水情》榮獲“全國移民情詩歌有獎征文”一等獎。
2013年,《莽原》發(fā)表詩作《為浪費掉瞬間的時間(七首)》(《為浪費掉瞬間的時間》《痛經(jīng)》《洗腳》《星期一》《短暫》《懷故人》《期望》)。
2013年,《天津詩人》春之卷發(fā)表詩作《當風從東窗刮來,玫瑰花在茶杯里尖叫》。
2013 年,《河南詩人》發(fā)表詩作《清明回鄉(xiāng)》《我的精神世界》《足不出戶》。
2013 年,《河南先鋒詩歌論》(河南文藝出版社,夏漢著)刊登了夏漢評論《一個用詩寫日記的女人》,成為18 個先鋒詩人個論之一。
2015年,4月參加“第三屆中國神農(nóng)山詩會”。
2017 年,《2017 年河南文學作品選——詩歌卷》收錄詩作《我驚異于落日的神速》(河南文藝出版社)。
2017年,11月參加“河南省第21屆黃河詩會”。
2017 年,創(chuàng)作組詩《夢系列》,發(fā)表于“詩生活”詩歌網(wǎng)站。
2018年,《奔流》第6期發(fā)表詩作《已是子夜》《白露》。
2018 年,《2018 年河南文學作品選——詩歌卷》收錄詩作 《一輪》《春日記事》《白露》(河南文藝出版社)。
2018 年,創(chuàng)作長詩《童年史》,發(fā)表于“詩生活”詩歌網(wǎng)站。
2019年,《天津詩人》冬之卷發(fā)表詩作《我認識的歲月老了(組詩)》(《偶記》《心愿》《我只是不斷重復這些》《我認識的歲月老了》)。
2019年,《草堂》第4期發(fā)表詩作《顧影》《自閉癥》。
2019 年,《2019 年河南文學作品選——詩歌卷》收錄詩作《顧影》《自閉癥》(河南文藝出版社)。
2019 年,《綠洲》第2 期發(fā)表詩作《一輪(組詩)》(《一輪》《斑斕》《已是子夜》《我只是不斷重復這些》《白露》《饋己書》《昨夜有一片夢值得懷念》《乍然》)。
2019年,任詩集《白河詩叢》(中州古籍出版社)副主編。
2022年,《天津詩人》夏之卷發(fā)表詩作《死生契闊》《秋風起》。
2022 年,《河南詩人》第5 期發(fā)表《浮鐵(組詩)》。
2022 年,《浙江詩人》第2 期發(fā)表詩作《在微光中》《清晨,忽然想起》。
2022年,詩作《教誨》榮獲“第九屆中國(海寧)徐志摩微詩歌大賽銀獎”。
2022 年,10 月與南陽市作協(xié)詩歌委員會同仁創(chuàng)建“漢風·南陽詩人”微刊,每月4 期,負責每期核發(fā)。
2023 年《江南詩》第1 期發(fā)表詩作《一棵塔松住在小鳥的瞳仁(七首)》(《快遞員》《靜目》《這片居民》《給我些時辰》《給H》《一棵塔松住在小鳥的瞳仁》《人世》)。
創(chuàng)作談:
浮 鐵
◇ 一地雪
寫下“浮鐵”,我的心中滑過一絲兒戰(zhàn)栗。一塊鐵,方的,長的,圓的,無規(guī)則的。小小的,再小小的,小到一粒塵埃。低低地漂浮于茫茫塵世。而塵世好大,三體。宏闊。無垠。那為什么是一塊小如塵埃的鐵(我或者看見她大如鐵釘、紐扣、冰淇淋),而不是木頭、玻璃、泡沫或棉花糖?相對于其他平凡的物質(zhì)而言,鐵是高密度的,堅韌的,輕易砸不爛,毀不掉,讓你在今天尚且可以觸摸(你看,她依然活著)。此刻,你一定知道了我就是那塊鐵。而你們是我的塵世,世界是我的塵世,我日夜漂浮之中。當然,如果將“浮鐵”作為一個詞,可能使用的頻率太低了。而對于我,它幾乎是我一生的縮影。
一小塊鐵漂在塵世幾十年,誰能看見她多舛命途?如同突然有一天有人問我“你為什么寫詩”,我該怎樣告訴你我詩的迷蹤?耳邊倏然回響松尾芭蕉的俳句:“廿年異地重逢/兩命之間/一場櫻花人生”。
就這么凄美,雖然牽強,但就這么凄美。寫詩二十年,一朝想起,細究其源,我與詩之間恰似兩命,萬般眷戀,終歸是一場絢麗燦爛如花之夢。當然,這過于浪漫了。那么確切點?是卑微,脆弱,孤獨,因此而沉默,沉默之極的爆發(fā)。對外部的恐懼,對自己的言說?;蛘咴l(fā)的多愁善感,骨子里的沉疴,敏感基因?對此,其實我不想回憶,追根求源。那樣的話我的這篇創(chuàng)作談將綿長到無力收尾。我只想承認我的寫作純粹自我,私人性。仿佛我的現(xiàn)實世界是0,我可以忽略不計;而我的內(nèi)心世界是1,并由1 生出無數(shù),那些無數(shù)就是我呈現(xiàn)的詩。這猶似別人的月亮掛在天上,而我卻養(yǎng)在水中,那蕩漾的明凈水波細細碎碎就是我閃爍的詩行。
大約五十年前,當我囫圇吞棗偷偷閱讀《紅樓夢》時繞過那些謎語般生澀的詩詞,那一只只眼花繚亂的蝴蝶翩翩飛翔于我黝黑的眸子;四十年前,當我站在一個小縣城的一家破舊書攤前讀到“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最難將息。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蔽殷E然血脈僨張;它無異于“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墻柳……”的萬般繾綣,惆悵與傷悲。當然,也有“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的豪邁;三十年前,《吉檀迦利》手抄本莫名地覆蓋著我的賬本,是泰戈爾賜予我美的甘霖;二十年前,“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來”。那時我不知道張棗,每逢懊悔就不斷吟誦,被它不可言說的痛楚撕裂。詩,以其無與倫比的美深埋我的心靈。直到2002 年,當我在榕樹下邂逅現(xiàn)代詩,我開始不再把現(xiàn)代詩叫做詩歌。是的,是詩而不是詩歌。這并非我排除詩的音樂性,而是崇尚它的自由抒寫。當我邂逅或有意接觸那些中外詩人的詩作,雙眸撫摩滾動的詩行如貪婪地吮吸著一枚枚斑斕的果實。這里有薔薇,有月季,有玫瑰。隨著閱讀的增加,視野逐步擴大,潛意識里,我已把詩叫做“美”。當然,創(chuàng)造美的基石是“真”。直到有一天我遇見愛倫·坡在《詩歌原理》中說:“詩是有韻律的美之創(chuàng)造。詩的唯一裁判是審美力?!蔽冶M享其中,如魚得水。
而“生活艱辛/不盡人意/我無法言喻內(nèi)心的苦衷。”或許我的處境并非徹底糟糕絕望,但因著我對外界的過度敏感,和對自由與美的過度放大,在每一個充滿暴力、未知的十字路口,我的心中總會蕩漾上述詩句。我不知道它出自何人,但它銘刻我心。它帶給我超越了原詩之美的凄楚之美。像小劑量的毒融化唇齒,適時營養(yǎng)我的脆弱。
如果說,自能囫圇吞棗閱讀起,我就開始了心靈的流浪,那么當我供職的最后一家國營企業(yè)破產(chǎn),我身體的流浪也開始了。我無法言喻身心流浪的疲憊,苦衷,直至將我壓扁——我的詩誕生。《一只螞蟻的尖叫(組詩)》就是我與這個世界最典型的抗爭,也是我自愈的一小根稻草?!妒畼侨∈遥ńM詩)》則是自我飲下厄運,與孤寂握手言和的象征。當然,它根基于大師米沃什的教誨。當命運將我再次踢出軌道,只有逃!就像我的《此時,暴雨正猛》,我不知道自己將要漂向何處。我游走在一張張陌生的面皮之間,一種無聲的恐懼時刻令人心驚肉跳。我徹底喪失了生命的安全感。無邊無際的危機挑戰(zhàn)我的精神與肉體。《我無法適應光亮》,只有宿命地往前走。而此時唯一支撐我的就剩下詩,一行行修補著我焦慮與危機的漏洞。此時我已深陷詩之美不可自拔。
我供職的公司位于新開發(fā)的工業(yè)園區(qū)。嶄新的工廠,柏油馬路?!澳切╀摴羌艽┥喜噬蔫F皮/就有了溫暖的名字叫鋼結(jié)構(gòu)房。”除了轟隆隆的車間,偌大的廠區(qū)盛開著寂寥,油漆的濃烈。辦公樓很漂亮,玻璃幕墻,全封閉,擺著許多花卉,陽光穿透幕墻照在三樓我工作的財務部。偶爾有人在涼臺上打乒乓球。室內(nèi),后窗緊鄰一家工廠,一架鐵銹黃的起重機,轟隆隆地滑動。不響的時候會有一對鳥兒在起重機支架的頂端筑巢,但總是失敗。然后它們再筑,年復一年。遠處,兩只塔吊掛在蒼茫的天空。我從沒有看到過上面的任何物體,但它們的確屹立著。我因此也時常幻想它們的動。一幢幢灰色的鋼結(jié)構(gòu)工房櫛比如鱗?;疑;疑?。鳥兒也在半空劃出灰色的弧線。穿過如膠的灰色,偶爾凝望遠處那片唯一的紅屋頂,會讓我在夕陽中呼吸一口新鮮,忽然領(lǐng)略到飛出窒息的輕與美。我?guī)缀趺刻鞂⒉弊拥踉陔娔X屏幕前,從早晨八點,到下午六點?!笆畟€數(shù)字一筆債”,耗費著我的生命。我的衰老、悲哀、無奈與日疊加,對生命的體悟也日漸豐厚。而心靈卻依賴于《惶然錄》,與佩索阿相見恨晚;試圖用《西西弗神話》釋放毫無厘頭的茫然、無措……中午,穿過大堆大堆刺眼的鋼鐵骨架,到職工食堂,草草吃個多半飽。沒有午休。夏天時常蜷曲在單人沙發(fā)上打會兒盹,有時地板上鋪張竹席。于是,中午就是我與詩交談最活躍的時刻?!洞瓜麓昂煛贰蹲园住贰缎熊嚒返鹊汝P(guān)于午后的傳說誕生。
當我流浪到出租屋時,就有了《懷疑》《新居》。無論是逼仄的蝸居還是突兀的空寂,顧影自憐,陡生焦慮與悲哀。有六年,我穿梭于公司與出租屋之間。破電車,312 國道,七里園,狹窄小巷,撲棱棱飛下樹枝覓食的鳥兒,寒暑交替。書,電腦,唯一能說話的,就是我的十指敲打鍵盤和偶爾摸索出來的紙片與筆。除此再沒其他。這孤寂鍛造我意志的脆弱。我越發(fā)害怕親朋別離,《盼》《離》《當他們走后》《此刻》等等,唯詩的痛楚之美,無法拒絕我心靈的自由與渴望。而生存的種種災難與窘迫,讓我《低些,再低些》。我多么渴望《只要一次》的飛啊,但無法抵達。甚至于愛情,也無法彌補我生存的危機。于是,《坐在一堆漢字上想起父親》《我這樣描述身體里的一場洪》等等,真實、鮮活地填充我生活的茫然與蒼白。盡管我知道我的命運早已既定《揮之不去》,但我依然一步步走下去。我命令自己力爭做到自然死亡,并為此延續(xù)勇氣與毅力。做一塊鐵。一塊鐵。而這一切都只為了我的《親人》。當我馬不停蹄的焦慮和憂傷長達十年日日穿越白河的蒼茫,就有了《白河筆記》。
我辦公室的窗外是遙遠的獨山。說它遙遠是我一時無法抵達,它離我大約有幾里地。而它就在我的窗外,依著窗口就能看到。天晴的時候,連它上面的屋舍、小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高聳的電視發(fā)射塔更是無比清晰。天陰時,它的輪廓蒙上一層神秘的面紗,但我依然能看見它的骨骼。我?guī)缀跆焯炜此踔撩刻於家瓷显S多次。偶爾看不到它,就是十分陰郁的天氣了。這座山陡然生長在一馬平川中,低矮瘦小,幾乎不能稱作山。但因為它產(chǎn)玉,就聞名遐邇。
但獨山是沉默的。沉默當然也是孤獨。一如我的孤獨。當孤獨被孤獨邂逅,所有的緣分爆發(fā)。我的詩擁抱著它的玉體日漸奔涌、磨礪出玉的質(zhì)地。十六年,我與獨山糾纏一起?,F(xiàn)實世界與內(nèi)心世界,此世界與彼世界。最終,體驗與傾訴的詩學合二為一。
其實一首詩的誕生純粹偶然。外界導電管與內(nèi)心情感的倏然串聯(lián)?;蛟S可以理解為厚積薄發(fā)。一場醞釀極久的風暴。兀自蒞臨的語言懸崖。無論如何,它該誕生的時候就會誕生,以其排山倒海之勢。因此,要等。等一首好詩光臨。但一瀉千里并非意味著絕對的好詩,仍需要預留時間的空白,反復敲打,艱苦卓絕的努力。因為這個世界充斥著《病句》。
而生活總能開啟我語言沖動的閥門。似乎你就是那擰動閥門的手,等在遠處。偶爾的一句話,或一個物象,就是你伺機鞭笞我詞語的教鞭。你擰開我智慧的閥門,抽打我詩思的靈魂。于是,你成功劫持了我的言說。你只一只手,就輕輕地把我拎到了文學之最(詩)。我想,這大概叫神諭吧。就像《靜目》《微光中》《教誨》等等。
有時,事物的真相未必如你所見。初見,一如巨蛇盤踞書籍的封面。數(shù)年后再看,明明一朵牡丹安詳其上。因此,初見的表達全盤作廢。那么究竟什么是事物的真相呢?仔細思想,其實,初見與再見均可能是事物的真相。因為詩人在表達事物之時,是真誠的,是真誠轉(zhuǎn)換成美。那么,只要是真實的情感付出,所見就一定是真實的事物。至于,那本書的封面是一條蛇,還是一朵花,就不重要了。
有人說,吉爾伯特寫詩是為了吃他自己的生命。二十年,我以每年大約一百首詩櫻花般紛呈,再沉溺光陰。如此,“我偏愛寫詩的荒謬/勝過不寫詩的荒謬”[1]。二十年,詩,無疑成為我人生的擺渡者,渡我完成生命的使命。轉(zhuǎn)眼,“淡金色烏云吹來輕柔的暮年”[2]。而在我的面前,“不僅僅是詩/這人世從來都/如此地艱難”[3]。但請記著,我是一塊(一粒)鐵,被艱難的塵世磨礪著,一如我艱難地打磨著詩。
備注:
[1]見辛波斯卡《種種可能》。[2]見柏華《我在懷念》。[3]見泉子《不僅僅是詩》。
評說一地雪的詩:
孤獨而純真的詩學
◇ 張延文
一地雪,河南方城人,本名秦嶺。這名字既大氣,又有濃郁的地域色彩。一如她的詩歌,有著豐富而多元的主題和純樸的美感。在當代女詩人當中,一地雪的創(chuàng)作具有非常鮮明的個人風格,在使用語言和意象營造方面,尤為突出。18 世紀法國著名博物學家和啟蒙主義思想家布封提出了“風格即人”的觀點,認為風格是具有整體性的,是詩人謹嚴而廣大的藝術(shù)追求的內(nèi)在體現(xiàn),區(qū)別于那些運用纖巧的思想,追求那些輕飄的、無拘束的、不固定概念的巧思妙想的追求。想要像大自然那樣按照計劃去創(chuàng)造永恒之美,獲得壯麗之美的偉大題材,那么,“人類精神絕不能憑空創(chuàng)造什么;它只能在從經(jīng)驗與冥想那里受了精之后才能有所孕育。它的知識就是他產(chǎn)品的萌芽;但是,如果它能在大自然的遠行中、工作中去摹仿大自然,如果它能以靜觀方法達到最高真理,如果它能把這些最高真理集合起來,連貫起來,用思維方法把它們造成一個整體、一個體系,那么,它就可以在堅固不拔的基礎(chǔ)上建立起不朽的紀念碑了。”(《論風格》)我們比較幸運地發(fā)現(xiàn),一地雪就是布封所言的這種能夠體現(xiàn)人與自然,人與社會實踐之間關(guān)系的書寫者,她通過對于周圍的自然環(huán)境和社會生活的靜觀,從個人經(jīng)驗與時代的對應性當中,力圖創(chuàng)作出具有強烈的個人精神氣質(zhì)和體現(xiàn)普遍聯(lián)系的優(yōu)秀詩篇。
作為一名60 年代出生于小城鎮(zhèn)的女性,一地雪經(jīng)歷了中國社會大變革時期新舊交替的動蕩與不安,感受著日新月異的技術(shù)革命帶來的便利與困惑,焦慮與不安,從中尋找物質(zhì)生活與精神追求之間的合理定位與平衡。出生于特殊的年代,青春期正逢改革開放的大潮,身上帶有集體的理想主義的色彩,以及理想受挫的悲情傾向,他們往往在個體和公共的追求上左右顧盼而難免進退失據(jù)。一地雪早年曾在國營企業(yè)上班,企業(yè)破產(chǎn)后開始從方城到南陽,進入一家從事鋼結(jié)構(gòu)建筑的私營企業(yè)做財務工作,背井離鄉(xiāng),在出租屋的逼仄環(huán)境和起重機轟鳴的工作環(huán)境之中,對抗著長期的身體病痛和精神孤獨。
維系著一地雪日常現(xiàn)實和精神世界之間的,是兩個重要的象征物:一座山和一條河,河是白河,山是獨山。白河橫亙在一地雪的家與工作地點之間,而獨山則靜臥她辦公室的窗外。白河發(fā)源于河南嵩縣白河鎮(zhèn)攻離山,古稱淯水;唐河,古稱沘水或醴水,發(fā)源于河南方城縣七峰山的北柳樹溝。白河與唐河在湖北省襄陽市襄州區(qū)龔家咀匯合后,始稱唐白河,匯入漢江。白河乃南陽的母親河,孕育著這塊富饒沃土上的各色生靈。南陽盆地群山環(huán)繞,北為伏牛山,東為桐柏山,西依秦嶺,南部為大巴山余脈,東南部為大別山,東南方通過隨州走廊與江漢盆地相連。南陽盆地地理位置獨特,處于中國最核心、最堅硬的“中央造山帶”的陷落處,位于長江與黃河的分水嶺之間的漢水領(lǐng)域,是北亞熱帶與暖溫帶交界處。南陽文化悠久,人口密集,物產(chǎn)豐富,是“中州糧倉”。
方城則居于南陽盆地東北,古稱裕州,為禹貢豫州之域,春秋為楚地,《左傳》中有言:“楚國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絕大部分時間,一地雪都生活在南陽盆地,故鄉(xiāng)于她而言,也許更多的是一種基于光陰流逝的陳舊與滄桑,在詩作《戲》中寫道:無法描述這簡陋的戲臺/十字路口/幾根生銹的鋼管/幾根老木頭,支撐/起臺上的演員/聽不清在唱什么,臺上方/大紅條幅寫著/鄧州孟樓越調(diào)/從濃重的方言里,聽到/薛平貴的名字/ 我不禁停下車子/ 掃一眼面前的觀眾/ 一片白發(fā)/擠滿水泥路/我忽然淚流滿面。此時/九點鐘的太陽像條狗的舌頭/冷不丁/舐去我胳背上的涼。傳統(tǒng)在鄉(xiāng)音和方言里賡續(xù),在野臺子戲里日漸衰微,“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唱大戲”,大變成了小,瑟縮在一片白發(fā)和簡陋的水泥路口,讓人脊背頓生涼意。
在另一首《我認識的歲月老了》里寫道:我認識的歲月老了/黑鳥盤旋絕望?;鸺橎浅鰤?果實腐爛/我認識的歲月步履踉蹌/咳嗽,吐痰,哮喘/它有枯荷的生動描死亡之美/我認識的歲月/在鄉(xiāng)村醫(yī)生的馬車里,吹口哨,打嗝/在工廠焊槍的刺啦刺啦中/燃放金色花朵。在掄起的鐵錘下/哼著小調(diào)。行車走走停停/塵埃淹沒了月季又被罡風吹散/眼角被那群工裝一天天揉皺/細細碎碎,卻佯裝不知。過去的日子承載著生老病死,酸甜苦辣,更有鄉(xiāng)村田園牧歌的消亡,以及機械的消磨與侵蝕。在城鎮(zhèn)化、工業(yè)化的大背景下,詩意正在逐步消亡。
18世紀德國著名的大詩人、哲學家席勒在《論素樸的詩和感傷的詩》里寫道:“詩人或則就是自然,或則尋求自然。在前一種情況下,他是—個素樸的詩人,在后一種情況下,他是—個感傷的詩人。詩的精神是不朽的,它也不會從人性之中消失?!薄霸娙说娜蝿站捅厝皇前熏F(xiàn)實提高到理想,或者是表現(xiàn)理想?!薄八貥愕脑娙藵M足于素樸的自然和感覺,滿足于摹仿現(xiàn)實世界,所以就他的主題而論,他只能有一種單一的關(guān)系;在處理主題的方式上,他沒有選擇的余地。感傷詩人沉思客觀事物對他所產(chǎn)生的印象;只有在這一沉思的基礎(chǔ)上,方才奠定了感傷詩人的詩歌的力量。結(jié)果是感傷詩人經(jīng)常都要關(guān)心兩種相反的力量,有表現(xiàn)客觀事物和感受它們的兩種方式;就是,現(xiàn)實的或有限的,以及理想的或無限的;他所喚起的混雜感情,將經(jīng)常證明這一來源的二重性?!睆霓r(nóng)耕向著大工業(yè)時代過渡,素樸走向感傷,詩人從摹仿現(xiàn)實的單純里轉(zhuǎn)向沉思后的迷惘。在喪失了背后廣闊無垠的大地后,詩人有意無意之間失去了歌吟的力量和勇氣,這既是一種現(xiàn)實中社會角色和功能的喪失,也是精神世界里自我保護式的退居一隅與主動收縮。一地雪在《端午》中寫道:這一天,我發(fā)現(xiàn)/生命如一張空洞的白紙/一搗就破/鄰床,她胸口的吸管被/醫(yī)生拔出,我手臂的針眼跳了一下/我總是與病房糾纏/病房與死亡糾纏/而死亡與生命糾纏/ 糾纏不息啊/ 端午節(jié)的水奔流不止/ 兀自想起我們美麗的往事——/用橡皮擦,/揩去一滴淚。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文化傳統(tǒng)維系著族群的所謂的歷史,當生命空洞如白紙,那些美麗的往事已隨風而逝。
唐乾元二年,在刺骨的寒風中杜甫忽然懷念起流放途中的老友李白,乃喟嘆道:涼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應共冤魂語,投詩贈汨羅。(《天末懷李白》)與其說“詩窮而后工”,或者說“不平則鳴之”,不如說詩人是憂患意識和傳統(tǒng)精神的主動承擔者。一個女性,在病魔的陰影下,支撐她的,或者說占據(jù)著她內(nèi)心的依然是詩意的昂揚與不屈。一地雪的創(chuàng)作,和通常的女性詩歌有所區(qū)別的,她很少去表現(xiàn)溫婉與柔弱,而是試圖去超越性別和身份的局限,嘗試打通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東方與西方的拘泥與藩籬。她基于日常經(jīng)驗與內(nèi)心真實,從個體意識向著公共領(lǐng)域進行著無休無止的延伸與拓展,嘗試在堅硬的現(xiàn)實里,打破集體的死寂與沉默?!皟商旌?,你就成了我身體中的/一場洪。此時恰逢窗外有雨/它們和你一樣聚集了三天力量//而我所能承受的極限也只不過/三天而已它們從細微的漏洞開始漸次累積危險/直至破了堤,沖上山// 烏云覆蓋了整個工廠,工業(yè)園/ 塔吊彎曲。惟有洪,在我體內(nèi)奔突/并深入到渾濁的外部。八百畝沃土也覆蓋不了她的//唇。此時,鋼墻上長滿了/眼睛,矚目你的聲音,身影/她一刻也沒停止博大的溫柔,像這//滿天滿天的雨水/我不急于表達,但這場洪/沖垮了周遭的一切。”(《一場洪》)詩人以她“博大的溫柔”,面對著無所不在的“鋼墻上的眼睛”,以精衛(wèi)填海的精神,去沖垮周遭的渾濁和堅硬。
一地雪最初進入公共視野,是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早在2002年,她就活躍在文學網(wǎng)站“榕樹下”“且聽風吟”的“每日精品”欄目。2004 年在文學網(wǎng)站“且聽風吟”發(fā)表《一只螞蟻的尖叫(組詩)》,成為其早期網(wǎng)絡(luò)詩歌時期的代表作。與此同時,一地雪的作品也開始在紙刊發(fā)表,《躬耕》2004 年第5期發(fā)表《秦嶺的詩(20 首)》,2005 年,《詩刊》第10 期上半月刊發(fā)詩作《雨點(兩首)》。2006 年2月28 日,《河南日報》轉(zhuǎn)載《一只螞蟻的尖叫(組詩)》,同時發(fā)表了王鋼《網(wǎng)上螞蟻在飛翔》電話訪談錄;5 月,一地雪參加了由河南省作協(xié)、河南省文學院、河南省詩歌學會聯(lián)合舉辦的“河南省五位青年詩人作品研討會”。2008年,其詩作《坐在一堆漢字上想起父親》《我這樣描述身體里的一場洪》榮獲“第三屆葉紅女性詩獎”,復旦大學舉行了頒獎儀式。2019年,她出任詩集《白河詩叢》副主編。2022 年10 月,一地雪與南陽市作協(xié)詩歌委員會同仁創(chuàng)建“漢風·南陽詩人”微刊,每月4期,擔任每期核發(fā)。二十多年里,一地雪從未遠離詩歌創(chuàng)作的現(xiàn)場,詩藝日趨扎實與沉穩(wěn),浸潤哲思。
一地雪創(chuàng)作于2009年的作品《病句》,筆風綿密扎實,帶有一定的流行語的滑溜:我寫下的山是虛空的/寫下的水是枯瘦的。寫下的/葉子帶著年老的皺紋/寫下的花朵忽冷忽熱。我寫下的/鋼鐵害了相思/寫下的蝴蝶長出蜜蜂的刺/我寫下的風是彎曲的/寫下的人/缺胳膊少腿,寫下的眼睛總是長在/木頭的臉上//當我寫下希望,希望就消失/寫下沮喪,沮喪就蒞臨。寫下一只螞蟻/還沒爬上大樹就被太陽淹死/寫下一?;覊m,一不小心/被獵人的槍擊中。而我/寫下一頭小羊,它已忘記哞哞叫喚/寫下鐘,不是瘸了鐘擺/就是啞了喉嚨//而我寫下的錦緞,在/昨夜斷裂,風中,它的破碎依然聲聲//我多么想寫下安寧/可我的鍵盤總敲打出惶惑、不詳/他們的詛咒。正如此刻我寫下了/頭痛,熒屏上卻跳出一個美女/我為這些事情奇怪,忽然想/原來世界是由病句組成呵/我的病,只不過是/許多病句中的一滴遺墨。這首作品就其主題來說是鮮明而單一的,語言由于張力和彈性的略有不足而缺乏豐富的層次感,這也幾乎成為了一地雪前期作品的普遍特點。而其近期作品越來越凝練,處理經(jīng)驗的模式從初級的經(jīng)驗,逐漸進入先驗領(lǐng)域,并從而獲得了一定層次上的形而上的質(zhì)地。
寫于2022 年底的《一棵塔松住在小鳥的瞳仁》,透過個體觀念向著群體意識過渡,顯得沉靜而從容:一棵塔松住在小鳥的瞳仁/是否,像一座山住進你的眼眸/我只懷疑,那么大的物體/為何被那么小的眼眸包裹//你看見的是真相還是/假面,藍天知道/奔騰的風與沉默的大地清楚/事物就這樣被事物算計著/ 呈現(xiàn)的詭異存在于科學//當我想到這些/窗欞上,雨滴漫不經(jīng)心敲打著夜/而你永遠也不要相信/孤獨等同于,黑暗的自愈。當詩人從“我”中發(fā)現(xiàn)“你”,發(fā)現(xiàn)“我們”和之外的世界,從個體情緒到公共情感,從實在的偶然到普遍規(guī)律,“呈現(xiàn)的詭異”、“黑暗的自愈”這些充滿了思辨與矛盾的意象開始出現(xiàn)在文本當中。獨立的思想往往是從懷疑開始的,而反觀則需要生存智慧和更大的勇氣。在《碎石》當中,詩人將眼界拓展到宏觀宇宙的尺度,從而發(fā)現(xiàn)個體生存的荒謬感與渺小?!对谖⒐庵小罚ㄟ^“堅果”的隱喻,在互相吞噬里,體現(xiàn)了反抗的無望與虛無感,以及人性的堅韌不屈:“孤獨制造了暴食。這是我此刻與命運唯一的對峙”。
一地雪是一個孤獨的書寫者,和李白的“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中體現(xiàn)的高潔與閑雅不同,和王維的“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的野逸與悠游不似,更不同于柳宗元的“萬徑人蹤滅”式的孤絕與空寂,她是行走于人間冷暖的觀察者,她把個體的日常經(jīng)驗放到了一個向死而生式的回望里,這更多的是儒家入世的犧牲與擔當,以及道家莊生夢蝶式的自然與超脫。但她從不決絕與陰冷,不吝惜對于世間萬象的憐憫與溫情。在《就是》中寫道:就是。菜攤屬于一小片沼澤/綠菌被小喇叭震蕩著安眠/二嬸團袖瞇眼,太陽昏昏/被車輪叫醒。多好的馬路啊/各自困頓的人們/盤算著出門計劃//被口罩恫嚇的幼兒,拴成/扇風耳,露出黑黝黝的眼眸/她要出去玩,就是沒人理睬。溫順的民眾,在艱難的環(huán)境里怡然自得,昏昏沉沉,而他們的孩子,顯得多么無助和可憐。在美學上,詩人選擇了溫和的白描來體現(xiàn)對立,卻絲毫沒有弱化反諷的力量。
在一個“天使的翅膀折于道德 子彈 瘟疫 機器人隊列穿過花市”(《我更痛心春天的死去》)的時代,“她寫著。無非是用詞語編織詞語的謊言掩蓋孤獨。無非是一點點識破,生命被生活淙淙包裹的真相?!薄盀橄M麧仓蛔^望的墓碑”(《她寫著》)。2016 年7 月29 日,一地雪陪兒子參加某單位招聘公考,在酷熱的正午,飽含深情地寫下了《極光》:那個一點鐘/我的心像受傷的刺猬。天/藍得沉穩(wěn)。剃光頭的小樹剛剛長出毛發(fā)/兩只鳥小得可憐/在烏藍烏藍的空中恣意盤旋。我雙眸困倦/眼看頭頂?shù)拇筇柷那牡赝嵝绷?/那個一點鐘。我的軀體杵在盛夏里/被眼前一個個匆匆趕考的年輕人灼烤/這火盆不亞于巍峨的教學樓上/林立的白色柱體極光般齊刷刷刺向/烏藍的天幕。這原本美得像一片/海市蜃樓,此時卻像一只巨大的/鐵爪卡在孩子們的喉嚨上/那里也有我的兒子,有一群青春//那個一點鐘。我的眼眶總不時涌出/咸澀,不時讓淚模糊慘白的/水泥地和水泥地上晃動著的一對夫婦/年輕的父親懷抱中啼哭的嬰兒。我們/身影仿佛被/烏藍烏藍的天空拘押,囚禁在偌大空寂的/天堂。這首作品具有異常強烈的沖擊力,被鐵爪卡著喉嚨的孩子們比小得可憐的鳥兒更可憐可悲,而他們的母親面對巨大的堅硬的現(xiàn)實,卻無能為力,只有無聲啜泣。這絕非單一的孤例,“在醫(yī)院。黑壓壓的游移者/一群群蠕動的蚍蜉/攥著病歷,打著電話,吐著痰/行色匆匆。他們不約而同向四周/播灑惶恐,焦灼,染黑頭頂?shù)奶炜?。烏云壓來”(《在醫(yī)院》)。在一個個卷曲的刺猬將絕望的刺豎起,卻又不知刺向何處的巨大的虛無面前,凸顯出一派荒涼的末世景象。
讓我們再一起來看看白河與獨山,這是一條奔騰不息的面目溫潤如玉的母親河,這是一座出產(chǎn)硬度幾乎可以與翡翠比美而每一塊都有獨特紋理的獨玉的山,這白河與獨山孕育出的女詩人,和這塊大地多么相近!“現(xiàn)在/一河波濤將我瑣碎的日常帶走/消失在白河的永存/不,沒有什么能永存/我是說,這個星球也會終老?!鞘信c鄉(xiāng)村交匯為虛設(shè)/人們的記憶也終將被記憶清洗一空/光被萬物的陰翳覆蓋閃爍//而我余生唯一的擺渡者/你蔥郁的小手剝開/我密藏的苦楝,晶瑩的雙瞳/ 懵懂地凝視著——/ 我灰燼之心/ 被白河一點一點吹動”(《現(xiàn)在》)。能夠像孔夫子一樣有大河可依并發(fā)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的人是幸運的,每個時代都會產(chǎn)生出不同類型的詩人和詩學,杜甫在《戲為六絕句·其二》中指出:“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背跆扑慕艹星皢⒑?,開風氣之先,雖然為一些當時所謂的“好古”者所詬病,卻無法掩蓋其不朽的藝術(shù)光輝。明神宗萬歷十四年,李贄寫出《童心說》,他指斥那些“聞見道理為心”的假人所做的假文,“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茍童心常存,則道理不行,聞見不立,無時不文,無人不文,無一樣創(chuàng)制體格文字而非文者”,“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一地雪的詩,秉持真心的詩學,乃純真之詩。這也接近詩的本初,人性的起源,彼時,萬物初生,光輝爛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