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燕萍
摘要:回憶性散文,是散文中的一類,本文以體認《背影》作者情思為例,利用回憶性散文“這一類”的“二我差”,對《背影》“這一篇”的特點進行解讀。首先通過閱讀文本,抓住表示時間的詞,分清“二我”;接著,分析其中“二我差”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聚焦二我矛盾,追本溯源,結合相關的時代背景和作者經歷,以此來探究敘述者的敘述意圖,體認作者的獨特情思。
關鍵詞:回憶性散文 二我差 情思
統(tǒng)編版初中階段教材中一共有27篇散文入編,其中回憶性散文有12篇,分布在七年級上冊4篇,下冊4篇,八年級上冊3篇,下冊 1篇。占比較重。因此,對回憶性散文的文本解讀,顯得猶為重要?;貞浶陨⑽氖巧⑽闹械囊活悾骸笆且环N作者自述過往真實經歷和真實感受的文體?!盵1]它具有兩大特點:“時間差”與“二我差”,我們可利用這兩大特點,對文本進行解讀。
“二我差”是20世紀80年代中期趙毅衡在《二我差與敘述主體的分裂》中提出的,“二我”是作者本人,是作者人生之鏈的兩節(jié),即“敘述者我”和“人物我”。其實,在統(tǒng)編教材中,編者已滲透了“二我差”的概念。如《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課后“積累拓展”中的“大魯迅”和“小魯迅”其實是“二我差”的另一種話語形式。又如七年級下冊《阿長與〈山海經〉》“思考探究”中的“成年的我”和“童年的我”兩種敘述視角。由此可見,“二我差”對回憶性散文的解讀有重要作用。朱自清的《背影》是一篇寫人記事的回憶性散文,行文自然樸實,情感卻動人真切。文中敘述了“我”自己回家奔喪后離開南京回北京大學時,父親送“我”到火車站并貼心照料“我”,為“我”艱難蹣跚地爬上月臺買橘子的事情,濃濃的父子親情溢于言表。因此,“父子情深”是大部分人對《背影》的主題解讀。本文將以《背影》一課為例,根據回憶性散文“這一類”與《背影》“這一篇”的特點,首先回到文本,通過閱讀文本,抓住表示時間的詞,分清“二我”;接著,分析其中“二我差”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背影》“這一篇”的具體表現(xiàn)為“二我”矛盾),聚焦“二我”矛盾,追本溯源,結合相關的時代背景和作者經歷,以此來探究敘述者的敘述意圖,體認作者的獨特情思,探討出更深的主題。
一、抓住表示時間的詞,分清“二我”
首先,從回憶性散文“這一類”的“時間差”的特點入手,抓住表示時間的詞,分清“二我”?!岸摇?,指回憶性散文中的兩個敘述主體“我”,一個是當時的“我”,即事情發(fā)生時候“無意識”的我——“人物我”,一個是現(xiàn)在寫作中“有意識”的我——“敘述者我”。從時間層面來講,因為他們的閱歷、身份、年齡有不同,現(xiàn)在和過去之間有明顯的界限即“時間差”,“人物我”和“敘述者我”有著十分明顯的區(qū)別,在解讀時我們不能將其簡單處理,忽視兩個敘述主體“我”的事實,也不能混淆兩個敘述主體“我”的話語。所以,我們必須利用文中表示時間的詞,先分清“敘述者我”的話語權和“人物我”的話語權分清文中的“二我”。
如《背影》一文中作者首先用了“那年冬天”,來劃分,前面的是寫作時的“我”,“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是理解父親,想念父親的“我”,也就是“敘述者我”。這個詞后面的是“人物我”,是回家奔喪的“我”;是到南京和朋友游逛都不愿與父親多相處一天的“我”;是在父親眼中,還是個孩子,被父親猶豫再三,送到車站的“我”;是剛步入社會、自視聰明且不理解父親的“我”;是望父買橘的“我”。但中間又用了“那時”和“現(xiàn)在”兩個表示時間的詞,插了兩個“敘述者我”:“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說話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薄鞍?!我現(xiàn)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了!”。結尾又用了“近幾年來”這個時間詞,跳回到“敘述者我”的角色,是理解父親,得知父親時日不多,悔恨當初的“我”。
分清了“二我”,然后在課堂上著重賞讀父親買橘子時的背影,一位沉默寡言但父愛如山的父親便躍然紙上,“父子情深”這一主題,顯而易見。但八年級的學生與作者之間存在時代、閱歷、處境等諸多方面的差異,學生雖能感受到父親對兒子深沉無言的愛,但是對于作者在感受“父愛”背后隱藏的自責愧疚,和對親情與“反父權”“反傳統(tǒng)”的時代思想潮流沖突的反思,可能會難以把握,產生個性化偏離,這就造成了對文章作者所獨有的情思體認不到位。此時,我們便需要對二我的成長原因進行探究,聚焦“二我”矛盾,追本溯源,讓學生準確而全面地體認到作者所獨有的情思。
二、聚焦“二我”矛盾,追本溯源
閱讀教學是教師、學生、文本之間的對話過程。“散文閱讀教學實質上是建立學生的已有經驗與‘這一篇散文中作者獨特語文經驗和人生經驗的鏈接?!盵2]刻畫人物的回憶性散文,往往離不開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而這種情感又常常存在著前后反差極大甚至完全相反的情況?!侗秤啊贰斑@一篇”中的“二我”就存在一個非常明顯的情感矛盾:“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說話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薄鞍?!我現(xiàn)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了!”“人物我”的“厭煩”與“敘述者我”的“理解”。此處,我們可以確立一個突破口——矛盾點,重建理解《背影》的文化語境,即:走出《背影》,考慮《背影》獨特的歷史背景和作者自身豐富的人生經歷。并由此進入到文本的深層解讀中,挖掘出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達到“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目的。
“人物我”為何會對父親產生如此“厭煩”?對八年級學生來說,他們可能會把自己對父母的叛逆情感代進去,單純地理解為對父親啰嗦的反感,這樣,在對作者的情思體認上就會出現(xiàn)偏差。此時,我們應追本溯源,從作者的經歷與寫作背景出發(fā),走近作者,探究主題,體味作者的獨特情思。
“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親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p>
《背影》的開頭,作者就用這一句話簡單交代了故事發(fā)生的背景:但事情其實并非如此簡單?!澳悄辍闭?917年,“五四”運動前夕,朱自清正在“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搖籃的北京大學讀書,“自由”“人權”是當時的主流,朱自清深受“反傳統(tǒng)”“反父權”的感染,恰好家中的父親又是專制的父權的代表,這就造成了他順從長輩與張揚個性的沖突。此外,文中所說的“禍不單行”,當時的“人物我”看來,也是由于父親私生活不檢點造成的。據《朱自清年譜》所載,朱自清的父親朱鴻鈞當時是徐州榷運局長,在徐州納了幾房妾,老家潘姨太得知并到徐州大鬧一場,為打發(fā)徐州的姨太,父親花了許多錢,在此間被查出挪用公款,很快被革職查辦。祖母因不堪承受如此變故與世長辭了。這對于年輕的朱自清來說,父親形象的崩塌了,父子二人隔閡日益加深了。所以,此時缺少了人情世故的鍛煉的“人物我”,認為父親那套上下打點的方式毫無意義,“父親和腳夫講價格”時,“人物我”認為“說話不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囑托茶房好好照應我”時“人物我”“心里暗笑他的迂”?!叭宋镂摇卑敌Ω赣H言行守舊,迂腐、愚昧,實際上是“人物我”想要側面反映出自己當時很聰明,是“人物我”順從長輩與張揚個性的沖突的表現(xiàn),是因為父子兩人的隔閡的結果。也因這種深層的原因,本應是1917年已發(fā)生的“望父買橘”的背影,作者并沒有馬上成文,而是事隔8年才見此文。
寫此文時,是1925年,朱自清已是28歲的清華大學的講師。他反觀父親的種種,感受到了父親對“我”的關心和照顧,理解了父親雖是經歷人情世故的中年人,在知道對茶房的囑托作用不會太大的情況下,仍然想盡力一試,這才是真正可貴的,才更能展現(xiàn)父親對“我”的愛。所以在成文時,這個成熟的“敘述者我”,在敘寫“人物我”對父親的“厭煩”時,迫不及待地跳出來,補上了兩句:“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說話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薄鞍?!我現(xiàn)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了!”這是因為“敘述者我”追悔莫及,是對“人物我”自作聰明的反諷,反諷有多迫切,多強烈,“敘述者我”就有多自責多愧疚。這不僅是作者對于父親的理解,還有對當時的“我”的所作所為的懺悔,更是對于五四以來“反傳統(tǒng)”“反父權”思潮的深刻反思。因此,在讀到父親言及“死亡”的信時,朱自清那雙體認“父愛”的心眼終于被擦亮,過往的種種都已不值一提,他想向父親懺悔,想與父親和解,《背影》因此成文。
《背影》它不但記錄了父子情深,它真實記錄了作者當年的自己和現(xiàn)在的自己,記錄了一個兒子心路歷程?!伴喿x散文,不僅僅是為了知道作者所寫的人、事、景、物,而是通過這些人、事、景、物觸摸寫散文的那個人,觸摸作者的心眼、心腸、心境、心靈、心懷,觸摸作者的情思,體驗作者對社會對人生的思考和感悟。”[3]要深刻體認《背影》這篇回憶性散文中作者的情思,我們可以利用回憶性散文“這一類”的“時間差”與“這一篇”“二我矛盾”的特點,先抓住表示時間的詞,分清“二我”,然后聚焦二我矛盾,追本溯源,我們會發(fā)現(xiàn),《背影》有著比“父子情深”更耐人尋味的東西,它讓讀者發(fā)現(xiàn)到了作者那雙體認父愛的心眼,體認對父親的理解、懺悔與和解,對五四以來“反傳統(tǒng)”“反父權”思潮的深刻反思。這是《背影》超越“父子情深”這個主題的更大藝術感染力,也是我們要讓學生體認的《背影》作者所獨有的情思。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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