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燦爛歲月靜

張?zhí)焐?/p>

2012 年重陽節(jié)，我登上了伏牛山主峰?！盎⒍追鍫钋＃淙者B村好望秋”。置身于山勢陡峭、氣勢雄渾、仙境神韻的我，往事歷歷在目。

1970 年春天，廣袤的豫西大地春風(fēng)和煦萬物醒，洛陽陸渾灌區(qū)工程開工，4.5萬余名民兵“大會戰(zhàn)”，我肩背行李，帶著工具，成為參與修建的民兵。

我第一次仰望伏牛山綿延不絕的山峰，裸露的巖石花紋天成，色澤鮮艷好像一幅抽象畫，有一種朦朧的美。沿著小徑走著，一望無際的野芳漫山遍野競相綻放，在縷縷白云的襯托下令人心曠神怡。山里人說這草木有超強的適應(yīng)能力，是堅韌的象征，愈經(jīng)踩摧折，愈會蔓延得更茂盛，香味也愈加濃烈。

石梯村牢牢地依附在厚重的伏牛山坳間，在一排六座小山包的一處隱蔽著，坐落在一條小河岸邊。如果不是有人帶領(lǐng)，十幾戶人家古村落是不易被人發(fā)現(xiàn)的。和善安詳?shù)拇濉爱敿胰恕钡弥覀冞M駐的來意后，當即挨家挨戶確定借宿處，村民笑容燦爛，竭力騰出一些房屋。

步入夏天，花草盎然開得蔥郁，一朵朵、一簇簇，非常舒心恬淡。那堆砌的石塊屋簡陋，窗戶小，我不習(xí)慣一個班的人擠在大地鋪上挨肩擦背。我轉(zhuǎn)了整個村子，尋找到河水旁一個小石洞，彎腰進去，洞內(nèi)面積極小，但有石床可以睡覺，石洞壁上琢有一處凹臺，放著一盞油燈。

當時被選上的都是年輕而且家里沒負擔(dān)的民兵，起早貪黑出力干活，沒有探親假，是春去冬歸。工地實行軍事化管理，集體伙食，每月各人去背回一個月的口糧。清晨下山到糧管所，等炊事員辦妥手續(xù)，庫房取面，面袋綁好雙背繩，已經(jīng)正午。上飯鋪填飽肚子，抹一抹嘴巴“上山啦”。一行人蔓延向上環(huán)步。我是上山下鄉(xiāng)，從小沒有經(jīng)受過這份苦累，體力不支，總是落在后面。一袋標粉50斤重，路途感覺背上面袋下墜時要朝上提一提，也會卸下放地面歇息會兒，搭幫的他體形胖還個頭矮，人稱“矮逛”，相互搭把手，從后背向上提面袋，直到穩(wěn)妥，開始繼續(xù)前行。

層巒疊嶂，地勢崎嶇，山道彎彎路難行，羊腸小道旁荊棘不時扯著我的褲腿。山雨欲來風(fēng)先起，嘩嘩啦啦下起陣雨，沒有可躲避處。面袋有防雨塑料布包裹得嚴嚴實實，但不敢再停歇，唯有大步向前。

當夜幕四合，還沒有完全遮擋去僅剩下的第二階梯山包，頓覺如釋重負，一遛彎下溝坡進村。

“難道發(fā)燒了？”看到我臉色，耿直帶點傻氣的“矮逛”，伸手放在我的額頭上，“哎呀，燙手?！鼻f稼漢像是牽牛花，從小粗生粗長不怕風(fēng)吹雨淋，他依舊一副樂呵呵的樣子。而我自幼被人認為弱不禁風(fēng)，那年一年級新生詫異地望著10 歲的我，真寒磣。其實我是感冒了，沒有參加考試留的級。民兵爆破獨立排沒有醫(yī)生，不知自己發(fā)燒多少度，一經(jīng)風(fēng)吹雨淋就沒精打采地硬扛。

“干不成活，哪怕你去那兒坐坐?！焙r正是夜闌人靜之時，副排長還是勸說著，讓參加修整恢復(fù)驟降暴雨被沖毀山路。怕說嬌氣，我扛把鐵锨出工了。

適值溽暑，排里炊事員每天擠間隙挖野黃連、黃柏、黃芩，直徑一米多的大鍋煮出的三黃水供全排人敞開量喝，以消熱解暑祛濕氣。聽說其它工地鬧瘧疾很多人都病倒了，所幸我們居住的石梯村處于山腰凹風(fēng)口，像似巨大的排風(fēng)扇吹走了毒蚊，能睡個安穩(wěn)覺。

傍晚涼風(fēng)起，月兒明、星閃閃，漫天繁星相伴；樹下人兒靜，潺潺流水泛著月亮的清光。我和“矮逛”將葦席鋪在石洞外，十分涼爽。兩岸這些普通的叢生花草茂盛有著同樣的生命力：千屈菜、黃菖蒲、水竹芋、風(fēng)車草、香蒲、蒲公英……一溜兒紫色枝干茂盛的野花野草隨夏風(fēng)搖曳，一種濃郁芳香氣味清新淡雅迎面輕拂。聞著沁人心脾的味道，面朝上，仰望著璀璨的星空，這山像一架云梯攀到了那星空，似乎近在咫尺。

今夜星光相伴，這是星的世界，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星，仿佛伸手可摸到那時隱時現(xiàn)的星星?！澳阒捞焐夏膬深w是我們？”“矮逛”緩緩地問，忘記一天的疲勞。

“肯定是天邊那兩顆最胖最丑的?！蔽胰炭〔唤Ａ闹闹?，回想起小時候，“我媽說，天上有多少顆星，地上有多少人。那一閃一閃，代表每個人在世間。”天上星河轉(zhuǎn)，人間簾幕垂，這距離，宛若從未有過交集。

“一顆流星！”瞅著一道亮光劃破夜空滑落。

“天上落星一顆，地上人去一個?！薄鞍洹彼查g收回笑容。

“天星下凡，能看見是幸運，”我不迷信啥不祥之兆，“急著趕路叫流星，你真的是天邊一顆‘傻星’?！蔽艺裾裼性~。

夜幕已深，石洞外一群螢火蟲還在河岸叢林神秘地游弋，群星在天上，把徹黑的夜變成閃爍的星空。葦席挪進小石洞，兩人擠在天然石床鋪還繼續(xù)聊欲望和夢想，陣陣濃郁氣味清新淡雅順晚風(fēng)舒坦入肺，迷迷糊糊打起盹兒，漸入夢鄉(xiāng)。

當年缺采石工具，技術(shù)條件也有限，都是邊學(xué)邊干。采石是兩人搭幫，站在半山腰，一個人扶著鋼釬，一個人揮著榔頭往大石頭上鑿洞。炸山難，采石難，采到石頭后，再一塊一塊將其滾到山下，運出山外，供石匠們將石頭修成規(guī)整的石塊。

采石點遷移到險峻的虎口崖，我是屬虎，“虎口拔牙”遇險竟是這樣的巧合。爆破是通過了解陡峻走勢特點，選擇炸藥布點起爆方法、時間，強調(diào)人員安全注意事項。爆破聲一響，那石塊真像訓(xùn)練有素的生靈，似邁著統(tǒng)一急促的步伐向峭壁懸崖滾動。

山腰沒有樹蔭遮蔽，下午熱浪滾滾，曬得人火辣辣發(fā)燙。我對一塊體積約0.2 方的危石進行直接撬除，雙手握住鋼釬使勁下撬，墜石有晃動但不移位。連續(xù)用力壓，鋼釬猛然脫手，被壓著的那石塊反彈，1 米5 高鋼釬蹦出，始料未及，彈出斜打在左面頰。幸虧繼承母親高顴骨的福佑，護住太陽穴部位，耳朵里嗡嗡直響，左面頰劇烈發(fā)疼，一屁股側(cè)身坐地。一旁的“矮逛”臉色瞬間嚇得煞白，呆若木雞。

“悠著點兒！撬不動就換個角度，再不行就兩人一起合力撬?！贝蚺谘邸⑶耸瘔K依靠自我防護意識，排長吆喝著匆匆趕來，眉頭緊鎖。

“我沒事的，歇一會兒就好?！睆娙讨鴾I水。

“你倆收工，去‘浴池’?！?/p>

洗澡是每天唯一簡單而有效的放松方式，這山頂闃無一人，盡管脫得光溜溜的，一人一池，舒適的水溫讓人得到安撫、鎮(zhèn)靜，增強自信心。一洼洼天然浴池清澈透明而且始終都是滿滿的，那水源是一股股神秘泉水，悄無聲息滲透匯集成小瀑布，掛在石梯村落上方的陡壁傾瀉而下。石梯山村永恒地存在，得益于這生命之河保證村民的生活、農(nóng)業(yè)用水。流水曲折至村前狹窄河床匯集成小河流，穿越村莊，朝東奔流著俯沖伊洛河。

伏牛山野芳是絢麗，是情懷，生命的盛放是激情，是奮進。盛夏，我們綻放如花、向陽不變，我又恢復(fù)了平靜的心態(tài)。青山綠水間，燃情的歲月，我們熱情奔放，克服困難，身心愉悅。

“末伏多酷熱，冬天多雨雪。”山風(fēng)漸漸凜冽了，絲絲涼意涌到身邊，星星也開始隱藏起來。青春憨笑模樣的“矮逛”貼著我的臉：“咱是‘吉祥’‘如意’兩顆星，期待來年再搭幫?！?/p>

“咱們下一次見面?！笨蓛?nèi)心莫名其妙有種滄桑的感覺。深秋已過，我村來村回，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工地。

又是一年春好處，恰似相逢花盛開，沉寂了一個冬天的伏牛山四處彌漫著春的氣息。打聽“矮逛”，傳聞“已經(jīng)不在了”。滿臉愕然，相見容易再見難，那目睹我逢兇化吉的人生命會定格在青年階段。

流年似水，往事如煙。夢是一首歌，夢里的情景朦朧、美好，伏牛山在我多年來的夢中從未放下過牽掛，那是我揮灑青春的熱土。

“又絮絮叨叨些花海、星空、石塊？”沉浸在睡夢中被老妻推醒。

“是真的，”迷迷糊糊地從床上爬起來，“夜空璀璨是因為有了星辰的凝聚，偶然想起結(jié)伴而行中的一個人、一件事，讓我感慨萬千。”人生之旅是單程，相遇即緣，是值得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回憶的感情。

“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lián)Q新天?！标憸喒鄥^(qū)工程建設(shè)時間跨越三十年，有人犧牲在了工地上。2002 年陸渾灌區(qū)干渠全線貫通，宛如一條“銀龍”，穿山越嶺，總長300多公里，使嵩縣、伊川、汝陽等地沿線的旱地變成了水田，伊河水滋潤了百萬畝土地。這條蜿蜒在崇山峻嶺之間的“人造天河”，承載著河洛兒女不畏艱險、自力更生、勇往直前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