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雷
“水”在古人的眼中,蘊含著深刻的哲理?!秾O子兵法》曰:“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勢也。”從高處砸下來的水,產(chǎn)生強大的勢能,可以把水底的石頭沖起來,漂在水面上。這在軍事上,產(chǎn)生了“短促出擊”這一戰(zhàn)術(shù)。平型關(guān)大捷,就是這一戰(zhàn)術(shù)的成功運用。這種“短平快”的打法,在日常生活中,也是可以借鑒的。集中精力于一點,心無旁騖,迅速突破,積小勝為大勝,多么順理成章。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這是孔老夫子眼中的“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闭虼?,所以更要只爭朝夕。這就是孔子所言:“朝聞道,夕死可矣?!薄八钡牟粩嗔魇?,讓孔子產(chǎn)生了強烈的緊迫感。他不會像后代詩人那樣,只是空空地浩嘆“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他只是抓緊眼前的時間,做一點實實在在的事情:周游列國,傳播儒學理想;或者退而著書,保存文化的火種。時間帶走的,只是孔子的肉身,他的真精神,卻像中流砥柱,萬古長存。
儒學的“水”,總是給人“剛毅卓絕”的印象,譬如荀子,在“水”中看到的,就是“其萬折也必東,似志”。這是儒家的理想人格,在水中的倒影。儒學人格,雖然說是“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但是,即使“窮”吧,也沒有放棄對天下道義上的責任。這是一種飽滿的家國情懷,不是空洞的、嘴皮子上的“家國”,是融匯在儒家血脈深處的,對祖國和人民的愛。這是血氣、血性、血濃于水的深情。儒家人格的血管里流動著的,就是這永不言敗的恢宏的進取心。儒家人格是進取的人格,是戰(zhàn)斗的人格,這一點,一點也不夸張。
而他們對人民的愛,也折射在“水”的波光里。還是荀子:“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國君是舟,人民是水,水可以把舟托起來,也可以把舟打翻。這就是孟子所說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比寮宜枷雽θ嗣竦膼郏且灰载炛?。孟子所謂“民本”,是看到了草民在歷史發(fā)展中的巨大推動作用的。孟子曾說:“君視民為草芥,民視君為寇仇。”即使“斬木為兵,揭竿為旗”,也可以把“四塞之國”的強秦拱翻在地。
相較于儒家兵家之“水”的那份大丈夫的剛毅浩瀚,道家之“水”,則涵容著嫵媚柔順。老子曰:“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在老子眼中,“水”是謙遜的、低調(diào)的、忘我的、奉獻的。這是一個沉默寡言的老人,或者說,“無言”的老人。他以自己默默的奉獻,給人間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但他又不希望被人注視,相反,他更希望被人忽視,無人理睬。有功而不爭功,有愛而不張揚,這需要多么強大的定力,這是多么磅礴的自信。
而莊子,則更在“水”的靜定中,找到了靈魂的歸宿。他說:“水靜則明燭須眉,平中準,大匠取法焉?!膘o了,就清了;清了,就空了,遠了,“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莊子所謂“與天地精神往來”,就是源自這一份似水的安靜呀!
在法家的眼中,“水”是什么?“火形嚴,故人鮮灼;水形懦,人多溺?!边@是韓非子主張“嚴刑峻法”的理論依據(jù)。韓非子的法治思維,固然值得肯定,但同時,我們也應看到,一味嚴刑峻法而沒有“水”的悲憫之心,這樣的統(tǒng)治,也是不會長久的。
《周易》中,“坎卦”為水,其彖詞曰:“習坎,重險也。水流而不盈,行險而不失其信?!薄傲暱病薄安挥薄靶须U而不失其信”,概括起來,就是“水”的美德:堅韌、謙遜、誠信,堅韌和謙遜,前面已經(jīng)提到,說到“水”的誠信,所謂“消長以時,潮汐以候”是也。在大自然中,風有信,花有信,水有信,鳥有信,大雁冬去春來,不是“信”是什么?而居于“萬物之靈長”的人類,若無“信”可言,那豈不讓大自然恥笑?
蘇東坡在《赤壁賦》中提到“水”曰:“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彼粩嘣诹魇?,但河流卻永遠在那里。這就涉及“變”與“不變”的辯證法。中國哲學中的辯證思維,源于老子,但這種辯證思維的現(xiàn)實源頭,應該是“水”?!八弊屛覀兛吹搅耸挛锏牟煌瑐?cè)面,水讓我們深入到事物的本質(zhì)。
最后,我想用朱熹的兩句詩,結(jié)束我這篇談水的文章:“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對一個人來說,如果不能不斷地補充新的能量,新的知識和技能,新的思想和智慧,人就可能如一潭死水,停止了流動,腐敗下去,就可怕了。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