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黃高鐵，怎一個美字了得（散文）

劉建春

一條開通近4年的高鐵，我已經(jīng)走了許多遍，怎么也看不夠那一路的美景。在我的心目中，這條高鐵就好像開行在一條風(fēng)景走廊中，車窗外隨便瞥一眼，都是風(fēng)光大片，這就是杭州至黃山的杭黃高鐵。

2018年12月，杭黃高鐵開通運營。一條高鐵，串起了一個江南文化走廊。從此，越劇和徽劇互相唱和，龍井與毛峰清茶淡話，杭菜與徽菜流霞對飲，絲綢與歙硯潑墨揮灑。

早春二月的千島湖站，呈現(xiàn)出別樣的飄逸與秀美，雨后初晴，青黛的山腰間云霧繚繞，峰巒層層疊疊，水墨畫般濃淡相宜，窗外景色猶如仙境。風(fēng)馳電掣的高鐵依次?？吭诟魂枴⑼]、建德、千島湖等美麗小站，我和許多旅客一樣，一路拍不夠的窗外美景。我不止一次地見到這樣的場景：倏忽之間下一站很快就到了，好多已經(jīng)到達目的地的旅客突然發(fā)現(xiàn)差一點來不及下車，于是匆匆忙忙拿著行李朝車門口奔去。想起古代人們走杭黃的故事，頓生時空交錯之感，古代徽州，人們駕著一葉扁舟，從新安江走水路去杭州，一夜下來，不過才走了二三十里，船尾的小灶上，文火慢燉的火腿和竹筍早就飄散出撲鼻香氣了。

那時候，不管從杭州到徽州，還是從徽州去杭州，只有一個字——慢。

盡管慢，盡管很艱難，兩地卻互相需要，互相傾慕，嘗試著互相靠近。山長水闊，擋不住他們探索的腳步。

蜿蜒的江水，跨越600余公里山巒，從皖南一直流到杭州灣，上游叫作新安江，下游叫作錢塘江，清澈的江水一頭一尾連著兩個城市——徽州與杭州。

徽州位于皖南大山深處，人多地少，生存資源匱乏，如果不背井離鄉(xiāng)，人們就難以生存。因此古有諺語“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歲，往外一丟”的說法。杭州，東南形勝，三吳都會，自古富庶繁華，只要到了杭州，就到了大山外的世界?？梢哉f，自古以來杭州就是徽州人走向外面世界的第一個落腳點，是徽州人的詩與遠方。

許多徽州年輕人，懷揣著夢想，或乘一葉扁舟，或沿崎嶇山路，走出大山來到杭州。明朝抗倭名臣胡宗憲在杭州為官時，從老家績溪龍川村經(jīng)徽杭古道往返多次，并出資修繕了部分路段。張小泉刀剪的創(chuàng)始人張小泉、汪裕泰茶號老板汪自新、紅頂商人胡雪巖、學(xué)者胡適、教育家陶行知都是從徽杭道上走出來的。

從徽州到杭州，可以走水路，也可以走山路。走水路，沿著新安江順流而下，經(jīng)富春江到錢塘江，在袁浦渡或者南星橋上岸，就看到杭州城了。有句諺語 “不慌不忙，三日到余杭”，就是徽州人水路去杭州的寫照。由于從上游往下游走，順風(fēng)順?biāo)?天就可以到達，可若是逆水行舟，從杭州回徽州，最起碼要10天工夫。

古徽州一共有九條陸路驛道通往外面，其中一條通向杭州的山路叫作徽杭古道。一代代商旅靠販運鹽、茶、山貨，走出了這條飽含風(fēng)霜的崎嶇山路，也被人們稱為徽商與浙商蹚出的一條“絲綢之路”?；蘸脊诺朗冀ㄓ谔拼?，地處浙皖兩省交界的清涼峰國家自然保護區(qū)北側(cè)，是古時徽商進入浙江地界的要道，路程比繞道南面的昱嶺關(guān)要近50公里。從屯溪沿徽杭古道翻山越嶺、風(fēng)餐露宿，差不多10天時間才能走到杭州。

要想富，先修路，這個道理中國人很早就明白了。一個世紀前，孫中山在他的鴻篇巨制《建國方略》的《實業(yè)計劃》中，設(shè)想在杭州灣建造一座世界級港口，然后在長江南岸建一條鐵路一直通到重慶，他寫道：“此線起于東方大港，至杭州，經(jīng)臨安、昌化，以至安徽省之徽州歙縣。由徽州進至休寧、祁門，于是越省界，入江西境，過湖口，至九江?！逼渲?，杭州至徽州段鐵路，就是杭黃鐵路的雛形。只可惜正處于戰(zhàn)亂的中國，無法實現(xiàn)偉人的宏偉設(shè)想。

1933年，杭徽公路建成，汽車行駛?cè)碳s10小時，起個大早，當(dāng)天也能到目的地，與以前相比，已經(jīng)是極大進步。2006年底，全長123千米的杭徽高速公路全線建成通車，自杭州留下至黃山屯溪，車程縮短了3至4小時，徽杭旅程又進一步提速，但仍需半天時間。新的時代，新的期盼，慢旅程亟待進一步提速，人民群眾呼喚更加便捷的交通方式，來描繪美好生活。杭黃高鐵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應(yīng)運而生。

從黃山到杭州，一路都是美景，這在國內(nèi)高鐵沿線是不多見的。杭州這頭，有“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的西湖?；罩菽穷^，有“歸來不看岳”的黃山，更別說，還有屯溪老街、西遞宏村。途中，還有千島湖和富春江。杭黃高鐵跨越浙皖兩省，將名城、名江、名湖、名山串聯(lián)起來，形成一條世界級黃金旅游通道。

“泉水激石，泠泠作響；好鳥相鳴，嚶嚶成韻?！蹦铣膶W(xué)家吳均在他的名篇《與朱元思書》中，寫出了自富陽至桐廬一百里風(fēng)景走廊的絕美景致?？?，風(fēng)煙消散，天和山變成相同的青黛色。一葉扁舟隨著江流漂蕩，水都是青白色的，清澈的水，千丈也可以看見底，游動的魚兒和細小的石頭可以直接看見，毫無障礙，湍急的水流比箭還快，兇猛的巨浪就像奔騰的駿馬。夾江兩岸的高山上，綠樹郁郁蔥蔥，峰巒憑依著險峻的山勢，高聳入云。

這是一條一年四季總有相宜景致的高鐵。春天，可以去歙縣看油菜花，看神奇畫筆在山坳平地揮灑出一地金黃；夏天，去富春江垂釣，寫就一幅新時代的《富春山居圖》；秋天，去徽杭古道徒步旅行，感受漫山遍野彩色樹葉的絢麗與浪漫；冬天，到千島湖森林公園去看雪，看漫天飛雪梳妝出一個晶瑩剔透的雪白童話世界。

山嶺蔥翠，江水如練，這是常人眼中的美景；高鐵穿山入隧，跨越江河，是攝影家眼中的美景；高鐵線路與既有線路并行，與國道、高速公路相遇，這是“驢友”眼中的美景。然而，這些美景，卻同時是工程建設(shè)的“攔路虎”。

杭黃高鐵最大特點是隧道多、橋梁多，而且某些區(qū)段需要臨近既有線進行施工，某些區(qū)段需要跨越河流、國道和高速公路……一個個史無前例的困難，就這樣擺在了建設(shè)者面前，這對他們既是挑戰(zhàn)，更是磨礪。

杭黃高鐵建設(shè)過程中，我曾經(jīng)三次來到高鐵建設(shè)工地踏訪，在隧道橋梁、在路基護坡、在牽引變電所、在接觸網(wǎng)下、在美麗的車站、在一塵不染的信號機房、在花團錦簇的配套生活區(qū)……我感慨不已，最大的感受就是一個字——美。

這種美，是自然之外的一種人工美，是建設(shè)者用自己辛勞的雙手描繪出的。群峰聳立間，一橋飛跨高峽，這是流暢之美；高架橋上，鋼軌筆直延伸，軌枕整齊排列，這是有序之美；軌道之上，接觸網(wǎng)如飛燕展翅，這是輕盈之美；信號機房里，布線整齊劃一，絲毫不亂，這是工藝之美；大型料庫房里，數(shù)字化管理讓成千上萬的料具井然有序，這是科技之美；所有這一切，都詮釋著高鐵建設(shè)的品質(zhì)之美。在這里，一磚一石，就像是五線譜上的音符，高鐵動脈就像是五線譜的音準線，鋼鐵與磚瓦，共同奏響了杭黃高鐵品質(zhì)之美的交響樂。

小小的千島湖站，讓我百看不厭。這是一個建在鐵路高架橋下的車站，在全國鐵路中也不多見。徜徉在候車大廳，感覺處處美不勝收。這光怪陸離、如夢似幻的場景，不是劇場，不是影院，而是一個“車站內(nèi)的五A級風(fēng)景區(qū)”。萬字紋的屋頂，銀光乍現(xiàn)，一掃高架橋下的壓抑之感。精美磚雕，凸顯歷史底蘊和文化傳承。巨大的支柱上安裝了LED大屏，淳安古鎮(zhèn)的自然風(fēng)光和人文景觀滾動播映。當(dāng)你駐足看風(fēng)景的時候，你也成了一道最美的風(fēng)景。建德站我也很喜歡，這是一座云端上的車站，它建在山頂上。莽莽青山環(huán)抱的建德站，人字形的大屋頂，彰顯著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悠然風(fēng)度。巨幅玻璃幕墻，增添了些許玲瓏剔透之感，讓光線作畫筆，描繪出新時代便利出行圖。車站前匝道環(huán)繞，好似高鐵車站張開雙臂，歡迎前來乘車的旅客。

登上北村特大橋旁邊的山峰，回首看杭黃高鐵，頓時覺得心曠神怡。只見青山迤邐，碧水流韻，粉墻黛瓦，田疇如茵；萬里晴空下，山嵐飄逸，宛若仙境。北村特大橋就像一根琴弦，在皖南大地撥動起流暢的音符；動車組似銀龍，帶著風(fēng)一般的節(jié)奏，往來穿梭。高鐵，已和青山綠水融為一體，成為生態(tài)景觀新亮點。

站在富春江邊，我在想，假如南北朝的吳均看到眼前的景象，那該是多么驚嘆，多么驚奇。只見動車疾如風(fēng)，澄江靜如練，蜿蜒流淌的富春江上，白色動車組恰似驚鴻照影；河岸邊紅瓦小樓，寄托絲絲鄉(xiāng)愁，帶來家的溫暖。這是山水和橋梁、路基、隧道的交響詩，是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的現(xiàn)代《富春山居圖》。

杭黃高鐵建成通車后，我又一次走進杭黃。最讓我驚嘆的一個地方叫作荷花塘，據(jù)說這座山坳里的小村莊，夏日處處荷花飄香?？墒?，有誰能想到，眼前這如畫景致，曾經(jīng)是一個棄土棄渣場。如今，高鐵把“金山銀山”搬來，在建好高鐵的同時復(fù)墾復(fù)綠，變廢為寶，綠水青山比以前更加美麗，周邊依然萬木蔥蘢，郁郁蒼蒼。

如今的杭黃高鐵，動車組穿梭，游人如織，一片繁忙的景象?，F(xiàn)在已看不出千萬建設(shè)者曾經(jīng)揮汗如雨，號子聲響遏行云的場景了，建設(shè)者們已轉(zhuǎn)戰(zhàn)到別的高鐵建設(shè)戰(zhàn)場，眼前的一切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不同的是，影響人們千百年的出行方式已悄然改變，徽杭之間十幾天的旅行時間，已經(jīng)“刷”的一下被縮短到一個多小時。這，就是新時代中國高鐵創(chuàng)造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