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曉莉
在20世紀初的時代變革中,知識分子成為受沖擊最猛烈的群體,他們經(jīng)歷了從傳統(tǒng)文人士大夫到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轉型,對中國社會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學界對知識分子的轉型以及轉型帶來的一系列問題已有不少討論,提出了諸如“權勢轉移”“知識分子社會”等頗具啟發(fā)性的概念。近年來,隨著日常生活史研究的興起,對近代知識分子的研究出現(xiàn)了從思想文化領域向日常生活領域擴展的趨勢。①不過,相較于對知識分子生活樣貌的呈現(xiàn),對他們生活中心態(tài)感受的研究還略顯不足,而這方面的研究無疑有助于深化對近代知識分子的理解,豐富對近代中國社會的認識?;诖耍疚膰L試以民國時期北京知識分子的收藏生活為切入點,體會他們在收藏過程中的復雜感受,分析收藏活動背后他們對自我身份的建構和認同,并從社會生活層面,展現(xiàn)民國時期知識分子與北京這座文化古城的互動。
自明朝遷都以來,北京逐漸確立起全國政治和文化中心的地位。在“學而優(yōu)則仕”的人生追求下,大量的讀書人或因科舉或因求學來到京城,在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同時也塑造著城市的文化象征地。琉璃廠書市就是因文人匯聚而興起,逐漸成為京城最具代表性的城市文化空間。
琉璃廠位于北京城東,原名海王村,元、明時期是燒制琉璃瓦器的官窯所在地,被人稱為琉璃廠窯。琉璃廠從窯廠變?yōu)槌鞘形幕行木売谥R分子在該地的活動。清朝建立后,實行滿漢分城居住政策,漢族官員多居住在宣武門外,距宣武門不遠的琉璃廠附近逐漸成為漢官和進京讀書人的聚居地,服務知識分子的書肆因此出現(xiàn)。乾隆年間,很多生活在琉璃廠附近的漢官文人都參與了編修《四庫全書》的工作,在他們大集天下藏書的過程中,琉璃廠書肆的數(shù)量不斷增加。與書肆相伴而生的還有服務于文人的古玩店、南紙店、碑拓鋪、裱畫鋪、刻字鋪、墨盒鋪等。到清后期,琉璃廠書市漸具規(guī)模,成為京城知識分子的主要文化消費地。
和其他日常消費不同,收藏舊書、古物一向被知識分子視作體現(xiàn)社會地位和個人品位的雅好。因此,他們在琉璃廠消磨時間、花費金錢的同時,留下了許多對這一文化街市或贊美或懷念的文字。隨著這些文字的流傳,琉璃廠在社會上,尤其是在讀書人中的知名度與日俱增,也激發(fā)起外地文人對京城的向往和想象。
清末民初,琉璃廠書市并沒有因政局動蕩受到太大沖擊,反而隨著新學的興起,高等學府的創(chuàng)建,權貴家中藏品的流出,以及海外機構和人士對中國古籍文物的收購,保持了繁榮態(tài)勢。當然,和其他商業(yè)街市一樣,這時的琉璃廠書市也不時有老店消亡、新店繼起。作為古舊物品的集中地,琉璃廠的繁榮和新舊交替很容易引起剛剛經(jīng)歷政權更迭的舊派文人的聯(lián)想與共情。清末擔任過翰林院編修、書院院長、京師圖書館館長等職的繆荃孫一直是琉璃廠的???。民國建立后,他寓居上海,專注目錄學研究,身份的轉換難免讓他生出無所適從的失落感。繆荃孫仿照乾隆年間進士李文藻的《琉璃廠書肆記》,寫了《琉璃廠書肆后記》。文中,他回顧了自己40年的仕途經(jīng)歷,細數(shù)了在琉璃廠與書商、書友的交往過程。面對琉璃廠“舊肆存者,寥寥星辰”“而繼起者亦甚眾”的情形,他不禁感慨自己這篇后記也許要和李文藻的文章一樣“同作宣南掌故矣”[1]。民國初年,像繆荃孫這樣面對世易時移,擔心成為“宣南掌故”的舊式文人還有不少。做過清朝御史的葉德輝也時常想起與同僚“每于退值或休務日,群集于廠肆,至日斜,各挾數(shù)破帙,驅車而歸”的情景,遺憾自己未能和黃丕烈、李文藻等文人生在同一時代。[2]
除了借回憶抒發(fā)不甘又無奈的心情外,寓居京城的舊派文人也將這種懷舊情緒融入到對琉璃廠的觀察中。周肇祥曾是清末舉人,先后在清政府和民國政府內(nèi)任職,和新政權相比,他對前朝似乎懷有更深厚的感情。在他眼中,民國初年的琉璃廠“冰清鬼冷”,一派“斯文凋喪,國學就湮”[3]的景象,已不能和“同光全盛時”[4]相比。當他看到廠肆中散落著宮中盜出的圖籍、玉冊時,發(fā)出了“國破則家亡,千古最傷心事也”[5]的感嘆。和繆荃孫一樣,周肇祥也時時懷念“先輩以主持風雅為事,后進承流仰風,成為習尚”[6]的前朝廠肆風氣。
有學者指出,“‘過去’為人們提供了一個詞匯表和參照系,它為今天的城市居民對他們不愿見到的事物進行批評提供了一個途徑”,懷舊感是中國現(xiàn)代性的一個關鍵性特征。[7]這在20世紀初經(jīng)歷了身份、地位變化的舊派文人身上表現(xiàn)得尤其明顯,而琉璃廠這個由傳統(tǒng)文人士大夫建構的城市文化空間恰好為他們提供了這樣一個抒發(fā)懷舊情緒的平臺和孔道。當然,這種懷舊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新社會身份的適應而減弱,對比周肇祥1913年和1928年關于琉璃廠的記述,可以明顯感知這一點。
除舊派文人之外,民國初年匯聚到京城的知識分子更多的是主動轉換身份,將教書治學視為人生目標的現(xiàn)代學人,他們對琉璃廠同樣表現(xiàn)出了極大興趣。這些新知識分子進京后迫不及待地奔赴琉璃廠,不是要回味舊朝時光,而是去探訪向往已久的文化象征地,在這座文化古城尋找和強化對于知識人群體的歸屬感和認同感。1912年5月,任職教育部的魯迅到京后的第一個休息日就直奔琉璃廠,“歷觀古書肆”[8]。此后,琉璃廠幾乎成為魯迅每周末的必去之地,僅1912年的半年多時間,他就前往琉璃廠27次。[9]1913年2月,朱希祖進京參加教育部組織的國語注音字母方案的起草工作,他也希望借此機會在北京高校謀得一個教職。到京后的第二天,朱希祖就趕往廠甸廟會尋訪舊書。[10]之后一個多月的時間里,他幾乎日日前往琉璃廠。[11]1917年3月,周作人從浙江來到北京,他最先游覽的地方同樣是琉璃廠。[12]周作人主要從事外國文學方面的研究,他的很多書籍郵購自日本書店,但這并不影響他對琉璃廠書市的興趣,在北京生活期間,他在這條文化街市消磨了大量時光。此外,在顧頡剛、吳宓、錢玄同、吳虞、容庚等人的日記中,也都有他們進京不久就游逛琉璃廠的記載。
作為文化象征地,琉璃廠對知識分子的吸引力在每年的廠甸廟會期間表現(xiàn)得尤其明顯。自清初,每年農(nóng)歷正月初一到十五,琉璃廠附近都會組織廠甸廟會,會場以書籍、字畫、古玩為大宗,這是京城知識分子每年必赴的盛會。1929年舊歷新年這天,朱希祖“率全家眷屬至琉璃廠周覽舊書攤”[13]。雖因日記缺失,無法知道朱希祖全家逛廠甸的活動是否持續(xù)多年,但在新年這個特殊日子,全家“周覽舊書攤”當是知識分子家庭才有的節(jié)日活動。1934年,周作人曾專門寫過一篇關于廠甸的文章,他稱自己因路遠,這年廟會只去了4次,“與玄同半農(nóng)諸公比較不免是小巫之尤”[14]。由此可見,周作人、錢玄同、劉半農(nóng)等人對廠甸廟會的熱衷。周作人逛廠甸必會買書。在1937年的廠甸廟會上,他沒有挑到心儀的書,“但是也不愿意打破紀錄空手而回,便胡亂花了三四毛錢,買了三冊破書回來了”[15]。
近代中國也被一些學者稱作“過渡時代”[16]。知識分子對這種“過渡”的感受尤深,他們中的很多人或主動或被動地疏離于政治之外,從傳統(tǒng)文人士大夫轉型為現(xiàn)代知識分子。面對邊緣化或去政治化的轉變,舊派文人難免生出懷舊感、無奈感,而接受專業(yè)學人身份的新式知識分子也迫切需要在新環(huán)境中獲得歸屬感和認同感。于是,琉璃廠這個由前代文人群體建構并一直為知識分子所享有的城市文化空間,對民國知識分子具有了不同以往的特殊意義,無論是舊派文人,還是新式知識分子,似乎都能從琉璃廠獲得精神慰藉。當然,知識分子對琉璃廠的熱情也在某種程度上強化著它作為城市文化象征地的形象,使其在滿足知識分子文化收藏需要的同時,成為他們確認身份、表達情緒、感受生活的重要場域。
清代學人治學重訓詁考據(jù),乾隆年間《四庫全書》的編修又是以收集全國古舊書為開端,這都助長了京城古舊書業(yè)的發(fā)展。到民國時期,北京書市還是以古舊書為主。蔣廷黻回憶在清華大學的生活時說:“任何一個學者,一旦到了北平,就會染上搜集舊書的癖好。這種癖好很有傳染性?!盵17]董玥曾用“傳統(tǒng)的回收”概念來分析民國北京市民到天橋購買舊物的行為,“通過這種方式,民國北京的居民積極地應對著在既抵制又接受新的變化的過程中所必然產(chǎn)生的問題,并且為他們現(xiàn)實生活中的當下創(chuàng)造出積極而明確的意義”[18]。這似乎也可以部分地解釋民國北京知識分子搜集舊書的癖好。對厭惡政爭、不滿社會現(xiàn)狀的知識分子來說,埋首故紙堆無疑可以幫助他們應對或隱藏當下生活中的種種問題。不過,作為文化和思想的載體,舊書顯然有別于普通日用舊物,知識分子的這種“回收”行為,一方面在于滿足個人愛好,另一方面也借此進行著文化的傳承和知識的再生產(chǎn),彰顯著學人價值。
在堆疊的舊書中翻找雖破舊但有價值的東西,體會著尋寶的樂趣,是知識分子熱衷游逛琉璃廠的重要原因,特別是當這種舊物的價值只有具備一定學識的人才能發(fā)現(xiàn)時,更激發(fā)了他們對這一活動的熱情??梢哉f,訪書是知識分子強化身份認同的一種重要方式。魯迅是琉璃廠的???,在京生活期間,赴琉璃廠達480多次,購書3800多冊。[19]他曾在1912年的日記中寫道:“京師視古籍為骨董,唯大力者能致之耳。今人處世不必讀書,而我輩復無購書之力,尚復月擲二十余金,收拾破書數(shù)冊以自怡說,亦可笑嘆人也?!盵20]魯迅雖以“收拾破書”自嘲,但這一過程顯然為生活增添了很多意趣,讓他不惜“月擲二十余金”且樂此不疲。民國知識分子中對舊書收藏最為熱衷的當屬倫明,他以續(xù)修《四庫全書》為己任,幾乎將全部精力和財力投入到舊書收藏中。倫明不喜歡書肆伙計“挾書候于門”,更愿意在“閑游廠肆”中收獲驚喜,“見有散置外室若不甚愛惜者,視之多有佳本,及遍翻架上下,塵灰寸積,中殘冊零帙,往往驚所未見”[21]。周肇祥認為:“舊書鋪翻檢破書,古董鋪搜其遠年壓架之物,最為樂事?!盵22]1922年,胡適無意中買到一本《四松堂集》,這讓他激動不已,稱“此為近來最得意的事”[23]。巴金更是用怦然心動和“詩意”來形容自己在琉璃廠發(fā)現(xiàn)好書的興奮?!巴龅揭徊亢脮?,翻閱再四,不忍釋手”,“及至抱了那一函線裝由書肆踱出了時,衷心實在是怦怦地跳動著的”,“真是但覺宇宙之大,也不過包綜于這幾萬卷線裝里面而已,便不會不使你忘了一切身邊的瑣事,而感覺到一種莫可言傳的趣味,這里竟想不出一個適當?shù)拿~來說明這種趣味,姑且叫他做‘詩意’罷”[24]。
有學者考察了民國時期的上海書市后指出,隨著現(xiàn)代出版印刷業(yè)的發(fā)展,城市市民開始成為圖書市場的消費主體,知識分子對舊書的偏愛主要是為建構階層認同感,達到自身群體與其他群體相區(qū)隔的目的。[25]和上海相比,北京的情況有所不同,一方面民國北京出版業(yè)遠遜于上海,書市仍以舊書為主,書籍在普通市民中的流傳還較為有限;另一方面,北京知識分子中以教書治學為本業(yè)的學院派知識分子為多,收藏舊書對他們來說不僅是為建構階層認同感,更是安身立命之本,是學人文化傳承和知識生產(chǎn)的職責所在。
藏書家倫明是北大文學系教授,他在藏書之余也進行考據(jù)和辨?zhèn)喂ぷ?,著有《孔子作〈孝?jīng)〉證》《漁洋山人著書考》《建文遜國考疑》等文。[26]倫明藏書不為獨占,志在流傳,他在《續(xù)書樓藏書記》中寫道:“今所存者,大率原刻初印本也,新抄本亦擇精紙,命端楷寫之,他日流布,當就原書影印,勿煩繕寫?!盵27]倫明經(jīng)常借書或贈書給朋友用于研究,晚年還委托好友,要將全部藏書捐給北平圖書館。[28]和倫明一樣,在北大歷史系任教的朱希祖不僅自己藏書治學,也從保存文學和史學資料的角度,幫助學校和圖書館等機構收集舊書。1917年10月,朱希祖代北大購得明臧晉叔原刻元人雜劇百種,共80冊。[29]1924年12月,他在宣武門外大街小書鋪購得《升平署檔案》和鈔本戲曲一千數(shù)百冊,并依據(jù)這批資料撰寫了《續(xù)曲録》《清升平署志略記》《整理升平署檔案記》等文;1932年,他將這批資料低價轉讓給了北平圖書館。[30]1927年,朱希祖在書肆發(fā)現(xiàn)了《八旗通志》共300余冊,因書商索價過高,無力購入,為避免被德國人購去,他多方聯(lián)系,最終促成北京圖書館收藏了這批珍貴資料。[31]
魯迅、胡適、周作人、傅斯年、顧頡剛可謂知識分子中的“新派”,雖然新文化運動期間,他們在新舊文化的論戰(zhàn)中主張推倒舊傳統(tǒng),反對舊文化,但在收藏和治學活動中,卻并沒有表現(xiàn)出非此即彼的對立,舊書和舊文化在他們的生活中仍占據(jù)著重要位置。
魯迅在京生活期間廣泛收集各類舊書和碑刻拓片,“著譯之外,勤于纂輯古書,鈔錄古碑”[32]。除舊書和碑刻拓片外,魯迅還在琉璃廠購買了很多前人畫集和印有木刻畫的箋紙。1933年,他與鄭振鐸合作,收集琉璃廠書肆和南紙店的箋紙,編成《北平箋譜》,并分兩次自費印制了200部送給朋友。魯迅稱,正是出于對傳統(tǒng)文化即將消失的“杞憂”,促使他去做這件事。[33]胡適回國后不久即成為琉璃廠書市的???,他熱衷收集各種版本的明清小說,并在此基礎上完成了《〈水滸傳〉考證》和《〈紅樓夢〉考證》等文。[34]他在日記中多次表示,要繼續(xù)尋訪清人著述,對曹雪芹和《西游記》進行研究。[35]雖然無法確定是舊書激發(fā)了胡適小說考證的興趣,還是考證的需要推動他尋訪更多的舊書,但胡適對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視是毋庸置疑的,這從他“保存國粹”“整理國故”的主張中可見一斑。錢玄同被認為是新文化運動的急先鋒,他的藏書中也有不少儒學典籍。1923年初,錢玄同在廠甸廟會買到一本介紹八股文體的《制義叢話》,準備對八股文進行研究。他解釋說:“我以為八股文這樣東西,影響中國八百年來的政治、文學、道德、思想者至鉅,它的自身雖是最沒有價值的東西,但研究歷史的人,豈能將它抹撒(煞)不談?”[36]傅斯年曾感慨,“我們的思想新,信仰新;我們在思想方面完全是西洋化了;但在安身立命之處,我們?nèi)耘f是傳統(tǒng)的中國人”,胡適認為“此論甚中肯”。[37]正如有學者指出的,五四時期的新舊之爭,并非知識之爭,而是態(tài)度之爭。[38]這些新派知識分子在以堅決的態(tài)度宣傳新思想的同時,又以研究中國傳統(tǒng)文化為己任,保持著傳統(tǒng)文人的某些特質,彰顯著自己的學人價值。
除“傳統(tǒng)的中國人”因素外,民國北京知識分子熱衷藏書和治學也與他們對政府、對政局的看法有關。胡適在1920年之前,多次表態(tài)要“二十年不談政治”,這反映了當時學界對政治的普遍態(tài)度。正因為知識分子對政治持敬而遠之的態(tài)度,所以,當1928年北京失去國都地位時,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感到慶幸欣喜。1929年12月,劉半農(nóng)在談及首都南遷時說:“大人先生們要打仗,也可以另挑一個地方各顯身手。于是乎我們這班酸先生,就可以息心靜氣地讀書,安安閑閑地度日,說不定過上數(shù)十年之后,能把這地方改造的和日本的京都,英國的牛津、劍橋一樣?!盵39]于是,在權貴政要紛紛南下時,很多知識分子反而選擇遷居北京。1930年,錢穆從蘇州來到燕京大學任教,他以“時局雖艱,而安和黽勉,各自埋首,著述有成,趣味無倦”[40]來形容在北京的生活。錢穆在京生活的5年多時間里,購書逾5萬冊,20萬卷,他曾對友人戲稱,“一旦學校解聘,余亦擺一書攤,可不愁生活。”[41]
民國北京知識分子的出身學識、觀點認識雖有新舊差異,但他們在心態(tài)和身份認同上卻有著很多共通之處。在北京這樣一個傳統(tǒng)文化氛圍濃厚且能為知識分子提供穩(wěn)定收入的城市,他們中的很多人選擇以藏書和治學作為生活的主要部分,當然,這也反映了他們對政治的態(tài)度和看法??梢哉f,民國北京知識分子埋首故紙堆、遠離政治的邊緣化形象,既有當時社會環(huán)境的原因,也是他們主動塑造的結果。
古物是北京文化市場除舊書外的另一大宗商品,琉璃廠的古玩店在數(shù)量上幾乎和書肆不相上下,知識分子同樣是古玩店的???。不過,民國北京知識分子對古玩的興趣不只為滿足個人愛好,還有著亂世中保存文物的家國情懷,表現(xiàn)出有別于傳統(tǒng)文人士大夫和社會其他收藏者的學人特點。
在民國文人中,周肇祥對收藏古物最為熱衷,他“生平篤嗜古物,廣搜精選,研討有年”[42]。周肇祥認為,古物收藏是“最高尚之娛樂”[43],能夠體現(xiàn)知識分子“超拔”的見識和“堅貞”的品性,所謂“雖玩戲亦足知人”[44]。該論說雖有自夸之嫌,但從他多年的收藏經(jīng)歷可以看出,他收藏古物有著不同一般社會收藏者的考量。周肇祥在古物收藏方面投入巨大,以1927年為例,廠甸廟會持續(xù)了20多天,周肇祥幾乎日日赴會,僅記錄在冊的古物花費就達220多元,還有很多藏品并未記下價格。[45]事實上,這一年周肇祥經(jīng)常感到“危亂困乏”“時艱資絀”,但他對古物還是忍不住“急圖之”[46],“勉力收之”[47],甚至“不惜舉債收之”[48]。愛好之外,他收藏古物的迫切心情,更多是來自對中國古物大量外流的憂慮。1913年,周肇祥將所購的石佛像暫存于古玩店內(nèi),后該石像被一德國人看中,“率來商讓”,這讓他非常生氣,稱自己“保愛古物如手足之護頭目”[49]。周肇祥對專門向外國人售賣古物的古玩商深惡痛絕,斥責其是“古物之斷頭臺”[50]。當他看到外國機構和個人大量收購中國舊瓷而國人無動于衷時,不禁喟嘆:“將來欲考求舊瓷,必有借鏡于人之一日”,“美術之觀念,我國為至薄矣。”[51]憂心古物流失的不止周肇祥,早在1909年,羅振玉就談及該問題:“近歐美人之研究東方學者日增,故中國古物,航載出疆者,亦歲有增益”,他感慨,“我國國學乃日有零落。”[52]
民國年間,北京很多具有現(xiàn)代學術觀念和專業(yè)知識的學者都注意到了古物流失的嚴峻狀況,他們出于保存國粹、開展研究的目的加入古物收藏行列,容庚就是其中之一。先后任教北京大學和燕京大學的容庚主要從事古文字和古銅器研究,1927年他還兼任了古物陳列所鑒定委員。在研究和鑒定工作中,容庚對古物的流失深感痛心,“然環(huán)顧宇內(nèi),干戈擾攘,發(fā)掘墟墓,所出日多,政府莫能禁”,他將“抱殘守缺”,保存古物視為自己的責任,“嗣是廠肆時有游踨,力所能夠,間取一二”[53]。1928年,容庚第一次在琉璃廠古玩店購買彝器就花費了58元。這一年,容庚每月只能收到100元薪金,58元可以說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但他認為物有所值。[54-55]從此,容庚在古物收藏方面一發(fā)不可收拾。1929年初,他一次就花去120多元購買銅鏡、青羊鏡、鼎等物。[56]1930年,容庚聽聞山西一收藏家的后人擬將家藏數(shù)百件古銅器整批出售,索價萬元。為防止古物外流,容庚急忙籌措了5000元,定下這批古物并運送到京,之后,他將一半銅器賣給同道用于支付余款,容庚也因此躋身于古銅器收藏家之列。[57]像容庚這樣,出于研究和保存目的在琉璃廠搜尋古物的金石研究者還有不少,如商承祚、孫伯恒、馬叔平、唐立庵、周季木等。[58]
面對古物流失,僅靠個人力量畢竟有限,北京的知識分子也嘗試聯(lián)合起來在古物保存方面發(fā)揮更大作用。1926年11月,由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率領的瑞典科學考察團抵達北京,希望赴中國西北地區(qū)進行科學考察。斯文赫定的考察計劃得到了民國政府的同意,卻遭到了北京學界的反對,原因就是“難保不要掠取我國古物之事”[59]。為此,北京學界專門成立了北京學術團體聯(lián)席會議(后改稱中國學術團體協(xié)會),與瑞方交涉。1927年4月,由周肇祥代表中國學術團體協(xié)會和斯文赫定簽訂了包括考察中所發(fā)現(xiàn)古物均屬于中國等內(nèi)容的合作協(xié)議。[60]知識分子在古物保存方面的努力也引起了政府對古物的重視,1929年2月至5月,針對當時各種中外采掘團、考察團在地方的活動,外交部、內(nèi)政部和教部會同北平古物保管委員會和中央研究院開會討論,最終擬定了《關于發(fā)掘古物辦法之意見》,以解決古物盜掘和保存問題。[61]
為盡可能地保存古物,知識分子還利用自身影響力爭取高校和圖書館等機構的支持和參與。1929年1月,容庚在燕京大學國學研究所會議上提議設立考古學研究室,并請求研究所撥款購買古物。[62]在他鍥而不舍的呼吁下,國學研究所終于決定撥款2000元建設博物館。[63]利用這筆經(jīng)費,容庚先后為學校購買了銅鏡、弩機、商爵、銅爐等珍貴銅器。[64]他不僅為燕京大學收藏古物,還以原價將自己的一些藏品轉讓給圖書館,幫助北京之外的高校代購古物。如1929年8月,容庚將買到的漢石經(jīng)殘字200多種,包括前人未發(fā)現(xiàn)的《急就章》轉讓給北海圖書館;1931年2月,他在琉璃廠為嶺南大學購買古銅鏡10余面;1932年1月,他將一銅鼎按原價轉讓給北平圖書館。[65-67]
除了從事金石研究的專業(yè)學人外,京城其他知識分子在逛琉璃廠或市場時也很難不被古物所吸引。1913年春節(jié)期間,魯迅就曾多次游逛琉璃廠古玩店,花費8元購買各種明器[68],對比當時魯迅每月的收入和購書花費,花8元購買古物算是奢侈之舉。大概是因這次消費激發(fā)起了魯迅對古物的興趣,此后,魯迅成了琉璃廠古玩店的??停?jīng)常會購買一些價格不貴的古物,或自己收藏,或作為禮物贈送朋友。朱希祖在琉璃廠淘書之余也會偶爾購買不同朝代的古錢幣來賞玩。[69]周作人初次逛琉璃廠就注意到“有明器頗可玩”。[12]1921年,胡適在古董攤買到一幅清人楊晉的小畫和一尊小佛,這讓他感受非常興奮。[70]容庚的日記中有不少京城學人購買古物的記載,如黃子通為研究選購古物時,自掏腰包購買了不少字畫;[63]徐中舒和容庚同游廠甸時,從尊古齋花費40元買到一個秦鼎;[71]傅斯年以700元的高價在琉璃廠購得伯懋父壺蓋;等等。[72]
雖然這些知識分子并不專門從事古物方面的研究,收藏古物多出于興趣愛好,但他們在選擇古物時還是表現(xiàn)出一些屬于知識人的共性。他們較少選擇外國機構和人士喜愛的瓷器、大型石像等物,更熱衷收藏銅器、印石、瓦當、古錢幣等小物件。一來這些小物件留存有較多歷史和文字信息,具有較高研究價值;二來因為這些小物件的價格相對便宜,是依靠薪俸生活的知識分子能夠承擔的。
由于對古物有著不同一般收藏者的認識,很多知識分子并不執(zhí)著于獨占藏品,他們有時也以交易或拓印的方式,最大限度地收集古物附著的歷史文化信息。1918年4月,魯迅用手中多余的拓片到德古齋作價20元,換取了店內(nèi)殘畫像1枚、北齊墓記石1方。[73]5月,他又以同樣方式得到了隋唐造像拓片30余枚。[74]1929年初,容庚將購買的第一件藏品昜兒鼎和匋尊以165元的價格售與商承祚,將父丁爵以100元的價格售與關報,他用這筆錢很快又購買了兵器、銅鏡、扇面等古物。[75]1931年1月,容庚將4件銅器以450元的價格賣給羅君美,并以130元的價格得到羅君美收藏的一個小鼎。[76]對古玩店送來的價格高昂的古物,容庚一般會將古物上的圖案和文字拓印下來后再退還。1930年12月,文華堂曾給容庚送去一個銅器,索價500元,他因“無力能得,拓十紙還之”[77]。不久,文華堂又送來兩件古物,索價高達1200元,容庚仍然只是“留拓數(shù)紙”[78]。
很多文人士大夫都有收藏古物的愛好,作為個人品位和財富的象征,藏品會被小心保存,除遭遇變故或家道衰落,一般不再交易,他們在獨自賞玩外,只會向親密朋友展示收藏。民國知識分子收藏古物雖也主要出于愛好,但面對古物的大量流失和政府的無暇顧及,他們在收藏古物方面表現(xiàn)出不同于傳統(tǒng)文人士大夫的新特點。他們傾向于選擇價格不高且保留有更多歷史文化信息的藏品,并通過交易、拓印、尋求機構資助和朋友間轉讓等方式,最大限度地留存附著于這些古物上的文化信息。在很多民國知識分子身上,古物收藏這種“高尚娛樂”的高尚性不是體現(xiàn)在賞玩和占有中,而是體現(xiàn)在他們對中國文化的保存和流傳中。
民國時期北京知識分子多集中在高校和研究機構,有著較其他行業(yè)高且穩(wěn)定的收入。很多學者在研究中都提到,知識分子構成了民國時期北京的社會中堅和消費主力,教授、講師們每月200元到400元的收入可以保障他們的生活衣食無憂。和民國時期普通民眾的收入以及城市物價水平相比,北京知識分子確實可以劃歸城市中產(chǎn)。不過,當他們以文化收藏滿足精神需求時,也經(jīng)常會面對如下層民眾一樣入不敷出的窘境。在收藏過程中,與知識分子聯(lián)系最密切的是書商和古玩商,知識分子一方面從商家的周到服務中獲得被尊重的優(yōu)越感和滿足感;另一方面也在面對舊書和古物的高昂價格時體會到作為工薪階層財力不濟的無力感和挫敗感。這種雙重感受在某種程度上強化著知識分子對自身社會地位的認知。
民國時期,北京文化市場的繁榮加劇了文化商人間的競爭,為了爭取顧客,商家多會在服務上下功夫。知識分子作為文化商品的主要消費者自然受到商家的特別禮遇,這也成為吸引他們踏足書肆、古玩店的重要原因。學者瞿蛻園曾在文章中細致描繪了知識分子在琉璃廠書肆的愜意感受,“爐香茗碗,倦時可在暖炕床上小憩,吸煙談心,恣無拘束”,“書店伙計和顏悅色,奉承恐后,絕無慢客舉動,買書固所歡迎,不買亦可,記賬亦可?!盵79]在這種舒服自在的體驗中,朱光潛與古玩店、舊書店的老板成了朋友,“過他們的門前,我的腳不由自主地踏進去”,很多時候并不買什么東西,“但是這一點不尷尬,并不能妨礙我和主人的好感,到明天,我的腳還是照舊地不由自主地踏進他的門,他也依舊打起那副笑面孔接待我?!盵80]
除笑臉相迎外,知識分子的美好感受還來自商家送貨上門、為客代購等周到服務方面。譚其驤回憶:“教文史的大教授通常都藏書幾萬冊,自己不一定去逛書鋪,自有各書鋪跑外的經(jīng)常送書上門,由你選擇,要的就留下。三節(jié)算賬,端午中秋不一定全給錢,到年底再清賬,到時還可以退還些不一定要留的?!盵81]蔣廷黻初到北京時,常去琉璃廠尋購圖書,書肆老板了解他的喜好后,就開始帶著書目到清華大學去找他。“書商在走廊上排成一排,每人都帶著他們要賣的書,這樣成了一個慣例?!盵17]如果某學者所需要的書,該書商沒有,他們還會在市場上代為搜求。錢穆與琉璃廠、隆福寺各書肆的老板無不相識,“遇所欲書,兩處各擇一舊書肆,通一電話,彼肆中無有,即向同街其他書肆代詢,何家有此書,即派車送來?!盵82]為安置每星期各書肆送來的書,錢穆特意在書齋放了一個大長桌,“書估放書桌上即去”,“下星期日來,余所欲,即下次攜全書來,其他每星期相易?!盵82]當然,能得到如此服務的多是如蔣廷黻、錢穆這樣的知名學者,20世紀30年代初在北平圖書館作館員的譚其驤就無法享受到這樣的服務。所以,當1938年有書商送書上門時,讓他不免感到驚喜和意外。[81]就此而言,商家送書上門的服務也成為知識分子感知自己社會地位的特殊方式。
雖然文化收藏能讓知識分子體會到屬于讀書人的價值感和優(yōu)越感,但舊書和古物遠較一般日用品昂貴的價格也時時讓這些靠固定薪俸生活的城市中產(chǎn)感到困窘。“往往遇到一部好書,翻閱再四,不忍釋手,及至一問價錢,也便只好悻悻去之,但,心中真是痛楚萬分的?!盵83]周肇祥當屬知識分子中經(jīng)濟條件較好者,即使這樣,他面對古物也經(jīng)常是“囊慳難致,唯有嘆息”[84]。1916年初,尊古齋給周肇祥送來從河南出土的玉印,索價50元,考慮時局艱難,他只是“留玩數(shù)日,不得已而還之”[85]。1921年,他在尊古齋看到一枚古印,“索價三百,不敢酬也”[86]。1925年2月,朱希祖聽聞京中某旗人將軍家變賣傳奇劇本15種,“以索價過高未購”,他為此專門寫信求助商務印書館的張元濟,希望商務印書館能購買這批“世所稀見之本”[87]。 20世紀20年代,因社會經(jīng)濟狀況的惡化,京城高校和政府機構經(jīng)常會拖欠薪俸,有時甚至達半年之久。在這種情況下,維持收藏生活就成為一件需要知識分子多方籌措調(diào)度的難事。
北京書肆和古玩店向有端午、中秋和舊歷新年前算賬的傳統(tǒng),每到這時,很多知識分子包括知名學者都會面臨著還賬的巨大壓力。1922年端午節(jié)前,胡適的書債已達600元,因學校欠薪,胡適不得不提前向朋友借了300元錢以應對上門討債的商家。他在日記中記道:“今天早晨我還沒有起來,已有四五家書店伙計坐在門房等候了。三百元一早就發(fā)完了?!盵88]這年中秋節(jié),胡適又償還了400元書賬,但仍有欠賬未還,“南陽山房最多,共二百七十余元,我開了他一百六十元?!盵89]1925年農(nóng)歷新年前,周肇祥曾“攜錢挨家還賬”[90],端午節(jié)前,他又將領到的薪俸“盡數(shù)支付”[91]。1929年,容庚為向古玩店付賬不得不開口向妻子借錢。[56]與知識分子的窘迫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外國機構和權貴人士在文物收藏上的一擲千金。1923年,倫敦拍賣行拍賣一批中國舊瓷,售價達23萬元。[51]1931年1月,延古齋請容庚鑒定兩個銅鼎,該鼎“與故宮三大鼎略相似”,價值兩萬元,是古玩商為熱河省政府主席兼三十六師師長湯玉麟所代購,容庚感嘆“此真豪舉,吾輩小儒見之咋舌而已”[92]。這種對比無疑更加深了知識分子的無力感和挫敗感。
知識分子在文化市場上的有心無力也直接影響著他們對商人的評價,于是,經(jīng)??梢钥吹剿麄儗ι倘巳狈逡庾R、助長文物外流、隨意定價、以假亂真的批評。1913年,周肇祥就曾強烈譴責某古玩商的漫天要價?!皩こR晃铮瑔柶鋬r則朝夕不同。若取歸玩看,價益婪索。不曰某洋人已給值若干,某銀行總理、某鐵路總辦給價若干,其言齷齪不可聞?!盵93]1914年,京城一位專門搜羅古物賣給外國人的古玩商去世,周肇祥因此感到慶幸,稱“去此巨蠹,或亦保存古物之幸”[94]。1925年,周肇祥在廣義齋買到假骨幣,退還時因折損被迫賠償商家5元,這讓他非常氣憤,認為“劉估父子蠻橫無理,大有訛詐之勢”[95]。1926年8月,通學齋找容庚索取書費,雙方議價不成,容庚稱其“殊討厭”[96];1932年2月,容庚發(fā)現(xiàn)買到的明器多偽造,他在日記中用“殊可恨”[97]來表達對古玩商的不滿。
知識分子與文化商人是民國北京文化市場的兩大主要群體,尤其是1928年之后,隨著權貴富戶的大量南遷,知識分子在文化市場上的主體地位更加凸顯。文化商人靈活的經(jīng)營方式、周到的服務讓政治上失意或對政治失望的知識分子從社會層面獲得了尊重感和滿足感,這對經(jīng)歷轉型尋求身份認同的他們顯得尤為珍貴。不過,在政局動蕩且隨時面臨戰(zhàn)爭威脅的社會環(huán)境下,追求“高尚”生活,寄情“雅好”的知識分子也經(jīng)常陷入財力不支、未來難料的俗世困境中,他們在文化市場上的種種感受也強化著他們對現(xiàn)實社會和自身身份地位的認知。
在經(jīng)歷了20世紀初的一系列改革和革命后,民國知識分子實現(xiàn)了從傳統(tǒng)文人士大夫到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轉型,轉型也引發(fā)了他們對自身角色地位的再認識。就北京知識分子而言,數(shù)量眾多的高校和豐富的歷史文化資源是吸引他們匯聚這座城市的主要原因,埋首故紙堆、著書立說成為很多人的人生選擇。他們通過對琉璃廠書市的書寫和尋訪,強化著對知識人身份的認同感;既從舊書和古物的收藏中享受與傳統(tǒng)文人相通的生活意趣,又創(chuàng)造著屬于現(xiàn)代學人的生命價值;既在與商人的互動中體會著身為讀書人的優(yōu)越感和滿足感,又不得不面對政治經(jīng)濟地位下降帶來的挫敗感和無力感。文化收藏中的種種感受,反映了身處“過渡時代”的知識分子既努力適應新的社會身份又試圖保持傳統(tǒng)知識分子特性的復雜心態(tài)。從他們的收藏生活可以看出,民國知識分子埋首故紙堆并非只是對紛亂俗世的消極逃避,更有從歷史遺存中尋找和創(chuàng)造現(xiàn)實生活意義,重塑知識分子形象的積極嘗試。
注釋:
① 從日常生活角度對近代知識分子進行研究的成果有:胡悅晗.生活的邏輯:城市日常世界中的民國知識人(1927-1937)[M].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田一平.民國時期上海書畫家社會生活(1912-1937)[J].史林,2009(5);劉克敵.“無事可做”的“魯迅”與“忙忙碌碌”的“周樹人”——從日記看民國初年魯迅的日常生活[J].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1(3);葉舟.“過渡時代”知識分子的日常生活:蔣維喬在上海(1903-1911)[J].史林,2015(1);鄭善慶.何以自處:北平留守知識分子的心態(tài)與境遇[J].北京社會科學,2016(4);闞紅枊.從《顧文彬日記》看晚清琉璃廠書畫文玩交易[J].北京社會科學,2022(5);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