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潔的世界

葉美林

云南麗江的玉龍雪山，距離古城約三十公里的路程。來到雪山下，抬頭望去，山上像是蓋上一頂白色蘑菇狀的帽子。

如果說古城是麗江的風骨，玉龍雪山就是納西族人的靈魂。

在當?shù)兀颀堁┥绞羌{西族人心里的一座神山，占據(jù)著無上尊貴、圣潔和崇高的地位。大索道以上的山體常年濃霧彌漫，甚至風雪交加，人跡格外稀少。民俗專家介紹說只有幸運的人才能看出它真正的面目，這樣的人在歷史上也是鳳毛麟角。接著，她給我們講述兩則歷史故事。元朝成吉思汗曾經(jīng)來到這里，看到雪山云霧纏繞，他揚著手中的鞭向雪山吼了一聲巨響，風雪就暫停了；新中國成立后，周恩來總理也來到這里，那個時候，雪山也給了周總理一個善意的面孔，風雪竟奇跡般停了，讓他可以安全地上山。

巔峰下面，一處專為游客開辟的游樂平臺上，類似一只平底鍋，視野一下子就恢復了開闊的境界。不過，高原上空氣稀薄，走到平臺上，預測著下一步的氣象，對高原反應也格外敬畏，很多人都感到氣喘吁吁。不可思議的是，這里還在進行著“地船”的游戲，一個人拉著坐在橡皮船上的一整排人，從冰面上一邊拉向另一邊，船在冰面上穿梭，的確有幾分新奇和刺激。有尖叫聲，有吶喊聲，也有氣喘吁吁的換氣聲音。聲音沒有震落山上的結(jié)冰，卻加重氣息的負擔。的確，在高原上擺弄著費氣力的活動，是很讓人擔心的。

抬頭望去，雪山頂峰果然結(jié)構奇特，像一把直入云霄的利劍，高聳、孤立、陰云彌漫，狂風怒嘯，根本看不清頂峰的真正面目。專家說，這樣的情況算是很好的了。大家都耐心地等待，看有沒有奇跡出現(xiàn)。隨著時間慢慢地流過，莫測的雪山頂峰依然沒有除下最后一張最神秘的面紗，它像一位冷靜、高高在上的圣者，睥睨著腳下的萬物生靈，充滿著距離、充滿著神秘、充滿著畏懼。有人統(tǒng)計過，珠峰之巔已不止次被人征服過，而玉龍雪山最高頂峰至今沒有人成功逾越過。沒有人知道原因，其中有自然方面的因素。而當?shù)厝说恼f法是：圣潔的神山頂峰是庸俗的人類不可以侵擾的，因為納西族之神就住那里，人類應對它保持距離和敬畏。這可能是這座城市乃至人類世界里僅剩不多的凈土之一。繼而一想，大千世界，總有很多無法滿足的期念，總有遺憾的痛惜。有了惜憾才能從另一個角度去感受瑰麗，有欠缺才能從另一個狀態(tài)去體味完美，對缺陷產(chǎn)生追求而無法滿足，才是對美和完整的不懈追求和無上捍衛(wèi)。攀登的念頭、痛惜的瞬間被虔誠和寄望所覆蓋所超越。這么想著，掠見萬千雪峰后，舉目空曠遼遠，一覽眾山小的感覺油然而生，腳下尚有起伏的云霧，眾生連貫而圓密交集，心里那一點尋覓的固執(zhí)立即化解，瞬間什么都顯得清朗透徹了。

穿梭了一圈，看看時間，遠方的夜色也許正在悄悄地靠近，有經(jīng)驗的人說，要及時下山。眾人在依依的回首中下了山。

山下甘海子，開發(fā)了一個旅游項目：“印象麗江”露天舞臺，總導演是國內(nèi)極負名氣的大家。舞臺劇“天上人間”的主題就是取材于一段有關雪山的凄美愛情故事，海拔五千多米的雪山流傳著一段愛情悲劇。納西族口口相傳的故事里，有一對私定終身的熱血青年男女，因為相愛受阻，苦苦追求仍得不到雙方父母和族人的允許和祝福，于是他們決定在一個特殊的日子里來到雪山雙雙殉情，飛奔到?jīng)]有苦難、沒有蒼老的玉龍第三國……

民俗老師介紹說，露天舞臺每天都重復著這個故事。這時剛好天空烏云密布，臺上暫時關閉燈光，光線昏暗下，空曠的舞臺竟就顯出幾分冷清了。

在氣氛的烘托下，遙想故事結(jié)局，不禁令人震撼，又肅然起敬。愛，竟能牽掛一切，也包括生死。殉情的男女遠去了，歷史傳說已無法追溯源頭，在口口相傳里，告誡千古的純愛情話一步一步成為堅貞真實傳奇，愛的價值在娓娓道來的敘述中慢慢成為不可懷疑的信仰。不知不覺中，歷史成為昨天塵煙，愛情卻能藝術加工成為催人淚下的情節(jié)，故事?lián)u身一變，已是現(xiàn)代的舞臺上蕓蕓眾生的臺戲。不得不承認，古樸而神圣的愛情搬上演奏現(xiàn)場是藝術奇才的杰作和神來之筆，再借助一座類似古羅馬斗獸場的露天寬廣舞臺，凄美的愛情與直白的商業(yè)運作在這里格外自然地水乳交融了。

演奏準備就緒，輕鼓幾聲，清脆的聲響，眾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中間的舞臺上。燈光初露，照耀著舞臺的邊沿，烘托著主角出場了。民間藝人穿著無法考究的演出服，在鼓聲的伴隨下，緩緩入場。他們通過表演的形式，將日復一日、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重敘這個古老而沉重的故事。青年男女民間藝人正依依不舍在回頭告別，后面排成長龍，期望跟隨一道的另一撥青年男女，坐在短腳馬走向前，消失在人海茫茫后面的道具“雪山”里……

愛，這是人生最玄妙的主題，抽象的人生課題，在一舉一動、一張一弛中在舞臺演繹起來，人物形象由初時抽象慢慢變得立體起來。其實，凄美的傳說已無須考究年代，能感染不同的看客，才是力量所在。由于情節(jié)過于逼真，很多看客都不約而同地摘下眼鏡和帽子，輕輕擦拭汗水，抹去淋漓的淚跡。

喧嘩的生活之水，生存的情感危機，是舞臺下的演員取之不盡的素材，更是看臺上人們不斷演繹的真實經(jīng)歷。故事與現(xiàn)實已變得模糊起來，一切的思索和反省在巨大的聲音里混淆起來，幾乎分不清誰是演員，誰是看客。一陣鼓樂叩問后，看客們能否真正體會另一番刻骨銘心的愛情？

慢慢地，此起彼落的鼓聲穿越露天的舞臺，余響四處飄蕩，消失在觀眾的歡呼聲里，沉靜在高低錯落的看臺上，最后隱沒在觀眾漸漸退場的冷清里。

只有遠處散著銀光的玉龍雪山，日復一日，不厭其煩地散著普世的光芒，照見天地一片清潔。

責任編輯：黃艷秋

美術插圖：知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