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寧靜和生的喜悅
——《紫藤蘿瀑布》的語言評析

■ 王 元

《紫藤蘿瀑布》是一篇文質(zhì)兼美的散文，作者宗璞被一株茂盛的藤蘿所吸引，她停下腳步，駐足欣賞，從中感受到旺盛的生命力，這“淺紫色的光輝和淺紫色的芳香”帶走了她心上“關(guān)于生死的疑惑”“關(guān)于疾病的痛楚”，故而使她產(chǎn)生了“精神的寧靜和生的喜悅”。筆者在研讀《紫藤蘿瀑布》一文時，從如詩般優(yōu)美、有詩般韻味的語言中，仿佛也感受到了精神的寧靜和生的喜悅，于是從以下四個方面對文本進行評析。

一、色彩著筆的抒情性

“文學(xué)作品是審美的語言藝術(shù)，它首先給予人們視覺的語言沖擊?！盵1]散文的色彩美，是指運用色彩詞來描繪物象、描繪畫面，通過色彩加深作品的意境，讓讀者在自己的視覺想象中產(chǎn)生美感，它是作者主觀意識的反映，具有一定的美學(xué)意義。

宗璞筆下的紫藤蘿呈現(xiàn)的是一片撲面而來、光輝燦爛的美，“只見一片輝煌的淡紫色，像一條瀑布，從空中垂下，不見其發(fā)端，也不見其終極?！边@是多么富有詩意的畫面，它美得張揚、美得絢爛、美得震撼人心！作者從整體著墨，展示紫藤蘿的色彩美、形態(tài)美，這樣繁盛、壯觀的淡紫色讓作者“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在佇立凝望中慢慢感受到精神的寧靜。

紫藤蘿是一種落葉的大藤本植物，枝蔓具有纏繞性，它春季開花，顏色淡雅，它的花語是依依的思念、幸福的時刻。比起濃艷的牡丹，它多了一份淡雅；比起恬淡的秋菊，它多了一份熱烈，喜歡藤蘿的人大多在情感、信仰、精神方面比常人多一絲完美。作者濃墨重彩的呈現(xiàn)了紫藤蘿的色彩美，其實正是她內(nèi)心情感的真實寫照，家學(xué)深厚和長期生活在中國著名高等學(xué)府的經(jīng)歷，使她形成了灑脫、淡泊、智慧的精神風(fēng)貌。她以“輝煌”為主題色調(diào)而不斷變化，上面是“深深淺淺的紫”“泛著點點銀光”，顏色也是“上淺下深”，這些紫色深淺不一，濃淡有別，使之產(chǎn)生彼此對照、層次鮮明、相得益彰的美感。筆者在閱讀時不禁被吸引、被震撼，不自覺地在腦海中想象畫面，讓自己的主觀意識參與其中，產(chǎn)生精神觸動、心靈震撼、審美愉悅，帶來精神的寧靜。

二、句式交替的意蘊美

“散文不講韻律，但要有節(jié)奏，包括字音的抑揚、音節(jié)的長短、句式的變化等，做到節(jié)奏鮮明，聲音鏗鏘，讀之自然流暢，誦之瑯瑯上口。”[2]散文語言所表現(xiàn)出來的節(jié)奏，實際上是作者心靈節(jié)奏的外顯。雖然文本中呈現(xiàn)出來的各種節(jié)奏不免帶有藝術(shù)加工的痕跡，但它基本上受到作者內(nèi)心情感所支配，于是，或長、或短、或整、或散的句式便稱為作者真感至情的體現(xiàn)。

宗璞在《紫藤蘿瀑布》一文中運用了長短句結(jié)合的手法，錯落而靈動的表現(xiàn)了內(nèi)在情感，富有意蘊。如文章的2 至5 段：

“從未見過開得這樣盛的藤蘿，只見一片輝煌的淡紫色，像一條瀑布，從空中垂下，不見其發(fā)端，也不見其終極。只是深深淺淺的紫，仿佛在流動，在歡笑，在不停地生長。紫色的大條幅上，泛著點點銀光，就像迸濺的水花。仔細看時，才知道那是每一朵紫花中的最淺淡的部分，在和陽光互相挑逗。

這里春紅已謝，沒有賞花的人群，也沒有蜂圍蝶陣。有的就是這一樹閃光的、盛開的藤蘿?；ǘ鋬阂淮ぶ淮?，一朵接著一朵，彼此推著擠著，好不活潑熱鬧!

‘我在開花！’它們在笑。

‘我在開花！’它們?nèi)氯??！?/p>

這幾段文字最顯著的特點即全是短句，這些短句從外形到內(nèi)蘊充分展現(xiàn)了紫藤蘿的獨特之美，它們節(jié)奏明快，基調(diào)昂揚，表現(xiàn)了一種跳躍的思維形式和活潑自由的生命狀態(tài)。如“只見一片輝煌的淡紫色，從空中垂下，不見其發(fā)端，也不見其終極”“只是深深淺淺的紫，仿佛在流動，在歡笑，在不停地生長”寫出了紫藤蘿的茂盛，讀者的眼前仿佛展現(xiàn)出一條紫色的瀑布，鋪天蓋地的花朵吸引著你，絢麗多彩的美曳動著你的目光，清新淡雅的花香縈繞在你的鼻尖……這樣一幅精美絕倫的圖畫，除了得益于作者卓越的筆力，亦與作者獨特的句式表達分不開的。而“‘我在開花！’它們在笑?！薄啊以陂_花！’它們?nèi)氯??！边@兩組擬人短句更是把紫藤蘿寫活了，作者化靜為動，將藤蘿化身為天真爛漫、活潑可愛的兒童，它們勃勃生機，富有生命力，它們歡騰而笑鬧，驕傲而坦蕩地展現(xiàn)著自己的美麗。

短句的修飾成分較少，靈活自然，語氣短促，但情感表達更加強烈。這些短小而明快的句式背后，讀者能夠迅速捕捉到作者在絢麗奪目的紫藤蘿前歡欣的內(nèi)心與激昂的情感。

與短句不同，長句嚴密準確，綿密舒緩，適合表達委婉、含蓄、深沉的情感。如文章第10 段：

“花和人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不幸，但是生命的長河是無止境的。我撫摸了一下那小小的紫色的花艙，那里滿裝生命的酒釀，它張滿了帆，在這閃光的花的河流上航行。它是萬花中的一朵，也正是一朵朵花，組成了萬花燦爛的流動的瀑布?！?/p>

這段文字是在對上文兩處紫藤蘿的對比描寫之后所做的一番議論，用的都是長句。這是作者在情感的推動下引起的更深刻、更內(nèi)在、更豐富的表達，它是全文的主旨所在，是作者對生命的思考、對心靈的反思，它帶有理性的光輝，是文章的升華，使得《紫藤蘿瀑布》達到了“韻外之致”的極高意境。因此，長句在這篇文章中不僅使文章言語形式更加多樣，也更能體現(xiàn)作品豐富的意蘊。

三、動詞躍動的生命力

《紫藤蘿瀑布》一文中，作者對紫藤花的描摹技藝高超，精彩傳神，這不僅在于作者宗璞繪聲繪色的描寫，更在于本文遣詞造句上的精益求精，尤其是動詞精當出彩的使用。一個普通的短語，一段普通的句子，作者總可以信手拈來，頓然使言語富有卓越的表現(xiàn)力。

比如第二段中，盛開的如同輝煌的淡紫色瀑布般的紫藤蘿，色調(diào)錯落有致，在陽光下跳躍閃爍，給人一種“仿佛在流動，在歡笑，在不停地生長”的感覺，在這個排比短句中，作者連用“流動”“歡笑”“生長”三個動詞，寫出藤蘿花旺盛的生命?！傲鲃印辈粌H從外在形態(tài)上寫出紫藤蘿瀑布給人的印象，也仿佛牽引著作者情感的流淌，達到物我合一的意趣；“歡笑”從神態(tài)上賦予紫藤蘿人的情感，它們在笑什么，是在笑春的生機，還是生命的美好？這是作者客觀所在與主觀感受的巧妙融合；而“生長”一詞寫的是紫藤蘿的內(nèi)在狀態(tài)，這樣盛大、壯觀、富有生命力的紫藤蘿仿佛入了“我”的心，給“我”帶來無窮魅力，當讀者讀到這樣富有表現(xiàn)力語言的時候，紫藤的美仿佛如在目前，恰在心間。而“紫色的大條幅上，泛著點點銀光，就像迸濺的水花”一句中，“迸濺”一詞極具想象力，富有動態(tài)美，既順承前文的“銀光”，又照應(yīng)下文的“水花”，生動形象地寫出紫藤蘿瀑布在忽明忽暗的陽光照耀下閃爍的情態(tài)；后一句中的“挑逗”更是寫出了紫藤蘿瀑布的情趣美，紫藤蘿仿佛化身為一位活潑嬌羞的少女，在陽光下綻放頑皮、可愛的笑顏。動詞的使用恰當?shù)乇憩F(xiàn)出作者的心情狀態(tài)及對美的追求，這些或靈動、或新鮮、或貼切的詞語一下子將句子點活了，把文章點亮了。

再看第三段中的“花朵兒一串挨著一串，一朵接著一朵，彼此推著擠著，好不活潑熱鬧！”一句，連用了“挨”“接”“推”“擠”四個動詞，這四個動詞單看很平常，但在句子中卻具有了神奇的表現(xiàn)力，紫藤蘿花串兒相依相偎著，既在蓬勃地自然生長著，又仿佛在彼此你追我趕中較著勁，暗暗地展現(xiàn)自己在春光下的美麗，順著作者的敘說，讀者仿佛進入一個如詩如畫般的意境，被不知不覺的吸引、感染、帶動，繼而也對這株紫藤蘿心馳神往起來了，這些普通動詞展現(xiàn)出的神奇表現(xiàn)力，展示出作者駕馭語言的不凡功力。

四、動感喻體的象征義

《紫藤蘿瀑布》寫于20 世紀80 年代，文字簡潔精煉，情感含蓄雋永，主題積極深刻。當時剛剛結(jié)束文革，弟弟又身患重病，作者想到無數(shù)知識分子的命運，想到生與死，想到手足情，不禁黯然神傷。然而在閱讀這篇散文時，筆者始終感受到一股向上的力量，一種在感悟生命真諦后流露出的通透與豁達。筆者在研讀本文時，發(fā)現(xiàn)文中大量比喻修辭的使用，使得文章張力十足，意蘊豐富。

“語言是思維的物化形態(tài)，是思想的具體化。在思想經(jīng)由語言表達的過程中，修辭起著重要的作用?！盵3]本文以標題中的“瀑布”這一意象構(gòu)建了全文的喻體系統(tǒng)，經(jīng)過梳理，筆者發(fā)現(xiàn)作者圍繞瀑布延用了一組與水相關(guān)的喻體。其中，與水直接相關(guān)的有“流動的瀑布”“迸濺的水花”“生命的長河”，作者在此基礎(chǔ)上，運用了多個“流著”勾勒出紫藤蘿瀑布仿佛在靜靜的流淌狀態(tài)，而作者悲痛的心情也在不斷地流動中得到緩解，進而趨于寧靜；與水間接關(guān)聯(lián)的喻體有“張滿的帆”“鼓鼓的艙”，它們隱喻著盛開的紫藤蘿花，充滿了旺盛的生命之感；此外還有“仙露瓊漿”“生命的酒釀”，它們則代表著生命的美好與芬芳。這些喻體富有動感，將作者內(nèi)心深處無法言說的情感鮮活而直觀的呈現(xiàn)出來，讀懂了文章中的喻體，便能充分理解文章結(jié)尾處充滿哲理與詩意的語言?；ǖ姆泵⒆屪髡吒惺艿搅松臍庀⑴c活力，這鮮活的生命帶走了她心上關(guān)于生與死、手足情的焦慮與悲痛，面對瀑布，她想到了水的奔流不息、帆的張滿、船的航行，仿佛產(chǎn)生了在生命河流上千帆競進、乘風(fēng)破浪的力量。

順著作者深情的敘說，不禁讓人產(chǎn)生思索：生之于死，恰如花的盛開之于凋謝，生命的凋零固然令人痛惜，但隨后盛開的花朵依然使得生命的長河不斷流動?；ㄩ_花謝如同人生命運的浮沉，花榮花枯反映著時代社會的興衰，只要我們曾經(jīng)怒放過、歡笑過，那便不枉此生。

《紫藤蘿瀑布》一文語言流暢，細膩而富有意蘊，簡潔而透著高遠。它是一幅精致的畫，用細膩多情的筆觸為我們描繪紫藤蘿花絢爛的一生；它也是一首深沉的歌，帶給我們關(guān)于生活的思考以及對生命的全新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