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視角下對離婚冷靜期制度的淺析

●吳佳凝 周孜予

一、離婚冷靜期制度的形成背景

自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社會思想不斷開放、女性社會地位提升、青年人的自主成長加快，人們對于婚姻的觀念和需求發(fā)生了變化，我國離婚率——尤其是青年離婚率逐漸走高，根據(jù)歷次人口普查和抽樣調查結果顯示，我國四十歲之前的青年離婚比率隨著年齡的增加而逐漸走高，自進入21世紀以來更是逐年攀升。

這一數(shù)據(jù)變化雖然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我國國民權利思維的提升和個人權利意識的增強，但是就國家總體狀況而言，持續(xù)走高的離婚率意味著家庭結構的不穩(wěn)定，從而對于我國社會的穩(wěn)定有所影響。為減少沖動型離婚，挽回更多本不應該破碎的家庭，我國設置了為期30天的離婚冷靜期。

截至目前為止，離婚冷靜期已經(jīng)展現(xiàn)出了在調整婚姻關系上的一定作用，體現(xiàn)出了如：引導當事人冷靜充分地思考離婚決策、為沖動離婚提供了多種糾錯方式、有效檢驗協(xié)議離婚中的意思表示真實等非常有價值的優(yōu)勢，但是隨著制度的適用，離婚冷靜期也逐漸暴露出其設計上仍然存在的問題，值得我們進一步探討。

二、離婚冷靜期制度存在的法律問題

（一）離婚冷靜期的制度內容仍需進一步細化

通過《民法典》第一千零七十七條我們可以看到，離婚冷靜期制度設置了時間門檻，并且對于當事人雙方做出要求，以保證當事人雙方切實達成協(xié)議離婚的合意。但是婚姻關系中，不僅涉及到夫妻雙方共同居住和共同贍養(yǎng)老人、撫育子女，也涉及到夫妻雙方婚后財產(chǎn)共有、互敬互愛以及婚內忠誠等重要內容?；橐鲎鳛橐环N具有人身屬性的法律關系，既包含人身關系也包含財產(chǎn)關系，所以在離婚程序中，我們更不應忽視對于人身權利和財產(chǎn)權利的保護。我國離婚冷靜期制度目前缺乏對于個人財產(chǎn)的保護機制和對于夫妻雙方的人身安全的保護機制，主要問題在于以下兩大方面：

1.離婚冷靜期缺乏個人財產(chǎn)保護內容和對于夫妻共有財產(chǎn)的認證，一旦發(fā)生財產(chǎn)糾紛，受損方難以取證。我們已知在離婚冷靜期期間，夫妻雙方仍然處于婚姻關系中。由于離婚冷靜期制度對于夫妻雙方的共有財產(chǎn)的統(tǒng)計并沒有明確規(guī)定，所以如果一方在冷靜期期間有出于報復心理或其他目的而大肆揮霍、損害、轉移財產(chǎn)的行為，則難以取證、難以定性，對于婚姻雙方當事人的財產(chǎn)保護造成了重大的障礙和沖擊。

另外，部分夫妻選擇離婚的原因是婚姻中某方欠下高額債務，高額債務往往面對的是隨著時間增加的利息，然而離婚冷靜期間由于缺少財產(chǎn)保護的詳細規(guī)定，這長達一個月的債務利息沒有明確承擔人，這對于婚姻中未負債的一方顯然是不公平的。由于在冷靜期間夫妻雙方只要有一方提出取消離婚登記，則離婚登記取消，這種設置也可能會導致欠債一方反復取消離婚登記，脅迫具有還款能力的配偶始終與其財產(chǎn)綁定，使配偶被迫與其共同承擔債務的情況出現(xiàn)?？梢婋x婚冷靜期制度設計中，對于個人財產(chǎn)的保護方面仍有不完善之處。

2.離婚冷靜期制度缺乏合法分居以及人身保護的內容，對于婚內無過錯方、弱勢方人身保護不足。在我們已知的造成離婚的原因中，家暴、婚姻中一方長期酗酒、賭博、吸毒、婚內出軌等情況并不少見，針對此類情況，離婚冷靜期間的拖延只會對弱勢方造成更長時間的傷害，在沒有合法分居機制的情況下，夫妻雙方很難做到合法有效地在冷靜期間分開居住、各自冷靜熟慮是否堅持離婚；同時，在缺少人身保護制度的情況下，長期遭受家暴的當事人以及其子女很難得到切實的保護，弱勢方在冷靜期間可能面臨的是更多的暴力，而且一旦施暴方提出取消離婚登記，弱勢方可能面臨始終被拖延時間、形成“離婚難“的結果。

（二）離婚冷靜期的適用缺乏明確界限

離婚冷靜期作為一種離婚程序的規(guī)范，其適用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保障婚姻自由，我國對于“理性離婚”的倡導，而非單純?yōu)榱私档碗x婚率。在實踐中該制度是否切實冷卻沖動又保障自由才是檢驗制度設計的合理標準，故離婚冷靜期制度需要明確適用限度，避免“一刀切”。

首先，離婚的發(fā)生原因中包含了家暴、虐待、一方長期賭博、酗酒、吸毒等極端情況。針對這類當事人迫切希望或迫切需要離婚的情形，離婚冷靜期的適用應該留有靈活變通的空間，針對特別情形應當有應急處理機制。

另外，針對夫妻雙方是否有未成年子女，冷靜期也應當留有限制適用的情形。父母離異對于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三觀”形成、學業(yè)成績、人際關系乃至未來的婚戀觀念都有極為深遠的影響。為保障未成年人的權益，針對家中有未成年子女的夫妻，在非極端情況、和平協(xié)議離婚時應當酌情調控冷靜期時間長短。應當將家中有無未成年子女作為衡量冷靜期長度的標準之一。

（三）離婚冷靜期制度缺乏配套機制

1.制度宣傳和配套咨詢機制缺乏。民眾對于制度內容了解不足，面對離婚冷靜期缺乏法律咨詢渠道。

在2021年9月，筆者在互聯(lián)網(wǎng)平臺上發(fā)放了一份關于離婚冷靜期的調查問卷，本次問卷投放隨機調查了242份樣本，其中主要以20到35歲的樣本居多。但是調查結果僅有32份樣本表示對于離婚冷靜期制度有明確、詳細的了解；189份樣本表示僅僅知道有這個制度而沒有明確了解，可以看出很多群眾仍舊需要有咨詢機構提供專業(yè)支持。

婚姻制度的變化和革新和國民的生活密切相關，目前離婚冷靜期制度實際實行過程中，當事人往往對制度內容和程序內容了解不足，此時更需要專門的配套法律咨詢機構為當事人解答疑問。

同時，除了法律咨詢機構，如果有專業(yè)婚姻家事調節(jié)機構介入調解，修復夫妻感情，避免不必要的矛盾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對于降低離婚率、減少公共資源浪費也有極大的幫助。

2.對于家庭其他成員的權益缺乏保護?；橐鲫P系的結束，往往并不僅僅是夫妻雙方當事人法律關系的變動，也涉及到雙方直系親屬和共同撫養(yǎng)的子女的生活方式；所以在夫妻雙方協(xié)議離婚時，不僅要考慮到雙方當事人的權利保護，更要考慮到老年人贍養(yǎng)扶助、未成年人身心健康成長等重要內容，在這方面，我國目前離婚冷靜制度尚有不足。

三、針對上述法律問題的具體完善建議

（一）完善司法解釋，豐富制度內容

1.針對個人財產(chǎn)保護進行進一步細化，設置財產(chǎn)、債務申報流程。由于離婚冷靜期人為將婚姻關系存續(xù)時間延長了30天，所以應當針對離婚冷靜期間當事人個人財產(chǎn)的保護做出更加詳細的規(guī)定。

首先，為保護夫妻雙方共有財產(chǎn)在冷靜期間的安全穩(wěn)定，應當設置財產(chǎn)申報制度，夫妻雙方進行離婚登記時應當明確申報夫妻共有財產(chǎn)，以防止在離婚冷靜期間，一方惡意揮霍損耗夫妻共有財產(chǎn)，另一方卻難以取證。

其次，為防止夫妻雙方所負有的個人債務分割不清，應當設置債務分割流程，協(xié)助夫妻雙方明確婚姻存續(xù)期間的個人債務和夫妻共同負擔債務，從而在債務償還方面對于個人財產(chǎn)進行保護。

最后，在冷靜期間，應當限制當事人對于夫妻共有財產(chǎn)的極大額或不正當花銷，以防止報復性損害夫妻共有財產(chǎn)的情況發(fā)生。

2.針對婚內無過錯方、弱勢方進行切實、具體的保護，例如設置有限分居制度、設置人身保護令等。

首先，為保證離婚冷靜期間的別居合法有效，應當設置有限分居制度。離婚冷靜期的設置目的，是使夫妻雙方能夠各自冷靜、理性地考量離婚的決定，所以在此時夫妻雙方選擇分居各自冷靜是比較好的選擇，為防止冷靜分居期間，出現(xiàn)對對方威脅騷擾，或以分居冷靜為名與婚外異性同居等情況，應當設置合法的有限分居制度，以輔助離婚冷靜制度真正達到“理性離婚”的作用。

其次，針對家暴、虐待等涉及到人身傷害、威脅到當事人人身安全的極端情況，應當設有申請人身保護令、強制分居冷靜等應急制度。由于家暴者常有屢教不改，無數(shù)次再犯的特性，被家暴方提出離婚很有可能激怒家暴者，導致暴行變本加厲，所以此時對于當事人雙方的強制分居和為被家暴方申請人身保護令是十分有必要的，以防止家暴者在冷靜期間進一步實施暴力行為，釀成無法挽回的慘烈結果。

（二）警惕制度適用“教條化”，做出適用限度規(guī)定，制定離婚冷靜期制度的變通性規(guī)則，為應用留有應急處理的空間

離婚冷靜期的適用應當有區(qū)分性，針對部分特殊的離婚類型，要考慮開通緊急辦理通道。建議將離婚原因按照類型劃分：

1.針對已經(jīng)可以基本認定為無法挽回的婚姻，例如家暴、虐待、長期婚內出軌等極端離婚原因，不應當采取強制的離婚冷靜期。

在家暴者畫像中，家暴者常有善于道歉，但屢教不改的性格表現(xiàn)。而長期忍受家暴者，也常有心軟、懦弱的性格特征。當家暴行為發(fā)生，受害者可能會短暫地鼓起勇氣提出離婚，這個時間出于短暫的愧疚感，家暴者有可能一時間同意離婚。但是由于30天的冷靜期人為延長了雙方婚姻存續(xù)期間，家暴者很可能在冷靜期間發(fā)現(xiàn)，離開配偶后自身生活質量下降，從而出于利己的目的，反悔并取消離婚申請，試圖再一次求得被害者原諒，或如過往事例中，出現(xiàn)家暴者、長期婚內出軌一方反復多次取消離婚以拖延、折磨無過錯方的情況。所以，針對此類基本無法挽回的婚姻類型，建議取消離婚冷靜期的強制性。

2.針對可以挽回的婚姻，應當根據(jù)不同情況設置冷靜期長度。

（1）針對家庭中育有未成年子女的夫妻，申請協(xié)議離婚時應當適當增加離婚冷靜期時間長度，使雙方當事人能夠理性地考慮是否堅持離婚，并就子女撫養(yǎng)、財產(chǎn)分割達成合意。同時，也應當讓雙方對于父母離異對未成年人成長可能產(chǎn)生的影響有所了解，并慎重考慮是否離婚。

通過比較研究，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韓國針對有子女的夫妻設置了三個月的離婚冷靜期，而無子女的夫妻則只需要一個月；美國佐治亞州則規(guī)定家中有未成年子女、或妻子處在妊娠期間的協(xié)議離婚的夫妻應當接受離婚教育課程；英國設置較長的反省與考慮期，此類舉措意在保護未成年子女的身心健康，同時盡可能地挽回不該破碎的婚姻。

（2）針對家庭中沒有未成年子女或結婚多年、子女已經(jīng)成年的夫妻協(xié)議離婚的情況，應當給予一定的冷靜期謹慎考慮。

（3）針對少數(shù)民族同胞，應適當尊重民族風俗，設置地區(qū)性的冷靜期條例。

（三）建立健全配套機制

1.設立婚姻家事調節(jié)機構和專業(yè)法律咨詢機構。

（1）應當設置婚姻家事調解機構。在實踐過程中我們往往會發(fā)現(xiàn)大部分家事糾紛并非是完全無法調和的極端矛盾，在夫妻雙方無法冷靜下來解決問題的時候，往往需要有更加公正、理性、專業(yè)的調節(jié)機構介入，幫助解決家庭糾紛以挽回婚姻。設置專業(yè)的婚姻家庭調節(jié)機構有利于幫助當事人雙方在冷靜期間更有效率地解決問題，使離婚冷靜期制度更具有實際意義。

（2）應當在離婚登記機關設置專業(yè)咨詢機構。目前群眾對于婚姻制度的變化大多停留于淺層了解，所以應設置咨詢機構解答當事人的疑問，與當事人溝通，確認其離婚原因、意向，從而為當事人提供法律和政策的支持，降低當事人的維權成本，保護合法權益。

2.建立健全未成年人保護、老年人贍養(yǎng)的配套措施。離婚冷靜期間應該加強家事協(xié)調機構的參與，尤其是未成年人的權益保護更是應當關注的重中之重，應當將當事人是否能夠達成就未成年人撫養(yǎng)、保護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發(fā)展的子女撫養(yǎng)協(xié)議作為離婚登記的重要環(huán)節(jié)。

（1）需要設置專門的社區(qū)幫助機構，對受到當事人離異影響的未成年人和老年人提供身心健康輔導和生活幫助。尤其是當事人雙方就子女問題無法達成合意，或者當事人都沒有獨立撫養(yǎng)子女的能力，難以履行撫養(yǎng)義務時，國家應適當支援有困難的未成年人，以保障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發(fā)展。同時也不能忽視老年人的陪伴與情感需求，對于確有困難的老年人給予應有的幫助和關懷。

（2）該機構應當定期對離異家庭父母撫養(yǎng)義務的履行進行監(jiān)督，針對現(xiàn)下部分年輕夫妻在離異后將未成年子女委托給老人代為撫養(yǎng)、不管不問，疏于承擔監(jiān)護人職責、履行父母義務的情況，應當定期監(jiān)督并對不良情況給予批評教育，倡導為人父母的責任感，以保障未成年人能夠在監(jiān)護人的陪伴下健康成長。

3.建議設置結婚熟慮期。根據(jù)近年來的社會調查和各地民政部門的統(tǒng)計結果，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沖動離婚的“閃離”人群結婚年限大多較短，而且近年來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時代節(jié)奏加快，更多的年輕人投身于“快餐愛情”，造就了“閃婚閃離”現(xiàn)象的興起。可以看出，倉促匆忙、一時激情選擇的婚姻往往也會在一時激憤、怒火中燒中草草結束。

不穩(wěn)定的婚姻關系和家庭結構，并不利于當事人個人和整個社會的發(fā)展。所以，建議可以嘗試設置一個時間長度適當?shù)慕Y婚熟慮期，倡導“不催婚、不閃婚”，讓雙方當事人有增加感情基礎的緩沖期，避免形成一時沖動而輕易破碎的婚姻。

四、結語

“離婚冷靜期”制度對于降低我國日漸嚴峻的離婚率態(tài)勢、減少沖動型離婚、挽回更多本不該破碎的家庭具有重要的價值，為沖動離婚者提供了“后悔藥”。但同時，作為新生制度，離婚冷靜期存在瑕疵不可避免，就像并非所有的離婚決定都是沖動的，離婚冷靜期制度也絕不能毫無變通，配套制度的設置仍然存在不足。但是隨著通過與國外相似制度的比較研究、吸收優(yōu)秀成果并不斷反思，相信這項制度會愈發(fā)地趨于完善。最終會使該制度并不只是單純用于降低離婚率，而是尊重婚姻自由、尊重當事人的情感需求和人生幸福、將法律制度與民眾樸素的幸福觀念結合，實現(xiàn)法理與情理的統(tǒng)一，切實保障當事人的權益實現(xiàn)。道阻且長，行則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