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子謙
THEARTIST
汪建偉,1958年生于中國四川,目前生活和工作在北京。自上世紀90年代至今,汪建偉一直在探索知識綜合與跨學科對當代藝術的影響,嘗試使用不同學科的方法去創(chuàng)造新的藝術語言。在知識綜合的背景下,以哲學式的質詢,實踐一種交叉學科的觀看世界的方式,并賦予這些實踐以形式。為此,其藝術作品呈現(xiàn)多元樣式,跨越電影、戲劇、多媒體、裝置、繪畫和文本等領域。
這是一次事先張揚的“對人,而不對作品”的采訪。熟識的藝術家汪建偉要在上海沒頂畫廊舉辦個展“行于泥漿”,而我作為本次報道的采訪者,因為疫情而不能前往。無法在現(xiàn)場看到原作,迫使我們不得不一起誠實地面對這個十分當下的情境?!巴衾蠋煟牢覐膩聿粚憶]看過原作的展覽,和沒讀過的書”,“沒關系,即使你看了作品,我也不會直接闡釋我的創(chuàng)作?!薄裕阌辛诉@次一拍即合,焉知非福的奇特交流。這次交流本身,就像作者和被訪者的一次共同創(chuàng)作,可能無意中勾勒了汪建偉強調的,卻很少人談起的部分,他作為“人”存在的位置和反應,與他的作品其實早已成為一個整體。
汪建偉工作室的大門, 在清冷的灰漆上用白色標出了“WJW”——藝術家名字的首字母,似乎已經表明,藝術家和工作以及工作對象都在此處達成了合體。工作空間的物理外觀有一個降溫降壓的作用,不論建筑還是作品,基本是由灰黑白以及木色構成的,造型抽象,只會在繪畫中看到飽和度稍微提高一點的顏色??蛷d是極簡樸素的風格,像九十年代的辦公室,在整個視覺環(huán)境中,很難找到讓人立刻聚焦、直接興奮、好玩有趣或者舒適放松的對象,造訪者似乎必須跟汪建偉一樣,持續(xù)保持思想的冷靜和銳利度,不然十分容易因為持續(xù)地失焦,無法進入某種工作狀態(tài)而感到困惑。
汪建偉在近數(shù)年的整體工作可以概括出的關鍵詞,應該是“地質性”。藝術家反對將他的日常生活動作和創(chuàng)作行為區(qū)分開來。從時間來看,他白天定時到工作室創(chuàng)作雕塑和繪畫,晚上回家繼續(xù)閱讀并進行小說寫作,其規(guī)律幾近星球運轉,太陽東升西落一般,幾乎無間斷和改變。而他也聲稱,從不按展覽的周期,而是只按自己的節(jié)奏進行創(chuàng)作。
再從形式來看,他不區(qū)分雕塑、繪畫和小說,而且都在其“生成”屬性上保持著開放性和被動性,保持“尊重”,如同尊重地心和宇宙力量,持續(xù)而不可見地作用在不同的地表巖石之上……他的雕塑形式抽象,有復雜的曲度和交疊,而覆在工作室墻上的草圖又仿佛紀錄片,隨著汪建偉每天與材料的觀看、觸摸和接觸發(fā)生著變化——完全沒有定論地,直至這種自然生成的機體達到自身的成熟與穩(wěn)定。
繪畫則直接地保留了從網(wǎng)絡上搜索的某些圖像的特質,被動而不加改造地將其拼貼進史前年代的背景——你會看到可以辨識的動植物。
小說的開放性和被動性不僅體現(xiàn)在文本上,甚至也體現(xiàn)在具體的寫作方式上。汪建偉必須使用粗制的1.0簽字筆在紙上書寫,有時甚至文思太快,以致于紙上只留下超速劃過的如同表現(xiàn)主義繪畫一樣的痕跡,如同飛鳥般一掠而過。
新展的名字叫做“行于泥漿”,靈感就更加體現(xiàn)了這種“地質性”。題目的靈感來自史前二疊紀與三疊紀之間的大滅絕時期,地球用了數(shù)百萬甚至上千萬年度過無煤期,生命體逐漸重生……生物大滅絕期間,地球始終是未知的、混沌的、不清晰的,正如同布滿泥漿的狀態(tài)。而“行于泥漿”不僅僅采用了那個地質時期的圖像,用汪建偉的話來說,是“改變了想象力的條件”。藝術家不再繼續(xù)現(xiàn)代主義規(guī)范下的、天賦“想象力”的地位,而是一個同在泥漿中的,持續(xù)進化演變的存在,與石頭、細菌、無機物、有機物、動物都位于同一水平線上。想象力來自于情境,而這個情境在汪建偉眼中,則不再是僅僅屬于人類歷史的社會性時間,是地質意義上的“深度時間”。一個創(chuàng)作者一旦將自己置于深度時間之中,他便完全超越了碎片化與數(shù)碼化的時代,超越了流量價值觀,如同具備了一個泥漿中的“人設”,無法從生態(tài)中被輕易辨識,而且一動不動,卻又在不停息地變化著,觀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