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倉,70 后詩人、作家、媒體人。出版有“進城系列”小說集八本、長篇小說《后土寺》《止痛藥》、長篇散文《預言家》《動物憂傷》、散文集《月光不是光》、小說集《地下三尺》《再見白素貞》《從前有座廟》、詩集《醒神》《艾的門》《詩上?!返?1 部作品。
曾獲第八屆魯迅文學獎、第二屆方志敏文學獎、第三屆三毛散文獎大獎、《小說選刊》雙年獎、第三屆中國星星新詩獎、第三屆中國紅高粱詩歌獎、中國小說學會年度好小說(排行榜)等各類文學獎項三十余次。曾參加《詩刊》社第28 屆青春詩會。各類作品均以直指人心、催人淚下而見長,創(chuàng)作主題“獻給我們回不去的故鄉(xiāng)”已成為大移民時代的文化符號。
陳倉:永遠的鄉(xiāng)愁
陳倉兄欠著債,我是債主。
若干年前,我們在上海頭一回相聚,大有相見恨晚的意味。彼時究竟聊了些什么,已經(jīng)記不真切了,好像與文學毫無關(guān)系,但此前我早就通過作品認識了他,以及他念念不忘的陜西一個叫塔爾坪的小村莊。
那是陳倉兄的故鄉(xiāng),為故鄉(xiāng)書寫一度成為他的執(zhí)念。那會兒,我時常從各大文學選刊拜讀他的中篇小說,我對此記憶尤深,他用“進城系列”,引領(lǐng)我去探尋那詩意的村落、人生的真諦。
我尤為偏愛“扎根系列”中的《地下三尺》。某天深夜,從《人民文學》上讀到這篇大作后,我迫不及待地想分享個人感受,在發(fā)送微信前的瞬間,我又打了退堂鼓。因為我知道,陳倉兄平時過于謙虛,謙虛到了“令人發(fā)指”的程度。
那時我們已經(jīng)熟悉了,他是資深媒體人,偶爾會約我寫稿子,在文學成就令我仰望的人跟前,我誠惶誠恐。每逢此時,他會憨厚地笑笑,帶著鄉(xiāng)音開幾句玩笑,透著鼓勵的語氣,事情也便定下來了。
有段時間,我數(shù)次提到要在專欄里寫寫他,陳倉兄一推六二五,搞得我挺沒面子的。我曉得他向來低調(diào),但來而不往非禮也,他著實不夠仗義。
試想,《東方劍》編輯部地處上海、面向全國,可迄今為止我寫的大都是北京朋友,他長居上海,我心心念念想實現(xiàn)零的突破。我把這理由說了,陳倉兄一如既往地低調(diào),謙讓著,說自己不懂消防。
我心想,謙虛大了就是欠揍。這話可不敢說出口,我怕他把我寫進作品里,讓我在虛構(gòu)的世界里生不如死。這當然是玩笑話。事后,我撂下句“狠話”,說這債先欠著,遲早要討回來。
今年8月,第八屆魯迅文學獎揭曉,陳倉兄憑借散文集《月光不是光》獲獎,我趕忙發(fā)信息祝賀,捎帶著再次提出訴求,可他仍是不接招兒。得,光憑對他為人的了解,索性來個先斬后奏,把文章寫出來再說。
我在心里打好了譜,卻又遲遲未動筆。起因是我們結(jié)緣于小說創(chuàng)作,可他是個才華橫溢的多面手——早期以詩人身份享譽文壇,參加令業(yè)內(nèi)人士艷羨的詩刊社青春詩會(很慶幸,我手頭有他簽贈的詩集),那些詩作都是精品,可惜我不會寫詩,始終認為那是睿者才能駕馭的體裁;斬獲魯獎的又是散文,估計能招來好多散文創(chuàng)作者的羨慕和嫉妒。
實話實說,以我的水平,很難客觀評論他的著作。從書架上取來他的文集,重新翻閱,我猛地發(fā)覺,陳倉兄的小說作品多是散文化的語言風格??晌疫€是找不到思路,被這兩千多字的短文憋得夠嗆。
干脆聊聊與陳倉兄的四川“偶遇”吧。
2018年夏天,主辦方在眉山舉辦第八屆冰心散文獎頒獎典禮,去還是不去,我一直猶豫不決。直到主辦方來電催問行程,我才匆忙訂了機票。當時是事務(wù)性工作纏身,我心情有些陰郁,待看到陳倉兄也來領(lǐng)獎,頓時來了精氣神兒,戲稱同為“八戒”。
透露個難為情的小秘密吧,與他同獲這一獎項,我有些許小得意,仿佛自己也是知名散文家了。再加上他鄉(xiāng)遇故知,那種興奮抑或幸福感可想而知。
晚上,戰(zhàn)友小陳跑來請我吃飯,陳倉兄人緣好,好多文友邀他聚會,我死皮賴臉地把他拽了過來。得知小陳在山東當過兵,他毫不掩飾對軍人的敬佩之情,我仿佛在刷存在感,嫌他忘了我也是隊伍上的人。他仍舊憨笑,但我總覺得笑得曖昧,好似在嘲諷我常年在機關(guān)工作,未曾在基層一線戰(zhàn)斗過。
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人家電影里是吃著火鍋唱著歌,我們是涮著火鍋侃大山。在三蘇祠附近的無名湖畔(其實是我忘了具體名字),我跟陳倉兄推杯換盞,少不了胡吹海侃,其中自然會談及與消防有關(guān)的話題。
譬如說,天府之國遭遇的那場天災(zāi)。我告訴他,那年全國消防都奔赴四川,第一時間展開專業(yè)救援,然后次年“救援”寫進了《消防法》。他點頭稱是,說其實救援的比重早就超過了滅火。我有些驚訝,忘了他曾經(jīng)當過記者。
再比如說,天津港的那次爆炸。我連夜受命前往核心爆炸區(qū),親眼目睹那么多生離死別,其中包括剛滿19 歲的寧宇、妻子懷孕兩個月的老班長。陳倉兄聽后神情肅穆,說真希望世間少些災(zāi)難。顯而易見,不管為人還是為文,他都有悲憫天下的情懷。
天災(zāi)和人禍終究是令人壓抑的,小陳恰到好處地岔開了話題。正所謂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忍不住給他講了一件親身經(jīng)歷的事兒,算作是個人的隱私。陳倉兄聽后唏噓不已,說這故事好,回頭要寫成小說。
我一直盼著他把我的故事寫出來,估摸著陳倉兄太忙了,忙得把這檔子事兒拋到了腦門子后。所以說,他打那時起便欠上債了,不提也罷。
我心存抱怨是情有可原的。如前文所述,陳倉兄當初是無冕之王,跑過社會新聞,2010年膠州路那場火災(zāi),他深入現(xiàn)場采訪過。沒錯,那次聚會回憶往事,陳倉兄依然是內(nèi)心沉痛。他提及一個細節(jié),說是有位年輕的消防員,因為被困群眾遇難,急得跺腳冒眼淚。我沒好意思質(zhì)疑他,危難當頭誰有工夫去跺腳?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或許只是一種比喻。
2008年汶川大地震,在映秀的廢墟里被埋了5天后,被消防隊伍救出來的蔣雨航,立志要當一名消防員,長大后實現(xiàn)了自己的愿望,成了上海消防特勤支隊的一名消防戰(zhàn)士。陳倉兄說,聽到消息以后,他總想去看看蔣雨航。還有,他天天上班,都要經(jīng)過一個消防站,看到站崗的消防戰(zhàn)士,他的敬意油然而生,偶爾還會給消防員敬個禮。
是的,陳倉兄當時還說,每次聽到消防員為了解救群眾,不惜犧牲自己的一切,那種無私奉獻的精神,即便自己這個作家,也很難用語言去描述。他進而鼓勵我為消防創(chuàng)作精品力作,萬分慚愧,時至今日我也沒拿出像樣的作品。
我倒是敬佩他深耕于故鄉(xiāng)與城市之間,并用作品告知受眾,每個人都有扯不斷的鄉(xiāng)愁,而塑造出的他或是她,甚至于一只來自塔爾坪的小山羊,都或多或少帶著我們的影子。
本想聯(lián)系陳倉兄,請他為消防說上點什么。無巧不成書,我剛好看到他的一個專訪,他說上海是座包容的城市,以寬廣的胸懷接納了數(shù)不清的奮斗者……我總結(jié)能力欠佳,大概就是這么個意思。但這已經(jīng)足夠了,畢竟對所有人來說,故鄉(xiāng)都有不同的意義。在我看來,包括消防員在內(nèi)的人們都在拼搏著、戰(zhàn)斗著,那是永遠的鄉(xiāng)愁,而且是鄉(xiāng)愁的另一種表達方式。
文章寫好了,我沒打算征求陳倉兄的意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怕他否定了我個人的看法。假如真要聯(lián)系他的話,我還是要“追債”,誰讓他還欠著一篇以我為原型的小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