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床榻之意趣

中國古代床榻不僅是人們忙碌生活中的歇腳處，更是民族文化與審美風(fēng)尚的陳列館。其中，床承載著豐富的民間文化，是人生愿望的集中展示，榻則體現(xiàn)了文人高士對于生活情致的追求與感悟，傳遞了一種寧靜致遠(yuǎn)的生活美學(xué)。

床，作為人們的“夜居”之所，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家具大件，其歷史之久遠(yuǎn)、形制之豐富、制作之精巧、文化蘊含之豐厚，可稱得上古典家具之大類。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演化，文化意義也逐漸沁入其中。

床的發(fā)展演變

1957 年，河南信陽長臺關(guān)出土了戰(zhàn)國漆繪圍子木床，這是我國現(xiàn)存最早且保存最為完整的實物床。床身通體髹黑漆，飾紅色方形云紋。床框有兩橫一豎，上鋪竹屜，屜上置竹枕，側(cè)面有開口方便上下床，與后世木床的造型基本相同。

東漢末年，高型坐具“胡床”傳入內(nèi)地。后世有此描述：“交床即古胡床之式，兩腳有嵌銀、銀鉸釘圓木者，攜以山游，或舟中用之，最便。”這里所述之“床”，實乃坐具。這種可折疊的輕便坐具，無靠背和扶手，類似于我們現(xiàn)在所用的馬扎。正是受此類高型坐具影響，唐代家具出現(xiàn)了高低并行的局面。這一時期“床”的概念也變得模糊而寬泛。凡是板下有支撐，板上可承物或供人坐臥者均可謂之“床”。據(jù)考證，“床前明月光”中的“床”便指“胡床”。

宋元時期，中國古典家具基本完成了由低型向高型的過渡，各種家具概念初步定型。圍子床、羅漢床、架子床等床型在很多宋畫中均有體現(xiàn)，其典范者為“斷紋小漆床”。明代作家文震亨《長物志》中說：“床以宋、元斷紋小漆床為第一，次則內(nèi)府所制獨眠床?！彼^“斷紋”乃是一種髹漆工藝木制家具隨著時間演化而形成的一種奇特的視覺審美效果。以此工藝制成的器物具備耐酸、耐堿、耐腐蝕等特性，經(jīng)數(shù)千年仍可使用。以髹漆工藝制成的床，其胎骨和漆層隨年代增加而不斷張縮，最終會形成不同程度的斷紋。明代漆器制作名家黃成在《髹飾錄·尚古》中說：“斷紋，漆器歷年愈久而斷紋愈生，是出于人工而成于天工者也?！?/p>

蘊含諸多美好寓意

明清時期，中國古典家具發(fā)展日益成熟，床的裝飾工藝由簡入繁，出現(xiàn)了“拔步床”這一傳統(tǒng)家具中體型最大的床。拔步床上有承塵（床前橫木之上用小帳子來承接塵土），下有底座，床前有廊廡，類似于一間小木屋。廊廡兩側(cè)的空間可隨主人需要擺放杌凳、凈桶、梳妝鏡等小件器具，方便就寢前后使用。床板四周合以圍屏，圍屏上雕刻各色窗格，一來可以采光透亮，二來用以掛放衣物。在增強(qiáng)私密性的同時，還增加了床體的審美層次感。這種類似前堂后寢、屋中有屋的布局，體現(xiàn)了國人含蓄內(nèi)斂、物盡其用的造物原則。

比拔步床結(jié)構(gòu)相對簡單的為架子床。故宮博物院藏有一架“洞式門罩架子床”，該床最明顯的外觀特征便是略帶圓弧的橢圓形月洞門，使兩側(cè)架子上雕花之繁與月洞之簡呼應(yīng)得恰到好處，體現(xiàn)了古人所崇尚的和諧之美。圓月造型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代表著幸福團(tuán)圓，寄托著人們對新婚生活如意圓滿的美好祝愿。床身上的四簇云紋仿照如意頭造型，彼此縱橫交錯，有“四合如意”的吉祥寓意。門圍子下部的裝心板上飾大、小螭龍螭鳳紋浮雕，配以卷草紋、如意紋、云紋等，取“蒼龍教子、龍鳳呈祥”之意。束腰部分的浮雕圖案分為“喜鵲壽桃圖”“鴛鴦蓮葉圖”“鸞鳳如意圖”“喜鵲登梅圖”“喜鵲石榴圖”五組圖畫。這是古人婚嫁之時所用的傳統(tǒng)題材，蘊含了新人匹儔恩愛、瓜瓞延綿的美好希冀。

在故宮博物院的坤寧宮里還保存著另一架婚床，為清代皇帝大婚時所用?；ㄕ稚系窨讨P旋交錯的藤蔓和葫蘆，床上懸掛著百子圖帳幔，亦表達(dá)了多子多福、天地長春的美好寓意。

床與榻，相生相伴，密不可分

如果說“床”是人們夜晚安眠的重要寢具，那么“榻”便因其體型較小而狹長、便于移動而成為人們?nèi)臻g活動的重要用具。

榻的形制極為豐富。有榻面修長、造型精致的“貴妃榻”，《紅樓夢》中黛玉居住的“瀟湘館”里便有一貴妃榻，臨窗而置，旁有琴案。此外，有形體稍大，中有束腰，后有三面靠背的“彌勒榻”。還有一種介于床和榻之間的器具，名為“羅漢榻”，其三面有圍屏，中間略高，兼具坐臥功能。相較于前兩種小榻，羅漢榻既可入廳堂宴飲賓客，又可置于臥室供午間小睡，可謂一榻多用。

士人與榻自古以來關(guān)系密切。《后漢書》中記載東漢陳蕃在豫章做太守時，特為當(dāng)?shù)孛啃烊孀釉O(shè)一榻，去則懸之。唐代文學(xué)家王勃在《滕王閣序》中亦有“人杰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之雅句。榻上不僅可觀書、賞畫、小酌、獨眠，還可合榻文會或圍榻游戲。比如，五代畫家周文矩的《重屏?xí)鍒D》繪制了南唐中主李璟與弟弟們在屏風(fēng)前對弈的場面。畫中4 人于一棋榻上對弈，身后的坐榻上放置著一個雙耳投壺，身側(cè)一長榻上擺放著箱籠。身后的屏風(fēng)中另畫一須彌榻，畫中“枕臂火爐前”的白發(fā)老翁，據(jù)考證為唐代大詩人白居易。老翁倚榻而坐的閑適感，或許正是李璟的內(nèi)心投射。

榻雖小，高僧用之可習(xí)靜參禪，文人用之可聯(lián)席夜話，君王用之則可增添幾分瀟灑之態(tài)。唐代畫家閻立本的《歷代帝王圖》中，便將晉武帝司馬炎和陳文帝陳蒨安排于坐榻之上，手執(zhí)如意，目視前方。唐代畫家張萱的《明皇合樂圖》中，唐明皇仰臥于榻上，手執(zhí)簫管，神態(tài)疏朗?？梢娒β等缇?，也能在小榻上舒緩心靈，暫離塵俗。

床與榻，相生相伴，密不可分。鋪錦列繡的雕花大床承載著豐富的民間文化，是主人身份地位、性格特征乃至人生愿望的集中展示。造型古拙的小榻則更多體現(xiàn)了文人高士對于生活情致的追求與感悟，向我們傳遞著一種寧靜致遠(yuǎn)的生活美學(xué)。中國古代床榻不僅是人們忙碌生活中的歇腳處，更是民族文化與審美風(fēng)尚的陳列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