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白城方言的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

劉艷

白城市位于吉林省西北部，地處嫩江平原西部，科爾沁草原東部，轄一區(qū)（洮北區(qū)）、兩縣（通榆縣、鎮(zhèn)賚縣）、兩市（洮南市、大安市），三個省級開發(fā)區(qū)（白城經濟開發(fā)區(qū)、大安經濟開發(fā)區(qū)、查干浩特旅游經濟開發(fā)區(qū)）、五個工業(yè)集中區(qū)（白城工業(yè)園區(qū)，洮北、通榆、鎮(zhèn)賚、洮南工業(yè)集中區(qū)）、38個鎮(zhèn)、35個鄉(xiāng)。［1］吉林白城方言屬于東北官話區(qū)長錦小片，是與普通話語音最接近的東北官話之一，但仍帶有明顯的地域方言特征，保留著豐富的方言詞匯。［2］本文討論吉林白城方言的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語料來自實地調查與筆者自省，也有個別用例取自BCC語料庫。實地調查的主要發(fā)音合作人：周軍（1954-），男，吉林省白城人，小學文化；張立軍（1956-），女，吉林省白城人，小學文化；劉平智（1962-），男，吉林省白城人，初中文化；張鳳軍（1963-），女，吉林省白城人，大專文憑；張翠軍（1971-），女，吉林省白城人，初中文化。

“X挺”是東北方言中一類重要的方言特征詞，由詞根“X”與附加語素“挺”構成，讀作“［X］［thi?0］”，例如，鬧挺、扎挺、烙挺等?！癤挺”中“挺”位置固定，沒有詞匯意義，沒有聲調，讀輕聲［thi?0］，相當于詞綴，“挺”與詞根“X”組合成“X挺”，在東北方言口語中異?；钴S。聶志平（1994）在《黑龍江方言帶后綴“挺”“道”“搭”的雙音謂詞》中對黑龍江方言帶后綴“挺”的雙音謂詞進行分類描寫［3］；馬思周（2005）在《東北方言詞典》中粗略介紹了“-挺”詞條：“-ting”“的慌”（di heng）合音。|年輕人干點活不累～。|蜇～；熱～。”［4］307；閆巖（2008）《談吉林方言中的后綴“挺”》從構造、語義、語法三個層面分析了“X挺”［5］；姜云艷，徐英（2020）《東北方言謂詞后綴“挺”》進一步分析了東北方言謂詞后綴“挺”的來源［6］。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在東北官話區(qū)長錦小片的吉林白城方言中也大量存在，但未見專門系統的研究，本文從結構形式、語義內涵、語法特征、語用功能四個方面對該結構進行詳細描寫。

一、吉林白城方言中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的結構形式

所謂后附式雙音謂詞，就是作為附加語素的詞綴，后附于單音節(jié)動詞或形容詞性詞根，構成意義相關同時又有別于原單音節(jié)形式的雙音節(jié)動詞或形容詞。［7］吉林白城方言的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是由作為附加詞綴的“挺”，后附于單音節(jié)動詞或形容詞性詞根“X”構成的。以下歸納為“動詞+挺”和“形容詞+挺”兩類［3］。

（一）“動詞+挺”類

吉林白城方言中的“動詞+挺”類詞數量較多，且動詞多由可帶賓語的及物動詞充當，構成“動詞+挺”后不能直接帶賓語，但仍具有謂詞的性質。例如：

晃挺、遮挺、擋挺、殺挺、磨挺、捂挺、烤挺、剌挺、蟄挺、卡挺、吹挺、咬挺、叮挺、烙挺、硌挺、凍挺、夾挺、扎挺、壓挺、刮挺、楦［?yan51］挺、粘挺、溻挺、墩挺、勒挺、震挺、熏挺、嗆挺、噎挺、塞挺、抻挺、擼挺、揪挺、撐挺、箍挺、拔挺、瘆挺、控挺、齁挺、糊［xu55］挺①以聶志平《黑龍江方言帶后綴“挺”“道”“搭”的雙音謂詞》文中“X挺”類詞語的分類為基礎，通過作者實地調查及自省，得到文中“X挺”族詞。本文未標明出處例句源自作者調查與自省，也有部分例句源自北京語言大學BCC語料庫及蕭紅、蕭軍作品（文中已標明出處）。

從上例可見“動詞+挺”類中的動詞均為非自主動詞，具有使動義。［3］動詞表“使……遭受”的意義，不可重疊，單用時與所加賓語具有語義相關性，如“晃眼”“殺嘴”“烤臉”“瘆人”“塞牙”“溻身 子”“粘 牙”“擠 腳”“嗆 嗓 子”“糊 嘴”“撐 肚 子”“墩屁股”等。此外這類動詞與后綴“挺”組合成“X挺”后，仍可充當謂詞性成分，如例（1）～例（4）；并能受副詞修飾，保持謂詞特征，充當謂語，如例（5）～例（7）。

（1）鏡子晃挺。

（2）爐子烤挺。

（3）涼水拔挺。

（4）帽子箍挺。

（5）這件衣服濕了，很溻挺！

（6）別看這個電影，賊瘆挺！

（7）菜里的鹽放太多了吧，這么齁挺！

（二）“形容詞+挺”類

除了“動詞+挺”類，吉林白城方言的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還包括“形容詞+挺”類，例如：

堵挺、難挺、鬧挺、累挺、忙挺、煩挺、悶挺、愁挺、熱挺、憋挺、辣挺、酸挺、燒挺、麻挺、脹挺、曠挺、擠挺、墜挺、膩挺、別［bi?51］挺

“形容詞+挺”類中的形容詞一類為狀態(tài)形容詞，例如“愁”“悶”“麻”“難”“煩”“堵”等，另一類為性質形容詞，例如“酸”“辣”“膩”等，這些詞與起輔助作用的后綴“挺”構詞，表達遭受刺激后的感受（多指消極狀態(tài)和感受）仍作謂詞，其中的“X挺”都能受程度副詞的修飾，可作謂語，具備謂詞的特征，如例（8）～例（14）。

（8）屋里憋挺。

（9）大蒜辣挺。

（10）肚子脹挺。

（11）無比堵挺。

（12）真難挺！

（13）特鬧挺！

（14）太累挺！

可見，吉林白城方言的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結構形式完整，包含“動詞+挺”“形容詞+挺”兩類，既能作謂語，也可受程度副詞修飾，數量較多，使用頻率較高，構成了饒具特色的“X挺”族詞。

二、吉林白城方言中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的語義內涵

吉林白城方言中的“X挺”多是與人體感官相關照的詞，當主觀意圖急需被突出刻畫時，用以生動形象地表達個體生理或心理受外因影響所導致的不暢，并強調個體較為消極的感受，語義內涵明確。我們從詞匯意義及色彩意義對“X挺”的語義內涵展開分析。

（一）吉林白城方言中“X挺”的詞匯意義

1.用以形容視覺器官的消極感受

在吉林白城方言中，眼部不適、有異物感或視線受阻的感覺都可以用“X挺”結構表示，如例（15）～例（18）。

（15）陽光刺眼，晃挺。（形容光線太足所引發(fā)的眼部不適）

（16）劉海兒太長了，擋挺/遮挺。（形容視線被阻擋后引發(fā)的不適）

（17）洗發(fā)水進眼睛了，殺［?a55］挺。（形容刺激物進入眼部或傷口引起的不適）

（18）沙子進眼睛了，磨挺。（形容眼內異物或眼部疾病引起的不適，兼指皮膚受摩擦引發(fā)的不適）

2.用以形容聽覺器官的消極感受

在吉林白城方言中，除了視覺器官的不良感受可以用“X挺”表示，當聽力受到干擾時也可用“X挺”結構表達，如例（19）～例（22）。

（19）什么聲音這么大？震挺?。ㄐ稳萋曇舴重愡^大引發(fā)的聽覺不適）

（21）這群小孩太吵挺。（聲音過吵，場面過喧鬧引發(fā)的聽感及心理不適）

（22）這幾天感冒了，總感覺耳朵里有東西，堵挺。（形容耳道異物感導致的聽力受阻的感受）

3.用以形容嗅覺器官的消極感受

在吉林白城方言中，凡是表達與嗅覺器官相關的動作或狀態(tài)的詞，如，“熏、嗆、堵、憋、悶”等都可與后綴“挺”組合成“X挺”，表達嗅覺不適的感受，如例（23）～例（25）。

（23）油漆味兒太大了，熏挺。（形容刺激性氣味引起的嗅覺不適）

（24）哪里來的煙，嗆挺。（形容刺激性氣味，多指濃煙味引起的嗅覺不適）

（25）感冒了，鼻子堵挺。（形容異物或感冒引起鼻塞導致的嗅覺不適）

4.用以形容味覺器官的消極感受

F2斷裂：北東向分布，巖層較破碎，見構造角礫，礫徑5～50 mm；長大于2.5 km，產狀317°～332°∠45°～60°。

在吉林白城方言中表示食物味道過于刺激的特征詞有“齁、辣、膩、酸”等，表示進食不暢或消化不良的有“燒、脹、堵、嗆、噎”等，這些詞都可以與“挺”配對組合，表達與味覺相關的不良感受，如例（26）～例（29）。

（26）菜也太咸了，吃不了，齁［xou55］挺。（形容因食物味道過咸引起的不良感受）

（27）這小辣椒，真夠辣挺的。（形容食用辣味食品后的感受）

（28）吃不了這李子，太酸挺。（形容攝入食物味道過酸引發(fā)的不良感受）

（29）這菜油也太多了，吃不下去，膩挺。（形容食用過多油膩食物引起的不適感）

這些詞在形容味覺器官的不良感受時分工明確，如表達攝入鹽分過多用“齁挺”、攝入糖分過多用“燒挺”、油膩食物過多用“膩挺”，表達更加通俗、直觀和貼切。

5.用以形容皮膚器官的消極感受

吉林白城方言中形容皮膚器官遭受外界刺激而使用的“X挺”類雙音謂詞數量也不少，其中詞根“X”多為饒有方言特征的詞，如例（30）～例（34）。

（30）棉被太厚了，捂挺。（形容穿著過厚體感升溫引發(fā)的不適）

（31）面料不好，太剌［la35］挺。（多因物體表面有刺或粗糙不平引起皮膚不適）

（32）到處是蜂子，你不怕蟄挺。（多形容皮膚被蜜蜂或帶毛刺的物體刺痛后產生的不適）

（33）下雨天，鞋濕了，真溻［tha35］挺。（形容被褥或衣物潮濕產生的不適）

（34）這炕燒這么烙［lau51］挺。（多形容炕的表面溫度過高引發(fā)的不適）

以上“X挺”類雙音謂詞在吉林白城方言中大多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如在表示衣物被褥等潮濕難耐的感受時就要用“溻挺”才足以把難以描摹的情緒形容出來，可見吉林白城方言的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結構在描寫人們感官刺激感受時的獨特性。

6.用以形容呼吸器官、消化器官、肢體器官的消極感受

在吉林白城方言中“X挺”類雙音謂詞除了用于表達感覺器官遭遇的不良感受，還能表達呼吸器官、消化器官、肢體器官遭遇刺激的不良感受。表達呼吸器官消極感受的，如例（35）～例（38）；表達消化器官不良感受的，如例（39）和例（40）；表達肢體器官不良感受的，如例（41）～例（45）。

（35）白天拉窗簾憋挺。（形容呼吸受阻后的感受）（BCC語料）

（36）打開窗，通通風，悶挺。（形容呼吸受阻后的感受，兼指心情煩悶）

（37）這幾天氣壓太低，感覺壓挺。（形容呼吸受阻的感受）

（38）干吃饅頭，不噎挺嗎？（形容食物難以吞咽引發(fā)的不良呼吸感受）

（39）晚上吃太多了，胃脹挺。（多形容食用過多食物或胃部疾病的感受）

（40）香蕉不能吃太多，吃多了胃燒挺。（形容甜食食用過多引發(fā)的胃部的不適感受，也說“燒心”）

（41）路不好走，別騎那么快，墩［tun55］挺。（多形容車子顛簸引起的感受）

（42）不穿鞋走路，多硌挺。（形容異物硌腳，或躺在了凸出平面的物體上而產生的不適）

（43）快別讓我背了，你那么胖，好壓挺。（形容肢體或肢體某部位受到重壓引發(fā)不適）

（44）頭發(fā)綁那么緊干嘛，多勒［lei55］挺。（形容肢體被捆綁或某部位被勒緊產生的不適）

（45）別給我穿這么緊的衣服，箍［ku55］挺。（形容衣帽服飾等過緊肢體被套住引起的不適）

7.用以形容情緒心理的消極感受

漢語可用不同的詞語表達不同的負面情緒心理，如表示苦悶憂愁的“愁”“煩”“悶”，表示恐慌害怕的“驚”“恐”“怕”“懼”，表示身心俱疲的“累“”?！啊本搿?。吉林白城方言在表達不佳的情緒心理時可用“X挺”類雙音謂詞表示，如例（46）～例（53）。

（46）這兩天真忙啊，沒想到周末比上班還累挺。（形容身心疲倦的感受）（BCC語料庫）

（47）我這一天招誰惹誰了我！鬧挺！（心情煩躁的感受，也說“鬧心”）（BCC語料庫）

（48）希望一切順利吧，哎。愁挺。一種莫名的傷感，莫名的情調充斥著我。（形容心情愁苦憂郁的感受）（BCC語料庫）

（49）別吵了，多煩挺。（形容煩躁、郁悶的心理感受）

（50）什么事都做不了，悶挺?。ㄐ稳菪那榭鄲灥母惺埽?/p>

（51）又要上學去了，天??！心堵挺?。ㄐ稳菪那橛魫灒舱f“堵心”）（BCC語料庫）

（52）又要交錢了，難挺?。ㄐ稳堇щy重重的境況或心理感受）

（53）這是什么地方啊，別去了，瘆［??n51］挺！（形容陰森恐懼的感受，也說“瘆人”）

可見吉林白城方言的“X挺”能非常直觀地表達受事主體較為消極的感官感受，強調來自外界的干擾和刺激使自身遭受的影響，并伴有改變現狀的主觀意圖，是從自身角度出發(fā)對受到外力作用后的主觀表達，如例（15）～例（53）“X挺”都含有“被”“遭受”的隱喻和不愉悅的感情態(tài)度，用于強調人的不良感受時使用非常廣泛，具有明確的詞匯意義。

（二）吉林白城方言中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的色彩意義

由北大中文系1955、1957級語言班編寫的1982年版《現代漢語虛詞例釋》中談到在現代漢語中“挺”常用于口語，帶有感情色彩。［8］當“挺”修飾貶義成分時帶有厭惡的感情色彩，如“挺惡心”“挺無聊”，修飾褒義成分時帶有親切、愛撫的意味，如“挺高”“挺白”“挺好看”。另外，“挺”一般在口語中使用，典型的書面語不接受“挺”的修飾。在吉林白城方言中后綴“挺”與詞根構成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后，表達言語主體的消極感受，多用于口語語境，具有獨特的地域特征，色彩意義鮮明。

1.吉林白城方言中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的感情色彩

考察“X挺”的感情色彩首先要考慮所標記的概念內容，概念內容中的詞根成分傾向肯定、贊美、積極的詞具有褒義的感情色彩，傾向于否定、諷刺、消極的詞具有貶義的感情色彩，沒有明確的情感傾向的詞就要判斷主體的主觀表達意愿。［9］從這一角度出發(fā)我們將從以下兩類考察“X挺”族詞的感情意義：

其一，“X”具有主觀情感傾向的“X挺”族詞，仍表達消極感受，帶有貶義色彩，如例（54）～例（57）。

（54）一天天的可真鬧挺。（BCC語料）

（55）釣魚累挺了。（BCC語料）

（56）孩子馬上長大了，多愁挺??！

（57）這一天天的，煩挺！

在“X”具有情感傾向的“X挺”族詞中，“X”本身就表達了消極的感受，帶有貶義的色彩，加語素“挺”組合成“X挺”后感情色彩沒有發(fā)生變化。如“累”的詞匯內容是疲倦，“累挺”的詞匯內容也是疲倦，感情色彩都是貶義。在這類詞中詞素“挺”對“X”表現出很強的依賴性，也使得“X”的色彩濃度有所增強，同時顯現出了與貶義色彩的組合能力。［9］這種情況在“X挺”族詞中并不少見。如“溻挺”“瘆挺”“齁挺”等。

其二，“X”不具有主觀情感傾向的“X挺”族詞，組合后獲得貶義色彩，如例（58）～例（62）。

（58）陽光晃挺。

（59）樹葉太剌挺。

（60）大風太大了吹挺。

（61）蚊子太多了，咬挺。

（62）這炕太烙挺。

在“X”不具有情感傾向的“X挺”族詞中，“X”是中性的，加上詞素“挺”后感情色彩發(fā)生了變化。如“吹”的詞匯內容是氣體在外力作用下流動，感情色彩是中性，而“吹挺”是形容風大引起人的不適，表達“風太大了吹得慌”的意思，感情色彩是貶義。又如“酸挺”“烤挺”“磨挺”等詞根的感情色彩都是中性，與“挺”構詞后感情色彩由中性變?yōu)橘H義。在這類詞中詞綴“挺”對于突出主觀表達意愿表達貶義色彩的貢獻是非常明顯的，在它的修飾下“X挺”族詞的詞匯意義發(fā)生了變化，增加了“很”的意義，并因此具有了貶義色彩。

綜上，后綴“挺”無論與本身就有感情色彩的詞根詞素“X”組合還是與中性的詞根詞素“X”組合，在意義實現后均表達消極的感受，我們認為“X挺”族詞帶有貶義的色彩。

2.吉林白城方言中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的風格色彩

按照風格類別的不同，詞匯可以分為口語詞匯和書面語詞匯兩類?？谡Z詞匯和書面語詞匯展現出不同的風格色彩，書面語詞匯文雅準確周密，口語詞匯直白通俗隨意。吉林白城方言的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口語色彩濃郁，鄉(xiāng)土氣息濃厚。比較詞義相同或相近的條件下口語化的“X挺”與相對應的書面語詞就能看出風格色彩上的差異。如：

（63）<書>于是孩子們困倦了，回屋睡覺了。（蕭紅《呼蘭河傳》）

<口>于是孩子們累挺了，回屋睡覺了。（×）

（64）<書>對窗屋子里拉槍栓和說笑話，使他格外的焦心。（蕭軍《八月的鄉(xiāng)村》）

<口>對窗屋子里拉槍栓和說笑話，使他格外的鬧挺。（×）

（65）<書>一種雨后的苦熱，既悶氣又潮濕。（蕭軍《八月的鄉(xiāng)村》）

<口>一種雨后的熱挺，既悶挺又溻挺。（×）

顯然在書面語語體中使用口語色彩濃重的“X挺”族詞很不恰當，而在吉林白城方言語境中“這么累挺呢!”“挺勒挺”“特愁挺”，也不大能替換成“這么疲倦呢！”“挺緊繃”“特傷懷”。另外，“X挺”族詞中與詞綴“挺”搭配的詞根也多是方言詞和口語詞，如“拔”“溻”“楦”“齁”等，多應用于口語語體，帶有口語色彩。

3.吉林白城方言中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的地域文化色彩

詞匯直接反映生產和生活，不同的歷史條件，不同的自然、人文地理情況，不同的經濟、文化生活都會在詞匯上有所反映。［10“］X挺”中詞根“X”相比后綴“挺”，要讀得重而長，后綴“挺”則要讀得短而輕，“X挺”的語音形式表明詞根“X”是需要突出強調的內容，我們從東北地區(qū)特殊的地理、氣候環(huán)境分析了其形成原因。

東北地區(qū)冬季漫長寒冷，“貓冬”的習俗在戶外活動極其不易的情況下形成。到了冬天很少有人冒著大雪在戶外活動，熟人見面也只是“開門見山”將重要的內容交代清楚后匆匆奔向溫暖的室內，久而久之東北人說話直接、性格直爽的性格特點也就形成了。當表達“累”“煩”“辣”“齁”等與自身相關的消極感受時，言語主體不滿足于委婉的語氣而傾向于直接的表達，以達到強調消極感受的目的。加之特殊的地理、氣候因素，急于突出中心和重點的表達需要，詞根詞素“X”，如“累”“煩”“辣”“齁”讀得重而長，起陪襯構詞作用的后綴“挺”則讀得短而輕，蘊含地域文化色彩的“X挺”逐漸形成。

此外，參與構詞的詞根詞素多是方言詞如“剌”“溻”“凍”“捂”“齁”“拔”等，展現出東北地方特色，且“X挺”中蘊含東北獨特的民俗文化、飲食文化和地域風情，如“烙挺”多用于對北方特有的寢具“炕”燒得過熱的形容；“齁挺”用于對食物太甜或太咸使喉嚨不舒服的形容，是對飲食“北咸”文化的折射；“凍挺”用于東北嚴寒低溫引發(fā)體感不適的形容，是對北方獨特地理環(huán)境的反映等?？梢姟癤挺”是適應東北人的生活和交際的需要而產生的，無論構詞心理，還是成詞環(huán)境、文化基礎都反映著東北地區(qū)特殊的自然環(huán)境和風土習俗，具有濃厚的地域文化色彩。

三、吉林白城方言中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的語法特征

吉林白城方言中的雙音謂詞“X挺”多用于口語語境，可單獨回答問題構成獨詞句，在形式和意義上與“X得慌”“X挺慌”相當且能夠替換，具有如下語法特征：

（一）吉林白城方言中的雙音謂詞“X挺”可單獨做謂語

吉林白城方言中的雙音謂詞“X挺”為形容詞性，可以直接充當謂語對主語進行敘述或描寫，說明主語“怎么樣”，充當句法結構和語義解釋的核心［11］59，如例（66）～例（68）。

（66）這么扎挺。

（67）我累挺了。（BCC語料）

（68）這炕真烙挺。

（二）吉林白城方言中的雙音謂詞“X挺”可受否定副詞“不”的修飾

吉林白城方言中的雙音謂詞“X挺”可受否定副詞“不”的修飾，構成否定形式，如例（69）?！袄弁Α薄棒[挺”等一些表心理消極感受的“X挺”還可受“沒”“別”的修飾構成否定式，如例（70）。以上兩種情況末尾加助詞“了”，還構成“不+X挺+了”“沒+X挺+了”“別+X挺+了”結構表否定，如例（71）。

（69）不愁挺/不擠挺/不箍挺/不齁挺

（70）沒愁挺/沒鬧挺/別愁挺/別煩挺

（71）心里不堵挺了！/現在沒愁挺了！/求你別鬧挺了！

（三）吉林白城方言中的雙音謂詞“X挺”可受程度副詞的修飾

吉林白城方言中的雙音謂詞“X挺”可受程度副詞的修飾，并且常與程度副詞“挺”“真”“太”“很”以及吉林白城方言中常用的程度副詞“老”“賊”“可”連用，表達消極感受的程度，如例（72）～例（78）。

（72）看他那樣好像挺愁挺。

（73）別關窗，太憋挺！

（74）這一天天的真鬧挺！

（75）別蓋被，很捂挺！

（76）三天沒下樓，心里賊憋挺！

（77）這活你能干嘛？老累挺了！

（78）這毛衣可扎挺了！

（四）吉林白城方言中的雙音謂詞“X挺”可受時間副詞“總”“一直“”老是”的修飾

吉林白城方言中的雙音謂詞“X挺”可受時間副詞的修飾，表示消極感受的持續(xù)狀態(tài)，如例（79）～例（81）。

（79）一天天別總鬧挺！

（80）我這心一直憋挺！

（81）我的眼睛老是磨挺！

（五）吉林白城方言中的雙音謂詞“X挺”可跟在“感覺、覺得”類心理動詞后做賓語

吉林白城方言中的雙音謂詞“X挺”除了可作謂語外，還可作感覺類動詞的賓語，表達較為消極的心理感受，如例（82）和例（83）。

（82）我感到悶挺/壓挺/擠挺/累挺/鬧挺。

（83）我覺得勒挺/糊挺/墜挺/剌挺/蟄挺。

（六）吉林白城方言中的雙音謂詞“X挺”可以用“X不X挺”格式發(fā)起提問

吉林白城方言中的雙音謂詞“X挺”可以用“X不X挺”格式發(fā)起提問，形成正反問句，如例（84）和例（85）。

（84）剌不剌挺？/膩不膩挺？/顛不顛挺？

（85）哭起來就沒完，鬧不鬧挺？/一屁股饑荒，愁不愁挺？/都站一起，擠不擠挺？

吉林白城方言中的雙音謂詞“X挺”用“X不X挺”引導的正反問句，一種是詢問，如例（84）剌不剌挺？希望得到的回答是“剌挺”或“不剌挺”；另一種是反問，如例（85）哭起來就沒完，鬧不鬧挺？是想通過反問的方式表達“哭起來沒完，很鬧挺”，用反問的方式以增強語氣。

（七）吉林白城方言中的雙音謂詞“X挺”，可單獨回答問題

“X挺”在吉林白城方言中，可作為獨詞句單獨使用，且“X”與“挺”銜接緊密，不能插入其他成分，“挺”對“X”的依附關系很強，如例（86）～例（89）。

（86）這菜怎么樣？

齁得挺?。ā粒J挺?。ā蹋?/p>

（87）現在感覺怎么樣？

愁得挺?。ā粒┏钔Γ。ā蹋?/p>

（88）這么多煙，你不感覺熏挺嘛？

熏得挺?。ā粒┭?（√）

（89）這鞋磨腳嘛？

磨得挺?。ā粒┠ネ?（√）

由此可見，吉林白城方言的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語法特征明顯，可單獨做謂語，能受否定副詞“不”、程度副詞“挺”“真”“太”“很”“老”“賊”“可”、時間副詞“總”“一直”“老是”的修飾，能跟在感知類動詞后，可用于“X不X挺”格式，結構緊密，可獨詞成句。

四、吉林白城方言中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的語用功能

1934年德國著名心理學家卡爾·布勒在《語言論》一書中提出語言的三大功能：描述功能、表情功能、感染功能。［12］活躍于吉林白城方言口語語境的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族詞在語用上具有卡爾·布勒提出的語言的描述功能、表情功能和感染功能，并伴有突出強調的功能。

（一）描述功能

描述功能，指語言用來描寫報道或表述客觀事實的功能。［12］吉林白城方言的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常用陳述的表達方式指稱敘述事物的狀態(tài)、特征，描摹人的主觀感受，具有很強的描述功能。例如，在試穿鞋子的語境中，問話人說“這雙鞋合不合適？”，若鞋子太小回話人會回答“擠挺”，鞋子面料粗糙回話人會回答“磨挺”，鞋底凹凸不平回話人會回答“硌挺”，對不通風的房間，說話人會描述“悶挺”“憋挺”，形容水過熱會說“燙挺”、形容水太涼會說“拔挺”，這些都是對事物情狀的直接敘述，及其對外界刺激、干擾引發(fā)消極感受的描述。又如例（58）是對光線強烈引發(fā)眼睛不適的描述，例（86）是對菜的味道過咸引發(fā)味覺消極感受的描述，例（87）是對糟糕心情的描述。只要是外力作用引發(fā)的消極感受，在吉林白城方言中都可以由后附加式雙音謂詞“X挺”描述，涵蓋范圍廣泛而豐富，表達效果直觀、形象、生動又不乏幽默，展現著東北方言詞匯多樣性的特征。

（二）表情功能

語言用來表達作者或說話者的主觀觀點或情感的功能，被稱為語言的“表情功能”。［12］吉林白城方言中后附加式雙音謂詞“X挺”是對生理或心理遭受刺激和影響的主觀性描述，感情色彩較為強烈，有時甚至是一種消除壓力狀態(tài)、緩解緊張情緒的重要表達方式，具有很強的表情功能。有時“X挺”族雙音謂詞由說話人情不自禁地發(fā)出。例如，當遭遇刺鼻煙味兒，說話人會說“嗆挺”；穿著被雨淋濕的衣服，說話人會說“溻挺”；菜咸了，說話人會說“齁挺”；衣服太小了，說話人會說“勒挺”；炕太熱了，說話人會說“烙挺”；內心苦悶無法緩解，說話人會說“愁挺”。這些脫口而出的詞語都是說話人自身情感的直接流露，且表達出的情感態(tài)度鮮明生動，主觀情緒明顯。聽話人一般會根據雙音謂詞“X挺”的使用情況對說話人的情感體驗作出較為清晰精準的判斷，同時說話人伴有對聽話人回應的主觀期待，足見“X挺”族雙音謂詞的表情功能。

（三）感染功能

感染功能，指語言用來影響、勸說、要求、命令讀者或聽話者去做某些事情的功能。［12］吉林白城方言中“X挺”族雙音謂詞能直接形象地表達說話人的感受想法，并伴有改變不滿現狀的意圖和傾向，從而影響聽話人促使聽話人對此作出情感上或行為上的響應，具有感染功能。例如，在語境“炕別燒了，太烙挺！”發(fā)出讓聽話人“停止燒炕”的指令；在“樓上一天天的唱歌，真鬧挺”的語境中，發(fā)出不滿樓上歌聲，并伴有進一步終止歌聲的意圖；在“都站一起，擠不擠挺？”的語境中發(fā)出“不要站在一起”的建議，并促使對方接受建議，作出改變。又如，在語境“生意虧空幾百萬，不知道拿什么還呢？愁挺！”“孩子快三十了還不想結婚，鬧挺！”的語境中，雖然聽話人不能為此作出行為上的支持，但說話人還是意圖在情感上博得聽話人的響應和同情，也能體現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的感染功能。

（四）強調功能

吉林白城方言的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在語義及用法上與現代漢語中的“X挺慌”“X得慌”“X得很”等相當，都可表示程度上的增量，起到增勢的作用，具有強調功能。［13］例如，“累挺”可替換為“累得慌”在表達“累”的情緒時，近似于“相當累”“非常累”“很累”“挺累”，雖比“累到極點”程度略低，但仍明確了“比較累”的情況，后綴“挺”附帶了程度義，加強了對詞根“X”生動性的描寫，且在言語表達中起著突出強調的作用，使得“X挺”在言語交際中具備強調性。［14］此外，我們分析了“X挺”出現的口語語境及網絡語境，在具體語境中考察了“X挺”的強調功能。其間我們以“累挺”為關鍵詞在BCC語料庫中進行檢索，顯示的40條結果中“累挺”均發(fā)揮突出強調主觀感受的作用，如例（90）和例（91）。

（90）那個啥……動車還晚點，可算到家了。累挺，明天開始工作吧，應該可以吧，不行就拉倒。（BCC語料）

（91）一個月真的就有那么幾天，見什么都煩！自己說話都嫌累挺！心情特別不順！不知道什么原因！”（BCC語料）

我們可以從語境中清晰判斷說話人累到了一定程度，在“吹挺”“剌挺”“烙挺”“抻挺”等一類詞根“X”不具備評價色彩的“X挺”類雙音謂詞中，后綴“挺”對“X”的修飾性更強、貢獻更明顯“，X挺”的強調功能在這類詞語中展現得也更加突出。

五、結語

吉林白城方言的后附式雙音謂詞“X挺”，由謂詞“X”加后綴“挺”構成，讀作“［X］［thi?0］”，其語音形式清晰、結構形式完整；常用于表達人體感官受到外力干擾或刺激所引發(fā)的不適感，對人體感官所造成的不良反應表現為生理的、心理的或兩者兼有的形式，活躍于口語語境，含有貶義色彩，語義內涵明確；能夠單獨成句，能受程度副詞、否定副詞、時間副詞“總”“老是”“一直”的修飾，語法特征獨特；具有描述功能、表情功能、感染功能、強調功能，在表達上具有特殊的語用效果，展現出東北語言文化的多樣性，是一類饒具特色的東北方言詞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