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有聲蟬鳴到無聲禪意,讀懂了蟬,也就讀懂了禪;讀懂了禪,也就讀懂了生命。
一蟬知夏。
當?shù)谝宦曄s鳴響徹大地時,夏天來了!緊接著,無數(shù)只蟬群起而和之,奏響了天地之間一陣盛夏交響樂。
很久以前的一個暑假,我正上高二。正午艷陽高照,連枝頭的樹葉都如老僧入定般垂掛下來,紋絲不動。屋內(nèi)更似蒸籠般暑熱沸騰。我端坐在書齋內(nèi),口中念念有詞背誦著古文,筆下卻亂無章法地勾勒著幾何立體圖,動輒揮汗如雨。天氣愈熱,心火愈旺。偏偏窗外的蟬鳴越發(fā)高昂勁道,如金聲玉振,一唱三疊,不絕于耳,攪得人耳鳴腦漲。驀然,一股無名火沖上腦門,我抓過作業(yè)本一邊手撕一邊咒罵:吵死了!去死!去死!
父親聽見聲響,從隔壁里屋跑出來,我更是暴跳如雷:這該死的蟬,還讓不讓人好好看書!明年考不上大學,我就放火燒光所有的樹,燒死所有的蟬!
父親在一旁沉默,任由我肆意發(fā)泄。少頃,他給我倒了一杯涼開水:今天不看書了,下午休息,爸爸給你講一講蟬的故事。
蟬卵產(chǎn)在樹枝的孔眼里,運氣好的躲過了蚋的偷食,才有機會孵化成幼蟲;剛孵出的幼蟲隨枯枝掉落地面,找個松土鉆入地穴,開始了暗無天日的漫長蟄伏,三年、五年、七年,甚至更久;倘使這段時間內(nèi)沒有被野獸從地底刨出,就有機會成蟲;破土而出后,成蟲憑本能開始攀爬上樹,在這個過程中,很多蟬被人逮捉去,當了“盤中餐”;有幸“逃出生天”的,找個安全地方,垂掛于樹身,靜待蛻殼,蛻皮過程中,如若不幸受到干擾,將落下“終身殘疾”——無法飛行,更不能發(fā)聲。蟬的一生,竟如此多劫多難。數(shù)以年計的等待,只為換取一季“生之歌,生之盛年之歌”。
末了,父親若有所思地說了句:你長大了,明年就要參加高考,或許會離開父母去很遠的地方。
聽到這里,我從心底里寬宥了這個聒噪的小東西。我等萬千寒門學子,十年苦讀,十年磨礪。所盼者無非一朝金榜題名,考上心儀的大學,奔向?qū)儆谧约旱倪h大前程。將心比心,為人不易,為蟬更不易。在這個世界上,任何功成名就都不是輕而易舉的。我讀懂了蟬,忽然也就讀懂了自己。所有的怨氣、怒火統(tǒng)統(tǒng)拋到九霄云外,我坐回書桌前,開始心無旁騖地背書、做題。
那年夏天,蟬給我上了深刻的一課。
時光容易把人拋,似水流年又一夏。我在上班路上,途經(jīng)一高考考點??紙鐾?,憂心如焚的家長坐立難安、個個翹首以盼。我忽然想到了蟬,我有多久沒有聽到蟬鳴了?
我開始懷念并尋找蟬,我向往“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的深山老林。朋友推薦我去古木巨樹眾多的禪院聽蟬,我來到近郊一處千年古剎,果然,這里巨篁參天,枝頭上的蟬鳴伴著佛堂內(nèi)的禪誦。我看到墻上寫著一個大大的“禪”字,心底陡然一顫。蟬和禪,音同而形似。禪,乃佛家之語,深“不可說”;蟬,系天地間小小一蟲,知知不休??v觀蟬的一生,歷經(jīng)黑暗與光明、束縛和自由、蟄伏與張揚、喑啞和高亢……它一次次在生死兩重門之間掙扎、蛻變。終于,由蛹作繭,破繭成蟬,一飛沖天,一鳴驚人,實現(xiàn)了涅槃與重生。這與佛家《心經(jīng)》“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的涅槃超脫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在民間,蟬又俗稱“知了”,在佛家看來,知乃大智慧;了即頓悟、放下,而參禪不就是一個由“知”到“了”的過程么?巧得很,《西游記》里唐三藏的前世是如來座下弟子“金蟬子”。他肩負使命,下凡投胎轉世,在赴西天取經(jīng)途中,歷經(jīng)了九九八十一難(劫),終于取得真經(jīng),修得正果。蛻“蟬”而入“禪”。
人生一世,蟬活一夏。其實,無論是蟬還是人,是凡人或是圣僧,在生命的過程中,多多少少總會歷經(jīng)一些暗黑無助的苦悶時光。可苦難處亦是修行時,佛不也經(jīng)常說:“帶著三分病去修行?!薄叭植 敝傅木褪巧钪械目嚯y,人更要學會接受苦難、直面磨礪,蛻變開悟的自己才有強大開掛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