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那一絲不安

既然從西安出發(fā)，那我就從西安說起。

感謝陜西衛(wèi)視，讓我有機(jī)會以“絲綢之路萬里行”總主持人的身份再次來到西安！

原計劃十八號到西安，因為若干原因提前了。但我非常開心，因為西安是我喜歡的城市，偶得的這七天，恰好可以更加從容地打量西安，更加悠閑地體驗這座城市的別樣風(fēng)情。

計劃趕不上變化，時間過得比預(yù)期要快。各種準(zhǔn)備會，各種相關(guān)的活動，拍宣傳片，采訪，添置行頭，居然忙得不亦樂乎。西安，我雖然身在其中但總有咫尺天涯的感嘆。對我，西安是神秘的西安。

我西裝革履從容移步穿過人聲鼎沸過度繁華的街道;我心情肅穆浮想聯(lián)翩撫摸鐘鼓樓上斑駁的墻磚;我與一個年輕而專業(yè)的團(tuán)隊就著夕陽的余暉細(xì)細(xì)打量著落寞的昭陵，傾聽遠(yuǎn)處若有若無的駝鈴。

絲綢之路源于漢鼎盛于唐，昭陵是唐太宗的陵寢。在那里，我看祖祖輩輩以護(hù)陵為業(yè)的村民開心地采摘野生的桃子，與他們一道品嘗自制的酸奶和地道的涼皮。忽然間，我覺得我也算一個西安人，西安仿佛也是我的城。

其實，我對西安并不陌生。二十七年前，因為向往，我曾懷著朝拜的心情到過這里，一如這座城市對于所有其他有文化情結(jié)的人。年少的我當(dāng)年不知辛苦為何物，一路“綠皮”硬座從長沙坐到了華陰，在黑暗中摸著前面游客腳脖子爬華山的情景依然記憶猶新。

從華山下來，我去了臨潼。坦率講，驪山的華清池讓我大失所望，一個普通的水泥池子，但“溫泉水滑洗凝脂”的意境不到這里又到哪里去尋呢？兵馬俑確如傳說中氣勢恢宏，但實話實說，紅彤彤甜滋滋的火晶柿子留給我的印象一樣深刻，以致后來念念不忘，成為我被認(rèn)定為“吃貨”的重要線索。

那時的西安，城墻好像剛剛修整完，但清一色的墻磚、齊整的垛口、洞開的城門、巍峨的角樓，足以讓我心醉不已。即便現(xiàn)在，西安的城墻還在為西安大賺眼球。大小雁塔當(dāng)然不能不看，還有遐邇聞名的碑林，以及數(shù)不過來的皇陵……背著唐詩找景，蹲在凳子上轉(zhuǎn)著碗吃羊肉泡，今天想來仍然心曠神怡。

在我的眼里，西安儼然一位顯赫的帝王，威嚴(yán)神圣不可侵犯，但有時也會覺得她像一位驕傲的公主，恣意妄為嬌驕畢現(xiàn)。西安不懂你，可以;你若不懂西安，恐怕就難為情了。

作為古絲綢之路的起點，西安當(dāng)然夠古老。歷史告訴我，早在一百萬年前，就有藍(lán)田古人類在這里繁衍，新石器時代“半坡先民”在這里生息，這里還是華夏農(nóng)耕文明的肇始之地，但西安人從來不把這些掛嘴上，他們甚至都懶得一個個去數(shù)十三朝，周秦漢唐四個字，足矣。

據(jù)說，西安建城的歷史已難以考證，七千年還是六千年的確區(qū)別很大，但對西安意義卻不大，西安建都的歷史可是言之鑿鑿有據(jù)可依。西周文武王大興土木，合建“宗周”，西安從那時開始就成為正宗的天子之城，這已是三千一百年前的事兒了;“六王畢，四海一”，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移都西安的原因說法不一，但阿房宮“覆壓三百余里”“廊腰縵回，檐牙高啄”，那是何等的氣勢。

公元前二零二年，劉邦打敗楚霸王項羽建都這里，取長治久安之意，這片八水環(huán)繞的土地始稱“長安”。就是在這座城，漢武帝決定對久為心患的匈奴動手，那年他才二十七歲，登基不過兩年。這才有了譴張騫出使西域，才有了絲綢之路的鑿空之旅;這才有了后來者陰山下，隋煬帝主持的二十七國首腦參加的商旅大聚會，史稱“第一屆世貿(mào)大會”。

多少帝王將相，多少才子佳人，極盡茁壯繁茂之能事，在西安這片土地上盡展風(fēng)流。西安寫就了中國歷史也是古老絲綢之路最厚重、最輝煌的的一章。

人們常說城市像人，人有個性城市也有。西安究竟是怎樣的一座城？“喝西鳳吃泡饃吼秦腔”，“生，噌，硬，倔”這是精辟而形象的概括，恐怕非西安人不能道也。是的，西安的性格凌烈，真有點西北漢子的味道，敢愛敢恨敢說敢做敢當(dāng)，但他古樸中滿含著倔強(qiáng)，倔強(qiáng)中隱藏著變通，常常讓人始料不及地感受他的非比尋常。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婉約的西安也是有的，但不常見。非常幸運(yùn)，這七天我居然趕上了一回。我想起“武林外傳”里的佟湘玉，浪里透著媚，媚里顯得豪放。我從我遇見的每一位西安人身上解讀這座城市，從他們的言行中領(lǐng)略西安人腦子的快和行動的緩，領(lǐng)略五千年的華夏文化造就的基因在西安的血脈里慢慢流淌。

作為絲綢之路的起點，西安地處東經(jīng)一百零七點四度至一百零九點四九度，北緯三十三點四二度至三十四點四五度之間。如果你稍微細(xì)心一下就能發(fā)現(xiàn)其中的特別之處，就中國而言，如果以現(xiàn)在的金雞版圖為準(zhǔn)，西安正是這只金雞的心臟位置。

世界四大文明，唯獨華夏文明綿綿不絕，西安功不可沒，中國四大古都北京、洛陽、西安、南京都在這條線上。再遠(yuǎn)一點，世界四大古都，埃及開羅、希臘雅典、意大利羅馬、中國西安也都在這條線上。世界四大古都中也有人覺得應(yīng)該把開羅換成土耳其的伊斯坦布爾，但西安沒有爭議，我想這絕非偶然。

在中國，你要不知道西安恐怕會被人說成一種罪過，即便問老外到中國旅行首選哪個城市？相信西安也一定在冊，并且靠前，與北京，與上海相比肩。對西安，你沒有辦法視而不見，所以西安的確因此可以把胸脯挺得高一點，拍得響一些。

我曾去過日本，第一位的愿望就是去看京都，那是唐代長安的微縮版，我看著京都想象長安當(dāng)年的輝煌，那種滋味真是難以言表。不僅如此，北京的紫禁城與長安城也有抹不掉的淵源。

當(dāng)年的長安城東南西北，方正無比。東西十四條大街，南北十一條大街把宮城和皇城外居民區(qū)劃分為一百一十個坊。朱雀大街寬一百五十五米，從朱雀門進(jìn)，依次是天街、承天門、玄武門。南端明德門，大道直抵子午谷。長樂門，永寧門，安定門，安遠(yuǎn)門，方方正正，門門規(guī)矩。

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難考證張騫是從哪道門出發(fā)，先后兩次走向遙遠(yuǎn)的西域，但朱雀門前，舉城見證另一位行者大唐玄奘的歸來卻是有明確的記載。西安，曾經(jīng)的世界第一都市決不是浪得虛名！

西安是厚重的。西安這座城厚重得你搬不動想不到說不完。西安的厚重是全方位的，這座城市周身散發(fā)著歷史和文化的氣息，他的每一塊磚每一根草都仿佛有自己的傳說和故事。

不用說西安的歷史、西安的建筑、西安的地理風(fēng)光。聽聽西安人講話吧，你就會認(rèn)可我的說法的。抱孩子說攜，口里沒味說寡，罵人的滾字在西安人的嘴里也變成了文縐縐的避，內(nèi)涵真是豐富。還有傳統(tǒng)戲劇，民間表演，文物收藏，文學(xué)創(chuàng)作，舞蹈歌唱，琴棋書畫，西安都有自己的套路，乖張異常但卻都在情理之中。

在鐘樓上候場，我花了足足一刻鐘請教西安人怎么記住biangbiang面的這個biang的寫法：“一點飛上天，黃河掛兩邊，八字大張口，言字往里走，左一扭，右一扭，東一長，西一長，中間坐個馬大王，月字邊，心字底，放個鉤鉤掛麻糖，坐個車車逛咸陽”。西安，你讓我說你什么好？

恐怕全中國的小孩子都會背《木蘭詩》，西安是故事的發(fā)生地之一?！皷|市買俊馬，西市買鞍韉?！睎|市西市就在西安。專家考證說，買東西買東西，東西二字即來源于此。東市西市什么都有，東買買西買買什么都齊了。過去的西安，說繁華無出其右并不過分，可西安人對此卻常常輕描淡寫，比如，他們告訴我，鐘樓上鎏金的寶頂是用搟面杖搟出來的。

這是開元盛世時的西安城：周長三十五點五六千米，八十四平方千米。是現(xiàn)在西安城墻內(nèi)面積的九點七倍，洛陽的一點八倍，明南京城的一點九倍，是公元447年君士坦丁堡的七倍，公元800年時的巴格達(dá)的六點二倍，是古羅馬的七倍，國際規(guī)模最大最繁華的國際都市，當(dāng)時的西安輕輕松松就獨占了鰲頭。

西安還是世界上第一個人口過百萬的城。帝王將相、達(dá)官貴人、士兵百姓、女仆雜役，佛道僧尼和平共處，通使的國家和地區(qū)三百多個，外國商人、使者、留學(xué)生、留學(xué)僧侶熙熙攘攘怡然自得。再想象一下，人聲鼎沸百朝來賀，沙漠駝鈴悠揚(yáng)動聽，西域歌舞曼妙期間，那是一番怎樣的景象！

在歷史的想象面前，任何一個外來客都會壓力空前，只是不知道不性急不在意的西安會不會也無動于衷，古老的西安正在努力追趕現(xiàn)代化。我所住的地方叫曲江?！扒黠嫛焙芄爬?，不錯，盛唐是從東晉的九曲流觴得到的啟示，但是新蒲細(xì)柳曲江麗人，輕歌曼舞云霓衣裳。西安人把鐘鼓樓當(dāng)印，曲江就是那一方濃重的印泥。曲江作為唐代最為華麗富貴的花園，相比之下，反倒讓東晉老師顯得有些小情小調(diào)了。

只是今天的曲江，新建的小區(qū)鱗次櫛比，一樓高過另一樓，天際線已被高聳的塔樓遮蔽。還有，現(xiàn)在的西安浐灞生態(tài)區(qū)，空港物流區(qū)，楊凌示范區(qū)，西咸新區(qū)層出不窮。我一方面為西安高興一方面也不免擔(dān)憂，總覺得如此這般總不似心目中的那座城。

我甚至擔(dān)心即將開通的地鐵擾亂了千百年來西安的清凈。發(fā)展是必須的，是動力也是壓力，西安的未來充滿希望也充滿未知。“秋風(fēng)吹渭水，落葉滿長安?！睔堦栂φ諠h家陵闕，往日繁華依稀莫辨。更有好事者網(wǎng)上評選十大衰敗古都，西安居然位列其中。倘若此言屬實，不能不讓人唏噓。

但我覺得投票的網(wǎng)友可能并不了解西安，一定沒有好好吃過西安的飯，沒有好好看過西安的景。華岳仙掌，驪山晚照，灞柳風(fēng)雪，曲江流飲，雁塔晨鐘，咸陽古渡，草堂煙霧，太白積雪，老八景尚存，新八景已登臺。翠華山依舊，王維的詩魂仍在輞川的山間飄蕩。大家可能盯緊了西安的過去，卻不曾瞄一眼西安的未來。

海外華人聚集地名曰唐人街，華人代表性最強(qiáng)的服裝叫唐裝，我們即將重溫的這條古絲綢之路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達(dá)到了巔峰。唯一可以與之媲美的恐怕就只有漢了，正因如此，所以南韓的首都以前叫漢城來著。韓國人改名可以理解，但中國人尤其西安人需要銘記。

歷史無法改變，未來可以創(chuàng)造。我祝福西安！

西安于我，恍如一夢;“萬里行”于我，恍如圓夢。這是一個夢的結(jié)束，也是另一個夢的開始。

還有七天，我將從這里出發(fā)。十六輛車，至少五十位媒體同仁，自駕完成從西安到羅馬的一萬五千公里行程，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大動作，也是一次意義非凡的嘗試，在我心里它是一次偉大的出發(fā)。

未來的六十天，我與媒體同仁將要經(jīng)過戈壁沙漠綠洲河流高山峽谷，我們還要經(jīng)歷許多熟悉與不熟悉的、古老與不古老的城市：蘭州、烏魯木齊、阿拉木圖、塔什干、撒馬爾罕、布哈拉、第比利斯、伊斯坦布爾、雅典、佛羅倫薩、羅馬……

如果把絲綢之路比作一串項鏈，那么這些城市就像一顆顆璀璨的珠子，現(xiàn)在的西安是怎樣的一顆呢？想到這里，心里竟然徒生一絲莫名的不安和蒼涼。

我將帶著這樣的不安上路。

責(zé)任編輯：丁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