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遠
大二的時候特別癡迷魏晉風度,總覺得像阮籍一樣翻個青白眼,像劉伶那樣整天帶著鋤頭,到處亂喝酒,嚷嚷著死哪兒埋哪兒,再或者像謝安一樣明明緊張得不行還裝作很鎮(zhèn)靜的樣子,一個勁兒下棋聊天,是很帶勁的舉動,肯定特招女孩喜歡。
我就開始打算,該怎么成為名士。我連白眼都不會翻,更何況青眼,一喝酒就上臉,而且是個性子挺急的人,就趕緊從《世說新語》里找那些名士還有什么特長。書上說,名士們都善于談玄,就是胡說八道,而且要透露出自己有品位有創(chuàng)造性。于是,我每天催著室友早早熄燈上床,燈一滅我就開始和他們切磋聊天經(jīng)驗,我們做各種文字游戲,力求把普通的幾個字組合出驚天地泣鬼神的效果。幾周下來,我一張嘴就是稀奇古怪的話,他們都說我特像個詩人。我討厭詩人,只好換一種方式,練習吟嘯,不會吟嘯不算是真名士。我就把聊天的時間改作練習,整晚整晚像牛一樣地叫。時間長了,誰也受不了宿舍里成天拴著頭牛,于是我的吟嘯生涯就在一伙俗人的干涉下告一段落了。
最后,我終于找到了一種做名士的方法,就是每天做出一副清高的樣子,鼻孔向天上翹,眼睛向下掃視別人,走路不緊不慢,目中無人。我的個子本來就很高,以這樣的架勢在人群中很是惹眼。但多數(shù)是一種詫異和不解的眼神:他干嗎這么走路?我,名士嘛,何必管他人的不解。幾天后,我的一個哥們兒告訴我,那天在學五食堂老遠看到我,竟有王謝之風。我心中頓時大樂,王謝可是魏晉名士中最有名的兩個家族啊。我拉著他的手,大叫“知音難覓,知音難覓”。
之后,我就更加信心十足地翹著鼻孔走了一個月,直到一天一個朋友告訴我,本來一個漂亮女孩對我產(chǎn)生了興趣,在路上想和我搭訕,可一看我的樣子就打消了念頭?;诤奘亲钭屓送纯嗟?,痛定思痛,之后我就恢復(fù)正常走路了,盡管還不太習慣。
最近看到魏晉人寫的文章和詩歌,頓覺才氣四溢,我才明白,名士風度背后是過人的才華,因為深厚的底蘊,他們表面的毛病才可能成為風度。我一下子就自慚形穢了,開始泡圖書館,我想當我可以寫出和他們一樣的好文章之后,也自然就有了風度?!缎轮芸飞险f,北大是個培養(yǎng)魏晉風度和屠龍之技的地方。我想,這風度應(yīng)該在有了屠龍的本事之后再說吧。
梁衍軍//摘自《那些憂傷的年輕人》,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