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
高一那年,作為新生中成績排名第二的學生,剛到學校報到時,我就受到了多方面的關(guān)注。身邊圍繞著很多有意交好的同學,各科老師初次見新生時,也會看看貼在講臺上的座位表,然后目光和藹地從我的座位上掃過。
尤其是那位年紀23歲左右的班主任。那一年,她剛從師范大學畢業(yè),學校把全年級最好的班級交到這位“初生牛犢”的身上,而她也迫切地期望交出一份漂亮的“成績單”,以證明自己的能力。
我清楚地記得開學一個月后迎來的那場摸底考試。成績出來時,我的總分并沒有想象中驚艷眾人,而是排在了20名左右。與其他科目形成強烈反差的是,我的英語剛剛及格。這個分數(shù)著實讓很多人驚掉下巴,他們不知道的是,雖然讀初中時我的成績很優(yōu)秀,但英語一直都是我的短板。
幸運的是,高二就要進行文理分科。為了將來高考時有更大的贏面,我決定把消耗在理科的精力轉(zhuǎn)移到英語上,我的成績總分也因此被嚴重拖了后腿。面對這樣的落差,我開始變得極其不自信,越來越沉默寡言,也試圖遠離人群。周圍人的態(tài)度讓我產(chǎn)生了一種濃烈的錯覺,我的成績變差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值得被愛。
真正壓垮我心理防線的,是一次遲到。高一的冬天,因為天氣寒冷,賴床的同學越來越多。年輕班主任立了新規(guī):所有遲到的同學都必須寫一篇檢討書,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大聲朗讀。
我是在早讀鈴聲響過之后才踏進教室的,至今我仍記得站在講臺上的班主任以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對我瞥來的那一眼。她讓班干部把遲到同學的名字全部記下來,對全班同學說了一番話,言下之意是遲到是一個學生身上的“污點”。在全班同學面前公開讀檢討書是事發(fā)的第三天。和我一起遲到的同學壓根兒沒有把這當回事,他們從百度上搜了幾句話,嘻嘻哈哈地在講臺上讀完就回座位了。我是最后一個上去的學生,拿著自己寫的檢討詞,反駁了班主任之前說過的某些話,表示每一個人都可能會遲到,這并非罪大惡極的事,不應(yīng)該被無限放大。
班主任的臉色沉了下來,她似笑非笑地問我:“你這是在檢討嗎?”我看著她,堅定地回道:“是。”她轉(zhuǎn)身把話語權(quán)交給了同學們,讓他們來評評我這份檢討書是否合格。那一刻,站在講臺上的我就像一個靶子,底下此起彼伏的議論聲像一支支利箭無情地向我射來,我覺得極度難堪,內(nèi)心也遭受著巨大的煎熬。
不能否認,有一部分同學確實在這一方面從來沒有出過差錯。但我那時才17歲,脾氣上來,當面反駁過去:“你們敢保證自己永遠不會遲到嗎?”其實我想表達的是,守時是一個良好的品質(zhì),但一次遲到也并非一個學生的“污點”。只怪我當時年輕氣盛,又被情緒壓住了理智,沒有很好地表達完整的意思。
那個時候我最在意的是,面對我與同學們的針鋒相對,班主任不僅沒有出聲阻止,還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我忘記那場鬧劇是如何結(jié)束的,等我從講臺上下來時,整個人就像剛從溺水的海里被撈出來一樣。我一整天不敢開口說話,生怕自己會當場泣不成聲。
沒多久, 這條遲到就要當眾檢討的規(guī)定,因為一部分同學的反感而被取消了。
這個剛從師范大學畢業(yè)的年輕老師,也許她的出發(fā)點是好的,可她永遠不會知道,一個17歲的女孩,自我意識已經(jīng)蘇醒,把她交給全班同學“審判”的舉動,會對這個女孩造成多大的心理傷害。而她對我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讓我在整個高中階段都處于一種“我的成績變差了,我就不值得被愛”的心理斗爭中。
青春期這么短,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在成年后回想起來也許會覺得很可笑,可是在那個時候,眼前的一線小裂縫,就像是世界上最大的坎兒。
這種不健康的心理狀態(tài)一直伴隨著我好多年,由原來的“我的學習成績不好,我不值得被愛”,慢慢變成“我沒有考上好大學,我不值得被愛”“我沒有成為作家,我不值得被愛”“我的工作不夠光鮮,我不值得被愛”……
多年之后,當我離開那個以成績論英雄的四角天空,把自己放歸于人海,我才明白:蕓蕓眾生里,我就是很不起眼的一個,但我值不值得被愛,與我是不是強大沒有任何關(guān)系。
我沒有因為高一的那次遲到就真的“長歪”了,我仍長成了一個守時且三觀皆正的女孩。而那位班主任,高中畢業(yè)后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一次也沒有碰見過她。
點點//摘自《哲思》2022年第10期,本刊有刪節(jié),二木/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