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月17日
上午9點,趕到丁玲處。她要我詳細談談從文研所畢業(yè)后,二十多年是怎么過來的。我于是敞開話匣子,從畢業(yè)、下鄉(xiāng)、辦合作化、寫長篇、給作協(xié)黨組寫信、陳企霞借錢、鳴放、農場勞動(寫《小兵張嘎》),到保定文聯(lián)、徐水整社、遣返回家,一直談到“落實政策”以至今日。
吃中午飯時,她說:“以后還是要多多寫,好好寫。要寫得好,就得注意三個方面:1、要寫得深。2、要有活生生的人物。3、要有使人的思想品德有提高的東西?!彼俅瓮扑]了《東方》,還讓我看了一下她寫的《我讀〈東方〉》的第一頁草稿。她說:“就是要叫人們學其中人物的精神?!?/p>
下午去找李涌(二師第二招待所),不遇。留個條子,又去找鳳珠,得一部《基度山恩仇記》。
1979年6月16日
今日《河北日報》上登載了三張照片,特別引人注目:羅章龍、賀子珍、丁玲。丁玲的照片很美。
凝凝拿得一份昨日《人民日報》來。丁玲的照片要小一些。
1979年6月18日
今日《人民日報》又有丁玲照片,與夏衍、張權、王人美及白淑湘等一起照的,不過照片明顯地是以丁玲為中心。
1979年7月17日
上午打了半日電話,只通了丁玲。邀我下午四五點鐘去看她。下午3點出發(fā),先到動物園,再轉332路慢車到農科院,找到友誼賓館。大門口一打電話,陳明讓進。
丁果顯疲乏,糖尿病無治,只能控制飲食。《我讀〈東方〉》剛剛發(fā)表,曾在《文藝報》和《人民文學》兩次拆版。報上發(fā)照片,也有人抗議,說是“過頭了”。
照片一發(fā),讀者來信80余封,已交代鳳珠來為她辦理。
丁說我:“作品要好好寫,寫得細一些?!闭f我、魏巍、胡可,包括馬烽、西戎、胡正、邢野、柳青可惜了。這一輩人是有生活的,對黨是有感情的。這一些人目前最重要!一定要好好寫!
我給她談了廖貽訓的故事,特別談到他們在上海買自行車及與天俐的愛情。丁十分感動,要我把那篇《一部尚未寫完的書》寄給她看看。
1979年7月22日
下午,把給丁玲的信及廖稿、給公劉的信及《長眉大褚》都在郵局發(fā)走。穿軍裝去的,很引人注目。
1979年8月1日
今日基本改完第五章。文字上改的略多,性格上增益頗少。丁玲曾兩次告誡我“寫得細一些”。她之所謂“細”,該是“精”的意思。萬不應粗制濫造!我是否對劇本拿出去的心情太急了?
1979年8月11日
前天曾讀丁玲的《杜晚香》。寫得高明,寫出了時代,寫出了心音,寫出了人物,也寫出了自己!真真大手筆!我此生都會追之不及。
1979年10月18日
今日上午,讀丁玲的《“牛棚”小品》,禁不住滾下熱淚來。特別讀到:“這別離是生離呢,還是死別呢?”淚涔涔地止也止不住。
1979年10月30日
閉幕式散會時,見到丁玲,叫我有時間去看她。
1979年11月15日
上午,文聯(lián)全體會議。大會選舉全國委員,等額選舉,只在不同意的人名頭上畫個“△”。
下午,文學研究所、講習所舊同人在新僑飯店舉行聯(lián)誼會。吳伯蕭、徐剛主持。到會近百人,一、二、三、四期共5個班都到了。丁玲同志從醫(yī)院帶病趕來參加。還講話說:“文研所不是她的功勞,她沒有做什么工作,工作是別人做的。能開今天這個會,還要感謝黨。至今文藝界,主要是反對封建余孽——宗派主義。反宗派主義要斗爭,而不是我們去搞宗派。”大家為她熱烈鼓掌。
照了很多相。丁玲拉了我的手,要我靠近她??墒怯腥嗣屯皵D,把我擠掉了。我是從來不爭這個的。
晚上,去看劉朝蘭。她寫東西不知怎么寫,很苦惱,常常鬧情緒。
1979年11月22日
晨起,風愈大。8點,冒大冽風先到前門,買一雙夾鞋、一頂呢帽,而后再兩轉汽車,到垂楊柳李納家。李納與我談起丁玲之事,很為氣憤。
下午2點半同鳳珠、良沛出發(fā),到天橋友誼醫(yī)院看丁玲,正碰見她搬家。又見了艾青夫婦及周文夫人等,坐談至晚7點始出來,陳明招待我吃點心。李納對良沛說:“要去看丁玲,一定叫上徐光耀,她一見徐光耀特別高興,眼睛都會發(fā)光?!标惷髡f:“1957年李又然說,丁玲一聽匈牙利事件,眼睛就發(fā)光起來?!贝嗽捲缓芏嗳艘谩?/p>
1980年3月25日
下午2點,我趕到首都醫(yī)院。在急診室坐了15分鐘,又到協(xié)和門口遛了10多分鐘,竟不見良沛的影子(他昨日約我此時此地碰頭)??焓麜r,一回頭,見良沛正在我身后預備走進去。于是一同到住院部,躡手躡腳地鉆了3層樓,來到丁玲的住房。她剛做過乳腺癌手術,今日初次起床,坐在沙發(fā)上。除胃口不好,右胸及胳膊不舒服外,精神很好。
良沛談起昨晚紀念左聯(lián)50周年文藝晚會的情況,此后,又扯到各式各樣的人事關系上,我簡直聽不懂,而且感到厭煩。
丁玲說:“你只管寫一點兒東西?!?/p>
良沛卻說我:“你不要老寫自己的東西,要出來看看,關心關心別人的事情?!庇终f,“你忙得連信也不寫。”
5點,由協(xié)和出來的時候,心情十分懊喪。
1982年4月18日
晚8點出發(fā),同李涌去看丁玲。老太太一家正看電視。聽李涌一嚷“徐光耀看你來了”,丁玲連忙走出來,圍桌椅而坐。她面色很不好。問她,說是胸部有點兒不舒服。其實后來知道是正在拉肚子,她想瞞我們。她說了很多話,精神很好。她要我多寫,不寫不行。“老不寫,人家就把你忘了?!蔽姨岬剑医Y婚不久,她批評我“不如以前艱苦了”。她閃過眼去,沒有說什么。
后來馮夏熊來,吃一頓蘋果。最后送我及李涌各3冊書[ 《丁玲小說選集》(上、下)及《丁玲中短篇選》 ],皆精裝本。丁簽字其上。
(責任編輯:孫婷)
徐光耀 1925年生,1938年參加八路軍,筆名越風,河北雄縣人,中共黨員,作家。著有長篇小說《平原烈火》,中篇小說《少小災星》《四百生靈》,電影文學劇本《望日蓮》《鄉(xiāng)親們吶……》《小兵張嘎》,短篇小說集《望日蓮》《徐光耀小說選》,散文集《昨夜西風凋碧樹》《忘不死的河》《向死而生》《徐光耀文集》5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