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王貴忱收藏理念之“輕與重”

文：劉春喜

王貴忱先生，前輩譽其為“魁奇之士”，后學尊其為“學界傳奇”，收藏界有“北有王世襄，南有王貴忱”之說法，入選《中國當代名人錄》《中華文化名人錄》《當代嶺南文化名人50家》，面對聲譽日隆，王老常說“言過其實”。

2022年10月26日，王貴忱先生與世長辭，這是廣東文史界的極大損失。從失學少年到魁奇之士，一生跌宕，學界傳奇。其收藏理念為我們揭示了成為一代大家的關(guān)鍵所在，尤值得廣大藏家學習和借鑒。

輕熱點、重特色

王老的收藏眼光向來以獨到著稱，接受恩師友人指點，不受拍賣市場左右。

恩師周叔弢曾建議：“你不要搞宋元版，應該搞明清版，特別是清代的，多留意嘉慶道光年間的文人別集，如龔自珍、錢大昕等?！蓖趵媳阋源藶榉较?，立足明清，聚焦嶺南。屈大均的《廣東新語》是王老在廣州接觸的第一本史書，也是《屈大均全集》的敲門磚和奠基石。1996年400 多萬字的全集出版，匯集了屈大均各種著作版本，而且是沒有經(jīng)過文字獄篡改的最好的善本，其中王老收藏的《道援堂集》是最早的順治刻本，毛晉的《屈翁山詩集》是孤本，還有《省軒考古類編》，三本都極為珍貴。隨之展開的龔自珍、羅振玉、張之洞、張蔭桓、曾國藩、廖燕等系列收藏及研究以其開拓性和獨創(chuàng)性聞名于學界。

根據(jù)工作、財力、學識、興趣確立自己的特色，是王老堅持的收藏原則。恩師古文字學家于省吾老先生曾鼓勵他研習甲骨文，但嘗試一段時間后找不到入口，王老就果斷放下。因在銀行工作，王老鉆進“錢眼”。他認為一個歷史學家應是古文獻學家，也是古器物學家。器物學第一是錢幣，因為和國計民生分不開，可見證經(jīng)濟發(fā)展，可考古斷代、能補充史書上沒有記載的資料。所以一開始就設定錢幣與文獻收藏齊頭并進的策略。錢幣文獻在當時受關(guān)注度低，價格較錢幣便宜得多，因此，通過幾十年來地毯式的搜尋，王老積累了目前最全面的錢幣學著作，其數(shù)量之多、品質(zhì)之精居當代之首。

輕玩賞、重研究

王老的收藏以古文獻、古錢幣、名人手札等為主，兼及金石、書畫等門類。葉選平先生在“樂以忘憂——王貴忱學術(shù)與藝術(shù)回顧展”前言中寫道：“與一般收藏家不同的是，他的收藏更加注重藏品的文獻價值，而非其觀賞價值。他還善于將收藏成果轉(zhuǎn)化為學術(shù)成果。”

徐悲鴻的畫是當時拍賣會的大熱，而當?shù)弥性鴩砟曛吕詈舱?、李鴻章昆仲的信札，王老果斷用徐悲鴻的畫交換，后經(jīng)研究出版的《曾國藩未刊書札》一書，反映了曾國藩治軍、督戰(zhàn)、施政、羅致人才、獎訓后進等處事方式和觀點，對清軍與太平軍、捻軍之戰(zhàn)史有重要的研究史料價值。王老還用李可染、謝稚柳等八張畫換來了清初思想家、文學家廖燕的《山居詩》草書手卷，后來手卷多次展出，被收錄在《廖燕全集》，并被刻入潮州淡浮院碑林中，后人得以永久欣賞“狀如古木寒石，筆有奇氣”的廖柴舟書風。

1948年隨部隊駐扎天津，王老常去看望一位80 多歲長者，部隊開拔時老人有感于年輕人的有情有義，將所藏火花全部相贈。這批從天而降的藏品經(jīng)受了戰(zhàn)爭的洗禮，也得到新主人的反復研讀，1963年《中國早期火柴工業(yè)及其商標》一書出版，王老從火柴工業(yè)史談到文物價值，并提出晚清時期小巧而精美的火柴商標也應在近代版畫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的觀點。半個多世紀過去，這薄薄的小書依然有著相當?shù)奈氖穬r值。

在收藏中學習，通過研究提升收藏水平，這是貫穿王老一生的法寶。最卓有成就、最令人折服的例子是錢幣與文獻相結(jié)合的研究，使王老創(chuàng)下了中國錢幣研究史上無出其右的紀錄：獲得有泉界奧斯卡之喻的“金泉獎”4 連冠5 獎項。

輕擁有、重傳承

藏而不私，體現(xiàn)的是胸襟和情懷。王老將所藏的300 多片南越陶片捐給廣東省博物館，全部文獻資料則贈送給友人林雅杰先生，2004年林先生整理出版了《南越陶文錄》，2005年廣州市文化局編出《考古發(fā)現(xiàn)的南越印璽與陶文》，從此“南天金石貧”的狀況得到了改善。

元至元年間刻本《道園學古錄》24 冊，極其珍貴，20世紀50年代王老以260 元的天價購得。為了保存古籍，1957年王老忍痛送給了貴陽朋友。朋友夫婦去世后古籍失蹤，直到2022年出現(xiàn)在北京拍賣會上，王老舒了口氣：“只要在，我就感到很開心?！?/p>

1954年王老用30 元買了明嘉靖本《周易程朱傳義》5 冊一至十二卷，后在省立中山圖書館發(fā)現(xiàn)此書的下半部，兩部書的書根都用墨筆題有“周易程朱傳義”字樣，推測可能是解放初散失的。于是王老毫不猶豫“出示所得之本捐獻給中山圖書館善本部，裨共可成全璧耳”。

20世紀90年代，王老將一生珍藏的600 多本古錢幣書籍捐贈給中國錢幣博物館，其中多是善本、有的還是孤本以及名家的錢幣原拓本，這批藏品成為中國錢幣博物館的鎮(zhèn)館之寶。2011年，王老將369 種807 冊古籍文獻捐贈給年輕的廣州圖書館，其中僅龔自珍的著作就有38 冊，廣州市圖書館特設專藏對公眾開放。后贈汕頭市圖書館清代學者藍鼎元著作、贈東莞市政府袁崇煥史料……

“我收藏一輩子，換回好多張收條”，王老的玩笑中更多的是自豪。學術(shù)乃天下之公器，藏品為人類之財富，唯有化私為公，方能長久傳承。這是王老收藏的終極目的，也是王老令人敬仰的風范源泉。

“魁奇之士”王貴忱先生 （劉谷子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