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民間故事中的復生母題文化內(nèi)涵

□張啟薇/文

復生母題在泰國民間故事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它深深根植于泰國人民的生活土壤上，是泰國人民寶貴的財富，與泰國的民族文化信仰有著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本文將運用故事學的類型及母題研究的方法通過對泰國復生故事的歸類，對復生母題進行分類研究，同時考慮泰國復生母題的特性，從原始信仰、宗教信仰等方面來闡釋其中的意義。

1 泰國民間故事與復生母題

母題研究是文學研究中經(jīng)常運用的一種重要研究方法，根據(jù)不同的故事情節(jié)，可以劃分出不同類型的母題，泰國民間故事中常見的母題有：“異常誕生”母題、“難題求婚”母題、“棄子”母題等，泰國復生母題多與初民對生死的樸素認識、原始信仰和萬物有靈信仰有關(guān)，與泰國的民族文化有著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無不體現(xiàn)泰國的本土特征，時時流露著印度文化影響的痕跡。如：故事中敵對者或加害者多為夜叉、羅剎，相助者則經(jīng)常是因陀羅神或隱士修行者。并且在故事中穿插著佛教思想，添加了佛教訓誡的內(nèi)容。

筆者通過大量閱讀泰國民間故事，翻譯整理出了20余則有關(guān)復生母題的故事文本，其中大多是關(guān)于人的復生，只有兩則是動物或其他自然物的復生。而就故事類型來說，在這20余則復生故事中有14則屬于泰國魔法故事，即故事融合愛情、冒險、鬼神等文化元素，出現(xiàn)一些超自然的因素?！犊ňS》便是此類型，其情節(jié)可概括為：

Ⅰ虎崽和牛犢一起出行冒險，仙人被他們友情感動將他們變成人并教授文武。

Ⅱ虎崽與國王女兒成婚，牛犢獨自出行，離別時互贈蓮花顯示生死。

Ⅲ牛犢被殺，蓮花枯萎?；⑨虅由硐嗑龋瑢⒉赜信傩呐K的短劍從火中取出，牛犢復活[1]。

魔法故事中幻想性是其突出的特征，幻想出這些魔法器物或具備超自然技能的人來完成現(xiàn)實中不可能完成的事件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賦予故事無限的發(fā)展可能。這一類型的故事還有一個特點，即不同故事中的情節(jié)結(jié)構(gòu)存在很多相似性，都有一定的規(guī)律可循。例如《奧頻姑娘》和《魔法棍》中都出現(xiàn)了大致一樣的情節(jié)結(jié)構(gòu)：

Ⅰ主人公的伴侶、親人或路上偶遇的人死亡。

Ⅱ主人公偶然發(fā)現(xiàn)死去的蛇被同伴滋上一種仙草的汁液復活。

Ⅲ主人公得到仙草，嚼成汁液滋到死亡的人身上讓其復活。

兩篇故事中都出現(xiàn)了人物死亡，看到蛇用仙草汁液復活同伴得到啟發(fā)，而讓人物復活的這一情節(jié)。除此以外，此類故事還存在情節(jié)重疊的現(xiàn)象即在同一故事中存在兩個及以上的復生情節(jié)，如在《金刺鰭魚》中萼與母親都經(jīng)歷了死而復生。在《素望那宏國王》中公主用圣油依次復活了魔鬼、王子，在公主死后，王子再次用圣油復活了她。

復生故事在泰國普遍流行，其中往往還插入了佛教思想，用以勸誡人行善積德。例如泰國東北部民間故事《酒鬼玩鍋》就屬于主人公生前心地善良、樂于布施，死后復生為神仙。其故事情節(jié)大致如下：

Ⅰ主人公很富有并且樂于行善，誠于布施，到哪都有被他幫助過的人。

Ⅱ主人公死后，因其生前積累的功德被復生成為了神仙。

Ⅲ主人公在天上任職看到酒鬼兒子敗光家產(chǎn)，便施以援手，賜予他一口可以掏出金錢的鍋。

Ⅳ酒鬼兒子屢教不改，醉酒玩鍋將掏金鍋砸壞后一無所有。

對泰國復生故事的分析探究正如侯文傳在《輪回轉(zhuǎn)生母題初探》中所言“輪回轉(zhuǎn)生母題歷經(jīng)數(shù)千年而不衰，一方面由于它適應了文學超越現(xiàn)實的特性，另一方面在于它蘊積著人類的集體無意識。人類世代探索生命的奧秘，尋找征服死亡保持生命長存的途徑。這種追求在不同地區(qū)不同民族有不同的表現(xiàn)。[2]”我們從中可以探尋同一片區(qū)域內(nèi)或具有同源族群的人們在思想發(fā)展、原始信仰、宗教文化等方面的各類現(xiàn)象。

2 泰國死而復生母題分類

生與死是人生不可避免而又古老永恒的主題?！皬蜕笔侨藗?yōu)榱藬[脫生的短暫和死的永恒宿命而設計的死亡—復生這套延續(xù)生命的策略。在泰國民間故事中，人們通過對復生故事的講述，超越陰陽的阻隔，溝通生死兩極。泰國民間故事中的死而復生根據(jù)“復生”形式大致可以分為三種基本類型：復生為人、復生化為其他動物或自然物、死后化為鬼魂或神仙。

2.1 復生為人

泰國復生故事中的這些幻想、超自然的因素，追根到底大多都具有真實的生活基礎，扎根現(xiàn)實生活，將可貴的思想品質(zhì)、美好愿望融入生動的故事情節(jié)之中，讓聽者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具有深刻的教育意義。這些具有復生母題的泰國魔法故事中又以加加翁翁故事所占數(shù)量最多?！按饲闊o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薄皢柺篱g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比藗冑x予“復生”美好的期許，感情真摯的兩人一方死后也期許來世的再次相遇。以下試舉例子進行分析：

《奧頻姑娘》的故事是一個復合故事，情節(jié)內(nèi)容概括如下：

Ⅰ王子巴吉同奧頻結(jié)婚。

II王子回國看望父母，奧頻被少爺擄走。

Ⅲ王子帶聘禮回村找奧頻，發(fā)現(xiàn)奧頻不見，將聘禮拋河，該河就命名為了聚寶河。

Ⅳ王子和奧頻逃走途中遇獵人，獵人覬覦奧頻，殺死王子。

Ⅴ奧頻悲痛于王子去世，殺了獵人，用仙草復活王子。

Ⅵ二人渡河被迫分開，奧頻化身男人到贊巴國復活了公主。

Ⅶ奧頻成為贊巴國僧王，用壁畫找到王子。

Ⅷ奧頻和王子一同還俗幸福生活在一起[3]。

從以上情節(jié)中可以發(fā)現(xiàn)，該故事把解釋河流名字、奧頻復活王子這幾個母題粘合在一起，從而形成了一個復合故事。故事中還出現(xiàn)了情節(jié)重疊現(xiàn)象即出現(xiàn)兩次復生，分別是復活愛人和復活公主。至于復生方式都是借助神奇的仙草這一外部力量。這類故事典型的例子還有《詹塔克洛》《小皂角金屋公主》等。

2.2 復生化為其他動物或自然物

以復生為母題的泰國民間故事存在“借助外力復生”和“自我復生”這兩種亞型。上述提及的故事均為借助外力復生，而自我復生這一類多存在于化身故事中。所謂“化身”也就是“變形”，即人或動物或物體改變了自身的形狀，以另一種新的形狀出現(xiàn)。例如《北斗七星》就屬于這一亞型，其基本情節(jié)可概括為：

Ⅰ湄公河邊上有一位富翁喜歡積累錢財，他為人吝嗇不愿做功德，將錢財埋在橋下，每天都去守著。

Ⅱ富翁死后靈魂仍掛念錢財，化身為一條鱷魚在橋頭痛苦守財。

Ⅲ富翁托夢告訴妻子財產(chǎn)位置，叮囑妻子挖去做功德。

Ⅳ鱷魚富翁得以變成天上的“鱷魚星”即北斗七星[4]。

在此則故事中，吝嗇的富翁積累財富卻不愿做功德，所以死后變成了鱷魚痛苦守財，妻子為他做功德后他才得以化身為天上的星星。

《三個女兒》講述了老寡婦辛苦養(yǎng)大三個女兒，女兒都已出嫁，留她獨自生活。老寡婦重病讓鷯哥去找三個女兒報信。大女兒忙釣魚賣，二女兒忙出游，只有小女兒去照顧老寡婦。老寡婦死后墳墓長出一棵樹，小女兒從樹上摘下黃金花變得很富裕，大女兒和二女兒效仿摘花，倒下死了。大女兒變成了鳥，二女兒變成了蜘蛛[5]52。

在此則故事中，沒有孝心、不懂的回報母親恩情的大女兒和二女兒最后都受到了懲罰付出了代價變成了鳥和蜘蛛。

《陶庫盧和娘渥》講述了結(jié)有婚約的兩國王子和公主互相愛慕，公主的母親貪戀坤朗的財寶，不肯讓公主嫁與王子。公主不愿嫁給坤朗傷心欲絕吊樹而亡。王子得知后，趕到公主遺體邊自刎而亡。此后他們化為兩種花，當?shù)厝朔Q為“陶庫盧花”和“娘渥花”。被青年男女用來表達愛慕之意，成為愛情的信物[6]。

“自我復生”亞型的故事在泰國復生母題故事中普遍存在，它主要講述惡毒、狡猾、貪婪的主人公死后化身為其他自然物以作懲罰；或者遭遇痛苦對現(xiàn)實處境不滿的主人公勇敢對抗權(quán)勢對抗剝削者，去世后化為代表正義力量的自然物。這類故事最明顯的特征是這樣兩個階級或兩種類型的人，得到截然相反的結(jié)局。

2.3 復生為鬼魂或神仙

以復生為母題的泰國民間故事除了“生”與“死”之外還涉及一個概念，即“靈魂”。愛德華·泰勒在1992年出版的《原始文化》中是這樣定義靈魂的：“靈魂是不可捉摸的虛幻的人的影像……它能夠離開肉體并從一個地方迅速地轉(zhuǎn)移到另一個地方；它大部分是摸不著看不到的，它同樣也顯示物質(zhì)力量，尤其看起來好像醒著的或者睡著的人，一個離開肉體但跟肉體相似的幽靈；它繼續(xù)存在和生活在死后的人的肉體上；它能進入另一個人的肉體中去，能夠進入動物體內(nèi)甚至物體內(nèi)，支配它們，影響它們。[7]”把靈魂看成是能夠獨立存在的個體生命的本源。

《三季神》是一則人物關(guān)系復雜的復合故事，以國王和善良王妃瑪尼以及惡毒王妃素塔之間的愛恨情仇為故事主線。素塔妒忌瑪尼得子，用計讓瑪尼和兒子分離將他們驅(qū)逐出城。事情敗露后，國王將素塔驅(qū)逐，途中被神人括譚所救，嫁與括譚。之后素塔繼續(xù)為非作歹?，斈岬呐笥褕蟪饘⑺厮⒑?，神人括譚想復活素塔，但因她罪孽深重不能變成人因此化為了鬼[5]171。

在此則故事中，亦出現(xiàn)情節(jié)重疊現(xiàn)象，因故事較長故省略只敘述了主要情節(jié)。在故事原文中出現(xiàn)了三次復生，分別為隱士讓怪獸復生、括譚讓素塔復生化為鬼、戰(zhàn)爭中薩瑪斯死后復生。其中加入了許多佛教思想，最典型的就是素塔死后因作惡多端不能復生為人，只能化為鬼這一情節(jié)，是以訓誡人們害人之心不可有的經(jīng)典例子。

《酒鬼玩鍋》中善良又樂于布施的富翁死后因前世所做的功德化為天堂的神仙，才能有機會下到凡間幫助自己的酒鬼兒子，賜予他掏金鍋。奈何兒子是個扶不起的阿斗，醉酒砸鍋最終一無所有。

這則故事中父親和兒子可謂形成一組對比，行善的父親一生平坦，死后化身為神仙；不知悔改的兒子，最后落得一無所有，故事雖沒寫出兒子的結(jié)局，但身無長物又無賺錢理財技能的他結(jié)局定不會美好如意。

3 泰國民間故事中“復生”母題的意義

母題作為故事中最小能夠持續(xù)在傳統(tǒng)中的成分，它能夠獨立存在，也能和多個母題復合成復合故事。母題的積淀與傳承必然會受到當時當?shù)氐慕?jīng)濟、文化、宗教的影響。因此對母題的研究本質(zhì)上體現(xiàn)的是同一片區(qū)域內(nèi)或具有同源族群人們的民族共同文化心理。泰國復生母題所反映的更多是原始信仰與宗教信仰的相互交融。

原始信仰方面，人類社會早期生活中的一切都源于大自然，他們對風雨雷電山洪地震這些自然現(xiàn)象均無法解釋，于是認為這些都是神造成的，有了萬物有靈意識，產(chǎn)生了自然崇拜，相信祭拜大自然中的山、水、鳥、獸等便能獲得神靈保佑。人們還觀察到：四季的更迭、動物的冬眠春起、稻谷的生長收割再生長這些循環(huán)交替周而復始的現(xiàn)象，認為人類的生命也是如此一般生生不息，相信人類身上有一種東西能夠脫離肉體得到永生，而肉體只是一種生命形式的短暫出現(xiàn)，肉體的逝去僅僅是靈魂的轉(zhuǎn)移或暫時的停滯并非靈魂的消亡。以上這些信仰觀念出現(xiàn)在民間故事中以“再生”母題的故事展現(xiàn)出來，主人公能夠死后復生或化身為其他事物。例如《金刺鰭魚》中，萼的母親死后掛念萼而依次復生變成了金刺鰭魚、茄子樹、金菩提樹和銀菩提樹陪伴萼；成為王后的萼被繼母害死后也變成鸚鵡陪伴著國王。

宗教信仰方面，佛教是泰國的國教，自佛教傳入泰國以來善惡有報，因果輪回等佛教思想就深入泰國人民心中，在民間故事中常表現(xiàn)為插入佛教思想及訓誡內(nèi)容，用以勸誡人行善積德誦經(jīng)禮佛，泰國民間故事成為佛教思想最具特色的傳播載體，借助民間故事形象生動的表達方式和特有的傳承方式使佛教思想以一種有趣又易于被人接受且愿主動接受的方式得到更加廣泛的普及。在以復生為母題的泰國民間故事中佛教中的人物多出現(xiàn)為主要角色，如：因陀羅神、大鵬鳥、隱士修行者等，他們皆擁有神奇的力量，在主人公危難之際施以援手。而在故事情節(jié)方面，將主人公具有禮佛、布施、勤勞、奉獻、善良、無私等這些特質(zhì)作為角色能夠復生的重要緣由；而與之相反的具有自私、懶惰、吝嗇、不敬重佛教、惡毒、貪婪等這些不好品性則成為不能復生或化為其他帶有懲戒意味的自然物的重要因素。

綜上，筆者通過對具有復生母題的泰國民間故事的分析，總結(jié)出泰國復生母題故事中，大多為魔法故事，其中又以加加翁翁故事所占篇幅最多。而復生母題根據(jù)“復生”形式大致可以分為三種基本類型：復生為人、復生化為其他動物或自然物、死后化為鬼魂或神仙，這一分類方法為我們研究此類母題及分析其中蘊含的深層意義提供了新思路。通過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復生母題所傳達的不僅僅局限于去探究死而復生是否真實存在，或者如何得到永生，它表達出的更多是教導人們分辨善惡，以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去面對社會面對生活，同時也寄托著人們生活中的美好愿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