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桂生
我的老家在泰興,按舊名叫做城黃區(qū)。這里抗戰(zhàn)時期是長期的游擊區(qū)。新四軍在這里與敵偽頑長期拉鋸戰(zhàn),斗爭十分激烈。
我出生于1937年,童年的親歷親見,讓我從小就認識了新四軍與偽軍、頑軍的本質(zhì)區(qū)別。
最早是汪精衛(wèi)“和平軍”,后來是“國軍”,不斷來“清鄉(xiāng)”(少量日軍龜縮在城里)。一大早,村西頭(我們村在城東十余里)幾聲槍響,就是“有情況”了。大人小孩拼命往空野地里跑,只留個把老人看門。那些兵一進村,就挨家挨戶收捐要糧,搜查新四軍和武工隊,順手抓雞捕鴨,弄得雞飛狗跳。臨走,還要抓走幾個老百姓,讓家里拿錢去贖,沒錢就殺。
每次新四軍武工隊回來,總是殺敵護民,安撫鄉(xiāng)親,所以家家戶戶波瀾不驚。武工隊不穿軍裝,用的是短槍。我一個堂兄也是武工隊員,新四軍北撤時他奉命留守,躲在野外堅持了很久,晚上回來弄點吃的,后來不幸被俘,丟了性命。村里還有兩個做地方工作被害的烈士,尸體我是親見的。足見斗爭之殘酷。
我們那里常來的是新四軍的“泰興獨立團”,趙國梁團長的部隊,穿的是灰色軍裝。每次進村,都在村民堂屋的地上鋪點麥稈草,睡上十幾個人。一大早就收拾得干干凈凈,把水缸挑滿水。
我想要重點說說我的啟蒙老師梅楨祥。1941年春節(jié)后,莊上辦了個私塾,收了大小20多個學生。先生30多歲,穿一件灰布大褂。身材高大而微胖,面色有點白里帶黃,那時他身為“政治犯”剛從鎮(zhèn)江監(jiān)獄出來不久。
說來也巧,他是我的一個遠房外公。也因為我年齡小,他對我特別慈愛。那時先生是輪飯,他常常分些早茶給我吃。課余時間,常帶我到野外散步,教我識別飛鳥走獸、莊稼草木。最后一次,麥已微黃,他教我認識“寶寶花”,俗稱驢耳朵的一種野菜。先生對我也有嚴厲的一面。開始時,先生問我問題,我總不開口,于是遭到懲罰,他讓我趴在板凳上打屁股,戒尺高高舉起卻輕輕落下。先生邊打邊問:“為什么打你?”我答:“打的是我不開口!”這一打,我不僅開口了,后來還成了專門動口的教師,也算是繼承了先生的部分衣缽。先生的品德,影響了我一生。
大概在麥收前的一天,我一大早來到書房,先生不見了。只見桌上豎著幾顆手榴彈,幾個大一點的學生坐在桌子邊上,高唱“九一八,九一八……”原來,先生是新四軍地下黨的區(qū)長,1942年就入了黨。他頭天晚上就奉命去組織地方抗日救亡工作了。
先生一個名叫周達官的學生當了鄉(xiāng)長,整天手提一根青竹竿,走村串戶,協(xié)助先生工作。后來,周達官隨部隊北上,抗美援朝時已擔任連長。在先生的影響下,村里有不少人進了泰興獨立團,只有一個人復員回鄉(xiāng),其余的都成了軍隊干部。
幾年后,先生在作戰(zhàn)中為掩護隊伍突圍壯烈犧牲。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從一本記錄揚州烈士的書中讀到了先生的簡歷。在那個時代,梅先生欲安心做一名教師而不可得。是他和無數(shù)的仁人志士,用鮮血和生命換來了我們今天和平勞動的幸福。我做了一輩子的中學教師,是否算是償了先生的一個心愿?我們今天別忘了保護好后代和平勞動的權(quán)利,這也是我們的義務。因為,斗爭依舊存在。
我們泰興城先后3次從敵偽頑手中解放。我的家鄉(xiāng)1945年就土改了,所以稱為老解放區(qū)。這里有著支前的光榮傳統(tǒng)。每有大的戰(zhàn)斗,鄉(xiāng)親們總是自發(fā)組織擔架隊,用門板作臨時擔架救治傷員;部隊打仗沒法做飯,家家戶戶就做干糧送上陣地,常見的是攤燒餅,攤大餅。泰興的黃橋燒餅也因此而出名。
1949年,家鄉(xiāng)最后一次解放,大軍駐扎,準備過江?;臆娧b成了黃軍裝,睡的依舊是地鋪,水缸還是挑得滿滿的。此時,群眾學會了跳秧歌舞,慶祝勝利?,F(xiàn)在回憶這些,就是想說,我們這些人,永遠從骨子里擁護共產(chǎn)黨,擁護社會主義,哪怕是經(jīng)歷了再多的艱難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