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初期養(yǎng)生觀研究綜述
——基于馬王堆出土文物的探討

楊 睿 劉曉蕾

北京體育大學，北京 100084

1973年，從湖南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中出土了一副長133厘米、寬50厘米的長帛，長帛自右至左依次為兩篇佚文《卻谷食氣篇》《陰陽十一脈灸經(jīng)》（乙本）和彩色繪制的帛畫《導引圖》（以下簡稱“兩文一圖”）?！秴s谷食氣篇》是目前所能見到關于氣功的最早文獻，其中論述了辟谷行氣的方法?！蛾庩柺幻}灸經(jīng)》（乙本）作為《靈樞·經(jīng)脈》的底本或祖本，論述了人體十一脈的循行、所主病和灸法。而《導引圖》是目前發(fā)現(xiàn)存在時間最早的導引養(yǎng)生運動圖譜，它重現(xiàn)了兩千多年前古人鍛煉身體，防治疾病的生動情景。后世發(fā)明并流傳至今的五禽戲、太極拳、八段錦、內養(yǎng)功及其他健身氣功類養(yǎng)生保健功法，甚至社會廣泛流行的按摩、推拿保健術，均源自《導引圖》?！皟晌囊粓D”的出土發(fā)現(xiàn)，對于研究我國西漢初期養(yǎng)生觀以及傳承祖國傳統(tǒng)導引養(yǎng)生文化，指導現(xiàn)代重大疾病與疑難雜癥的預防與治療，均具有極其重大的意義。

1 相關概念

1.1 導引術

關于“導引”的最早的文獻記載是先秦時期《莊子·刻意》里記載的“吹呴呼吸，吐故納新，熊經(jīng)鳥申，為壽而已矣；此導引之士，養(yǎng)形之人，彭祖壽考者之所好也?！睍x代李頤對其解釋為“導氣令和，引體令柔”。揭示了導引的內涵是講究呼吸吐納的調節(jié)，追求“模仿動物”的肢體活動，協(xié)調鍛煉，以求能像彭祖一樣長壽。而導引術的出現(xiàn)，絕非偶然，是順應人體生理結構，人們在追求養(yǎng)生、治病、“長生不老”的實踐過程中產(chǎn)生的。導引養(yǎng)生術經(jīng)過歷代發(fā)展，內容越來越豐富，包括引體、導氣、按摩、叩齒、漱咽、存想等，形成了以主動自身肢體運動為主，輔之以呼吸、意念調節(jié)三者合一的傳統(tǒng)養(yǎng)生方法，是中國傳統(tǒng)養(yǎng)生文化重要組成部分。

1.2 “兩文一圖”

本文所研究的“兩文一圖”，是沈壽在西漢帛畫《導引圖》考辯一文中提出的?！皟晌摹笔侵浮秴s谷食氣篇》和《陰陽十一脈灸經(jīng)》（乙本），“一圖”是指《導引圖》?！秴s谷食氣篇》題名中，“卻谷”，帛書寫作“去谷”，也叫做“辟谷”“絕谷” “斷谷”，是指不吃糧食的意思。《史記·留侯列傳》說張良“性多疾，即導引不食谷”，又說“乃學辟谷導引輕身”。意思是張良本來是一介文弱書生，在幫劉邦打天下的過程中東奔西走，以致積勞成疾，就借助導引術與辟谷來達到去病養(yǎng)生的目的；“食氣”又稱“行氣”“服氣”“食氣”“煉氣”，往往和導引聯(lián)結在一起。《莊子·刻意》說：“吹呴呼吸，吐故納新，熊經(jīng)鳥申，為壽而已矣；此導引之士，養(yǎng)形之人，彭祖壽考者之所好也?！彼f“吹呴呼吸，吐故納新，就是行氣；“ 熊經(jīng)鳥伸”，就是導引。所以此幅帛書，前面是《卻谷食氣篇》，后面就是《導引圖》?！蛾庩柺幻}灸經(jīng)》（乙本）是我國現(xiàn)存最早論述經(jīng)脈的文獻資料。據(jù)考證，帛書在春秋至秦漢時期已成書，因《靈樞·經(jīng)脈》成書時間晚于這部灸經(jīng)，《陰陽十一脈灸經(jīng)》（乙本）可作為《靈樞·經(jīng)脈》的底本或祖本。該帛書出土后，經(jīng)拼合修復及整理，其內容基本保存完整，論述了人體十一脈的循行、所主病和灸法。全篇大致遵循統(tǒng)一的敘述格式：脈名之后先敘述脈的循行路線，然后以“是動則病”開頭敘述“是動病”，以“是某某脈主治”結尾，然后以“其所產(chǎn)病”開頭敘述“所產(chǎn)均不相同，這反映了這些內容目前具有的病”，末尾有所產(chǎn)病數(shù)目統(tǒng)計。帛畫《導引圖》繪制在一幅高約50厘米，長約100厘米的繒帛上，圖中現(xiàn)存有44個各種人物的圖像，分繪成上下4層，其中有男22人，有女22人，有老有少，個別人像還手持器物。圖像均為工筆彩繪，以黑色線條勾畫輪廓，填以朱紅或青灰?guī){色彩。從《導引圖》所繪的人像及所著服飾來看，多為庶民階層。從功法的具體形式來看，《導引圖》包括四個方面的內容：一是徒手運動，帛畫中大部分都為徒手運動；二是器械操作，如“以杖通陰陽”之類，帛畫中出現(xiàn)過盤、棍、球、袋等四種器械，用來輔助行功；三是行氣吐納，如仰呼等；四是意念活動，某些圖像表現(xiàn)為凝神入靜的存想狀態(tài)。從術式的功能來看，可以進一步分為養(yǎng)生功和醫(yī)療功。養(yǎng)生功主要是以養(yǎng)生保健為目的，模仿各種動物動作的功法，如螳螂、熊經(jīng)、鷂北、猿猴等。譬如“螳螂功法”，則保持兩足并立，兩手上舉，延伸至自己感覺到極限，然后轉腰向左右彎曲。醫(yī)療功則主要以治療為目的或作為治療輔助手段，促使機體恢復健康，表述為標明“引”治某種疾病的術式，如引頹、引溫病、引膝痛等。譬如“引頹”，即頹疝之病，現(xiàn)代稱腹股溝斜疝，則保持兩足左右分開與肩同寬，站立，兩膝關節(jié)微向前屈，雙手微外展并且下垂，頭微向前俯看?！秾б龍D》的出土發(fā)現(xiàn)給人們提供了有關導引療法極為重要的實物資料。

2 文本與圖像關系研究

“兩文一圖”是合寫在一幅帛上的，合為一卷帛書。對于“兩文一圖”之間的關系，1989年沈壽先生在《西漢帛畫〈導引圖〉考辨》一文中認為，帛書的這種編排抄錄形式，不能認為只是為了充分利用其面積而拼抄在一起的，“兩文”與“一圖”之間還明顯存在著內在的聯(lián)系。該文認為《陰陽十一脈灸經(jīng)》（乙本）與后世流傳的《陳希夷導引坐功圖勢》相對照，其編排的形式很相近?！蛾庩柺幻}灸經(jīng)》（乙本）中所述各脈主病的病候在《陳希夷導引坐功圖勢》中均可見到。而定名為《陰陽十一脈灸經(jīng)》（原無題，后由馬王堆帛書整理小組根據(jù)其內容填上），只在少陰脈一條后提到療法，而且不僅是灸療，還有導引行氣的療法，其余各條后均未提療法。根據(jù)帛書前為《卻谷食氣篇》，后為《導引圖》來看，其療法主要是導引行氣，可參照《陳希夷導引坐功圖勢》。吳志超、沈壽在《〈卻谷食氣篇〉初探》一文中提到，《陰陽十一脈灸經(jīng)》（乙本）的內容與現(xiàn)在的《靈樞·經(jīng)脈》中論十二經(jīng)脈很接近，很多文句與《靈樞·經(jīng)脈》相同，而《陳希夷導引坐功圖勢》所列病候基本上是來自《靈樞·經(jīng)脈》。因而《陰陽十一脈灸經(jīng)》（乙本）、《靈樞·經(jīng)脈》和《陳希夷導引坐功圖勢》所述的內容是一脈相承的，尤其是這卷帛書的編集形式，雖較后世的《導引圖說》、《內功圖說》等導引養(yǎng)生書古樸得多，但其總的結構卻如出一轍。由此可以認為，帛書《卻谷食氣篇》《陰陽十一脈灸經(jīng)》（乙本）與《導引圖》的內容是有內在聯(lián)系的，合起來似乎也可稱之為《導引食氣》卷?！蛾庩柺幻}灸經(jīng)》（乙本）也可作為《導引圖》讀法的依據(jù)，1983年沈壽先生在《成都體院學報》上發(fā)表了《西漢帛畫〈導引圖〉結合〈陰陽十一脈灸經(jīng)〉綜探》，這篇文章認為《導引圖》是以《陰陽十一脈灸經(jīng)》乙本中的十一經(jīng)脈為依據(jù)，每脈各占一豎行，計上下四式。以四式連綴組成一小套路，這在傳統(tǒng)導引術語中通稱為“四段功”，而由十一套四段功聯(lián)合組成一個大套路，也就構成了《導引圖》全圖式。這恰似《練功十八法》，其全譜是由三套六段功聯(lián)合組成一大套“練功十八法”，共計兩大套，合為36式。而這上下四式極可能是與“四季”相合的。它不僅與《卻谷食氣篇》中所謂“春食”“夏食”“秋食”“冬食”有一定的聯(lián)系，而且與我國第一部醫(yī)學典籍《黃帝內經(jīng)》中要求人們適應季節(jié)變化等自然條件是完全相契合的。綜上所述，“兩文一圖”之間是有內在聯(lián)系的，《導引圖》也絕不是隨手采擷、無序的，而是經(jīng)過刻意編排的綜合性導引套路圖譜。因而，在研究《導引圖》的時候，要從帛書的整體性來考慮文本與圖像之間的關系。如果把它們割裂開來，孤立地研究《導引圖》，那就永遠也無法辨析《導引圖》為何要采取十一式一個橫列、共4個橫列（即4 x 11）的數(shù)式了。

3 圖像與圖像關系研究

關于《導引圖》圖像與圖像之間的關系研究，沈壽先生在《西漢帛畫《導引圖》考辨》一文中對《導引圖》是一式多圖？還是一式一圖？也進行了考辨。該文認為《導引圖》是一式一圖的，原因有三點：（1）古代導引圖譜即使有一式多圖的連環(huán)動作圖，一般也不會是人物相貌與服飾各異的；（2）按照一般的導引古譜，大都是一式一圖，而不是一式多圖，這一點從《導引圖》中各圖人物身旁或頭旁原有的題記分析，就足以獲得證明了；（3）有一些學者認為：《導引圖》可能是若干圖連成一式的，就像現(xiàn)在許多氣功、武術雜志所載的功法連環(huán)動作圖照一樣，那可能是過高地估計了2000多年以前的繪圖條件與水平了。因此，沈壽先生堅信《導引圖》為一式一圖，而并非一式多圖的。1998年呂利平、郭成杰在《馬王堆漢墓〈導引圖〉探索與辨析——從陰陽五行與五時、五方談起》一文中，從圖譜人物術式的站位、排列組合，推釋出了帛畫版面的構成與陰陽五行、五方、五時和二十四節(jié)氣的內在對應關系。帛畫《導引圖》構圖的思維模式遵循了中軸對角和先外后內的繪制原則；這種人物術式數(shù)量排列、站位在圖譜版面上也反映出的陰陽對應關系。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的帛書《六十四卦》，從卦象上看與《周易》卦象大同小異，從中也可找到由數(shù)字符號簡化陰陽爻的痕跡，即奇數(shù)都為陽爻，偶數(shù)為陰爻。依次可以推衍出圖譜中44個人物術式陰陽對應關系；《導引圖》既是按五行法則來繪制的，而五行與五方、五時也是相配的。圖中人物術式按四季站位，每季6個節(jié)氣，選定24個術式來表示24個節(jié)氣。這24個術式即是長方形外框4條邊上的26個術式。綜上所述，《導引圖》中44個人物動態(tài)或者靜態(tài)的姿勢圖式代表了44式動作，而從圖譜版面的構成又可以推釋出其與陰陽五行、五方、五時和二十四節(jié)氣的內在對應關系，從側面反映出了《導引圖》與先秦道家思想的價值內涵。

4 圖像的術式研究

關于《導引圖》44個人物圖像術式的相關研究甚多，如《西漢帛畫〈導引圖〉中的“引煩”“引胠積”“貓蹶”》《帛書導引圖題記“滿欮”考》《對馬王堆導引圖中引腰痛動作的剖析》《談帛畫〈導引圖〉中的“胠積”》《馬王堆〈導引圖〉部分功法淺析》等。中醫(yī)研究院醫(yī)史文獻研究室在1975年《文物》第六期發(fā)表了《馬王堆三號漢墓帛畫導引圖的初步研究》一文，該文對初步可以辨識的28副圖像就動作形態(tài)及分圖的標題來對它們的內容進行考察，并分為了三類：第一類題有病名的導引圖，這類標題的第一字或中間一字多記作“引”字，如“引聾”“引膝痛”“引煩”等；第二類題有動物形象的導引圖，此類導引圖具有普遍的強身保健目的，不僅限于某些個別的病癥 ，如“信（伸）”“龍登”“熊經(jīng)”等；其他名稱標題的導引圖，是以人的運動姿勢命名的，還有一些是標題的字跡模糊，文義待考的導引圖，如“坐引八維”“以杖通陰陽”“仰呼”等。1980年沈壽先生在《西漢帛畫〈導引圖〉解析》一文中，以影印本為依據(jù)，參考原殘圖摹本（1975年第6期《文物》），作了逐圖的解析，該文著重考訂其動作、題名，兼及其他，并對缺題或殘筆不詳者均酌情擬補了。綜上所述，《導引圖》出土時，殘破斷裂嚴重，后經(jīng)復修復，但全圖前后、上下的順序已很難恢復到原來的順序，這為后續(xù)的研究帶來的困難。部分學者對《導引圖》的研究，也大多屬于“借圖”研究的性質。

5 《導引圖》導引養(yǎng)生功法流變研究

《導引圖》其人物術式涵蓋了后世所有養(yǎng)生功法的類型，為后世養(yǎng)生功法的原型。張淑君在《健身氣功五禽戲的形成與發(fā)展 ——從馬王堆導引圖養(yǎng)生功法探研》一文中，通過《導引圖》部分動作與新編五禽戲做比較，證明健身氣功五禽戲是在古代的文獻基礎上形成，與《導引圖》有一定淵源。都是以仿效鳥獸動作神態(tài)來創(chuàng)編的仿生養(yǎng)生功法。梁恩貴、魏燕利在《五禽戲之文獻傳存與功法流變新考》一文中提到，西漢《導引圖》中記載的一些“禽戲”，如“龍”“熊”“鳥”等，是禽戲的圖譜先河，為350年后的華佗將其濃縮成便于后人傳承與仿效的五禽戲。楊紅光在《“八段錦”源流及其文化內涵分析》一文中提到，立式八段錦總共有八段動作，就有五段動作可以在《導引圖》中找到相似或相近的動作雛形，因此，立式八段錦的動作雛形與《導引圖》應該有著一定的淵源關系，在功法上可能受《導引圖》不少有益的影響與啟發(fā)。2005年王震、邱丕相、李志明在第7期《體育科學》中發(fā)表了《從導引圖與養(yǎng)生功法的流變探研中國健身氣功的本質特征》一文，將《導引圖》導引養(yǎng)生功法在歷史的演變劃分了5條主線——仿生、行氣、療病、壯力、按摩。5條主線功法的健身密碼殊途同歸，即中國傳統(tǒng)養(yǎng)生功法體系本質特征——調神、理氣、正形?！秾б龍D》作為目前發(fā)現(xiàn)存在時間最早的導引運動養(yǎng)生圖譜，真實地反映了二千多年前古人鍛煉身體和防治疾病的生動情景，給我們提供了有關導引療法極為重要的、最早的實物資料，這對我國運動養(yǎng)生文化的發(fā)展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