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量

孫仁歌

歷經(jīng)幾個月的疫情防控之后，單位要體檢，許多人焦慮的不是五臟六腑的不測，倒是體重的起伏變化。有人感覺自己的體重明顯攀升了，每日里步履沉沉的；也有人感覺自己的體重有所減輕，飄飄然，打不起斤兩。無論體重攀升抑或減輕，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事，弄不好就是某種疾病的信號。

公司辦公室主任老丁夏季體重就有180斤上下，要是冬季直逼200大關，加之中等身材，肥胖失度，體形就顯得格外肥碩臃腫。盡管胖子多性格開放，不拘小節(jié)，可這個老丁似乎特別懊惱肥胖，比較介意他人的藐視。所以單位同事無論男女高下與否，可以老少不分喊他老丁，但不可以明里暗里喊他肥哥。要是偷著喊肥被他聽到了，他弄不好會一反常態(tài)，怒發(fā)沖冠。那天單位體檢一到體檢中心，老丁就獨自跑到外科身高體重測量儀器室，迫不及待想先測量一下體重變化。不料那天身高體重測量儀器室里意外擠滿了人，各路人馬都紛紛嚷著要先測量體重。同事們看老丁捷足先登測量儀器室，不少人也都跟了進去，特別是公司財務科主管老郭緊隨其后，老郭的體形與老丁恰恰相反，過于偏瘦，個頭又比老丁高，體重四季有別，冬季武裝嚴實，體重最高也不過110左右，夏季扒光上秤，常常不足百，瘦高頎長的身姿，看上去形銷骨立，瘦骨嶙峋，如遭遇一股狂風襲來，老郭恐怕就有點“我欲乘風歸去”之飄飄然的樣子了。肥人護肥，瘦人護瘦，老郭明明就像個精致的瘦猴，卻也忌諱別人指桑罵槐，借瘦說猴，倘若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喊他瘦猴，他沒準會與你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這不好惹的一肥一瘦此時此刻都擠在一臺嶄新的測量儀前躍躍欲試，急得測量儀護士跟他們反復強調：“體檢的第一步是去內科抽血大生化、做CT、彩超、胸透等等，測量身高體重是最后一項，年年重復，不妨忽略?！边@聲音還沒落地，其他各單位分組護士也都在分別吆喝各路人馬先去內科等候，不要主次不分，亂了秩序，測量身高體重是尾聲。

但擠在測量儀前的老丁和老郭置若罔聞，繼續(xù)與先到的一伙人爭先恐后，結果一起往儀器上一擠，任憑測量儀護士叫停也不聽，就在幾個人同時擁擠測量儀平臺的一瞬間，只聽測量儀發(fā)出一個奇怪的聲響，老丁就把其他人都推了下去，獨自一人站在上面測量斤兩，只見儀器上的數(shù)據(jù)指示鼠標就像高血壓測量儀里的水銀一樣，攀升到最高后又急速下滑，一直滑落到零以后就一動不動了。老丁一看自己的重量是零，不禁臉色驟變，就朝測量儀護士吼起來：“這是怎么回事??？我的體重去哪了？難道身高體重測量儀也是豆腐渣工程？”

測量儀護士也沒有好氣地回他：“問問你們自己啊，自己幾斤幾兩還不知道嗎？”老丁聽了這話便沒趣地走下來，然后沖著測量儀護士大眼翻小眼，氣不打一處來。

老郭不死心，置護士的責怪于不顧，只管又站上去，結果數(shù)據(jù)指示鼠標如法炮制了老丁的同一結果，老郭這下沒有沖著護士吼，卻沖著老丁和剛才一起擠儀器的一伙人嚷了起來：“你看看你們這幫人，不守規(guī)矩，來了就丟了重量！”

老丁立即遷怒于老郭：“就你有重量？你剛才稱出了幾斤幾兩？自己也在擠儀器，還好意思丟了重量亂罵娘？什么鳥人！”

老郭被老丁當眾呵斥“什么鳥人”下不來臺階，禁不住惱羞成怒：“你老兄的確是個有重量的人，平時與你比重量，我是小巫見大巫，可此時此刻，你我都是半斤八兩，零記錄，不分上下，你還兇什么兇？”

老丁正要和老郭發(fā)飆，這時公司葛總走了進來，葛總也是人高馬大，大腹便便，一進來就發(fā)現(xiàn)老丁和老郭都面紅耳赤，大有劍拔弩張之勢，就大惑不解地迎刃而上：“你們二位怎么回事？工作中都沒有大打出手，卻要在這里干架？太不注意影響了吧！”葛總說著不由分說就直接走上了儀器，一看數(shù)據(jù)，不料儀器數(shù)據(jù)指示鼠標停滯在零記錄處一動不動，死機了，或許儀器已經(jīng)充分肯定了零記錄，零記錄已被定格。葛總大驚，就把臉對著測量儀護士失態(tài)般大嚷：“這奇了怪了，我的體重怎么是零記錄？”測量儀護士這回態(tài)度好了許多，就抬臉告訴他：“他們就為這事吵呢，是他們一起擁擠儀器造成嚴重超載，儀器不靈了?！?/p>

葛總聞之便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原來你們丟了自己的重量，也影響了別人的重量，這下公平了，你們就不要再說三道四了?！闭f到這，葛總又面向護士，“抱歉抱歉，護士同志，我剛才失態(tài)，也同流合污了?！?/p>

葛總言畢，就招呼大家去內科各科室依序等著叫號了。

老丁直覺得身心都有一種失重感，拉鉤進入每個科室就像被上帝拽著頭發(fā)一樣，腳不沾地，體重測量儀的不作為讓他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錯覺，這幾個月深居簡出，養(yǎng)尊處優(yōu)，自己的重量好像被異化成了木乃伊！

老郭的腳下就變得很沉重，心里就像被壓了一塊石頭似的，從這個科室轉到那個科室，無論是躺下還是坐下，他都感覺自己像一塊石頭，身體很不靈活。

體檢很快就進行到了尾聲，再次經(jīng)過身高體重測量儀器室時，老郭還想進去測量體重，被葛總及時制止了，葛總說：“就不要再去測量體重了，即使測量得百分之百準確也沒有意義了，丟掉了重量就丟掉了，再去測量也回不來了！須知，今天，我們的重量都沒了?！备鹂傉f完這話就獨自而去。

這話老郭聽到了，老丁和其他同事也都聽到了。在回去的路上，老丁和老郭一直都在反思葛總的那句話，覺得那句話異乎尋常，話里有話，想著想著，他們終于都不約而同地有所頓悟：我們的確無足輕重，一點小事，就把自己的重量弄丟了，一個人最容易失重的倒不是一具行尸走肉，而是……而是……而是我們的另一處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