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津梁

●袁 蕊 文／圖

曾經(jīng)，多少個夜晚，夢里我回到了那個心心念念的地方，茂密的樹林中一座恢弘的建筑矗立眼前，那里山花盛開、鳥語花香、亭臺樓閣，飛檐翹角，夢里的津梁寺，還是唐朝最初的樣子。

很小的時候，村里的大椿樹下，老人說道最多的要數(shù)津梁寺的故事，只是，他們口中的津梁寺，卻成了“清涼寺”。聽老人講，“清涼寺”建于唐代，歷史悠久、環(huán)境清幽、景色怡人，寺院輝煌宏麗，建筑古色古香，與雞足山兩兩相望。那時，還沒去過那個地方的我，常常坐在院壩里凝望著對面的令字山，想象著那個山坳中湮沒在深山密林里的古寺是一個怎樣的清涼世界？在那里遠(yuǎn)眺雞足山會是什么樣的景象？住在里面的出家?guī)煾甘欠褚渤３Ｄu足山，思緒是否早已飛到天邊的華首門，聆聽迦葉尊者的佛法道義？在童真的世界里，一切的想象是多么美好，絲毫不摻雜念，沒有去過的地方成了傳說，最大的愿望就是到那個神秘的地方看看。后來，機緣巧合，因為就讀的排營中學(xué)新建了校園，當(dāng)時在里面讀書的學(xué)子也就順理成章?lián)鹆司G化院子、美化校園的責(zé)任，而津梁寺的泥土是最適合種花的，因此便有了與津梁寺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那是我第一次來到魂牽夢繞的津梁寺。從學(xué)校出發(fā)，沿排營后山往上爬，30多年前的記憶已有些許模糊，不知道是往哪個方向去的，只記得跟隨老師的步伐，心里想著即將見到心心念念的津梁寺，帶著激動的心情，跟著隊伍一刻不閑地向前走著。山上樹林越來越密，山路也越來越窄，因常年照不到陽光的原因，撲面而來的是潮濕泥土和枯葉的氣息，路邊雜草、荊棘不少，也記不清走了多久，在一個山坳里，一處破舊的建筑映入眼簾。寺院周圍綠樹環(huán)繞，院內(nèi)茶花、月季盛開，小鳥啼鳴，好一個鳥語花香的景色，渺小的自己仿佛走進了一幅絕美的山水花鳥畫，寺在林中、花在寺中、人在畫中，人生最愜意的生活莫過于此。在那個沒有網(wǎng)絡(luò)的時代，對一個最遠(yuǎn)就到過大理的懵懵懂懂的初中生來說，對于佛教還只是一知半解，只知道眼前的建筑很古樸精美，周圍的風(fēng)景很好，氣溫宜人、環(huán)境清幽，根本分不清那些建筑分別代表著什么，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價值？直到許多年后才知道，當(dāng)時的匆匆而過錯過了多少美好而又珍貴的東西。

之后的很多年，津梁寺的樣子在我的記憶里越來越模糊，心里也漸漸放下對它的執(zhí)著和向往。冥冥之中，有些東西與你必然有著千絲萬縷的緣分。多年后從事文化研究工作，記憶深處的那點念想再次被挖了出來，讀過許多篇記載津梁寺的文章，再次勾起了我探尋、觸摸、讀懂它的欲望。

閑暇之余，我翻閱了大量的資料。在20世紀(jì)80年代出版的《賓川縣地名志》一書中，也有叫“清涼寺”的只言片語?！敖蛄核鹿袍E，在排營鄉(xiāng)駐地東南3公里，唐代建有正殿一幢，副殿兩側(cè)清溪鋪石，古木參天，風(fēng)景宜人，昔有住持僧?dāng)?shù)人。相傳，古代有一金雞落此山梁，后見雞足山最高而飛往雞足山，故名清涼寺?！睋?jù)史料記載：津梁寺創(chuàng)建于唐代大理南詔政權(quán)時期，是賓川目前有史料可尋的最早的寺院。1000多年前的唐代，南詔受到大唐王朝的冊封。有一個名為雷音的僧人，為感蒙氏統(tǒng)一六詔，開化萬民，發(fā)愿建一寺院以彰蒙氏之功德。后來，得到南詔王室的支持，邀請到了住在大理感通寺的趙之飛等人到洱海東岸選擇建寺院的地址。當(dāng)他們來到排營壩時，見高山挺拔俊秀，而且西北方向成“令”字形狀，仿佛集蒼洱之靈氣，聚日月之精華；再看看山的余脈，好像犀牛望月；令字山對面的小山似鳳凰展翅翹首迎東方日出，山下有三股清泉流出。雷音真是喜出望外，脫口就說：“丹鳳朝陽三滴水”，面向令字山的趙之飛隨即應(yīng)道：“犀牛望月令字山?！庇谑菦Q定建寺于妙高峰下令字之巔。在唐代大理南詔政權(quán)的資助下，經(jīng)多方化緣籌措，歷經(jīng)6年，寺宇終于建成。由于寺院處于古木參天、流水潺潺之中，加之寺左邊又出了一股沁人心脾的甘泉，氣候十分清涼，于是取名“津梁寺”。意思是玉露生津于山梁之下的寶地，也有取天之津、地之梁的涵義。

此后，津梁寺幾興幾衰，一直至明萬歷年間，雞足山寂光寺興然和尚帶徒弟如柏來到津梁寺，披荊斬棘，清理雜草，在破舊的寺院里打坐修禪，過著刀耕火種、采摘野菜為食的生活。經(jīng)過幾十年的修行與募化，寺內(nèi)常住僧人及信眾增多，重建了正殿、東西樓及過道等建筑，頹廢了幾百年的津梁寺終于百廢俱興，再現(xiàn)輝煌。后又逢盜匪出沒，寺院被毀，清康熙年間再次修復(fù)。20世紀(jì)70年代后，津梁寺被毀，僅剩東西廂房和部分正殿及佛像。清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津梁寺碑記》載：“（津梁寺）其地高山入云，清流見底，兩峰環(huán)抱，萬木陰森。時而云泛松濤，如龍躍天門而端睨莫測；時而霧迷遠(yuǎn)塞，如雞虎踞地岫而起伏無常。俯視牟巷諸山，有若培塿；遠(yuǎn)眺雞峰絕頂，飄渺天際，洵仙靈之窟宅，非復(fù)人間煙火焉……”從這些資料來看，在世人的心中，津梁寺從來都是云霧繚繞、澗溪幽邃而又風(fēng)景優(yōu)美的人間秘境，又是多少人曾經(jīng)神往的地方，李白的“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的世外桃源也不過如此吧。

今年初夏，5位友人相約踏上了尋夢的路程。隨著社會的飛速發(fā)展，現(xiàn)在尋訪之路比早些年方便了許多。在鳳太路甸頭服務(wù)站旁的路口，立著一塊寫有津梁寺的大石，從那里可以直接開車到津梁寺。經(jīng)過一小段水泥路后，便進入坑坑洼洼的土路了，還好時間在初夏，山間莊稼吐綠，兩邊成排的核桃樹也綠樹成蔭，清新的田園風(fēng)景增添了心間的舒暢感，綠林間幾戶人家獨成自己的世界，愜意地過著世外桃源的生活。向著山路前行，城里的世界越來越遠(yuǎn)，眼前的景色越來越美。人往往就是這樣，遠(yuǎn)離喧囂，遠(yuǎn)離世俗，身心都會輕松愉快許多。因為第一次走這邊的山路，途間岔路又多，中間還出現(xiàn)了一個小插曲。計劃行程的時候，本來還信心滿滿的，想著憑借自己是當(dāng)?shù)厝?，而且知道其大體的位置，前進的路應(yīng)該很順暢。不曾想，走到白蒿場后出現(xiàn)了岔路，一條是往上爬行的老路，一條是順著山腰走的新路，摸不著方向了。在電話請教當(dāng)?shù)厝撕蟛磐献?，后來又因沒注意看路口，再次走錯，差點爬到楊柳村去了，那是一條去楊柳村的老路，險且窄，越走越不像，負(fù)責(zé)駕駛的李老師還開玩笑說：“萬一爬到楊柳村了，那我們就到高山草甸欣賞一會美景再返回來，就當(dāng)旅游了。”玩笑歸玩笑，時間不允許我們再走冤枉路了，否則天黑都無法下山，只能電話求助熟悉津梁寺情況的排營街的劉繼光老師。在劉老師的“遙控”指揮下，我們穿過一大片種滿果樹的基地，因基地主人不在家，院里看家的黑狗又極其地兇，我們只能從房后沿墻角走過?；貣|北面有一個隆起的山包，去津梁寺的路從山包中間穿過，道路平坦，山包上沒有大樹，全是灌木叢，一籠一籠的，矮小而集中。過了山包開始下坡，有3個岔口，從中間最窄的路往前走，一直向著山箐里前行，一路雜刺較多，會咬人的蕁麻的也不少，但是想著馬上就能見到多少次出現(xiàn)在夢里的津梁寺，什么艱難困苦都被我們踩在腳下。前行十多米后穿過一大片茅草地后還要穿過一片樹林，這里的樹要比剛才那個小山包的高許多，藤蔓也較多，有些藤蔓橫在路中間攔住去路，如果不注意腳下的話，不經(jīng)意間都會被它們跘倒。一路跌跌撞撞，走出樹林眼前便出現(xiàn)一大片空曠的地方。終于，魂牽夢繞的津梁寺再次呈現(xiàn)在眼前。

其實現(xiàn)在眼前的津梁寺荒涼到了極點，前幾年幾位作家記載的“三間東廂房以及大雄寶殿小半個飛檐屋頂”已不見蹤影，叮叮咚咚的溪水聲也沒有聽到，連那兩棵柏樹也無影無蹤。的確，山花爛漫、飛檐翹角，也只能在夢里才有。一度，我簡直懷疑眼前這一片經(jīng)歷浩劫，被歲月摧殘的地方，到底是否真是曾經(jīng)輝煌的津梁寺。站在遺址上，想起了李清照的“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悲涼、遺憾、孤寂之感涌上心間，曾經(jīng)的輝煌與眼前的蕭條荒涼形成鮮明的對比?；蛟S人生有遺憾才完美，時光如隧，華表千年，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有興有衰、有起有落，津梁寺的歷史與傳說還沒被世人忘記，在上千年的歲月輪回中更顯厚重。從津梁寺遺址看，寺院坐南向北，分為上、中、下三院，氣勢雄偉，規(guī)模宏大，與雞足山頂峰遙遙相望。因為津梁寺位于山坳間，面向雞足山的方向又被密密的樹枝遮蓋著，站在遺址上是看不到雞足山的，只有到旁邊空曠的地方或是后面的山腰才可以遙望遠(yuǎn)在天邊的雞足山。遺址上古樹枯藤較多，像極了電影里的“黑山老妖”，真怕它突然伸出那些纏在身上的藤條把我們拉入黑暗中，加上寺院的荒涼，忽然想到電影里的片段，黑山老妖、蘭若寺，還有掛滿蛛網(wǎng)的蕭條，狂風(fēng)陣陣肆意翻攪著滿地的枯枝敗葉，陰森恐怖，想著想著突然打了個寒顫。還好，我們是夏季到訪，掛滿青梅的幾棵青翠的梅樹和櫻桃樹，還有一些剛剛吐綠的樹木讓這塊荒涼的地方多了些生機，少了些寂寥與陰森。

我們根據(jù)史書的零星記載和老輩人的敘述找尋著津梁寺遺存的痕跡。遺址上，幾截石墻依然堅強地立在那里，被推倒的石塊因為比較大的緣故，大都在石墻旁擺放著，磚瓦被分散在幾個區(qū)域堆著，經(jīng)過歲月的侵蝕，都有一層綠綠的苔蘚，樹下潮濕地方的磚瓦上苔蘚更厚一些，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覆蓋著一片草坪。我們翻開一塊塊殘磚斷瓦，觸摸著曾經(jīng)被風(fēng)雨侵蝕的印痕，想象著這些古物在繁盛時期聆聽著木魚經(jīng)聲，沐浴著晨鐘暮鼓，熏染著寥寥香煙的美好歲月，在衰落以后經(jīng)歷盜匪摧殘、風(fēng)吹日曬的劫難，被遺棄在角落里孤零零獨處的落寞，如果它們有感知，也許會期盼終有一日會被有緣人發(fā)現(xiàn)，被重新砌回寺院的大殿上發(fā)揮自己的余熱吧。兩段臺階石被泥土覆蓋著，害羞地漏出若隱若現(xiàn)的影子，我們輕輕地扒開蓋在上面的泥土，2米多寬的臺階石終于得以重見天日。每一段臺階兩旁枯枝覆蓋，要想從臺階登上大殿位置，需撥開兩邊的枯枝。李老師用棍子扒開泥土和黃老師撥開枯枝登上臺階的樣子被我用手機記錄了下來，他們成了我相機里的風(fēng)景，也成了尋夢津梁故事里的人物。從幾塊古磚瓦上可以想象寺院曾經(jīng)的樣子，簡單的云紋、藤紋磚塊是最常見的，在不同角落發(fā)現(xiàn)的3塊古磚是此行最大的收獲：一塊雕有虎頭，一塊雕有仙鶴，還有一塊像竹節(jié)狀的磚，這3塊磚被堆在不同的角落，應(yīng)該也是不同建筑、不同位置的磚，對我們研究津梁寺的建筑風(fēng)格及不同時期的建筑歷史有重要的意義。堆在四處的磚瓦都被我們翻了個遍，在找尋完歷史的遺跡以后，我們坐在石塊上談著今天的收獲，討論著津梁寺的悠久歷史，也憧憬著將來某天津梁寺得以恢復(fù)后的盛況。

四月的賓川，天氣已有些許炎熱，初夏時節(jié)的特征已然顯現(xiàn)，而在津梁寺，沒有了城里的燥熱，一切都剛剛好，氣溫適中，風(fēng)景宜人，人與自然和諧祥瑞，清風(fēng)徐徐，久違的文化氣息隨風(fēng)而至，浸入心間，身心舒暢。有人說，津梁寺最美的季節(jié)在夏季，或許在幾場夏雨過后，枯木逢春，山間綠意盎然，野花肆虐，“洗手燒香”的啼唱穿梭于林間，那些肆意增長的新生命覆蓋了遺址的荒涼，讓這塊地方多了些生氣，眼前的景色便更顯得靈動，仿佛文化的氣息也被從沉睡中叫醒，得到重生，鳳凰涅槃后的重生更讓人覺得珍貴，讓人身心釋然。

離開津梁寺已是黃昏，余暉照射下的津梁寺遺址，更顯出它的古樸與靜謐。下山的路依然蜿蜒迂回，回首望去，妙高山像一座筆架，津梁寺位于筆架下方，那個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夢里，蒼洱為之徘徊，世人為之仰止的津梁寺在我們的視線中漸行漸遠(yuǎn)，它的樣子卻深深地刻在我們心間，永遠(yuǎn)活在我們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