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強“道德領導”推進師德建設
——提升高校師德建設實效性的一個重要視角

檀傳寶

（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教授）

一、“領導不在場”：高校師德建設實效不高的重要原因之一

高校師德建設一直是國家以及教育主管部門都高度重視的重大課題。2011 年，教育部、中國教科文衛(wèi)體工會全國委員會印發(fā) 《高等學校教師職業(yè)道德規(guī)范》，要求高校教師愛國守法、敬業(yè)愛生、教書育人、嚴謹治學、服務社會、為人師表。2018 年，教育部又印發(fā) 《新時代高校教師職業(yè)行為十項準則》，要求高校教師堅定政治方向、自覺愛國守法、傳播優(yōu)秀文化、潛心教書育人、關心愛護學生、堅持言行雅正、遵守學術規(guī)范、秉持公平誠信、堅守廉潔自律、積極奉獻社會。除此以外，有關部門近年陸續(xù)出臺的文件還包括 《教育部關于建立健全高校師德建設長效機制的意見》 《教育部關于高校教師師德失范行為處理的指導意見》 《關于加強和改進新時代師德師風建設的意見》，等等。

這些文件的不斷出臺，除了表明教育部等有關部門高度重視高校師德建設之外，也證明高校師德建設的實效不高，因此需要不斷出臺文件以宣示加強政策立場。高校師德建設實效不高的原因可能有很多，但其中重要原因之一，就存在于這些文件的有關表述之中。比如上述文件都忽略了高校師德建設的一個重要維度，那就是高校的道德領導——這些文件無一例外都只將高校領導人的師德建設作用統(tǒng)統(tǒng)歸屬于“責任主體”名下、在“加強領導”等師德建設的保障措施之列，從而將高校領導者自身的職業(yè)操守、道德領導等完全排除在高校師德建設應有的工作內(nèi)容或范圍之外。我們可以將這一現(xiàn)象命名為高校師德建設的“領導不在場”。所謂“領導不在場”，不僅是指高校領導沒有被納入師德規(guī)范的對象之列（領導這一類道德主體不在場），更是指高校領導沒有建設“道德領導”的應有自覺（即對道德領導的應有自覺未建立）。

“領導不在場”現(xiàn)象造成的結(jié)果是：有的大學領導人將自身置身于師德建設之外，只強調(diào)對教師（他人）的師德宣講、訓示。在這種情況下，普通教職員工則會僅視師德建設為書記、校長們（他人）所獨唱的高調(diào)，將那些外在的師德規(guī)范要求視為“為人之學”實際上則高高掛起。因此，認真澄清、建構(gòu)、加強道德領導與師德建設之間的內(nèi)在關聯(lián)，是當前高校師德建設取得實效的關鍵。

二、道德領導的建構(gòu)與加強是高校師德建設取得實效的關鍵

從師德建設的機制上說，道德領導的建構(gòu)與加強其實是高校師德建設取得實效的關鍵之一。所謂“道德領導”是一個現(xiàn)代管理學概念，指領導者的領導作用主要通過道德上的以身作則和道德共同體的建設而實現(xiàn)。有研究者曾經(jīng)總結(jié)認為：我國管理者的道德領導結(jié)構(gòu)至少包含奉公守法、公平正義、道德管理、榜樣垂范、樂于奉獻和高尚品德等六個要素。而這些要素可進一步歸類為“道德律己”和“道德律他”兩個上維結(jié)構(gòu)：前者主要指領導者堅守道德行為規(guī)范、按照道德的方式做人，后者主要指領導者按道德標準要求、約束員工并在組織內(nèi)營造道德的工作氣氛等。[1]而《道德領導：抵及學校改善的核心》 一書的作者托馬斯·J.薩喬萬尼（Thomas J.Sergiovanni）則在批評傳統(tǒng)的領導權(quán)威概念的基礎上，提出了有重要意義的“領導的替身”概念，即將學校由組織轉(zhuǎn)化為共同體、促進教師將專業(yè)不僅視作能力而且視作德行、讓教師能夠獲得來自學校工作本身的潛在滿足，等等，使得對學校的領導通過道德共同體的作用而真正實現(xiàn)。[2]薩喬萬尼顯然已經(jīng)將道德共同體的建設視作“道德領導”這一概念意涵的核心。

依據(jù)已有研究資料，我們可以這樣概括“道德領導”概念的核心內(nèi)涵：一是指領導者以在道德上的“自律”和“律他”的方式來推進工作；二是指領導者通過對所在機構(gòu)道德共同體建設的推動，進而通過道德共同體的自行運作去實現(xiàn)自己對本機構(gòu)的領導。依據(jù)這樣的理解，無論是高校領導者在道德的“自律”和“律他”上，還是領導者對所在高校道德共同體建設的推動上，目前我國一些高校領導尚有許多不足，這在很大程度上制約了高校師德建設實效性的取得。近年反腐過程中已經(jīng)暴露出來的一些高校領導的腐敗問題，不僅因其領導人道德上未能“自律”所以在師德建設上無法“律他”，而且對于高校師德建設而言最大的破壞作用還表現(xiàn)在：這些高校領導者的腐敗不僅極大地破壞了學校風氣、文化，即道德生態(tài)，而且由于對學校道德生態(tài)的破壞不會因為高校領導者的被處理而自動結(jié)束，故某種意義上后者更具有破壞力。若整個大學不能成為一個道德共同體，那么大學師德建設的實效就很難真正取得。因此，建構(gòu)、加強高校道德領導與師德建設之間的內(nèi)在關聯(lián)，實屬當前高校師德建設的當務之急。

三、高校領導應當確立先做一個道德的員工再做一個道德的領導的自覺

建構(gòu)、加強高校道德領導與師德建設之間的內(nèi)在關聯(lián)，一要注意發(fā)揮道德領導的道德示范作用，二要高度重視道德領導的制度德育價值。所謂注意發(fā)揮“道德領導的道德示范作用”，不僅是指領導人應有的道德自律、以身作則，更重要的是指高校領導要確立先做一個道德的員工然后再做一個道德的領導的自覺。

先做一個道德的員工然后再做一個道德的領導的自覺，首先要求高校領導者在道德規(guī)范的遵守上嚴于律己、以身作則。若高校領導者不能自覺遵守基本的道德規(guī)范，那么，他既無法為廣大教職工作出道德表率，也在根本上削弱了其進行師德建設的內(nèi)在合法性要求。民間常說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對于高校領導者的師德建設毫無疑問具有很強的警醒意義。沒有“自律”，何以“律他”？需要說明的是，這里所說的高校領導必須遵守的“基本道德規(guī)范”不僅指職業(yè)道德，而且也包括個人操守、家庭倫理、社會公德等維度。大學是社會的良心，大學的書記、校長等領導層就應該有符合學生、教師和社會期待的道德人格。

先做一個道德的員工然后再做一個道德的領導的自覺，更主要也最容易被忽略的一個內(nèi)涵是指高校的領導者要努力忘記自己的“官員”身份。去行政化，本是中國高等教育改革的一個重要方向。然而，中國幾千年的人身依附觀念依然不同程度地存在于包括高校在內(nèi)的社會諸多領域當中，高?！叭バ姓钡牡缆芬廊幻媾R著諸多現(xiàn)實挑戰(zhàn)。中國若要追求成為世界高等教育的強國，中國大學若要成為真正的現(xiàn)代大學，我們就一定要堅決告別封建社會遺留下來的人身依附的觀念慣性以及現(xiàn)代社會對科層管理的現(xiàn)代性迷信。大學領導者只有將自己視作普通教師的一員時，才可能真正從教師的工作實際、生活實際出發(fā)去討論、擘畫符合本校實際和教育需求的師德建設；也只有不再將教師視為要征服的“他者”、師德建設的工具，而將師德建設的話語“說到教師心坎上”，才有可能有效地促進廣大教師將師德建設從“為人之學”轉(zhuǎn)變?yōu)椤盀榧褐畬W”。反之，如果高校領導者總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單向度要求普通教師遵守基本道德規(guī)范，而自己卻缺乏基本的道德修養(yǎng)，在這種情況下，只靠領導角色的“官威”去強力推進師德建設，高校師德建設就注定沒有希望。

四、推進道德共同體的建設是現(xiàn)代高校道德領導建構(gòu)與加強的工作重點

發(fā)揮“道德領導的道德示范作用”十分重要。學校領導者個人的作用重要但力量有限，故推進道德共同體的形成與建設，一定是現(xiàn)代高校道德領導之建構(gòu)與加強的工作重點。前面所說的“高度重視道德領導的制度德育價值”，其實就是要在師德建設上努力形成薩喬萬尼所倡導的“領導的替身”機制，即將學校轉(zhuǎn)化為道德文化意義上的、真正的共同體，從而促進教師將專業(yè)不僅視作能力而且視作德行，讓教師能夠獲得來自學校工作本身的潛在滿足。

換言之，在師德建設上，所謂“領導的替身”機制，其實就是指師德建設不是由領導人直接推動，而是經(jīng)由一個學校道德共同體的形成與運行的過程而獲得間接推動的機制。在這一機制中，領導者最重要的領導作用是要和教師們一起討論、形成學校工作的事業(yè)愿景、道德理想。此外，道德共同體的制度性質(zhì)也是不可或缺的。要成功地使得“組織轉(zhuǎn)化為共同體”，不僅需要共同的“愿景”，而且需要公平、正義、關懷、和諧的大學制度與學校文化。只有每一位組織的成員將組織視作自己身份與情感的真正皈依時，共同體才存在，道德共同體才有可能。目前一些高校存在的一個現(xiàn)象是，各種外在的師德規(guī)訓越來越多，不合情理的管理制度層層加碼，這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大學領導層與普通教師的情感隔閡甚至敵對情緒。而個別高校領導人在管理上公器私用，缺乏對作為大學主體的教師和專業(yè)人員勞動的必要尊重，這必然會極大地破壞能夠有效支持大學校園師德建設的精神和文化。既然共同體不存在，道德的大學制度、學校文化不存在，師德規(guī)范的有效建立也就完全不可能了。師德建設其實就是教師對自己的職業(yè)道德教育。若教師在接受這一職業(yè)道德自我教育的情感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師德建設就有可能產(chǎn)生負向的德育效果。

在大學如何形成道德共同體的路徑或者努力方向上，道德領導的研究也已經(jīng)能夠給我們一些啟發(fā)。比如，薩喬萬尼就在比較分析完官方、半官方、非官方幾種管理價值觀的來源之后得出結(jié)論：“通過賦予感覺經(jīng)驗和直覺更多的信任，通過把神圣權(quán)威和情感完全當作認識的合理方式來接納，通過賦予神圣的權(quán)威與科學、演繹邏輯以同等的價值，支持管理理論和領導實踐的價值體系就將發(fā)展到足以說明一種新型領導——一種基于道德權(quán)威的領導——的水平。這種領導能夠?qū)W校轉(zhuǎn)化為共同體，并形成那種會使我們的學校有別于其他社會機構(gòu)的承諾、奉獻和服務。”[3]不難理解，其中“賦予感覺經(jīng)驗和直覺更多的信任，通過把神圣權(quán)威和情感完全當作認識的合理方式來接納，通過賦予神圣的權(quán)威與科學、演繹邏輯以同等的價值”顯然要求高校領導人堅決摒棄對科層化為代表的單一的“（自然）科學、演繹邏輯”的迷信。一句話，師德建設實效性的基礎首先是一種道德的學校文化的建設。因此，高校領導應當將學校道德共同體建設作為自己最重要的使命。

總而言之，先做一個道德的員工然后再做一個有道德領導的自覺并能夠讓“組織轉(zhuǎn)化為共同體”的道德領導等策略，其實都一致要求高校領導者在推進師德建設時要努力追求一種人文地對待自己和他人（教師）的道德實踐路徑。實際上，大學領導者本來就是教師隊伍的一員，他們的道德操守、道德領導理所當然是大學師德共同體建設的一個重要的有機的組成部分。那種公然將高校領導者的道德領導排除在高校師德建設的范圍之外，甚或破壞高校應有的道德共同體生態(tài)，從而導致師德建設過程中“領導不在場”的思想認識、政策思維與管理實踐，肯定都是大錯特錯，因此要盡快采取措施堅決予以糾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