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俊艷
中國的邊疆危機是近代以來由帝國主義入侵引發(fā)的,一系列危機到民國時期仍然沒有緩解。在我國西南邊疆地區(qū),英國侵略中國西藏地方的方式方法盡管發(fā)生了一些變化,但是蠶食中國領土,把中國西藏地方變?yōu)椤熬彌_區(qū)”的圖謀一直有增無減。本文所要探討的20世紀30—40年代奧拉夫·卡羅(Olaf Caroe)①奧拉夫·卡羅(1892—1981),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作為印度軍隊(當時稱為領土軍隊)的一名軍官前往印度,在阿富汗邊境的旁遮普邦服役。1919年,卡羅加入英屬印度公務員隊伍,并很快轉(zhuǎn)入印度政治局。二戰(zhàn)后,卡羅被任命為西北邊境省(NWFP)的省長。1947年返回英國后,卡羅積極著述。退休后,卡羅成為有關蘇聯(lián)南部邊緣大博弈和冷戰(zhàn)戰(zhàn)略家。卡羅的思想被認為對塑造英國和美國的戰(zhàn)后政策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與英印侵藏政策就是其中的一環(huán)。
英屬印度政府官員奧拉夫·卡羅對民國時期的英國涉藏政策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從任職英印政府外交部門伊始,卡羅就秉承英印政府激進派官員如寇松等的一貫原則,不但從地緣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出發(fā)制定英印政府涉藏政策,而且提出所謂“蒙古地緣帶”理論和“卡羅原則”,并將這些理論和原則付諸英屬印度邊疆政策的具體實施中。為將非法的英藏協(xié)議和所謂“麥克馬洪線”強加在中國人民身上,卡羅下令英印政府肆意篡改1929年版《艾奇遜條約集》,并對我國達旺地區(qū)采取一系列激進行動。以卡羅為代表的英國老牌殖民主義者的理論觀點,對英屬印度政府和獨立后的印度尼赫魯政府涉藏政策均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同時給民國時期我國西南邊防安全帶來了巨大隱患,更為新中國成立后的中印邊界爭端埋下伏筆,值得深入研究。
自奧拉夫·卡羅在英屬印度政府外交部門任職以來,其對藏政策充滿了地緣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色彩。1935年,卡羅擔任英屬印度政府外交政治部副秘書,對西藏事務及印度北部邊疆問題的興趣明顯增加。作為英印邊疆官員中強硬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卡羅認為,如果中國政府在拉薩重新恢復設立“駐藏大臣”,那么英屬印度政府必須予以有力“回擊”,英國對藏政策應當是“積極的、持續(xù)性的”。同年6月28日,卡羅將其初步設想寫在一份公文中,發(fā)給印度事務大臣澤特蘭侯爵(Marquess of Zetland)。②澤特蘭侯爵即后來的羅納德沙勛爵(Lord Ronaldshay),其對英屬印度事務包括中國西藏問題有大量觀察,也是寇松傳記的作者,參見L/P&S/12/4175,印度外務大臣致函印度事務大臣,1935年6月28日。
在這份公文中,卡羅承認英國在華有巨大的商業(yè)利益,英印對藏政策要服從于更宏觀的英國對華政策。因此,不應作出任何引發(fā)中國敵意的舉動,不要讓南京政府感覺到英國意圖將西藏從中國的“宗主權”下分離出來。而且,對于中國共產(chǎn)黨和當時的蘇聯(lián),卡羅一直帶著其老牌殖民主義的眼光:“維持一個獨立且自治的西藏,繼續(xù)以神權政治來統(tǒng)治西藏,這似乎要比任何通過恢復中國在西藏的控制來抵制蘇聯(lián)向印度邊界推進更可靠?!雹踇英]阿拉斯泰爾·蘭姆著,梁俊艷譯,張云校:《中印涉藏關系史(1914~1950)——以英帝國外交史為中心》,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第266—267頁。
卡羅認為,如果布爾什維主義通過在新疆的蘇聯(lián)勢力,或通過推進到西藏東部的中國共產(chǎn)黨滲透到西藏,那么英屬印度政府可能會采取更為積極的態(tài)度來應對。印度事務部同意卡羅的某些觀點,④L/P&S/12/4181,印度外務大臣致印度事務部,1935年8月17日。決意不讓蘇聯(lián)或蘇聯(lián)支持下的勢力毫不費力地“侵略西藏”,但英國駐華大使亞歷山大·賈德干爵士(Sir Alexander Cadogan)也認為當時不宜設立英國常駐拉薩代表,“我們不應嘗試鼓勵西藏在政治上從中國脫離出來”①L/P&S/12/4175,賈德干致外交部,1935年8月12日。。由此可見,英屬印度政府和英國政府(英國外交部及英國印度事務部)對“西藏問題”的看法常會產(chǎn)生分歧,而某項涉藏決策的作出則往往是幾方博弈妥協(xié)后的產(chǎn)物。1936年4月,英屬印度政府對卡羅1935年6月所提建議略作修改之后,形成了一份對藏政策報告。報告認為在中亞腹地潛藏著嚴重的來自共產(chǎn)主義的“威脅”,而且對于當時的英國在“西藏問題”上的態(tài)度,報告稱有必要“保持一個自治友好的西藏政府”,以此來抵抗中國人、俄國人、日本人等潛在敵人的侵略。②[英]阿拉斯泰爾·蘭姆著,梁俊艷、張云譯:《中印涉藏關系史(1914~1950)——以英帝國外交史為中心》,第280頁。
1944年5月6—14日間,沈宗濂應印度政府邀請訪問德里,與英印政府外務大臣卡羅進行了五次會談。會談主要圍繞西藏的戰(zhàn)略地位、西藏的政治地位和中印運輸線等問題展開。關于西藏的戰(zhàn)略地位,卡羅認為:“英國政策在維持帝國現(xiàn)有之疆土,對西藏無領土野心,經(jīng)濟關系亦淺。但因西藏為印度之屏藩,英國對與印度毗鄰各國,如尼泊爾、伊朗、阿富汗等,均希望其能成為強國間之緩沖地區(qū)。”“西藏向抱閉關主義,一心一意與外界隔離……近年交通之進步,空中運輸之發(fā)展,地理之阻礙已不復存在,故西藏之地位將成為國際重要之問題。”面對卡羅直截了當提出的西藏充當“緩沖地區(qū)”以及所謂“西藏地位”的問題,沈宗濂正面回應道:“中國對英對印向極友好,中華民族愛好和平,人所共知,其對鄰邦,亦無侵略之事,如中央政府加強其在西藏之地位,英印政府實無庸顧慮。中英現(xiàn)正同盟作戰(zhàn),戰(zhàn)時及戰(zhàn)后雙方均應密切合作,若能互相尊重,并支持對方之權益,雙方均為有利也?!雹邸对詠砦鞑氐胤脚c中央政府關系檔案史料匯編》(7),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1994年,第3154頁。明確重申了中國政府的立場和觀點,直擊要害,強調(diào)中英在共同抵抗法西斯的背景下,應互相尊重對方關切的利益。
20世紀30—40年代,面對蘇聯(lián)影響增大和日本法西斯對中國侵略加劇的國際背景,以卡羅主導的英屬印度政府對藏政策具有強烈的地緣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雙重色彩,認為蘇聯(lián)、中國共產(chǎn)黨等共產(chǎn)主義勢力極大地威脅了英屬印度北部邊疆的安全,并時時處處夸大這種威脅,竭力想要維持一個所謂“自治的西藏政府”,制造“緩沖區(qū)”,實際上就是不想讓中國中央政府和西藏地方保持正常的關系,因而事事刁難、處處阻撓。在這種思想主導下的英印對藏政策,勢必對中國西南邊疆邊防安全造成威脅。
卡羅很快將其對藏政策理念付諸實施,親手策劃導演了一幕“偷梁換柱”的丑劇。
《艾奇遜條約集》全名為《印度和鄰國的條約、協(xié)議、證書匯編》(A Collection of Treaties Engagements and Sanads Relating to India and Neighbouring Countries),是由英屬印度政府外交部次長艾奇遜(C.U.Aitchison)主編的一部英印政府與印度各土邦以及英印政府與鄰國政府或地方簽訂的條約、協(xié)議和證書等的大全。這是一部多卷本的條約集,其編排體例按照時間和地域分章,由若干章合成一卷,與中國西藏有關的內(nèi)容被收入第12、14兩卷:第12卷有關于印度阿薩姆的專章,第14卷有關于不丹和我國西藏的專章。
1929年出版的《艾奇遜條約集》第14卷沒有任何與1913—1914年西姆拉會議相關的文件。①1929年原版的《艾奇遜條約集》(Aitchison's Treaties)第14卷對西姆拉會議及條約描述如下:“在1913年,西藏、中國和英國全權大使在印度會面,并舉行會議,試圖就中藏邊界問題達成協(xié)議:一則三方協(xié)議在1914年被起草并草簽。然而,中國政府拒絕令其全權大使在條約上進行完整簽名。”參見L/P&S/12/1192,可了解1929年原版《艾奇遜條約集》內(nèi)容。到了1936年,所謂“西姆拉三方會議”,似乎已“湮沒”在歷史中了,卡羅卻認為將非法無效的“西姆拉條約”公之于世的時機到了。他敦促“應當立即將西姆拉條約塞入《艾奇遜條約集》中”,不僅包括外交照會,而且包括迄今為止沒有公開發(fā)表的條約相關內(nèi)容。②L/P&S/12/4188,卡羅致沃爾頓,1936年4月9日。在卡羅的一再敦促和英國外交部猶豫不決的默許之下,印度事務大臣澤特蘭侯爵同意將麥克馬洪與夏扎倫欽之間的外交照會(但沒有附地圖)、1914年貿(mào)易條約和“西姆拉條約”(1914年7月的條約全文),但不包括英國和我國西藏代表1914年7月3日發(fā)布的宣言一并加進《艾奇遜條約集》第14卷中并公開出版③L/P&S/12/4188,英國外交部致印度事務部,1936年7月9日。。
在英國政府的默許下,卡羅決定直接采取簡單辦法:用新出版的第14卷換掉原版的第14卷,但出版日期仍是1929年。新出版的《艾奇遜條約集》第14卷在印度印刷之后被運往英國,并于1938年10月底被分發(fā)到各處,包括英國印度事務部、外交部、版權圖書館、海軍部、殖民部、帝國國防學院、皇家亞洲協(xié)會、東印度聯(lián)合服務俱樂部、英國國會上議院和下議院圖書館、倫敦經(jīng)濟學院圖書館。英國政府要求真正原版的《艾奇遜條約集》第14卷送回印度事務部集中銷毀。④[英]阿拉斯泰爾·蘭姆著,梁俊艷、張云譯:《中印涉藏關系史(1914~1950)——以英帝國外交史為中心》,第302—303頁。新版的第14卷并沒有送到英國之外的任何地方,這也解釋了為什么美國的許多圖書館只保留了1929年版《艾奇遜條約集》第14卷真正原版的。
1963年2月,英國外交家約翰·艾迪斯爵士(Sir John Addis)利用在哈佛大學圖書館發(fā)現(xiàn)的資料寫的一篇題為《印度和中國的邊界問題》的論文中,第一次指出1929年版的《艾奇遜條約集》第14卷有兩種不同文本,一種是沒有記載1913—1914年西姆拉會議相關任何文件的,另一種是記載了西姆拉草約及“麥克馬洪線”的往來函件。艾迪斯認為這些文件是在1929年之后被插入《艾奇遜條約集》第14卷中的,想用這些新書來替換那些沒有這些文件的原書。因此一般的英國圖書館中所能見到的都是加入這些文件的“修正版”。⑤柳陞祺:《1929年版〈艾奇遜條約集〉第14卷何以有兩種不同的版本?——兼評西姆拉會議(1913—1914)》,《中國藏學》1990年第1期。
英國學者蘭姆(Alastair Lamb)在1966年出版的《麥克馬洪線》一書中指出,艾迪斯在哈佛大學見到的1929年原版《艾奇遜條約集》第14卷,不僅沒有任何“西姆拉條約”及關于“麥克馬洪線”的資料,而且明確指出西姆拉會議根本沒有產(chǎn)生任何有效的協(xié)議。⑥Alastair Lamb,The McMahon Line,1966,VOL,II,p.546.1970年,內(nèi)維爾·馬克斯韋爾在其《印度對華戰(zhàn)爭》一書中徹底揭穿了英印政府在1929年出版該書時緣何不敢印上西姆拉會議的秘密文件,后來卻又通過“偽造證件”的非法行為,用所謂的“修訂本”冒充1929年的原版,并且銷毀了1929年的原版。①[澳]內(nèi)維爾·馬克斯韋爾著,陸仁譯:《印度對華戰(zhàn)爭》,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1981年,第51—52頁。
以卡羅為首的英印政府在幕后策劃的“偷梁換柱”伎倆,目的就是為英國日后侵占中國西藏的領土提供所謂“法理證明”,從而可以“引經(jīng)據(jù)典”,堂而皇之地派兵侵占我國西藏領土。對于卡羅這種卑劣的偽造行徑,印度學者古普塔(Karunakar Gupta)諷刺道:“卡羅希望‘麥克馬洪線’死灰復燃的熱情簡直可以讓這條線被重新命名為‘麥克馬洪—卡羅線’(McMahon-Caroe Line)了。”②Gupta,Karunakar(July-September 1971),“The McMahon Line 1911—45:The British Legacy”,The China Quarterly(47):526,JSTOR 652324.遺憾的是,當今印度政府正是以這些資料作為中印邊界爭端中有利于印度一方的證據(jù)的。
1940年1月18日,卡羅向英國政府提交了一份名為《蒙古地緣帶》(The Mongolian Fringe)的報告③IOR,Confidential,The Mongolian Fringe,Note by Foreign Secretary,O.R.Caroe,18 January 1940.,對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后的印度北部和東北邊境防務做了一個戰(zhàn)略計劃,也稱為“蒙古地緣帶計劃”,將尼泊爾、錫金、不丹、阿薩姆部落地區(qū)劃為印度防御體系的內(nèi)圈,將西藏劃為外圈。從英印政府當時在“麥克馬洪線”以南地區(qū)推進的勢態(tài)來看,卡羅提出“蒙古地緣帶”正是為了配合英印政府在該地區(qū)的一系列活動。
卡羅認為,英印政府必須盡快對阿薩姆部落地區(qū)采取行動,以應對來自西藏的威脅:“眾所周知,西藏施行著傳統(tǒng)文化,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是在印度東北邊境上所有國家及部落背后的一種政治力量,盡管有時在極大程度上受到中國的鼓勵。在尼泊爾,它的影響微不足道,但在錫金和不丹則是真實存在的,而且正在阿薩姆邊境漸漸地侵蝕。”卡羅著重強調(diào)了印度所承受的壓力和西藏在蒙古地緣帶中的地位。④同上。
卡羅提出所謂的針對西藏的蒙古圈防御計劃,主要有5點:1.“西藏自身的目的性總是難以捉摸,但我們最主要的目標應該牢記,拉薩最為接近的是印度,而非中國或俄國。以此,我們可充分利用地理位置上的優(yōu)勢以及(西藏對英國的)門戶開放,并且要依靠駐扎在通往拉薩路上的亞東和江孜地方的3個步兵連隊,以及英國與西藏的條約和派往拉薩的代表”來實現(xiàn)目標。2.英印可以通過援助藏軍的方法來鞏固和壯大西藏親英勢力,并且可以在“援助的過程中,大批的印度軍官和士兵獲得西藏本土情況下的(作戰(zhàn))的經(jīng)驗”。3.“更遠的目的是獲取蘇聯(lián)和日本關于在藏活動及預謀的情報。”4.英國在拉薩的醫(yī)務官可以使西藏社會開放的氣氛濃厚一些,不應該由于無藏人就醫(yī)便將醫(yī)務官撤出。5.“西藏的逼近已經(jīng)成為阿薩姆邊界部落地區(qū)的主要問題”,應該考慮將錫金政務官的職權分離出來,單獨設立官員管理阿薩姆部落地區(qū)以防止西藏人的逼近。⑤周偉洲主編:《西藏通史·民國卷》(上),中國藏學出版社,2016年,第345頁。
面對這些問題,卡羅向英國提出應對策略:
只要誘使中國同印度和西藏合作,用來抵抗俄國和日本極具威脅的滲透,并繼續(xù)維持西藏作為完整的國際單位的一部分,便符合我們的利益。實際上,理想狀態(tài)是在1914年半流產(chǎn)的三方條約基礎上達成某種協(xié)議。但是,為了達成一致,我們必須確保中國和西藏都尊重印度邊疆在此地區(qū)的利益,并永遠記住,一個比中國還要壞的鄰居可能隨時接替她,我們必須在腦海中牢記:英國和印度在這一地區(qū)的真正利益是什么。對我而言,這是雙重的——首先,印度無法承受任何其他國家取代中國,并控制拉薩;其次,印度必須將自己置身于一個不能分解的利益聯(lián)盟之中,即我在上述稱之為蒙古地緣帶的所有組成部分中,并向其尋求保護,而蒙古地緣帶的瓦解則會突然打開印度自己的防線。①L/P&S/12/4194,卡羅:《蒙古邊緣》(The Mongolian Fringe),1940年1月18日。
在提出“蒙古地緣帶”理論之后,卡羅又提出了英印政府要堅持的原則及理由:
支持西藏自治,西藏有效自治了,就可以和波斯、阿富汗、尼泊爾一起充當英屬印度的緩沖區(qū)。否則,若中國控制了西藏,西藏將會成為令印度極不舒服的鄰居;這一點在印度軍隊招募士兵的時候至關重要,一旦中國政府在西藏站穩(wěn)腳跟,他們將很有可能利用清朝曾經(jīng)宣布對尼泊爾擁有宗主權這一點,對英屬印度在尼泊爾,甚至包括錫金和不丹的利益構(gòu)成影響。②L/P&S/12/4194,f.159.
這就是所謂的“卡羅原則”(Caroe doctrine),實質(zhì)上正是曾經(jīng)破產(chǎn)的“西姆拉條約”的目的所在。由此可見,所謂的“蒙古地緣帶”和“卡羅原則”,都是為英印政府在“麥克馬洪線”以南地區(qū)采取激進措施尋找“理論基礎”,以此保證西藏作為“緩沖區(qū)”的穩(wěn)定狀態(tài)。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抵御蘇聯(lián)和日本等對英屬印度北部邊疆帶來的潛在威脅。
包括達旺地區(qū)在內(nèi)的門隅地區(qū)自古以來就是中國領土,至遲從松贊干布時期起就與西藏地方歷史的演變進程交接,體現(xiàn)出西藏古代史的政治與宗教協(xié)同發(fā)展的共同特征,是我國西藏地方史的一個組成部分;門隅地區(qū)的古代居民門巴族的歷史與藏族古代史一樣,是中華民族整體發(fā)展史的一個組成部分,展示出各具特色、向心發(fā)展的歷史演變趨向。英屬印度入主阿薩姆后,在相當長時期內(nèi)沿襲了1910年英屬印度提出的戰(zhàn)略邊界計劃,謀圖將沿喜馬拉雅山南側(cè)坡腳的傳統(tǒng)習慣線北移至山脊,目的在于建立封鎖印度民族解放運動的防火墻。③呂昭義、楊永平:《達旺歷史歸屬論》,《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11年第1期。直至1951年,中國西藏地方政府仍然對達旺進行有效治理。
當卡羅在20世紀30年代嶄露頭角之時,西藏人在甲岡豎立界標的事件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1940年1月,卡羅在他的“蒙古地緣帶”理論中尤其提到這一事件,說1935年西藏“本地官員破壞了標志著錫金邊界的界碑”。④卡羅:《蒙古邊緣》(The Mongolian Fringe),1940年1月18日。這篇文章出現(xiàn)在很多地方,例如:L/P&S/12/4194;梅赫拉(Mehra,Parshotam):《印度東北邊疆》(The North-Eastern Frontier of India)第2卷,第111—124頁。
1944年年末,隨著同盟國在二戰(zhàn)中的節(jié)節(jié)勝利,丘吉爾等英國政府決策人物一再表明,戰(zhàn)后的英國絕不放棄它在世界各國的殖民利益,英國的侵華政策重新抬頭。1945年1月,英國在洛希特河岸建立瓦弄哨所,引起西藏地方政府的強烈抗議。噶廈派兩位察隅宗本與英國交涉,向英國東北邊境特區(qū)洛希特分區(qū)政務官梅因普萊思(Mainprice)提出,英軍必須停止侵占西藏土地。梅因普萊思答曰:“瓦弄哨所位于此線(即‘麥克馬洪線’)以南20英里的英國領土上,所以西藏官員不得在1914年所規(guī)定邊界線以南的任何村莊征收賦稅和勞役。”梅氏將此聲明翻譯成藏文,由察隅宗本轉(zhuǎn)呈噶廈。噶廈對此未作答復。①IOR,L/P&S/12/4214,Political Officer in Sikkim to India.在噶廈的沉默對抗下,瓦弄哨所的英軍無法通過當?shù)夭刈迕癖姷玫绞澄?也無法招募他們對洛希特上游的道路進行修整,陷入了補給困境。同年2月,恰好有30多名藏族流民來到瓦弄,梅因普萊思以替他們“找工作和食物”為名,誘騙他們?yōu)橛④娦蘼泛瓦\糧。②IOR,L/P&S/12/4214,Political Officer to India.對此,察隅宗本向阿薩姆省督克勞提出抗議,指責英軍誘使這些藏族民眾脫離噶廈統(tǒng)治。③Alastair Lamb,Tibet,China and India,Hertfordshire,1989,p.473.1945年4月,卡羅視察阿薩姆地區(qū)后,否定了梅因普萊思招募藏族民眾的做法。雖然卡羅并未在電文中說明其意圖,但可能是為了防止瓦弄藏人數(shù)量增加,對英軍哨所構(gòu)成潛在的威脅。
1945年春,英印政府為了更便于控制“麥線”以南地區(qū),開始在珞瑜和門達旺地區(qū)向當?shù)鼐用駨娭普鞫?。當時,達旺地區(qū)的賦稅征收情況為:色拉山以南的德讓宗與達隆宗分別向達旺寺院交納賦稅,并代表達旺寺院向錯那宗征稅;另外有一個茹巴的舍達克機構(gòu)直接向達旺寺院交納賦稅。這些賦稅由達旺寺進行統(tǒng)籌提留,然后上交西藏地方政府。當時西藏地方政府常年征稅的范圍一直達到所謂的“麥克馬洪線”以南。
1945年3月,巴利帕拉地區(qū)的英軍頭目伊德·阿里(Imded Ali)通告達旺寺禁止在本地區(qū)收取賦稅。達旺寺接到通告后,提出了強烈抗議。錯那宗宗本和達旺細哲④達旺細哲,藏語音譯,意為“達旺四人行政管理會議”,清代西藏門隅地區(qū)的政教統(tǒng)治機構(gòu)。參見高文德主編:《中國少數(shù)民族史大辭典》,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733頁。馬上向噶廈報告。噶廈在接到報告后,立即指示:“門隅方面的土地,從來就毫無異議地系我所屬”,并且命令他們繼續(xù)在門隅地區(qū)行使征收差稅等管轄權。⑤拉魯·次旺多吉:《德里秘密換文未曾得到原西藏地方政府的承認》,《西藏文史資料選輯》(II),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年,第74—76頁。
英印政府和阿薩姆政府意識到了達旺地區(qū)可能會發(fā)生的“地緣政治危險”,尤其對直接負責老外線(old outer line)沿線及以外地區(qū)管理的阿薩姆政府而言更是如此。1940年8月1日,在西隆政府總部(Government House at Shillong)召開會議,主要討論由于英國早些年沒能在“麥克馬洪線”問題上獲得成功而導致的一系列主要問題。⑥L/P&S/12/4200,米爾斯和古德,在西隆政府討論(相關事宜)備忘錄,1940年8月1日。會議確認要修建嘎哥和里嘎哨崗,并很快遵循決議,允許英國官員時不時地沿著香河前往“麥克馬洪線”“視察”。1943年,英印人員越過老外線的活動明顯增多,部落地區(qū)的基本行政結(jié)構(gòu)也已重組。為了給這些行動提供正當理由,卡羅在1943年3月甚至指出,“中國將會利用西藏作為蠶食印度領土的跳板”。⑦L/P&S/12/4200,卡羅致印度事務部,1943年3月11日。
為了應對這種威脅,卡羅認為英國必須盡快對達旺采取措施??_還認為,沿著色拉山的達旺地區(qū)應立刻歸屬于英國的直接管轄之下,西藏地方政府在當?shù)馗鞣N形式的統(tǒng)治都應立即終止。1943年7月20日,阿薩姆政府接到英印政府命令,開始重組英國在阿薩姆喜馬拉雅地區(qū)的人員,不久之后東北邊境特區(qū)(NEFA,North-East Frontier Agency)成立。然而,英印政府面臨的問題是如何將瓦弄地區(qū)的西藏人驅(qū)趕出去??_認為,負責瓦弄行動的英國官員應當被授予全權,在他認為合適的地方修建哨崗??_指出:“瓦弄毫無疑問是麥克馬洪線上英國一側(cè)的領土……我們應當隨時占領這些地方,而不是和西藏政府討論后才能占領。政務官當然應當盡可能地避免和當?shù)氐奈鞑卣l(fā)生沖突,但他的任務是占領英國領土,如有必要,他可以訴諸武力,雇傭最低程度的軍事力量來達到此目的。如果哨崗在占領后再次受到攻擊,那么當然有必要進行防御。”①L/P&S/12/4214,卡羅致阿薩姆,1944年8月15日。
正是在卡羅這種強硬而激進的政策指導下,英印政府在20世紀40年代對我國藏南地區(qū)展開了一系列侵略活動,無視中國中央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的抗議,不斷蠶食著“麥克馬洪線”以南我領土。盡管中央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都試圖阻止英屬印度政府“最后的瘋狂行為”,但最終出于各種原因都未能成功。
第一,作為一個老牌殖民主義者,卡羅全面繼承了英屬印度政府19世紀以來的擴張主義傳統(tǒng),認為只有侵占更多的西藏領土,才能拱衛(wèi)英屬印度北部邊疆的安全。為給英國侵略西藏獲得法理依據(jù),卡羅煽動英國政府同意篡改《艾奇遜條約集》第14卷,將非法的“西姆拉條約”和麥克馬洪與夏扎換文硬塞入新版中,并“偷梁換柱”。正是受卡羅等英國老牌殖民主義者的思想影響,民國時期英屬印度政府不斷蠶食鯨吞我國藏南地區(qū)領土,造成我國西南邊疆的領土安全危機。
第二,從地緣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角度出發(fā),卡羅極力希圖維持西藏作為印度“緩沖區(qū)”和保持“自治”狀態(tài)。同時又提出所謂“蒙古地緣帶”理論和“卡羅原則”,渲染并夸大西藏對南亞小國的威脅程度,從而令英印政府下定決心在“麥克馬洪線”以南采取行動,對我國西南地區(qū)的邊防造成了極壞的影響,破壞了我國的領土和主權完整。
第三,卡羅強調(diào)的“宗主權”概念對英國和獨立后的印度涉藏政策影響至深。實際上,自1907年英俄協(xié)定中第一次出現(xiàn)中國對西藏的“宗主權” (Suzerainty)以來,英帝國主義者就是要用“宗主權”來否定中國對西藏的主權。據(jù)柳陞祺先生回憶,1944年國民政府駐藏辦事處處長沈宗濂曾在新德里同英印外務大臣卡羅談到西藏問題,沈問卡羅,我們一直認為中國對西藏是主權關系,而你們英國總說是宗主權關系,請問宗主權究竟是什么含義呢?卡羅笑著說,你把我問倒了,讓我們一起來查書。于是他親自挪動短梯,從上層書架上取下一卷英國百科全書來,同沈宗濂兩人一同研究。研究結(jié)果,卡羅向沈宗濂說,對這個詞還很難下定義,宗主權的伸縮性很大,這要看中央政府對一個地方的權力貫徹到什么程度。如果全部貫徹了,那就是主權,不然,就是宗主權吧。①《柳陞祺藏學文集》(漢文卷)(下),中國藏學出版社,2008年,第756頁。顯而易見,“宗主權”完全是英國為了自己侵略利益方便而杜撰出來的概念,目的就是要否定中國對西藏的主權,最終實現(xiàn)“西藏獨立”的目的。
自英國首次提出“宗主權”概念的100多年來,世界形勢發(fā)生了日新月異的變化。2000年英國發(fā)布的《人權宣言》仍然聲稱:英國是唯一不承認中國對西藏擁有主權的國家,但也不承認西藏的獨立②UK is only country which does not recognize Chinese sovereignty over Tibet.Butwe do not recognize Tibet as being independent.。然而到了2008年10月29日,英國外交大臣米利班德(David Miliband)發(fā)表關于西藏問題的書面發(fā)言,承認中國對西藏的主權,這是100多年來的首次承認。米利班德在發(fā)言中說:“我們對中國政府公開申明,我們不支持西藏獨立。和歐盟其他成員國、美國一樣,我們認為西藏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我們的利益是追求長期的穩(wěn)定,而這只能通過尊重西藏人權狀況以及藏人更大程度上的自治才能獲得?!雹垡娪饨徊抗俜骄W(wǎng)站。
第四,卡羅的影響并未在1947年英國離開印度后終止,而是繼續(xù)影響著獨立后的印度政府涉藏政策,尤其對印度首任總理尼赫魯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所以說卡羅對后來的中印邊界爭端負有一定的責任。
綜上所述,研究老牌殖民主義者奧拉夫·卡羅的思想觀念,對我們今天加深理解英國,尤其是印度在邊界問題上以及對“西藏問題”的態(tài)度和立場大有裨益??_的觀念與寇松等英印政府官員的擴張主義思想一脈相承,對尼赫魯乃至當前的印度領導人都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時至今日,印度政府在邊界推行的政策和采取的冒險主義行為,不能不說受到了英屬印度時期卡羅等殖民分子和尼赫魯政府時期對藏政策的深刻影響。只有深入研究英屬印度時期的歷史,以及卡羅等殖民主義者的思想,才能加深理解其對尼赫魯思想及政策的影響,最終有助于理解當今印度政府在中國西藏邊界地區(qū)所采取的一系列政策,從而作出前瞻性判斷。了解這些殖民主義和擴張主義思想的源頭之后,我們就能在處理中印邊界問題上做好消除殖民主義侵略遺毒的工作,澄清歷史是非,還原歷史本來面目。同時有的放矢,加強國防建設,推進興邊富民工程,讓西南邊疆真正成為守護和平、安全和發(fā)展成果,守護人民幸福的鋼鐵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