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敏,潘務(wù)正
(安徽師范大學(xué),安徽蕪湖 241000)
《唐宋八家文讀本》(以下簡稱《讀本》)中,沈德潛以韓愈文章為首,選錄韓文數(shù)量最多、范圍最廣,對韓文的評點也深刻展現(xiàn)了評選家的筆力。從《讀本》選錄八家文數(shù)量來看,全書共30卷,380篇;韓文入選6卷,94篇,占據(jù)近1/4的總體篇幅,大幅領(lǐng)先其他七家文章。從《讀本》的選錄范圍來看,涉及韓文文體的范圍最廣,包括論說、表狀、書序、傳記、碑文、墓志銘等,基本涵蓋了韓文的創(chuàng)作文類?!蹲x本》對韓文“優(yōu)中選優(yōu)”,做到了數(shù)量適中而質(zhì)量又上乘;同時還在選錄文章數(shù)量和文體范圍上對八家文章做了隱形的橫向比較,肯定了韓愈“文起八代之衰”的地位。
《讀本》中,沈德潛對韓文文體的認識基本無出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鈔》、儲欣《唐宋八大家類選》、林云銘《韓文起》3家選本,但雖無“迥別”,仍有“微殊”,“微殊”處更見不同?!蹲x本》各卷文體各有側(cè)重點。卷一14篇文章偏向論著類,包括原、對問、頌、說、讀某、解、別7種文體,其中大部分都屬于傳統(tǒng)論辯類,適合闡發(fā)道理。卷二10篇文章偏向奏議類,收錄表、狀、議、論、辨、敘、釋7種文體,便于對時政事件發(fā)表見解。與茅、儲兩家選本不同的是,《唐宋八大家文鈔》《唐宋八大家類選》都是將表、狀等奏疏文體單列一類,而沈德潛卻將論、辨、敘、釋等傳統(tǒng)論辯文同歸為一卷。從排列布局上看,沈德潛也并未把這些文章做承接上卷、均勻篇幅的處理。他評論《諱辯》“層層詰辯”,評《張中丞傳后敘》“全用議論”等,可見選入卷二的文章有一個“議論”的標(biāo)準,并未完全從純文體的角度考慮,文體之上還有一個文章的標(biāo)準。
《讀本》卷三18篇韓文全收序類,卷四21篇均錄序體,與其他選本的歸類基本一致??梢姟蹲x本》各卷文章的文體都具有相近性,既有就近歸類處,也有集中聚集處,形成一個有機的分類整體。
《讀本》卷五、卷六選文的文體分布與茅、儲兩家選本有所不同。卷五主要偏向傳志類,除了選錄5篇傳體文章、3篇記體文章外,還加入了8篇碑志文。茅坤處理這3類文體時,稱選錄“記傳十二首”“碑及墓志碣銘五十二首”[1],將傳、記合為一卷,而碑志與墓志、碣銘歸為一類,把記述生者之文和哀祭死者之文分開。而儲欣的分類打破了生死之文的界限,“曰序曰引曰記為類三”,即把記體文章歸入序記類,“曰傳曰碑曰志曰銘曰墓表為類五”[2],即把傳體文章與碑志歸到一處。沈德潛的歸類與儲欣有相似之處,他的8篇碑文中甚至有5篇屬于廟碑。王兆芳《文體通釋》有言,“碑者,豎石也。古宮、廟、庠序之庭碑以石,麗牲,識日景”,廟碑自古時庭碑演變而來,立碑廟前,享祭祀香火,與傳記文章一樣,有“銘記功德”、傳于后世的功效?!蹲x本》將記、傳、碑歸為一卷,更有利于宣揚儒家忠君孝親的正統(tǒng)觀念,鼓舞后世學(xué)子通過仕途道路獲得入世的成功。《讀本》卷六則為哀祭類,包括10篇銘文、5篇祭文。沈德潛文體分類的一大特色便在于將碑文、志銘分卷處理?!对庸涛募酚性疲氨砹⒂谀股?,志銘則埋壙中,此志銘與碑表之異制也”[3]。即碑表樹于墓前,供后人觀看,側(cè)重示人、傳世的功用;墓銘埋于墓中,常伴逝者,側(cè)重表達悼念、哀祭的情感,在功能和情感上與“祭奠之楷,宜恭且哀”的祭文更加靠近。
沈德潛選錄韓文的一大創(chuàng)新處在于不收賦類,使得《讀本》的文體篩選極具嚴密性。
一方面,他認為散文與賦有所區(qū)別,“賦為古詩之流,主文譎諫,卒歸于正。然既為韻語,則與散文體自別”[4]。沈德潛根據(jù)是否用“韻語”的標(biāo)準,不僅不收賦體,凡箴、哀辭等文也一律不選。而此類文章其他諸家多有選入,如茅坤收入哀辭文,儲欣設(shè)詞章類,林云銘單列賦類等。其實沈氏所言的文、賦不同體早有淵源,劉勰在《文心雕龍》曰“若乃論文敘筆,則囿別區(qū)分”[5],提出“文筆”論,將有韻、無韻作為二者區(qū)分的標(biāo)準;昭明太子編《昭明文選》,《序》曰,“詩賦體既不一,又以類分”[6],進一步將詩賦與文相區(qū)分??梢钥闯錾虻聺搶ξ捏w的細致考察和對選文的嚴格把關(guān)。
另一方面,《讀本》文體歸類又極具靈活性,沈德潛既繼承傳統(tǒng)劃分方法,又融入自己分類的創(chuàng)新意識。正如陳澹然所說,“實則傳、志、碑、銘、敘、記,不逾紀述;議、辨、解、說,不出論策之中。故此數(shù)者,各取以從其類,而不敢紛。即此,而經(jīng)世之道得矣”[7]。而在沈德潛《讀本》中,論著不出闡理,奏議不出議事,傳志不出記功,哀祭不出傷悼,因而“論”“辯”“敘”“釋”可附于奏疏后,碑文可歸于“傳”“記”卷,墓志銘、祭文可錄為一處。這是沈氏在細辨文體的基礎(chǔ)上,靈活穿梭各類文體的表現(xiàn)。
綜上所述,相較于茅坤、馬其昶對韓文的選編,沈德潛細致劃分文體的同時,還有一個大類歸總的意識;相較于儲欣、林云銘從純文體的角度出發(fā),沈德潛以文體為門限的同時,還有一個“文章先行”的標(biāo)準,發(fā)于文體而又不時時拘于文體,兼顧內(nèi)容、筆法、篇幅等,多方考量,使得選文的嚴密性與歸類的靈活性并存。并能在評選時看清體裁背后的實質(zhì),繼承清代以來文體劃分“復(fù)歸其簡”的風(fēng)氣,把諸多關(guān)聯(lián)文類復(fù)歸一卷,使得歷史悠久的韓文不斷被發(fā)掘,仍然生機盎然、綿延不絕。
《讀本》雖然是在茅、儲兩家選本的基礎(chǔ)上選錄韓文,但觀其選目,沈德潛增刪韓文仍有自己的標(biāo)準。
一是沈德潛選錄文章注重浩然之氣?!蹲x本》凡例中聲明,“若昌黎《與于襄陽書》《后廿九日復(fù)上宰相書》《與陳給事書》《代張籍與李浙東書》之類,又因其摧挫浩然之氣,當(dāng)分別觀之”。尤其對韓愈《三上宰相書》,諸家選本的態(tài)度各不相同。儲欣3篇全部收錄,茅坤收錄其二。沈德潛收錄首篇,并且在點評中認為,“二篇陳情以感之”“三篇直辭以折之”,即二篇情感太過,三篇文采不足,都遠離儒者作文的“中正”氣質(zhì),自然不符合“浩然之氣”的標(biāo)準。沈氏注重“浩然之氣”的另一個表現(xiàn)還在于收錄中正的道統(tǒng)文章,如選入《唐宋八大家文鈔》《唐宋八大家類選》均未收錄的《愛直贈李君房別》一文。其文末表明了韓愈的傳道志向,沈德潛評論“恐天下不能行其道”,可見他對文章道統(tǒng)的重視。
二是沈德潛選錄文章注重含蓄雋永。他在凡例中表明,“文不嫌于熟,然太熟而薄,則不能味美于回”“嫌其熟,實嫌其薄也”,即認為文章表述不能太直白,含蓄中正才能“味美于回”。沈德潛著重刪去了其他選本偏重收錄的一些書信文章,很大原因也在于不符合“含蓄雋永”的標(biāo)準。如茅坤、儲欣都收入的《上考功崔虞部書》《與于襄陽書》《與陳給事書》《代張籍與李浙東書》《與少室李拾遺書》《答竇秀才書》等,而沈德潛均未收錄。這與書體文章的性質(zhì)有關(guān)。清王兆芳《文體通釋》曰:“書者,著也,著文簡牘,以通語也。主于著寫事情,擬用晤語?!表n愈的某些書信符合“通語”“寫事”的特征,語言卻難免流于直白,未達到沈氏選錄的“含蓄”“味美”的標(biāo)準。并且“含蓄”也并非提倡文章曲折彎繞,而是最終歸宿到“味美于回”的表達效果上。如《讀本》收錄的一篇《鄆州溪堂詩序》,茅、儲兩家亦未選錄。沈德潛用了“古峭”“鏤心雕肝”的評語;林云銘作評語為“楊升庵以為文頗近質(zhì),未知絢爛之極,一種至理也”[8]。即不僅“含蓄”可以達到“回味”的效果,質(zhì)樸的語言亦能帶來反復(fù)回味的功用,而并不是單純提倡淺顯或直白的文章語言。
從選錄韓文各類文體的文章數(shù)量和排列順序來看,諸家各有其同與不同。其中,茅坤在《唐宋八大家文鈔》凡例中表示,“昌黎之奇,于碑志尤為巉削”,錄入韓愈碑志文數(shù)量達52篇。儲欣《唐宋八大家類選》則對排列文章文體順序更為關(guān)注,認為“奏疏第一”“論著第二”,書狀、序記、傳志、詞章緊隨其后,按照文章的功用程度排列各類文體?!短扑伟舜蠹翌愡x》表示,“閑要之,序如韓,記如柳,盡變極妍,神施鬼設(shè),獨步千古已”,因而在選錄數(shù)量上,又以論著、書狀、序記3類文章為先。
基于茅、儲兩家選本選錄而來的《唐宋八家文讀本》,沈德潛在文體的排列順序上,優(yōu)先論著、奏議兩類文章;在各類文章數(shù)量的把握上,以書、序兩類文章為高。如沈氏在凡例中所說,“第上書、表奏、劄子,學(xué)者他日拜獻之具”,“韓、歐、王、蘇諸大篇選擇增入”,可見對文章實用功能的重視。而其對奏議、書序這類實用性文章的重視又有別于茅、儲二家。梅藍予認為,“儲欣之分類著眼于文章之功用,而且列應(yīng)用性文章于文學(xué)性文章之前。再則所分各類但言經(jīng)世濟國,毫不涉及儒家道義,大有強調(diào)文章實用性之意”[9]。而沈德潛將論著類文章列為韓文全卷之首,附奏議等諸類文章于其后,是重新將文學(xué)性文章復(fù)歸實用性文章之前,重新重視起文章的道統(tǒng)地位。明代茅坤曾高舉“明道”的大旗,在《唐宋八大家文鈔》中大批文章“為舉業(yè)而設(shè)”。沈德潛的《讀本》無疑是對兩家選本中“實用”和“明道”標(biāo)準的融合統(tǒng)一,既置道統(tǒng)為文章首要標(biāo)準,重拾儒家道義原則,又合理重視實用類文體的選錄,為學(xué)者日后舉業(yè)、拜獻打好基礎(chǔ)。
此外,在《讀本》選錄的韓文中,還有一類碑志文,既不是排列順序靠前,也不是選錄數(shù)量最多,但沈德潛卻在選錄中對它多有偏向,“碑版、墓表、墓志,特備作史者搜討采擇者,不可講求于平日”,“志古者宜究心焉”。沈德潛在茅坤選錄52篇碑志文的基礎(chǔ)上,只刪去了《河南少尹李公墓志銘》一文,其余悉數(shù)收錄。與之成鮮明對比的是儲欣《唐宋八大家類選》,全冊只收錄了5篇碑志文章,倡導(dǎo)文章的落腳點應(yīng)落在“實用”“利今”上。沈德潛的“作史”“志古”,實際上反映了他“宗經(jīng)”的古文觀念,他在《答華苑祥書》中表明,“六經(jīng)四子,吾之宗旨也”,“歸于道,則文章之本立矣”[10]。在《讀本》中點評韓愈《答李翊書》曰:“作文根柢,則云約六經(jīng)之旨而成?!薄白诮?jīng)”既是沈德潛選文的內(nèi)在標(biāo)準,也是他對茅坤等諸家選本中“明道”宗旨的另一重闡述;亦是主張從古文入手治今文,對儲欣“以古文為時文”觀念加以繼承和發(fā)展。
從“言”與“聲”入手評論,其他選本早有涉及。明代茅坤在點評中甚至提出了“昌黎本色”一詞,認為韓愈奉行“陳言務(wù)去”使得多處行文“穿鑿生割”。而沈德潛則對“昌黎本色”有更為客觀的看法。
首先,沈德潛《讀本》評點中,從未出現(xiàn)“昌黎本色”一詞?!氨旧币辉~本身就有很大探討空間,他指事物的本來面目,把用字生僻作為韓文的一大本色,未免有失偏頗。沈氏在評論《送李愿歸盤古序》一文時,用了“疏宕本色”一詞?!笆桢础币簿褪菑娬{(diào)“聲調(diào)抑揚頓挫,文氣流暢奔放”,即沈德潛把“言”與“聲”合作為韓文的本色特征,從未承認用字生僻、行文生割等與韓文本色之間的關(guān)系。
其次,沈德潛對韓文“陳言務(wù)去”的正反面特征有較為客觀的評價。一方面,他從不避諱韓文用字生僻的特點。他在《曹成王碑》中批評道,“遣詞煉字,割削生新,令人口吻俱辣”,直接道出昌黎用字的缺點;另一方面,他對韓文“陳言務(wù)去”有細致的思量,并不像茅坤那樣一概否定。如對《南陽樊紹述墓志銘》中的煉字持肯定態(tài)度,“志銘字必生新,字必獨造,可云‘陳言務(wù)去’”。對《曹成王碑》中的過度煉字也做了深度思考,“若有可以汰損增加,則非高文”??梢娚虻聺撜J識到了煉字的積極意義,接受可以“生新”、符合“文從字順”的煉字文章。更深入者,《貞曜先生墓志銘》中有點評,“句削字煉,此公極用意文”;《鄆州溪堂詩序》“字字鏤心雕肝而出”。即沈德潛認為煉字煉句是韓公在作文上傾注心力的表現(xiàn),也即劉勰所說的“文之用心”者,真正從創(chuàng)作角度發(fā)掘韓愈作文的“文心”。
最后,不認同茅坤“昌黎本色”一說的還有清代林云銘。據(jù)姜云鵬研究,林云銘在《韓文起》中提出“自然”一說來反駁茅坤的“本色”說,“當(dāng)然韓文的‘自然’,并非是其空無依傍,獨成機衧。恰恰相反,韓文字字皆有來歷”[11]。與林云銘“自然”一說相似的是沈德潛提出“氣盛”的作文神境。沈德潛認為評韓文尤其不能外于“言之長短與聲之高下皆宜”一點,這一論斷是在韓愈《答李翊書》的基礎(chǔ)上發(fā)出的——“氣之與言猶是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笨梢娫谏虻聺摗把浴迸c“聲”合的論斷上,還有一個“氣盛”的前提,三者和諧統(tǒng)一,形成沈氏所說的韓文“神境”,大有從根本上反駁茅坤“割裂”論說的意向。
沈德潛在《讀本》凡例第一條便指出,“昌黎出入孟子,陶溶司馬子長”。在點評中便對韓文的“善轉(zhuǎn)”筆法給予了較多關(guān)注。他在《與孟尚書書》一文中點評道,“忽揚忽抑,忽抑忽揚,筆下有生龍虎氣。太史公后,不多見此種文”,道出韓文“善轉(zhuǎn)”筆法是繼承太史公而來。首先,沈德潛對韓文“善轉(zhuǎn)”特點用了豐富的點評詞匯。一“順”一“逆”、一“揚”一“抑”、一“提”一“頓”、一“起”一“落”、一“擒”一“縱”、一“反”一“回”、一“馳”一“驟”都在“轉(zhuǎn)”的范圍,“跌”“折”“變”“頓挫”“蜿蜒曲折”等評語頻繁出現(xiàn)。沈德潛更是鐘愛“波瀾”一類的評點詞匯。他在《應(yīng)科目時與人書》一文中評道,“韓文善轉(zhuǎn),故濤頭蹴涌,人比于潮”,揭出文極轉(zhuǎn)變之后,帶來的波瀾起伏的效果。其次,沈德潛認為韓文在“轉(zhuǎn)”之上,還有一個“氣”的前提。他在《與孟尚書書》中夾批道:“一氣旋掣,不能乙斷”,“千回百轉(zhuǎn),只以一氣行之”。即沈德潛推崇的“善轉(zhuǎn)”文章,不僅要熟練穿梭于各種技法之間,還要于轉(zhuǎn)折處承接自然,達到“一氣行之”的效果。最后,沈德潛尤其欣賞韓文的修辭立誠、不隱所短。這實際上也是源于史家實錄精神,班固曾肯定過《史記》的實錄筆法,“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12]。韓愈則積極將這種史筆運用到文章寫作當(dāng)中,沈德潛所推崇的“論文語,至當(dāng)切要”,便是由此而來。他點評中的“修辭立誠”包括兩方面。一是,韓愈作文不隱心事,大方承認儒者私心。他評論昌黎《上宰相書》“心事如青天白日”,《與汝州盧郎中論薦侯喜狀》“古人用心,光明正大如此”。二是,不隱其惡、客觀公正。他評論《貞曜先生墓志銘》“東野詩無一字猶人,公之銘恰與相配”,評論《柳子厚墓志銘》“‘勇于為人’下不隱所短,其長乃見”。表現(xiàn)出對時文通篇贊揚文字的不滿,在評點中為時文樹立榜樣。
在沈德潛看來,韓文在某種程度上實現(xiàn)了對《史記》的超越。與之成鮮明對比的是《讀本》對韓文和漢文的隱形比較?;瘯苑皆治鲞^朱熹對韓文與漢文的評價,“他尤其提到了漢文的力量,他說‘韓文不如漢文’”[13]。沈德潛《讀本》點評涉及二者時,也都是“尤近西京”“直逼西京”“弘我西京”類似的表述,隱形中呈現(xiàn)的是韓文對漢文的繼承和弘揚,尚未實現(xiàn)超越。而在對比韓文與《史記》的關(guān)系時,沈德潛明確在《釋言》點評中表示,“慷慨激昂,過于子長矣”;評論《故幽州節(jié)度判官贈給事中清河張君墓志銘》中張徹就死罵眾一段,“中一段凜凜有生氣,何減太史公”;評價《藍田縣丞廳壁記》中丞與吏交接公務(wù)一段,“敘事何減《史》《漢》”,體現(xiàn)出了由內(nèi)而外的欣賞之態(tài),即對于超越的欣賞,也對創(chuàng)新的欣賞。這不僅體現(xiàn)了沈德潛治古文的深厚功底和敏銳目光,也是在鼓勵學(xué)文者能“自樹立”,積極追求文法、觀點、風(fēng)格上的創(chuàng)新。
相較于茅坤、儲欣等評選家,沈德潛與作者韓愈在身份、經(jīng)歷甚至人生觀上具有相當(dāng)大的相似性。因而沈德潛評選時能從昌黎儒者身份出發(fā),道出昌黎文章中的儒者文心;能站在為人臣的立場上,從仕途的實踐出發(fā),真正理解韓愈為官的諸多境遇。賴山陽在《唐宋八家文讀本》增評本中評論道:“沈評可謂得昌黎之心于千載下也。如此觀文,始不負古人矣?!鄙虻聺撛u選韓愈文章,可謂是老名士評真儒者,功在一朝,利在千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