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酒菜

◎ 曹煒明

“一狗二鱟三蚶蛘四花生”，這是家鄉(xiāng)雷州的一句俗話，說的是民間下酒菜的前四單。按順序，狗肉味道最為精美，但古時雷州民俗禁忌吃狗，喜歡用狗肉下酒的人大都有點“偷偷摸摸”，故以狗肉下酒并不大眾化；鱟和蚶蛘雖是美味，卻不能隨時弄到，為“稀有品種”；花生位其四，那是因為雖然沒有前三單美味，卻是品種易得，微火輕炒之即爽口香脆，故而用花生當下酒菜最為普遍。看來，這句話不單是說下酒菜的優(yōu)劣，更道出了老百姓的生活態(tài)度：每一種生活都可以找到樂趣，不分優(yōu)劣。

鄰居三叔喝酒就是這個態(tài)度。

三叔退休在家沒滋沒味，于是開始喝酒，聊以解悶。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一開始，三嬸想退休了，辛辛苦苦干了幾十年，好不容易有了空閑，喝點小酒頤養(yǎng)天年，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于是就慣著他，三叔要喝酒，她總是想盡辦法為三叔去弄來下酒菜。

受民俗禁狗的影響，三嬸不會去買狗給三叔下酒。在鱟還不是國家海洋保護生物的時候，她總是削尖腦袋去給弄一些回來。后來鱟成了國家二級海洋保護生物，鱟也就從三叔的酒桌上絕跡了，三嬸就想方設(shè)法到沿海村莊去給他買蚶蛘。

三叔被三嬸這么一慣，酒癮便大了起來，這下子三嬸坐不住了。

三嬸不是文盲，從科普文章中知道酒喝多了會傷肝，于是就開始制約三叔，再也不給他買蚶蛘了。一是價格太貴了，長此以往負擔很重，二是那東西太饞嘴了，粘上了酒癮就更大。于是便推脫說蚶蛘現(xiàn)在也很難買了，就吃花生吧！三叔倒也將就，花生就花生吧，反正有料下酒就行。

三嬸有點急了，兩個大招下來，不但沒有能夠使三叔的酒癮變小，反而因為花生易買易得，讓三叔喝酒更是如魚得水，喝酒不但量大，而且次數(shù)也從一天一次變成一天兩次。

這一次三嬸更急了，干脆不再給她買花生，企圖從源頭上抑制三叔的酒癮。

哪知道三叔看穿了三嬸的把戲，不就是買個花生嘛，你不給我買，我自己還不可以上街啊？于是三叔一上街就買了一大袋的花生回來在家里放著，想什么時候喝酒就什么時候炒來吃。

事情發(fā)展到這個程度，三嬸也是黔驢技窮了。三叔呢，可以說是得志更猖狂。

三叔在家里備了一個口大酒缸，讓酒家給他把往缸里裝酒，月初滿滿的，月底就沒了，而且喝起酒來總是臉紅耳赤，這時候話便多了起來。開始嘮嘮叨叨說三嬸的不是，說了今天說昨天，說完今年說去年，說著說著又扯到三國、水滸、西游去了。

三嬸對三叔的嘮叨一開始不是很在意，但是時間一長就煩起來了。接著就是你一句我一句開始頂牛。爭吵升級的結(jié)果就到了差不多要掀桌子的程度。

沒想到一開始為了照顧好丈夫的退休生活，卻釀成了如此悲劇,這下了三嬸真是怕了，老頭是不是瘋了？

拿三叔沒有任何辦法的三嬸只好一個電話把兒子志強從廣州召了回來，看能不能給他老爹開個“藥方子”，把酒癮給戒了。

志強回來一看情況，大出自己的意料之外，父親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不喝酒還沒有什么事，一喝酒就嘮叨罵人。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憑誰也受不了這種嘮叨啊。但是既然回來了，志強也就試探著做一些說服的工作，反而引起了父親的一頓數(shù)落。

大凡人在苦悶的時候往往會通過喝酒來解愁，志強也脫不了這個俗套，便約自己的同窗學友大江出來喝酒，三杯酒下肚，就向他訴說了自己的苦悶。

沒想大江一聽哈哈大笑。

志強驚愕：“笑什么？”

大江：“我笑你沒本事！”

志強:“你有本事？”

大江：“當然有！”

志強一激動，把酒一飲而盡：“說！”

大江把頭貼到志強的耳朵旁咬了一陣嘴皮子。

志強一聽大喜：“好，就按你說的辦！如果這事辦成了，就是你們居委會創(chuàng)文活動的重大收獲，到時我給你們送錦旗！”

大江說：“你放心走吧，這事交給我辦了！”

大江是社區(qū)居委會主任，那天晚上他組織了幾位創(chuàng)文工作志愿者瞅準三叔喝酒的時間，前往家里看望他。

三叔喝酒正在興頭上，哪管你什么主任不主任的，并且又是孰人，打過招呼之后又顛三倒四地海吹起來。

大江不愧是群眾工作的老手，輕而易舉地瞅準機會，把三叔的興趣轉(zhuǎn)移到水滸傳上來。須知這正是三叔的強項，三叔立馬接過話頭，給大伙兒講起了武松快活林醉打蔣門神的故事來。見到時機成熟，大江立刻帶著大家給三叔鼓掌，把他情緒的閥門打開得大大的，故事就講得越發(fā)精彩。

三叔興奮地講到武松以其獨到的醉拳、玉環(huán)步、鴛鴦腿等武術(shù)絕技暴揍惡霸蔣門神，將拳腳功夫發(fā)揮得淋漓盡致的時候，下酒的花生沒有了。大江的心突然就提了起來，生怕沒了三叔的興趣。

令大伙沒有想到的是，三叔突然喊了一聲“沒關(guān)系”，從酒桌底下掏出一瓶老腐乳，開瓶動筷，夾了一塊腐乳放小盤子里，用拇指頭沾著伸進嘴里，津津有味的吸吮著，繼續(xù)他的“故事會”。

大伙兒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讓三叔的興奮點一直保持得高高的。

這一次三叔的酒喝得是既高興又過癮，分別的時候拉著大家依依不舍。大江不失時機地冒出一句話：“三叔，你的故事講得真好，我們常來聽的話，真怕你沒有了下酒菜！”

沒想到三叔竟然說：“咋的？你們都是我的下酒菜啊，只要你們來，兩塊腐乳就解決問題！”

大伙一聽哈哈大笑說：“三叔，一言為定！”

三叔說：“好，一言為定！”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大江一直讓創(chuàng)文志愿者去陪三叔喝酒，聽他講故事，讓三叔的興奮度提高到欲罷不能。這正中了大江主任的下懷，他知道，三叔對他的“下酒菜”已經(jīng)像他的酒癮一樣產(chǎn)生依賴了，于是，果斷把創(chuàng)文志愿者們撤了回來。

特殊的“下酒菜”都不來了，無名的孤寂，讓三叔盤子里的花生米頓時沒有了半點滋味，腐乳整塊塞到嘴里都沒有感覺，心里像萬千螞蟻撕咬般的感覺，讓三叔的酒再也喝不下去了，趕緊給大江打電話：“主任，你們怎么不來呀？”

那邊大江回話了：“三叔，酗酒是不文明的行為，市文明辦批評了，我們也很為難，你能不能把酒戒了？”

三叔愣了：“什么，把酒戒了……這，這，這怎么可…可能啊……”，三叔開始口吃起來。

大江似乎聽出了三叔的窘境，口氣緩和了一些：“三叔，這樣好不好？你不要再喝那么多酒了，改一下酒風，一星期喝兩次，不再罵人好嗎？我好向上級匯報，希望你支持一下創(chuàng)文活動，這樣的話，我會讓那些朋友們?nèi)ヅ隳愫染频??！?/p>

三叔：“那，那……那行吧，不過，你一定要派他們來啊……”

從此之后，三叔喝酒終于回歸了正常軌道，而創(chuàng)文志愿者們做為“下酒菜”的經(jīng)歷，也成了社區(qū)創(chuàng)文工作一段膾炙人口的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