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興陸
東漢王逸的《楚辭章句》 是現存最早的《楚辭》 注釋本,是《楚辭》 學的奠基之作,也是漢代文學批評史上的重要著作。對王逸《楚辭章句》 的評論和研究,貫穿整個《楚辭》 學史,也是現當代《楚辭》 學的一個熱點。研究者一般立足于該書本身,或從章句訓詁的角度,或聯(lián)系漢代經學、文學觀念等切入,做出較為準確的闡發(fā)。但是,對屈原與《楚辭》 的認識評價,東漢安帝時期的王逸為什么與此前的揚雄、班固等迥然有異?這是從《楚辭章句》 本身無法做出解釋的,需要聯(lián)系當時的士風和政壇格局才能做出合理的回答。
在錯綜紛亂的戰(zhàn)國形勢中,屈原是一位特殊的士人,他與楚國同姓,但沒有權位,因此不能像戰(zhàn)國四公子那樣排難解紛;他忠于宗國,故而不能像蘇秦、張儀那樣朝秦暮楚。他自沉汨羅的激烈悲壯,也遠非一般策士所能企及。漢代建立大一統(tǒng)政權,從文帝、景帝時期重黃老之學,到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確立了儒家思想在意識形態(tài)中的正統(tǒng)地位,中間又經歷王莽篡漢、光武中興,政治形勢和思想文化屢次發(fā)生變革,對于屈原的認識和評論也就大費周章,成為當時學者繞不開的問題。
在儒家思想尚未確立穩(wěn)固的統(tǒng)治地位的漢代早期,淮南王劉安因兩世蒙冤,司馬遷由于個人的悲慘遭遇,都對屈原的不幸寄寓深切的同情,引為同調,給予崇高的稱許。劉安作《離騷傳敘》 曰:“《國風》 好色而不淫,《小雅》 怨悱而不亂,若《離騷》 者,可謂兼之。蟬蛻濁穢之中,浮游塵埃之外,皭然泥而不滓;推此志,雖與日月爭光可也?!雹偻跻葑?,洪興祖補注:《楚辭補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49頁;第49、50頁;第50頁;第48頁。謂《離騷》 兼?zhèn)洹讹L》 《雅》 ,屈原人格高潔,懷抱如同日月般光輝。司馬遷在《太史公自序》 《報任安書》 里都述及屈原放逐,乃賦《離騷》 ,是激發(fā)自己“發(fā)憤著書”的精神動力。在《史記·屈原賈生列傳》 里首次勾勒屈原的人生,高度評價屈原高潔的人格和騷怨的創(chuàng)作精神,稱“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 。離騷者,猶離憂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 ,蓋自怨生也”②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2582頁。。司馬遷不僅認同劉安對屈原的評價,還揭示了屈原與楚國昏聵朝廷相沖突,遭遇毀謗和打擊,心生憂愁和悲怨而作《離騷》 。司馬遷從屈原的遭際中獲得共情,在對屈原的評價中寄寓了自己的懷抱。他用一個“怨”字概括屈原創(chuàng)作的內在情感動力,借此以曲折地舒泄自己因“李陵之禍”而郁積的怨氣。
至漢哀帝、平帝,特別王莽篡權時期,政治環(huán)境險惡,非圣哲之書不好的大儒揚雄“以為君子得時則大行,不得時則龍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③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515頁。作《反離騷》 ,從儒家明哲保身、無道則隱的處世觀出發(fā),覺得屈原之自沉是不夠明智的。光武中興后,百廢待興,特別是根基還較為脆弱的儒家思想意識形態(tài)亟待重建?!懊髡炉B耀,崇愛儒術?!雹軇③模骸段男牡颀垺r序》,王利器:《文心雕龍校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72頁。漢明帝和漢章帝采取一系列崇儒尊經的措施,如于東觀校定經籍,于白虎觀辯論經學等,夯實了儒學的根基。這時,班固作《離騷章句》 ,惜已亡佚,唯存《離騷贊序》 和《離騷序》 二篇。其中發(fā)展了揚雄所謂君子固窮、明哲保身的儒家中庸思想,批評屈原“露才揚己,競乎危國群小之間,以離讒賊。然責數懷王,怨惡椒、蘭,愁神苦思,強非其人,忿懟不容,沉江而死,亦貶絜狂狷景行之士。多稱昆侖、冥婚、宓妃虛無之語,皆非法度之政,經義所載”⑤王逸注,洪興祖補注:《楚辭補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49頁;第49、50頁;第50頁;第48頁。。班固不同意劉安和司馬遷對屈原的稱頌,而認為屈原忿懟不容,不能高蹈,乃至沉江而死,不合儒家的中庸原則,是狂狷景行之士;并依經論騷,苛責《楚辭》 多稱昆侖、冥婚、宓妃,是虛無之語,不合經典法度。班固僅高度地稱許《楚辭》 弘博麗雅的文辭,最后給屈原定性,“雖非明智之器,可謂妙才者也”⑥王逸注,洪興祖補注:《楚辭補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49頁;第49、50頁;第50頁;第48頁。,把屈原降格為只是一個才華橫溢的文人。
揚雄與班固對屈原的行事都作出否定,其背后有不同的時代原因。揚雄為了茍全于亂世而尋求淵默自保,班固是在光武中興的治世里為了維護儒家思想意識形態(tài)而貶抑屈原不合中和原則的狂狷行為。
到了漢安帝時期,王逸撰《楚辭章句》 ,同樣是依經立義,卻在對屈原評價的問題上又做了一次翻案。王逸立論的根基是他對“人臣之義”的重新認識:
人臣之義,以忠正為高,以伏節(jié)為賢。故有危言以存國,殺身以成仁。是以伍子胥不恨于浮江,比干不悔于剖心,然后忠立而行成,榮顯而名著。若夫懷道以迷國,詳愚而不言,顛則不能扶,危則不能安,婉娩以順上,逡巡以避患,雖保黃耇,終壽百年,蓋志士之所恥,愚夫之所賤也。⑦王逸注,洪興祖補注:《楚辭補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49頁;第49、50頁;第50頁;第48頁。
迥然不同于揚雄、班固評價屈原所依據《論語·泰伯》 “有道則見,無道則隱”和《詩經·大雅·烝民》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的中庸原則,王逸發(fā)揚了《論語·衛(wèi)靈公》 “殺身成仁”、《孟子·告子上》“舍生取義”的志士仁人精神,批評了揚雄、班固等人婉順陰柔的處世態(tài)度,贊頌屈原以生命為代價的斗爭勇氣,“膺忠貞之質,體清潔之性,直若砥矢,言若丹青,進不隱其謀,退不顧其命。此誠絕世之行,俊彥之英也”①王逸注,洪興祖補注:《楚辭補注》,第48頁。。屈原在班固眼里“非明智之器,可謂妙才者也”,在王逸心中則被推舉為“絕世之行,俊彥之英”。王逸認為“《離騷》 之文,依托五經以立義焉”,舉例否定了班固所謂“非法度之政,經義所載”的批評,通過與《詩經》 之怨主刺上相比較,稱贊屈原的怨刺“優(yōu)游婉順”。王逸《楚辭章句序》 主要是針對班固所論而發(fā),對屈原的諷諫和抗爭精神給予高度的稱贊,顯示出從明帝、章帝到安帝時期對屈原評論的巨大變化。
同樣是依經論騷,為什么王逸迥然有別于揚雄、班固,而能如此推崇屈原的直諫精神呢?目前學界對此疑問尚缺少追索。要回答這個問題,就不能不考察王逸撰著《楚辭章句》 時的時代政治背景。
王逸撰《楚辭章句》 在漢安帝朝。延平元年(106年),歷史上最短命的皇帝漢殤帝夭折,劉氏政權面臨無人繼嗣的危險。太后鄧綏與兄長車騎將軍鄧騭商量,迎立章帝之孫、清河孝王之子劉祜,是為漢安帝,改元“永初”。當時安帝年幼,鄧太后臨朝。她秉承明帝、章帝以來的傳統(tǒng),重視儒經,組織人員讎校典籍。《后漢書·和熹鄧太后紀》 載:
太后自入宮掖,從曹大家受經書,兼天文、筭數。晝省王政,夜則誦讀,而患其謬誤,懼乖典章,乃博選諸儒劉珍等及博士、議郎、四府掾史五十余人,詣東觀讎校傳記。事畢奏御,賜葛布各有差。又詔中官近臣于東觀受讀經傳,以教授宮人。②范曄:《后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424頁;第215頁;第2513頁;第2618頁。
就像漢宣帝時的石渠閣會議、章帝時的白虎觀講經一樣,這是當時鞏固儒家思想的國家意識形態(tài)地位的重要舉措,對當時的思想文化有重要影響,后世研究者似乎還未加以重視。這次東觀讎校,不僅涉及的典籍范圍廣,持續(xù)時間長,而且中官近臣受讀,再教授宮人,是對皇帝身邊的人員進行一次全面的經典學習和思想改造?!逗鬂h書》 對這次事件屢有記述?!缎驳奂o》 載,永初四年春,“詔謁者劉珍及五經博士,校定東觀五經、諸子、傳記、百家藝術,整齊脫誤,是正文字”③范曄:《后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424頁;第215頁;第2513頁;第2618頁。?!恫虃悅鳌?載:“四年,帝以經傳之文多不正定,乃選通儒謁者劉珍及博士、良史詣東觀,各讎校漢家法,令倫監(jiān)典其事?!雹芊稌希骸逗鬂h書》,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424頁;第215頁;第2513頁;第2618頁。
遴選博士、議郎等校定東觀典籍,此事肇始于永初四年(110年)。由于事務繁劇,不斷擴員。六七年后,王逸“以外郡計吏留拜校書郎”⑤蔣天樞:《〈后漢書·王逸傳〉考釋》,《楚辭論文集》,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98頁。,參與校定東觀典籍,并在這時候撰著《楚辭章句》 。《后漢書·文苑·王逸傳》 載:“王逸,字叔師,南郡宜城人也。元初中,舉上計吏,為校書郎。順帝時為侍中。著《楚辭章句》 ,行于世?!雹薹稌希骸逗鬂h書》,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424頁;第215頁;第2513頁;第2618頁。明嘉靖翻宋刻《楚辭》 卷二至卷十六皆署“校書郎臣王逸上”。王逸撰此書在安帝時的校書郎任上,這已為學界的共識。元初(114—119年)是漢安帝年號,王逸撰《楚辭章句》 開始于元初中,即元初三、四年(116、117年)前后,據蔣天樞先生推測,至永寧元年(120年),校書工作或已接近完成。但是從《后漢書·張衡傳》 記載著作東觀的人終老于此,且張衡至133年遷侍中后還請求專事東觀來看,王逸在校書郎任上時間不會太短,在轉為侍中之前的整個安帝朝(安帝薨于125年),王逸都有可能在撰著《楚辭章句》 ?!冻o章句》 不是一部尋常的私人著作,而是王逸在安帝朝的東觀校書郎任上所撰,因此我們需要聯(lián)系安帝朝的政壇來考察王逸著書的時代背景。
漢安帝在位的20年,是東漢政治由盛而衰的轉折點。此前的“明章之治”,官吏盡職,百姓安居,天下太平;至和帝時期,國力大盛,史稱“永元之隆”。但是到了安帝時期,天災人禍接連不斷。據《后漢書·孝安帝紀》 記載,西域、烏桓、鮮卑、南單于、南匈奴多次寇侵,蝗災持續(xù)近10年,地震16次,日食12次,大水、雨雹、地陷、山崩、大疫、大旱、大饑等此起彼伏,無一刻消停。正如永初五年(111年)閏四月詔書所言,災異蜂起,寇賊縱橫,夷狄猾夏,戎事不息,百姓匱乏,疲于征發(fā)。鄧太后長期臨朝秉政,政權旁落外戚手中,安帝寵幸宦官江京、李閏等,位至列侯,又愛信阿母王圣,封為野王君,真是紀綱寖壞,政在權門,正如《后漢書·孝安帝紀》 范曄曰:“安德不升,秕我王度”,安帝無德,敗壞政教法度。李賢注也說:“君道闇亂,政化陵遲,漢祚衰微,自此而始。”①范曄:《后漢書》,第243頁;第1897頁;第1839頁;第215頁;第217頁。朝綱不振,佞幸弄權,激起一批忠誠于漢室、剛正不阿的大臣不斷地上疏直諫,甚至有人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先看鄧太后秉政時期朝臣的諷諫。安帝永初元年(107年),“時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②范曄:《后漢書》,第243頁;第1897頁;第1839頁;第215頁;第217頁。,張衡乃擬班固《兩都賦》 作《二京賦》 ,因以諷諫。當時俗儒世士以為文德可興、武備宜廢,時任東觀校書郎的馬融上《廣成頌》 以諷諫,忤逆太后,發(fā)怒下令禁錮他,直到安帝親政時,才出為河間王長史。《后漢書·杜根傳》 載,“時和熹鄧后臨朝,權在外戚。根以安帝年長,宜親政事,乃與同時(舍)郎上書直諫。太后大怒,收執(zhí)根等,令盛以縑囊,于殿上撲殺之”③范曄:《后漢書》,第243頁;第1897頁;第1839頁;第215頁;第217頁。。杜根之忠烈,可上攀比干、屈原。安帝13歲即位,隨后的15年一直是鄧太后臨朝主政,這樣就形成了后黨與帝黨之爭,馬融、張衡、杜根等人均在這種政治格局中激切諷諫,展現出謇諤鯁直的士氣,形成了不同于明帝、章帝、和帝時期的政治氛圍。
這種謇諤士氣的高漲,與朝廷的寬容、鼓舞不無關系。永初元年(107年)三月,有日蝕,詔公卿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各一人。永初四年(110年)二月,朝廷下詔:“自建初以來諸祅言它過坐徙邊者,各歸本郡;其沒入官為奴婢者,免為庶人?!雹芊稌希骸逗鬂h書》,第243頁;第1897頁;第1839頁;第215頁;第217頁。東漢光武帝善讖緯,明帝、章帝以降,妖言圖讖風氣熾盛,范圍不斷擴張,屢興大獄,以妖言犯罪的人不在少數。⑤可參李?,B:《論兩漢的妖言》,《西安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9年第2期,第40—46頁。朝廷下此赦令,放寬言路,對于朝臣秉忠進諫是有鼓舞意義的。次年(111年)閏四月又下詔云:
朕以不德,奉郊廟,承大業(yè)。不能興和降善,為人祈福。災異蜂起,寇賊縱橫,夷狄猾夏,戎事不息,百姓匱乏,疲于征發(fā)。重以蝗蟲滋生,害及成麥,秋稼方收,甚可悼也。朕以不明,統(tǒng)理失中,亦未獲忠良以毗闕政。傳曰:“顛而不扶,危而不持,則將焉用彼相矣!”公卿大夫將何以匡救,濟斯艱戹,承天誡哉?蓋為政之本,莫若得人,褒賢顯善,圣制所先?!皾鷿嗍浚耐跻詫??!彼嫉弥伊颊敝?,以輔不逮。其令三公、特進、侯、中二千石、二千石、郡守、諸侯相舉賢良方正、有道術、達于政化、能直言極諫之士,各一人。⑥范曄:《后漢書》,第243頁;第1897頁;第1839頁;第215頁;第217頁。
如果把這道詔書與王逸《楚辭章句》 對讀,就會發(fā)現,它正是王逸撰著《楚辭章句》 的政治理論基礎。王逸為什么能迥異于揚雄和班固而贊揚屈原忠貞直諫的抗爭勇氣?可以從這篇詔書里找到答案。甚至王逸的有些文句,就是直接來自這道詔書的。如《詔書》 :“傳曰:‘顛而不扶,危而不持,則將焉用彼相矣!’”系顛倒引用《論語》 。王逸《楚辭章句序》 曰:“夫懷道以迷國,詳愚而不言,顛則不能扶,危則不能安,婉娩以順上,逡巡以避患,雖保黃耇,終壽百年,蓋志士之所恥,愚夫之所賤也。”①王逸注,洪興祖補注:《楚辭補注》,第48頁;第230頁。“顛則”二句連文字次序都同于詔書而異于《論語》 。詔書中其他如“為政之本,莫若得人,褒賢顯善,圣制所先”,“思得忠良正直之臣,以輔不逮”的思想,在王逸《楚辭章句》 的注釋中隨處可見。僅舉一例,《惜誓》 “或推迻而茍容兮,或直言之諤諤”,王逸注:“言臣承順君非,可推可迻,茍自容入以得髙位。有直言諤諤,諫正君非,而反放棄之也。”②王逸注,洪興祖補注:《楚辭補注》,第48頁;第230頁。這不正是詔書所謂“未獲忠良以毗闕政”嗎?試想,朝廷已在甄選直言極諫之士,鼓勵大臣匡救時弊,校書郎、著作郎們怎能還像揚雄、班固那樣謹守明哲保身之訓,括囊拱手而已呢?王逸撰著《楚辭章句》 推崇屈原的激切直諫,正是符合當時朝廷求賢納諫的需要。
永寧二年(121年)三月,鄧太后去世,安帝親政,災難依然不斷,但政治矛盾出現了新的變化,外戚與宦官勾結,掌握大權。安帝寵幸乳母王圣,封她為野王君。當時外戚閻顯、閻景、閻晏,中常侍樊豐,侍中謝惲、周廣,乳母野王君王圣等,結黨營私,誣陷年僅十歲的太子劉保,廢為濟陰王,激起朝臣的強烈不滿,楊震、來歷、成翊世、李尤等紛紛上疏聚訟,展開激烈的斗爭。其中以楊震的諍諫最為鯁直激切?!逗鬂h書·楊震傳》 載:
永寧元年,代劉愷為司徒。明年,鄧太后崩,內寵始橫。安帝乳母王圣,因保養(yǎng)之勤,緣恩放恣;圣子女伯榮出入宮掖,傳通奸賂。震上疏……奏御,帝以示阿母等,內倖皆懷忿恚。而伯榮驕淫尤甚,與故朝陽侯劉護從兄瑰交通,瑰遂以為妻,得襲護爵,位至侍中。震深疾之,復詣闕上疏……延光二年,代劉愷為太尉。帝舅大鴻臚耿寶薦中常侍李閏兄于震,震不從。寶乃自往候震曰:“李常侍國家所重,欲令公辟其兄,寶唯傳上意耳。”震曰:“如朝廷欲令三府辟召,故宜有尚書敕?!彼炀懿辉S,寶大恨而去。皇后兄執(zhí)金吾閻顯亦薦所親厚于震,震又不從。司空劉授聞之,即辟此二人,旬日中皆見拔擢。由是震益見怨。時詔遣使者大為阿母修第,中常侍樊豐及侍中周廣、謝惲等更相扇動,傾搖朝廷。震復上疏……豐、惲等見震連切諫不從,無所顧忌,遂詐作詔書,調發(fā)司農錢谷、大匠見徒材木,各起家舍、園池、廬觀,役費無數。震因地震,復上疏……震前后所上,轉有切至,帝既不平之,而樊豐等皆側目憤怨,俱以其名儒,未敢加害。尋有河間男子趙騰詣闕上書,指陳得失。帝發(fā)怒,遂收考詔獄,結以罔上不道。震復上疏救之……帝不省,騰竟伏尸都市……會三年春,東巡岱宗,樊豐等因乘輿在外,競修第宅,震部掾高舒召大匠令史考校之,得豐等所詐下詔書,具奏,須行還上之。豐等聞,惶怖,會太史言星變逆行,遂共譖震云:“自趙騰死后,深用怨懟;且鄧氏故吏,有恚恨之心?!奔败囻{行還,便時太學,夜遣使者策收震太尉印綬,于是柴門絕賓客。豐等復惡之,乃請大將軍耿寶奏震大臣不服罪,懷恚望,有詔遣歸本郡。震行至城西幾陽亭,乃慷慨謂其諸子門人曰:“死者士之常分。吾蒙恩居上司,疾奸臣狡猾而不能誅,惡嬖女傾亂而不能禁,何面目復見日月!身死之日,以雜木為棺,布單被裁足蓋形,勿歸冢次,勿設祭祠。”因飲鴆而卒,時年七十余。③范曄:《后漢書》,第1761—1767頁。
楊震后半生主要就是與安帝身邊的外戚、宦官相斗爭??上В驳郾廴壕讶缱o心腹,楊震以失敗告終,悲憤飲鴆而卒。在他身上就可以看到屈原精神的復活。朱熹《資治通鑒綱目》 卷十引北宋胡安國的評論:“安帝三公無出震之右者。然人臣以道事君,合則留,違則去。震以三公之尊,兩奏一乳媼而不能動,宜去久矣。至是極言,遂取殺身之禍,忠則忠矣,然其燭理不明,而處義不精,亦不足稱也已?!焙纤噪m近乎揚雄、班固之評屈原,但借此正可見得楊震與屈原在精神上有相通之處。當時與楊震為同一陣營的,除了上面引文提到的趙騰外,還有數位:
成翊世,“延光中,中常侍樊豐、帝乳母王圣,共譖皇太子,廢為濟陰王。翊世連上書訟之,又言樊豐、王圣誣罔之狀。帝既不從,而豐等陷以重罪,下獄當死,有詔免官歸本郡”①范曄:《后漢書》,第1840頁;第1602頁;第590頁。。
翟酺,“時安帝始親政事,追感祖母宋貴人,悉封其家。又元舅耿寶及皇后兄弟閻顯等,并用威權。酺上疏諫……書奏不省,而外戚寵臣咸畏惡之”②范曄:《后漢書》,第1840頁;第1602頁;第590頁。。
來歷(人名),“明年中常侍樊豐與大將軍耿寶,侍中周廣、謝惲等,共讒陷太尉楊震。震遂自殺。歷謂侍御史虞詡曰:‘耿寶托元舅之親,榮寵過厚,不念報國恩,而傾側奸臣,誣奏楊公,傷害忠良,其天禍亦將至矣?!旖^周廣、謝惲,不與交通”③范曄:《后漢書》,第1840頁;第1602頁;第590頁。。當時王圣、江京、樊豐等構讒太子,來歷要結十余人,力證太子無過。
這里要特別提出居尚書之任的陳忠,上文提到的杜根、成翊世等直道之士,都是由陳忠所舉薦的。陳忠對安帝朝政事多有諷諫。安帝親政后,連續(xù)發(fā)生災異之事,朝廷下詔舉有道,公卿百僚各上封事。陳忠“以詔書既開諫爭,慮言事者必多激切,或致不能容,乃上疏豫通廣帝意”,文曰:
臣聞仁君廣山藪之大,納切直之謀;忠臣盡謇諤之節(jié),不畏逆耳之害。是以高祖舍周昌桀紂之譬,孝文嘉爰盎人豕之譏,武帝納東方朔宣室之正,元帝容薛廣德自刎之切。昔平公問于叔向曰:“國家之患孰為大?”對曰:“大臣重祿不極諫,小臣畏罪不敢言,下情不上通,此患之大者。”公曰:“善?!庇谑窍铝钤唬骸拔嵊M善,有謁而不通者,罪至死?!苯衩髟t崇高宗之德,推宋景之誠,引咎克躬,咨訪群吏。言事者杜根、成翊世等新蒙表錄,顯列上臺,必承風響應,爭為切直。若嘉謀異策,宜輒納用。如其管穴,妄有譏刺,雖苦口逆耳,不得事實,且優(yōu)游寬容,以示圣朝無諱之美。若有道之士,對問高者,宜垂省覽,特遷一等,以廣直言之路。④范曄:《后漢書》,第1556、1557頁。該疏文,《東漢文鑒》題《乞優(yōu)容激切之言》,《右編》題《廣言路疏》,《古文淵鑒》題《容諫疏》。
陳忠此疏是說給剛剛親政的安帝聽的,給安帝打好預防針:忠臣盡謇諤之節(jié),極言直諫,即使偶有譏刺,皇帝您也應該優(yōu)游寬容,以拓寬直言進諫之路。果然安帝聽進去了,下詔拜有道高第士沛國施延為侍中,后來官居太尉,節(jié)操忠貞,修行清白。陳忠上此奏疏,正是在王逸撰著《楚辭章句》 的時候。王逸《楚辭章句序》 曰:“詩人怨主刺上曰:‘嗚呼!小子,未知臧否,匪而命之,言提其耳?!L諫之語,于斯為切。然仲尼論之,以為大雅。引此比彼,屈原之詞,優(yōu)游婉順,寧以其君不智之故,欲提攜其耳乎!”⑤王逸注,洪興祖補注:《楚辭補注》,第49頁。這與陳忠推崇謇諤之節(jié)、逆耳之言符契相應,異曲而同工。
或許不能斷然判定楊震、陳忠等人的某些言行影響了王逸,但至少可以說,在安帝朝約20年里,不論前期太后臨朝,還是后期安帝親政,政治闇亂,佞幸當道,前期的馬融、張衡、杜根和后期的楊震、陳忠、翟酺等,都能發(fā)揚古代股肱大臣的謇諤鯁直之風,與邪惡勢力展開殊死的斗爭。朝廷重視廣開言路,鼓勵直言極諫;政壇多骨鯁之士,也興起了苦口諍諫,甚至直言譏刺的峻烈士風。王逸沐浴在這樣的時代氛圍里,身為校書郎,在校定典籍中發(fā)明思想,自然會在他的《楚辭章句》 中自覺地順應這種時勢,一反揚雄、班固明哲保身的中庸態(tài)度,而激揚屈原直言極諫的精神。反過來說,王逸激揚屈原直諫的斗爭勇氣,也是對當時楊震、陳忠、翟酺等骨鯁之臣的錚錚進諫的鼓舞。章句之學便轉化為一種現實的精神力量。
屈原與楚同姓。但戰(zhàn)國時的士,以義事君,合則進,不合則去。賈誼《吊屈原賦》 責問曰:“歷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懷此都也?!彼抉R遷《史記·屈原賈生列傳》 接著說:“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賈誼、司馬遷都認為屈原諫不從,義不合,則可以去矣,不必自沉。但到了王逸撰《楚辭章句》 ,反復強調的是“同姓無相去之義,故屈原遵道行義,欲還歸也”,“屈原與楚同姓,無去之義”。①王逸注,洪興祖補注:《楚辭補注》,第16、236頁。何錫光先生撰文指出:“王逸的‘同姓無相去之義’是由董仲舒的‘公子無去國之義’推衍而出;而作為對屈原行事的評說,王逸是首發(fā)此義者?!雹诤五a光:《王逸評屈原“同姓無相去之義”的歷史文化解讀》,《重慶三峽學院學報》 2013年第1期,第55—61頁。正確地揭示了王逸此義的淵源。那么,對于屈原之不能去國,王逸與賈誼、司馬遷為什么有如此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呢?這也要聯(lián)系漢代政治和王逸的具體時代背景才能解釋清楚。
漢承周統(tǒng),封邦建國。劉邦立國后分封八個異姓諸侯王和十個兄弟子侄為諸侯王。異姓諸侯王很快就被廢黜,結果只有劉氏宗室能分封、世襲為王侯。這一方面使得劉氏子孫能分散各地,形成從上到下的政治網絡結構;另一方面,則中央與宗王之間不斷地出現緊張關系,西漢景帝時爆發(fā)“七國之亂”,武帝時有淮南王、衡山王的謀反,東漢光武帝去世,明帝繼位后,諸王叛亂此起彼伏達十余年,才徹底平定。整個漢代,宗室子弟少有在公卿之位的,各地的宗室凡有勢力的,都遭到削弱,乃至劉氏宗室枝葉飄零,被王莽趁虛而入。最后推翻王莽的,又是散在各地的劉氏血脈。光武帝重造大漢江山后,也對宗室嚴加防范。如建武二十四年就詔令有司申明舊制阿附蕃王法。枝弱而動本,漢室宗王的力量被削弱,結果則實權多掌握在外戚和宦官手里,太后主政,外戚弄權,是漢代政治的嚴重弊端。當然也有宗王輔政能作出表率的,即漢明帝的同母弟東平憲王劉蒼,虛己好禮,以至親輔政,優(yōu)待超過諸王,為宗王參政的典范。宗室成員如何以禮自飭,以道行義,得體地參預政權?這是鄧太后臨朝秉政亟待解決的事。據《后漢書·張衡傳》 載:
永初中,謁者仆射劉珍、校書郎劉騊駼等著作東觀,撰集《漢記》 ,因定漢家禮儀,上言請衡參論其事。會并卒,而衡常嘆息,欲終成之。及為侍中,上疏請得專事東觀,收撿遺文,畢力補綴。又條上司馬遷、班固所敘與典籍不合者十余事。③范曄:《后漢書》,第1940頁。
雖然因為劉珍、劉騊駼等人去世而“漢家禮儀”最終沒有完成。但是,定“漢家禮儀”是安帝時期東觀士人著手的一項重要任務,當時王逸與劉騊駼等一同在東觀任校書郎,應該是參與了撰定“漢家禮儀”的工作。因為《張衡傳》 所謂“撰集《漢紀》 ”一事,王逸、李尤、伏無忌、盧植、蔡邕等東觀校書郎或著作郎都曾參加。①《后漢書·王逸傳》:“又作《漢詩》百二十三篇?!睆堈R《王逸集牙簽考證》(載《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1949年第14卷)以黃浚《衡齋金石識小錄》著錄象牙書簽刻文“王逸……又作《漢書》一百二十三篇”糾正傳中“漢詩”乃“漢書”之訛,“蓋指《東觀漢紀》之別本而言”??梢酝茰y,定“漢家禮儀”也應該是王逸等東觀校書郎、著作郎的工作。元初六年,鄧太后還下詔征和帝弟濟北、河間王子四十余人與鄧氏近親子孫三十余人開邸第,教學經書,并告誡曰:“今末世貴戚食祿之家,溫衣美飯,乘堅驅良,而面墻述學,不識臧否,斯故禍敗所從來也?!雹诜稌希骸逗鬂h書》,第238頁;第2617頁;第3555—3556;第556頁;第557頁;第2616頁;第558頁。可見“漢家禮儀”是當時鄧太后對宗室教育的重要舉措。
這里要特別關注與王逸同在東觀撰定“漢家禮儀”的劉珍、劉毅、劉騊駼等幾位劉氏成員?!逗鬂h書·文苑·劉珍傳》 :“劉珍,字秋孫,一名寶,南陽蔡陽人也。少好學,永初中,為謁者仆射。鄧太后詔使與校書劉騊駼、馬融及五經博士校定東觀五經、諸子傳記、百家藝術,整齊脫誤,是正文字。永寧元年,太后又詔珍與騊駼作《建武已來名臣傳》 ,遷侍中,越騎校尉。延光四年,拜宗正。”③范曄:《后漢書》,第238頁;第2617頁;第3555—3556;第556頁;第557頁;第2616頁;第558頁。這位劉珍又叫劉千秋。胡廣《王隆漢官篇解詁敘》 曰:
前安帝時,越騎校尉劉千秋校書東觀,好事者樊長孫與書曰:“漢家禮儀,叔孫通等所草創(chuàng),皆隨律令在理官,藏于幾閣,無記錄者,久令二代之業(yè),闇而不彰。誠宜撰次,依擬《周禮》 ,定位分職,各有條序,令人無愚智,入朝不惑。君以公族元老,正丁其任,焉可以已!”劉君甚然其言,與邑子通人郎中張平子參議未定,而劉君遷為宗正、衛(wèi)尉,平子為尚書郎、太史令,各務其職,未暇恤也。④范曄:《后漢書》,第238頁;第2617頁;第3555—3556;第556頁;第557頁;第2616頁;第558頁。
劉珍(千秋)稱張衡為邑子,張衡是南陽郡西鄂人,劉珍是南陽郡蔡陽縣人。劉珍與光武帝劉秀是同鄉(xiāng),皆是漢朝宗室,樊長孫徑直稱他是“公族元老”,負有撰定漢家禮儀的責任。劉珍對此也是首肯的。
劉毅和劉騊駼是從兄弟,為北海靖王劉興的孫子。劉興于建武二年被封為魯王,繼承光武兄劉仲,即是光武帝的侄子。劉興這一支是東漢最有學問的宗室。劉興得到明帝的信任,“顯宗器重(劉)興,每有異政,輒乘驛問焉”⑤范曄:《后漢書》,第238頁;第2617頁;第3555—3556;第556頁;第557頁;第2616頁;第558頁。。劉興長子劉睦少好學,博通書傳,得到光武帝和明帝的喜愛,“能屬文,作《春秋旨義終始論》 及賦頌數十篇。又善《史書》 ,當世以為楷則”⑥范曄:《后漢書》,第238頁;第2617頁;第3555—3556;第556頁;第557頁;第2616頁;第558頁。。劉毅即為劉睦之子?!逗鬂h書·文苑·劉毅傳》 載:“(劉)毅少有文辯稱。元初元年,上《漢德論》 并《憲論》 十二篇。時劉珍、鄧耽、尹兌、馬融共上書稱其美。安帝嘉之,賜錢三萬,拜議郎?!雹叻稌希骸逗鬂h書》,第238頁;第2617頁;第3555—3556;第556頁;第557頁;第2616頁;第558頁。劉興次子劉復,生劉騊駼?!逗鬂h書·宗室四王三侯列傳》 載:
初,臨邑侯(劉)復好學能文章。永平中,每有講學事,輒令復典掌焉。與班固、賈逵共述漢史,傅毅等皆宗事之。復子騊駼及從兄平望侯毅并有才學。永寧中,鄧太后召毅及騊駼入東觀,與謁者仆射劉珍著《中興以下名臣列士傳》 ,騊駼又自造賦、頌、書、論凡四篇。⑧范曄:《后漢書》,第238頁;第2617頁;第3555—3556;第556頁;第557頁;第2616頁;第558頁。
劉珍、劉毅、劉騊駼等是與光武帝近支的宗室成員,善史書,能文章,前二人還與王逸一同被范曄列入《后漢書·文苑傳》 。他們都在東觀擔任校書郎或著作郎,擔負編撰漢家禮儀的重任。漢家禮儀雖然當時并沒有編撰完成,但從一些零星材料還可以看出大概。如劉騊駼《郡太守箴》佚文曰:“大漢遵周,化洽九區(qū)?!雹釃揽删骸度瞎湃貪h三國六朝文》,北京:中華書局,1958年,第656頁。意即大漢秉承周代封邦建國、藩衛(wèi)宗周的制度。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劉珍、劉毅、劉騊駼都是南陽宗室,與散布天下的劉氏不同,他們是與光武帝同宗的?!洞呵铩?學是劉毅的家學。在外戚與宦官相互勾結篡奪政權的安帝朝,任東觀著作郎、校書郎的南陽劉氏宗室,在編撰漢家禮儀時發(fā)揮了《春秋繁露》 “公子無去國之義”的思想,強調劉氏宗族以道行義、忠貞為國、護衛(wèi)大漢江山社稷的責任。這應該不是憑空推測之詞吧。那么,與“三劉”同在東觀的王逸編撰《楚辭章句》 時也重視“漢家禮儀”的重建,發(fā)揚董仲舒“公子無去國之義”的思想而強調屈原與楚同姓,無相去之義,并能遵道行義,也應該是順理成章的吧!只有聯(lián)系漢朝宗室衰落、安帝朝外戚與宦官亂政的局勢,和任東觀著作郎、校書郎的幾位劉氏宗室負責編撰漢家禮儀這一具體事件,才能真正理解為什么校書郎王逸撰《楚辭章句》 首次闡發(fā)屈原“同姓無去國之義”的理念。
東觀諸郎雖然為職責所限,不能直接參與政事,但事實上在安帝朝的政壇斗爭中他們是發(fā)揮作用的。延光三年(124年)八月,因常侍江京等的構陷,皇太子劉保被廢為濟陰王,朝野震驚。太仆來歷要結十余人俱詣鴻都門證太子無過,這是朝臣與宦官外戚之間一次激烈的正面斗爭。十余人中就有宗正劉瑋和諫議大夫李尤。漢代宗正皆由宗室擔任。李尤“安帝時為諫議大夫,受詔與謁者仆射劉珍等俱撰《漢記》 ,后帝廢太子為濟陰王,尤上書諫爭”①范曄:《后漢書》,第2616頁。。李尤曾官蘭臺令史,與劉珍、王逸、張衡等均參與《漢紀》 的編撰,他以諫議大夫的身份加入為太子鳴冤的行動。第二年順帝即位后,李尤遷樂安相,劉珍升任宗正,王逸也升任侍中。這正反映出他們?yōu)轫樀壅蜒├^位發(fā)揮了積極的作用。
只有聯(lián)系漢安帝時的政壇斗爭和上層思想動態(tài),我們才能真正理解王逸在《楚辭章句》 中推崇謇諤諷諫精神和同姓不去國的政治思想,皆有其現實根基和社會背景。從這個個案也可見得漢代的章句之學是有現實關切的,并非只是無關現實政治的分章辨句,煩瑣注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