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昆德拉小說中顏色詞的隱喻意義

趙 謙

(安徽商貿職業(yè)技術學院 基礎教學部，安徽 蕪湖 241002)

世界上存在無數(shù)種不同的色系，顏色讓我們的生活變得五彩繽紛、絢爛多彩。可以說，“對顏色的認知是人類對外部世界認知和經(jīng)驗的重要組成部分”[1]。顏色詞又稱色彩語碼，是人類傳遞美感的一種重要審美符號?！俺嗣枥L事物顏色，顏色詞還有‘顏’外之意，它具有很強的修辭作用，能賦予抽象事物如人物的個性心理、事物的狀態(tài)特性等色彩之外的語義，為語言表達增加生動形象的象征義和比喻義。”[2]“隱喻是常見的一種修辭，它將原本不相干的事物聯(lián)系在一起，借用某一事物來暗喻另一事物?！盵3]對于顏色詞的隱喻聯(lián)想，不同國家、不同地區(qū)及不同文化中呈現(xiàn)一定的相似性和差異性。在文學作品中，顏色詞經(jīng)常被作家用來構建情感隱喻。

米蘭·昆德拉是當代世界文壇中頗具影響力的優(yōu)秀作家，他的小說被翻譯成40多種語言出版，成為眾多文藝青年的心愛讀物。盡管已經(jīng)封筆多年，昆德拉依然沒有被讀書界遺忘。2020年9月20日，現(xiàn)年91歲的昆德拉獲得卡夫卡文學獎，再次成為諾貝爾文學獎的年度熱門候選人。在國內，讀書界和學界曾數(shù)次掀起“昆德拉熱”。在國內研究者發(fā)表的數(shù)以千計的論文成果中，隱喻是其中一個重要的研究視閾。不少研究者以昆德拉的小說為研究對象，分析其中的動物隱喻、夢境隱喻、哲學隱喻和身體隱喻。梳理昆德拉的全部小說，發(fā)現(xiàn)其作品中的顏色詞蘊含著豐富的隱喻意義。以昆氏全部小說為視閾，依據(jù)各種顏色詞在作品中使用頻次的高低，可以將它們分為高頻、中頻和低頻三種類型。其中，高頻顏色詞包括藍色和白色，在5部以上的昆氏小說中反復出現(xiàn)。紅色、黑色、金色和灰色在3至5部小說中出現(xiàn)，歸為中頻顏色詞。此外，紫色、褐色和栗色只出現(xiàn)在某一部作品中，屬于低頻顏色詞。“由于色彩詞的言語義具有主觀性，因此在不同的語境條件下，同一色彩詞的言語義可能完全不同?！盵4]相比較而言，高頻顏色詞的隱喻意義更加豐富多元，中頻顏色詞次之，低頻顏色詞的隱喻意義則較單一。此外，研究發(fā)現(xiàn)，在“捷克周期”，小說中的顏色詞大多充斥著消極負面的隱喻意指；到了“法國周期”，顏色詞中蘊含著的積極因子明顯增多。本文擬以昆德拉系列小說為研究對象，結合敘事情節(jié)，分析顏色詞在具體文本中的象征意蘊，可以為作品的解讀提供一種新的視閾。

一、高頻顏色詞的多元隱喻意指

(一)藍色

在昆德拉的小說中，藍色意象多次出現(xiàn)，表達出豐富多元的隱喻意義。在西方文化中，藍色通常與憂郁聯(lián)系在一起，這也是昆氏作品中該顏色詞最常見的一種象征意指?！渡钤趧e處》中，雅羅米爾的母親因為不幸的婚姻而陷入無盡的憂郁之中。一次，雅羅米爾寫了一句頗具哲理的句子：“生命就像野草。”因為觸及雅母內心深處的傷痛，她特別喜歡這句詩。在她看來，詩句蘊含著難以言表的憂傷，十分契合自己的境遇。于是，雅母用深藍色的字體將詩句寫在紙上，裝進框子，掛在墻上作為裝飾。存在于雅羅米爾夢境中的克薩維爾遇到一個被警察囚禁在家中的美麗女人，她身穿藍色的裙子。此處，藍色既映射出美麗女人內心的憂郁，也折射出現(xiàn)實世界中雅羅米爾的憂傷。因此，作為雅羅米爾理想的化身，克薩維爾奮不顧身地前去拯救她，要帶著她離開囚籠，和她一起浪跡天涯。小說《告別圓舞曲》中，弗蘭齊歇克送了一件淺藍色的睡衣給露辛娜，表達他愛而不得的憂郁之情。此處，淺藍色無疑是弗蘭齊歇克精心挑選出的顏色，他想“利用顏色與人的心情之間的關系創(chuàng)造出各種環(huán)境，以達到自己的目的”[5]。可惜的是，世俗的露辛娜絲毫不在意男友的良苦用心，“她凝視著衣料淺藍的顏色，覺得似乎看見這藍色的點漾化開來，延伸開來，變成一大片水沼，仁慈與忠誠的水沼，怒顏婢膝的愛情的水沼，最終將把她吞沒”[6]。弗蘭齊歇克為愛癡狂，為心上人意亂情迷。但對露辛娜而言，男友的憂郁和癡愛不值一文，反而是她追逐成功路上的一個可怕的障礙。在有些國家的文化中，藍色是天空的顏色，象征著清新、美好和寧靜，它會讓人感覺親切舒服，產生一種熱愛生活的情愫。這種與藍色相關的隱喻意義，在昆德拉的作品中屢見不鮮。如《玩笑》中，埃萊娜與路德維克約會時，穿著一件藍色風衣。在交談時，路德維克曾多次關注到埃萊娜的那雙藍眼睛。正是藍色的大衣和眼睛，讓路德維克發(fā)現(xiàn)了埃萊娜的美，因此對她產生好感?！稛o知》中，為了證明對約瑟夫的愛情，女中學生米拉達選擇在無人的雪山頂自殺。她吞下安眠藥后，注意到頭上藍色的天空，由此感受到世界的美。隨后，因為害怕失去這種美，她開始懼怕死亡，也為自己沖動的行為而感到后悔?！陡鎰e圓舞曲》中，伯特萊夫畫中的圣拉撒路帶著一圈藍色的光環(huán)。對伯特萊夫而言，藍色象征著平靜與溫和，隱喻著灑向外界的愛。此外，《不朽》中的阿涅絲決定，如果有一天她丑得讓人不能忍受時，便會去買一株藍色的勿忘我。行走時，她會把花舉到眼前，一邊走一邊看著點美麗的藍色，“這是她想保留的她已經(jīng)不愛的世界最后的形象”[7]。此外，在昆氏部分作品中，藍色也隱喻著死亡、墮落和虛無?！恫荒艹惺艿纳p》中，在托馬斯的安排下，特蕾莎來到彼得山的山頂，參與一個真實的死亡體驗游戲。在她被送往受刑地點前，一個助手準備拿一條深藍色的布帶將她的眼睛蒙住，驚恐的特蕾莎拒絕了。此處，深藍色的布帶象征著死亡。無獨有偶，《告別圓舞曲》中，雅庫布的毒藥是淺藍色的，它也隱喻著死亡。《玩笑》中，露茜幼年時在一個男性玩伴家中被6個男孩輪奸，當時“床頭還有一個鏡框，里面是一位穿天藍色衣裙，懷里抱著一個嬰兒的女人”[8]。此處，畫中的藍色隱喻著墮落，預示露茜今后的悲劇人生?！缎ν洝分?，塔米娜認為：“虛無的空間是藍色的?！盵9]對她而言，藍色代表生活中的虛無。

(二)白色

現(xiàn)實生活中，色彩能讓人們產生一些具體的心理感受，也讓顏色詞衍生出一種情感上的附加意義?！鞍咨茄┗ā自?、白玉、月亮等事物的顏色，這些白色的事物擁有美麗、純潔屬性，在隱喻的關聯(lián)下，白色擁有了美麗和潔凈的特性。”[10]在昆德拉的多部小說中，白色代表純潔與美好。小說《慢》中，文森特約朱麗散步時，白色的月光照在少女身上，讓文森特為之瘋狂。隨即，他感受到朱麗的美麗與圣潔，將她想象成一位不可接近的仙女。在被貝爾克無情拒絕后，伊瑪居拉塔換上白色長裙，她決定重新返回到貝爾克面前，用純潔的白色喚回對方對年輕時代愛情的回憶。在伊瑪居拉塔看來，圣潔的美人都是穿白色服飾的。同時，白色也象征著婚姻，她感覺自己在參加一場沒有新郎的悲劇性婚禮?！八陌咨氯瓜卵谏w著不公正所帶來的傷痕。”[11]這一凄美使她感受到自身的美麗。《身份》中，香黛兒曾經(jīng)和讓-馬克在一個建造在海中的露臺就餐。那時，白色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木板、桌椅、桌布、路燈、月光等全都是白色的?！般逶≡谶@一片白色當中，她感覺到自己深深懷念著讓-馬克?！盵12]純潔的白色讓香黛兒回憶起與讓-馬克熱戀期間的美好時光。此外，純潔美好的白色會讓人聯(lián)想到天使和仙人。如《慶祝無意義》中，阿蘭和夏爾聊到天使的形象，一致認同天使善良純潔、皮膚白皙。在雞尾酒會上，夏爾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天花板上慢慢飄下來的一片白羽毛，相信它是來自天使的翅膀。凱列班穿上白上衣后，葡萄牙女仆將他視作天神。而當他脫去白外套后，又變回了凡人。在有些國家的文化中，“白色是枯竭無生命的表現(xiàn)，象征死亡兇兆”[13]。在昆氏的部分作品中，白色也是死亡敘事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如《不朽》中的阿涅絲自殺前，冰川的白色在天際之上閃爍發(fā)光。小說《生活在別處》中，克薩維爾參加學校組織的一次戶外度假。他與一位老女人調情，引發(fā)一位身穿白裙子女生的嫉妒。最后，白衣姑娘凍死在白雪中，為愛殉情。此外，《身份》中的香黛兒參加一個聚會，地點是在一棟白色的樓房中。聚會結束后，她遇到一個70歲左右穿著白色浴袍的老男人。他用鐵錘將所有的門釘死，稱香黛兒為安娜，和她談生命的意義，叮囑她忘記死去的孩子，引發(fā)了她的恐懼。潘勃指出：“一個色彩詞可借代多層意思。”[14]在昆氏的小說中，白色有時也有無用、懦弱和愚蠢的象征意義?！恫恍唷分?，因為意外流產事件，洛拉和丈夫離婚。那段時間，她一有空便到姐姐阿涅絲家去。彈鋼琴是洛拉年少時未能實現(xiàn)的夢想，心情抑郁的她買了一架白色的鋼琴送給外甥女布麗吉特。為了照顧遭受心靈創(chuàng)傷的洛拉，阿涅絲請求厭惡鋼琴的女兒練習彈奏。堅持一段時間后，忍無可忍的布麗吉特放棄了。此后，這個巨大的白家伙(鋼琴)便堆在家中，成為一件無用的擺設。阿涅絲死后，洛拉竟然和姐夫生活在一起，布麗吉特常常帶著痛苦的心情望著在放雜物間的白鋼琴。故事中，白鋼琴象征著無用的、令人討厭的物件。《慢》中，被貝爾克拋棄和攝影師怒罵后，伊瑪居拉塔撞上正在游泳池交歡的戀人。一連串的不幸讓她失去理智，于是穿著白裙直接跳入泳池中。此處，白色象征著懦弱。在有些敘事情節(jié)中，白色也有愚蠢的意思。如《不朽》中，貝爾納所在電臺的工作人員全部穿著白色襯衫，制作了一張宣傳海報，貼在大街小巷。之后不久，貝爾納就收到一張證書，內容是恭喜他晉升為蠢驢。

二、中頻顏色詞的隱喻意義

(一)紅色

在西方文化中，紅色是一種醒目的顏色，它“可以刺激人的神經(jīng)，產生興奮的情緒”[15]。《告別圓舞曲》中，克利瑪和露辛娜通電話時，問她穿什么衣服。露辛娜告訴對方，自己穿著一身紅裙，底褲也是紅色的。借用紅色，露辛娜希望可以激起小號手對她的愛欲幻想?！渡钤趧e處》中，畫家給雅母看了一幅滿是紅色火焰的畫，之后成功地俘獲她的芳心，激起她心中對于愛情的渴望。無獨有偶，因為被紅色吸引，雅羅米爾也和附近超市的紅發(fā)營業(yè)員墜入愛河。盡管姑娘長相丑陋，但紅發(fā)產生的情欲魅力讓雅羅米爾欲罷不能。除了表達激動的情緒外，紅色有時也代表著羞澀。在昆德拉的小說中，臉紅通常表達了女性面對異性時表現(xiàn)出來的嬌羞。如《身份》中，香黛兒的臉紅隱喻她少女時代的羞恥心。對于讓-馬克來說，這是他們愛情中最寶貴的東西。有時，昆德拉也用紅色來表達嫉妒、暴力與憤怒等負面情緒。如雅羅米爾和紅發(fā)姑娘戀愛后，向母親提出要一個屬于自己的私密房間。看著姑娘的紅色頭發(fā)，嫉妒的雅母流下了眼淚。之后，因為被母親和女電影藝術家任意擺布，憤怒的雅羅米爾將怨氣發(fā)泄在紅發(fā)女友身上，狠狠地給了她兩記耳光。對雅羅米爾來說，女友的眼淚撫平了他心中的怒火，讓他的心態(tài)平復下來。當雅羅米爾提出分手時，紅發(fā)女友失聲痛哭。在雅羅米爾的愛情中，這是唯一一次有一個姑娘因為愛他而哭?！皩τ谒麃碚f，眼淚可以讓一個人溶解，特別是這個人不再滿足于僅僅作為一個人而存在?！盵16]336因為感動，雅羅米爾也流出了眼淚。他們相擁而泣，糾纏在彼此的情感之中，宛如處于塵世之外。在部分作品中，紅色也有死亡的象征意義。如《笑忘錄》中，塔米娜上了一輛紅色跑車，希望以旅行來消除死亡帶來的恐懼，但結果是徒勞無功。張健指出：“顏色詞以一定的客體為依托，顏色詞‘紅’可依托于火?！盵17]火焰象征著毀滅與死亡，這也是紅色附著的一種具象的隱喻意義。如《生活在別處》中的雅羅米爾常常想象自己和愛人一起在火焰中死去,他為此寫了一首名為《墓志銘》的詩歌，其中寫道：“啊！如果要死，就讓我和你一起，我的愛人，讓我們在烈火中，變成光和熱?！盵16]280對雅羅米爾而言，只有在火焰中死去，才能證明愛的不朽與崇高。然而頗具諷刺意味的是，他竟然為了一個漠視他的女電影藝術家，在冰天雪地中站了很長時間，最終活活地凍死。無獨有偶，《告別圓舞曲》中的雅庫布謀殺露辛娜后，開車經(jīng)過一片葉子像火焰一般的樹林。此處，火焰既是死亡的隱喻，也折射出雅庫布對生命極度漠視的態(tài)度。

(二)黑色

在西方文化中，“黑色為夜色，象征著死亡、苦難和悲傷”[18]91。在昆德拉的小說中，死亡是黑色最重要的隱喻意指。小說《無知》中，米拉達曾為情自殺。在服下安眠藥后，天突然黑了，無情地黑。她想用死來傳遞愛的信號，但卻被誤讀成因不守規(guī)章制度而導致迷路。因為這次事件，米拉達的左耳被截去。此后，她只能過一種孤獨的生活，保持一種發(fā)型。她不敢吃肉，因為被宰割的動物會讓她想到自己的身體。她的生活中沒有一片光亮，是徹底的黑色。她還活在世上，但生命的色彩卻很早地離她遠去，只剩下黑色?！渡钤趧e處》的結尾，雅羅米爾為情自虐身亡，他的墓碑也是黑色的。此處，黑色既折射出他悲劇的人生經(jīng)歷，也象征著他的死亡?！恫荒艹惺艿纳p》中，特蕾莎夢見自己被活埋了，眼前一片漆黑。托馬斯每周才來看她一次。見面時，特蕾莎滿眼都是泥土，什么也看不見，她的眼睛變成了兩個洞。隨后，托馬斯離開了。在他離開的時間里，因為害怕錯過下次的約會，特蕾莎不敢睡覺。當她再次爬出地面見到托馬斯時，他一臉失望，責怪特蕾莎變老變丑了。這一情形循環(huán)反復，特蕾莎始終無法入眠，也因此變得更老更丑。此處，黑色隱喻著特蕾莎壓抑的情緒。因為托馬斯的濫情，讓推崇純粹愛情的她十分痛苦，因此感到世界的顏色被黑色籠罩。此外，黑色衣裙是西方一種傳統(tǒng)的服飾類型，它象征著莊重和高貴，“高級官員、貴族、商業(yè)巨頭、名人和學者都喜歡穿黑色禮服”[19]225。《玩笑》中，與露茜熱戀期間，路德維克因為不滿女友土氣的穿著打扮，特意挑選了一件黑色長裙和一雙黑色高跟鞋送給她，讓平凡的她瞬間變得高貴典雅。之后，盡管兩人關系破裂，露茜始終將黑裙和黑皮鞋帶在身邊，這也成為其愛情的象征。

(三)金色

在昆德拉的4部長篇小說中，有關于金發(fā)姑娘的敘事情節(jié)。金發(fā)姑娘全身散發(fā)著女人味，對周圍的男性有著很大的誘惑力。結合文本中的故事情節(jié)，金色象征著艷遇激情和隨之而來的麻煩騷擾?！陡鎰e圓舞曲》中，伯特萊夫談及年輕時的一段艷史。那時他和一個金發(fā)姑娘戀愛，不久之后，對方謊稱懷孕，逼迫伯特萊夫與她結婚。伯特萊夫是一個花花公子，他習慣自由放蕩的生活，對婚姻充滿恐懼。這次事件給伯特萊夫的心理造成了陰影。此后，他對金發(fā)姑娘產生了偏見，不敢再與她們交往。小說《玩笑》中，路德維克曾和工友一起去酒吧喝酒，在酒吧遇到一位金發(fā)姑娘。在最難熬的歲月中，這段艷遇帶給路德維克一絲激情。為了爭奪這位姑娘，路德維克與一群炮兵發(fā)生肢體沖突，險些遭到群毆。有時，金色也象征著渴望得到但卻無法得到的愛情。如《生活在別處》中，雅羅米爾暗戀小賣部一個金發(fā)收銀員。由于無法抑制心中對她的喜愛，他經(jīng)常尾隨在她身后，希望可以有機會與她單獨講話。不久之后，金發(fā)姑娘突然辭職回家結婚，徹底打破雅羅米爾的愛情幻想，讓他陰差陽錯地與紅發(fā)姑娘墜入愛河。《誰都笑不出來》是昆德拉早年創(chuàng)作的短篇小說集《好笑的愛》收錄的第一個故事。為了不給扎圖萊茨基的稿件寫推薦信，主人公“誣陷”他調戲自己的女友克拉拉。為了洗刷恥辱，扎圖萊茨基和妻子來到車間，希望找出女工克拉拉。之前，扎圖萊茨基只是匆匆見過克拉拉一面，完全不記得她的相貌。當廠長問他要找的女人頭發(fā)的顏色時，他說是金色。實際上，克拉拉根本不是金色頭發(fā)，只是“美本身放射出來的光芒，使她的頭發(fā)贏得了一種黃金般的顏色”[20]。由此可見，在昆氏眼中，金發(fā)是美女的標配，隱喻著一種吸引男性的女性魅力。

(四)灰色

灰色也數(shù)次出現(xiàn)在昆德拉的小說中，它主要象征著丑陋?！陡鎰e圓舞曲》中，奧爾佳得知雅庫布到療養(yǎng)院來看她，心情十分愉悅。然而當她站在更衣室的小鏡子前，看到自己一身灰色的衣服，自信心瞬間受挫。奧爾佳身材瘦小、容貌平平，灰色的服飾顯現(xiàn)出她內心的自卑。也正因為奧爾佳的灰色衣服，讓她顯得更為普通。她始終無法獲得男性的關注，就連養(yǎng)父也從未將其視作女性。《生活在別處》中，雅羅米爾痛恨媽媽強迫他穿的灰色羊毛背心、灰色短襪和灰色短褲。因為穿了那條丑得可怕的灰色短褲，雅羅米爾錯失與電影學院女學生的艷遇?；氐郊液?，懊惱不已的他憤怒地審視著短褲，審視著這份可笑的丑陋。短褲象征著母親對雅羅米爾的控制欲，是他與電影藝術家激情之愛的障礙物。有一天，忍無可忍的雅羅米爾終于做出一個極端的行為：“他將一條褲管的一頭塞進嘴里，用牙齒咬?。蝗缓笥糜沂肿プ×硪活^拼命撕扯；他聽見布料撕裂的聲音，接著他將撕壞的短褲扔在地上?！盵16]339灰色的短褲是雅母之愛的象征，然而這是令雅羅米爾深惡痛絕的愛，是強加在他身上讓他感到窒息的愛。撕咬灰色短褲的極端行為是雅羅米爾對畸形母愛的反抗，是他心中對母親強加給他的丑陋之物的憤怒之情。有時，昆德拉“讓某種顏色穩(wěn)定地或臨時地與人物的行為或某種心態(tài)相聯(lián)系”[21]。如《玩笑》中的露茜平常穿著灰色的衣服，既顯示衣服的陳舊，也揭示她封閉古板的性格和頹廢悲觀的心態(tài)。正因如此，露茜始終無法從過往的創(chuàng)傷經(jīng)歷中走出來。她無法開始新的生活，這也注定其人生的悲劇。

三、低頻顏色詞的象征意蘊

在昆德拉的小說中，還有3種只在某一部作品中出現(xiàn)的低頻顏色詞，分別是紫色、褐色和栗色。相較高頻和中頻顏色詞，它們的象征意義較為單一。小說《不朽》中，洛拉與比她小八歲的貝爾納交往，保羅開心地請他們吃飯。原來，保羅25歲時愛過一個40歲的女人。那時候，保羅可以隨時去那個女人的公寓，不去看她也不需要任何解釋。整個戀愛過程中，保羅都能保持輕松愉快的心情。在年紀比他大15歲的女人面前，他可以忘卻人世中的煩惱，忘掉與父親緊張的關系。后來，保羅結婚時，大齡女人真心祝福他，并徹底從他的生活中消失，從未給他制造過任何的煩惱。這段沒有壓力的戀愛經(jīng)歷讓保羅念念不忘。此后，他將年紀大的女人比喻成男人生活中的紫水晶。在各種顏色中，紫色是一種高冷的顏色，它代表著高冷和孤傲。如紫水晶般的女人只會給男人帶來幸福感，不會去打擾他們的生活。褐色是一種不常見的顏色，它象征著個性和獨立?！恫荒艹惺艿纳p》中，特蕾莎身上有一處淡褐色的胎記。受母親的影響，一直以來她都認為自己的身體是千萬女性身體中最平凡的一個。托馬斯的頻頻出軌讓她再次陷入對于自己身體的否定之中。然而，在與男工程師出軌時，她無意間注意到了這一胎記，也因此關注到身體的奇特性和獨一無二。之后，她壓抑的情緒有所好轉，開始把注意力放到小狗卡列寧的身上。在西方的顏色詞中，栗色代表著刻板和保守?！锻嫘Α分?，路德維克第一次見到露茜時，她穿了一件老舊的栗色大衣。因為幼年時被男性同伴強奸的創(chuàng)傷經(jīng)歷，露茜變得沉默寡言。栗色是一種深沉的顏色，它映射出露茜保守內向的性格特征和極度壓抑的內心世界。

四、結語

根據(jù)昆德拉原版小說寫作時使用的語言，學界一般將他的小說分為“捷克周期”和“法國周期”兩個階段。在“捷克周期”早期，昆德拉生活在時局動蕩的捷克斯洛伐克。作為一名愛國文人，他參加了名為“布拉格之春”的運動，因此受到政治牽連。他被迫離開工作崗位，作品被禁止出版，生活處境異常艱難。不難發(fā)現(xiàn)，昆氏在這一階段創(chuàng)作的小說中，多數(shù)顏色詞都充斥著消極負面的隱喻意蘊。如這一時期的作品中，藍色、白色、紅色、黑色等顏色詞都在一些敘事情節(jié)中隱喻死亡，灰色、栗色等則象征著丑陋和陳舊。而在“法國周期”，盡管文化差異和流亡身份給昆德拉的生活帶來一些困擾，但他很快便適應了新的環(huán)境。與此同時，被捷克禁止發(fā)行的作品陸續(xù)在法國出版。之后，他的小說受到世界各國讀者的喜愛與追捧，學術界掀起昆德拉研究的熱潮。漸漸地，昆德拉過上安居樂業(yè)的生活，心情也變得愉悅舒暢。在“法國周期”創(chuàng)作的小說中，顏色詞中蘊含的積極因子明顯增多，這也映射出昆德拉移居法國后輕松愉快的心態(tài)。如在這一時期，白色不再隱喻死亡，而是象征著天使。紅色則隱喻激情，紫色象征著善解人意的女性伴侶。顏色詞隱喻意義的變化，折射出作者因生活環(huán)境改變所引發(fā)的心態(tài)上的轉變。

綜上所述，在昆德拉的小說中，顏色詞在烘托氛圍、表露情感、創(chuàng)造環(huán)境、映射心理、揭示性格、凸顯題旨等方面起到積極的作用，是一個具有重要意義的審美新領域。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在捷克和法國兩個不同國家的生活經(jīng)歷，加上大量閱讀世界各國的文學名著，昆德拉在顏色詞的運用中突破傳統(tǒng)地域文化的限制，讓其小說中顏色詞的隱喻意義呈現(xiàn)多元化的特征。通過顏色詞這一語言媒介，昆德拉將抽象的文字轉化為視覺體驗，極大地增強了語言的生動性和敘事的畫面感，在讀者心中產生強烈的情感共鳴?？梢哉f，顏色詞對理解昆氏小說的內涵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遺憾的是，根據(jù)中國知網(wǎng)數(shù)據(jù)庫的檢索，迄今為止尚無研究者關注昆德拉小說中顏色詞的隱喻意義。筆者以為，顏色詞是理解昆德拉小說內涵的一把鑰匙，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重要視閾。全面剖析昆德拉小說中顏色詞的象征意蘊，必將為作品的解讀提供一種新的思路。